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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整个鸡蛋连同蛋黄一起从蛋壳中流了出来,明泉顿时明了整个来龙去脉。

  安临渊虽然位极人臣,且安莲也颇受重用,但到底只是两代荣耀,又怎么比得上郡王二字的世袭爵位?但第二封遗诏上并未写明此事,这说明安临渊手上必定有第三封遗诏。父皇原本想用两封遗诏让他们互相牵制,但没想到古太妃包藏私心,隐秘未露。而安临渊业因看出安莲有登上皇夫宝座的希望,而索性不言。毕竟未来皇帝拥有安氏血脉显然比郡王之位更加牢固,这才造成如今这等局面。

  明泉坐在龙椅上背上冷汗淋漓。安临渊这招进可攻,退可守,手握遗诏再不济也有郡王之位可坐,实是稳胜不输。

  安临渊站在殿上,嘴角的笑容牵扯起眼角的鱼尾纹,柔化了面上刚硬的线条,却柔化不了眼中深不可测的瞳光。

  “高阳王之事,朕自有分寸。”明泉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安临渊微微一揖,“臣告退。”

  阂上的门将地上的光轻轻掩住。

  须臾--

  啪!门内传来夹怒而击的拍案声。

  虽然是阶下囚,但到底是当今皇上的亲兄长,在圣旨未下之前,依旧是身份尊贵的大宣王爷。因此即使困居囚室,待遇却是不同。

  尚清提笔在纸上轻轻描绘着。青木接叶成林,苍碧耸天而摇,山涧水花纷溅,几欲滴出纸来。

  “王爷,皇上来了。”思采边说边低头退到一边。

  尚清回头。看守跪了一地,明泉率着一干人等默然立于牢房外,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好久没看清哥哥画的画了。”

  尚清将画拿起,举在她面前,“如何?”

  明泉看了一会,才轻声道:“树很绿,水很清,天很美。”

  “就是当初我们想去的地方。”他将画放回案上,“我已经去过了,所以想画出来让你看看。”

  明泉眼眶一红,泪水盈睫,脚不自主地上前半步,“哥哥……”

  严实对看守道:“还不开门。”

  看守忙不迭地爬起,动作利索地打开门。明泉一个箭步走了进去,阮汉宸正要跟随,却被她摇手制止。

  尚清回头对思采道:“你先出去。”

  明泉站在门内两步处,听着门轻轻关上,众人脚步声走远,才道:“那是什么地方?”

  “雍州鹿楠山。”

  她走到案边,手指在山涧激起的水花上轻轻一摸,“很凉快。”

  尚清浅笑,“那是墨还没干。”

  明泉低头看着画,沉默半晌道:“这么早用兵,实非智举。”

  尚清嘴角自嘲地掀了一下,“再拖下去,只会令战乱更广。”

  “明知如此,也非打不可?”

  他几乎是毫不迟疑道:“非打不可。”

  明泉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眸子一闪不闪地看着他。

  尚清苦笑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吧。从小就在父皇的目光下长大,无论如何都想多得到一些他的赞赏和肯定,即使是错。我不甘心,很不甘心,除去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还输给妹妹……我宁可输,也决不甘心退。”

  明泉指关节反射性地抽了两下。“因为我是女子?”

  “不,因为我是尚清。”

  明泉看着他坦然的笑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封遗诏就在怀里,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出来,就可以解去他的心结,父皇的遗命就可以达成,她就无须再被良心责备。但手突然变成铁做的一样,重得半点都提不起来。

  “堂堂九五之尊,和一个阶下囚毫无防范地共处一室,实非明智之举。”

  尚清微嘲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

  “你若现在要逃,还有机会。”

  “输就是输,逃到哪里,都是输。”他提起笔,在砚台上醮了下墨,轻轻在画卷右上落款,清逸的字体带着解脱般的放纵,“本想到时候托人转呈给你,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一个‘转呈’,一个‘亲自’好象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开了十万八千里。明泉双手接过,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她怕再多呆一会,眼泪就会掉下来。

  “人在彷徨的时候最好听听心的声音,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尚清的声音与开门声一同响起。

  还是被看出来了。明泉心中一暖,就算曾站在两个极端,用战火焚烧彼此,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方掩埋在心底的心思。

  胸口的遗诏好象燃烧般灼热,明泉几乎是一口气跑出牢房。

  火焰在火盆里高高低低,明明暗暗。遗诏慢慢卷缩成灰烬,一去不返。

  明泉看着明媚的火,心第一次这般定下来,即位以来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一一闪过,想要的,不想要的,应该要的,不应该要的,从未分列得如此清晰。

  她突然转头对正在一边点香炉的严实道:“若当初你没有进宫,现在会做什么?”

  严实点香炉的手微微一顿,回过身,弯腰道:“奴才自进宫以来,从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

  严实头压得更低,“也许在哪个大户人家当苦工。”

  “你后悔么?”

  “后悔与不悔都是过,奴才宁可不悔。”

  明泉叹息一回,不再多问,“去看看皇夫歇下了没。”

  严实应了一声,往外走。不多时便回禀道:“已经歇下了。”

  “那朕明日再找他吧。”明泉趴在窗棂上看外头月色,虽然清冷如常,却好似剔透的玉盘,内含无数奥秘,令人向往。

  下了朝,安莲与明泉几乎是前后脚走进凤章宫。

  “皇夫。”她不得不快走几步才跟上他的脚步。

  安莲脚步一顿,挺拔的背影如苍松般驻于原地。

  明泉绕到他身侧,强笑道:“朕……”

  “皇上很久没出宫了吧?”

  明泉一怔,被打断的话却如何也继续不下去了。

  安莲低头露出一抹灿笑,“可以陪我到处走走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京城街道依旧繁华一片。各种说话声汇在一起,形成独特的喧闹。

  安莲安静地走在正中,如一朵盛开之莲,在满目苍绿中骄傲挺立。若非阮汉宸等一干护卫在一旁护驾,恐怕街上就不仅仅是行注目之礼了。

  “我想吃那个。”明泉顺着安莲的目光望去,见一个糖葫芦小贩正失措地搓着衣服,紧张地看着他们,一副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

  “如意很喜欢吃,每次出来总嚷着吃不够。我还没吃过。”

  身旁的宫人立刻二话不说将插满糖葫芦的秆子买了下来。

  安莲抬手摘下两串,一串递给明泉,“尝尝?”

  明泉接过来咬了一口,舌尖的甜还没过去,立刻被揪到后脑的酸压了下去,让她不自觉‘呵’了一声。跟着耳畔一声轻笑,素白锦缎突然横在眼下,在她的嘴角处回来擦了擦。她低头看着被沾染一抹殷红的袖口,尴尬道:“多谢。”

  安莲看着街边的灯笼摊,若有所思道:“在夜间挑灯游湖,看天上繁星,定然是件极为惬意之事。”

  身旁宫人急忙道:“京城西有一处亭岩湖,平日有不少画舫停泊在湖边招揽生意,皇……公子若要游湖,可去那处。”

  不等安莲答话,明泉便道:“那就去瞧瞧。前朝诗人曾言舫间悠乐拟天奏,不到亭岩琴未识。我正想听听这琴到底如何个拟天奏法。”

  那宫人见状,喜道:“奴才来带路。”

  明泉对安莲笑道:“没想到京城还有这般好玩的地方,我只去过几次杯莫停,便已觉了不得了。”

  宫人在前接口道:“杯莫停不正在前头。”

  明泉闻言远眺。只见二楼凭栏处,一抹慵懒的身影正半倚而坐,执杯之手似是朝她一举。

  “走吧。”安莲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惹得她惊而回眸,却见他神色自若地牵起她的手将她扶上马车,举手投足间温柔如水。

  明泉坐在车里,心跳犹快,脑中思绪烦乱,如千军万马奔腾不休。自己站在中央,却看不清楚那马从何来,人往何处,真是迷茫之极。

  “皇上还记得小时候么?”

  明泉转过头,呆了下,“依稀记得。”

  “依稀么?”他双睫微敛,看着前方的眼神似是陷入缅怀。

  她眨了眨眼睛,“难道皇夫……小时候曾见过朕?”

  安莲回过头,与她视线一交,笑容徐徐展开,如一弯清水,淡而透彻,“不曾。”

  短促而坚定的两个字,仿佛一把吹毛断发的厉刃,在无形中将什么曾经存在的牵扯割断,让她竟有一瞬的窒息。

  马车行行复行行,终是到了亭岩湖。

  明泉先行下,对着骤然广袤的天地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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