地尽头(140)_应天故事汇

一四〇

　　"这时，就在这时，旁边的小庙的门"吱呀呀"开了---

　　一个庄严、祥和的声音传来，盖过了雨声……她对我说：阿弥陀佛，请施主留步！我奇怪地转过身，看到一个比丘尼，一个大概六十多岁的比丘尼。她慈眉善目、满脸微笑地站在大雨里，就那样，没有任何遮掩的，和我一样地站在瓢泼大雨当中，她满面雨水，全身已经湿透，任大雨冲刷……而她的神情却不一样，她仿佛站在一片阳光之下！我惊讶了，或者说我的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眼前的这个景象好像告诉了我很多……不知为什么，我听她的了，她让我走下来，我就走下来了。她让我走进庙里去，我就走进去了……当天晚上，我在师傅的怀里大哭了一场，然后的几天里，师傅---就是你们听到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她没有问我任何事情，又过了几天，她把我带到五台山，带到了这里……"

　　落兰说完了……她陷入宁静之中，脸上渐渐浮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

　　石南平没有讲话，他感到自己的内心被震撼了，姐姐的这场经历实在出乎意料之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此刻，落兰的脸上依旧祥和，甚至带着一点点微笑。她轻轻地抚摸着小米的头发，说道："小妹妹，你还年轻，不知道你眼前的这个世界这么复杂，黑暗和光明总是在交替着出现，只有佛才能拯救人类……"

　　小米并没有完全听懂她的话，但是依然睁着美丽的大眼睛点点头。

　　"弟弟，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接着，落兰看着石南平关切地问道。

　　"这些年？从美国回来，老爸已经去世。我一无所有，我能怎么过？那年，我没有办法，我找过你，到处找你。我多想见到你或者见到落红姐……后来没有办法，我认识了一个拾荒人，一个五十多岁的拾荒人。就是他带着我几乎走遍大半个中国！姐姐，拾荒人---你懂吗？就是整天拣垃圾的人，一旦找到了新的垃圾场---那喷着令人窒息，令人呕吐的恶臭的垃圾场！。我们都会高兴地连觉都睡不着……因为这个垃圾场从来没有人拾过---而我们全部的花销，全部的生活就都在这堆发臭的垃圾当中……我原来说什么也不肯去，是石叔---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拾荒人整天养着我，给我饭吃。

　　几个月之后，我开始去了，但是我从来捡不到东西，因为我不敢向前靠，我受不了那股味道---那味道实在太呛人了！我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他们拾……石叔没有埋怨我，他还是养着我，继续给我饭吃，还教我打拳。

　　又过了几个月，我终于走进了垃圾堆开始拾了---第一次走进垃圾堆的那几天晚上，我躺在大桥的下边，没有睡着过一分钟。先着觉得满河床都是臭味，接着就觉得自己全身从里到外都在散发着臭味。那天我吐了，吐的整个衣服上都是！"

　　渐渐地石南平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想哭，但是他没有泪水，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阵发干。

　　小米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石南平，看着他消瘦的脸，甚至看到了他眼里噙着的泪花。

　　落兰心中大恸。她忍不住轻声地呼唤："弟弟……洪江……"

　　"姐姐，你知道那时候我想什么吗？我想起拉斯维加斯赌桌上的那盏灯，我想起我赢牌的时候那些美国人、中东人狼狈的样子……当然，我想的更多的是你、落红姐和老爸。姐姐，你知道吗？那时候，想起我上高中的时候，第一次赌博输了五百块钱，老爸一脚把我从房子里踢到门外---那一脚多甜啊！如果老爸还活着，还能再踢我一脚，我该多幸福啊！可是，没有人踢我，也没有管我……我孤零零地躺在大桥下边，那天也下着雨，雨越下越大，一阵阵风刮来，姐姐，我冷，我好冷啊！"

　　"弟弟！"薛落兰忍不住站起身来，把石南平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滑落。

　　房间里沉默着，长久地沉默着。远处不知是哪个庙里，一阵阵诵经的声音传来……更远的地方，不知哪个寺庙的钟声一阵阵被敲响，房间里显得更加静寂、肃穆……

　　薛落兰起身走到窗前，凝神看着窗外的细雨。

　　三个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南平说道："大姐，跟我下山吧，启明星是咱家的，不能让孙小西夺去！姐姐，我们一起报仇，一起把启明星重新夺回来！"

　　落兰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会，她说道："是啊，我们都没看出来孙小西这个人如此包藏祸心！这种人遭报应是早晚的事！佛不会饶恕他！"

　　"姐姐，惩罚这种人也是顺应天意……"

　　"洪江，六年来姐姐身在五台山，却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家乡，没有忘记北京。更没有忘记老爸和你还有启明星……

　　可是，六年来毕竟遁入空门、一心向佛。红尘中的争争抢抢、打打杀杀对我已经非常遥远了……姐姐已经不是过去的落兰，不是那个给你买好吃的、带你去玩耍的落兰了，不是那个和落红一起送你上学、接你下学的落兰，更不是那个接到你从美国的电话、听说你去拉斯维加斯赌博替你担心、替你流泪，然后悄悄地给你寄去五十万的落兰了。那几年，咱们姐弟的缘分真好，我常常为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而高兴，而感到幸福。在我刚来的时候，就在这个院子里，有时候我扫地，我会停下来，拄着扫把想你。我会想，洪江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薛落兰说着，她又微笑了，停了一下，她继续说道：

　　"洪江，薛家大业未竟，但我们却各奔东西，各走各的路了。这也许就是轮回，也许就是命运所致，让我们各自做好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吧！阿弥陀佛！"

　　说完她低下头，不再讲话。

　　薛落兰不会跟他出山，也是在南平预料之中的。在听她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南平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确实，眼前的大姐与往日照顾他的大姐确实已经完全不同。尽管南平不是很理解她，但他还是没有勉强她。况且大姐出山的时机也不到---他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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