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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撄宁的几篇重要佚文及其思想

作者:何建明




  近日笔者在《民国佛教期刊文献集成》中所发现的陈撄宁先生的几篇重要佚文,在现有的所有有关陈撄宁的研究与陈撄宁仙道文献集成中,都未曾提及和收录。这几篇重要文献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长期以来关于陈撄宁上个世纪40年代思想与实践之研究文献非常稀少的缺憾。
  
  一
  
  陈撄宁先生在上个世纪40年代的这几篇重要佚文,收录于新近由全国图书馆缩微复制中心出版的《民国佛教期刊文献集成》第89卷的《觉有情半月刊》当中。它们分别是:《灵魂有无之推测》,载1947年《觉有情半月刊》第8卷第15、16期合刊;《由仙学而佛学——答某居士书》,载1947年《觉有情半月刊》第8卷第17、18期合刊,总第185、186期;《慨慕人生佛教之导师并答客问》,载1947年《觉有情半月刊》第8卷,六月号,总第187、188期;《覆某先生书》,载1947年《觉有情半月刊》第8卷,十月号,总第195、196期合刊;《为净密禅仙息争的一封信》,载1948年《觉有情半月刊》第9卷第2期;《为黄汝玉女居士题金刚经长卷》,载1949年《觉有情半月刊》第10卷第4期。其中的《为净密禅仙息争的一封信》一文,以同篇名部分收入胡海牙、武国忠编辑的《中华仙学养生全书——陈撄宁先生对健康长寿学说作出的独特贡献》一书的中册当中,但只是全篇的四分之一。
  《觉有情半月刊》是1939年10月1日由佛教居士陈无我先生独立创办于上海,以宣扬大乘佛教救世思想、关注佛教积极适应现代社会人生和科学文化发展之需要为其特点。陈撄宁先生在探索与弘扬仙道的过程中,曾涉猎过佛教,并与近代著名佛门人物如杨文会、寄禅、月霞、谛闲、冶开等有过交往。因此,陈撄宁在佛教月刊上发表文章,并不为奇。正如他自己所说:“世常谓学佛之士不应再学仙,愚则谓学仙之士尽可兼学佛。盖伊等所谓既学佛不应再学仙者,乃宗教家浅陋之眼光,防彼教徒等为仙学所动摇而叛其本教也;宁所谓已学仙不妨兼学佛者,乃使学者有所比较,挹彼注兹,择善而从也。”①
  陈撄宁先生40年代的以上诸篇佚文所透露出的一些重要信息,首先值得关注的是他自述当时、特别是1945年夫人吴彝珠去世后的人生旨趣。这是已有著述所没有论及的。陈撄宁在《由仙学而佛学》一文中说,40年代中后期,他“行止无定,随缘度日而已,假使亡室尚在世间,此刻当已相偕入山,生活方式亦早有计划,今则形单影只,窒碍多端,以前计划概不适用”。
  事实上,仙道修行,必须具备法、财、侣、地。陈撄宁曾经说过:“亲老家贫,昔贤不复,米盐琐屑,豪杰难支。修道者不幸而遇此等关头,只得尽人力以听天命,别无良策可图。”② 可是,现在的他,身处兵荒马乱之时代,不仅谈不上修仙道必需的财,也失去了30多年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侣(爱妻),这对于早已年过花甲又无儿无女并终身追求仙道实践的陈撄宁来说,其心灵上的创痛是可以想见的。正如他自己在《由仙学而佛学》一文中所说:“身虽未死而欲学死,将来看何处容许我做活死人者,则往何处耳。”对于长期追求仙道,尤其重视仙道实践的陈撄宁来说,效仿葛稚川隐于罗浮、陶弘景隐于茅山、孙思邈隐于太白、林和靖隐于孤山、严子陵隐于富春,一直是他的理想。因此,他在该文中提到“鄙志亦欲隐遁,其目的在实行做工夫,而非耽玩林泉之幽趣”。但是,时已高龄并寄居于上海的陈撄宁,虽然想到“假使将来入山,当从断绝烟火食做起,吃的问题解决,其余皆易办”,终究因“受外缘支配”,难实现入山隐修的宿愿。
  深得弟子们爱戴的陈撄宁虽然在当时的社会处境和个人境遇中难以实现入山隐修的愿望,但生活上没有陷入困境,史剑光、张竹铭等弟子们想尽各种办法来安慰他、照料他,以便使他度过幸福的晚年。陈撄宁先生也因此重燃振兴中国仙道的希望之火,不仅积极参加了1947年的上海市道教会成立大会,而且在诸道友的支持与鼓励下对40年代初起草的《复兴道教计划书》进行了重新修改,并正式出版。新中国成立后,浙江省政府和中央人民政府都非常重视陈撄宁先生在仙道方面的学识,先后邀请他担任浙江省文史馆馆员和来京参加中国道教协会的筹备与领导工作。这与他在夫人去世后及时得到诸弟子门生的照顾和关怀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假使他于40年代中后期真的入山隐遁,陈撄宁与近现代中国道教之关系的历史可能就会完全改写。
  佚文有关陈撄宁生平的另一个值得关注的信息,就是关于他取名“撄宁”的真实含义。李养正先生曾说,陈先生“因喜读《庄子》,且好事仙道,乃用《大宗师》中‘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句,改名撄宁③。”吴亚魁博士也说:“《庄子·大宗师》有语称:‘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陈撄宁取其意而更名‘撄宁’,大概就在此时(20岁)。陈撄宁之更名‘撄宁’,大有更名以明志之意。陈撄宁之志,就是把握道家道教的真谛、弘扬道家道教的精粹。”④ 很显然,以上关于陈撄宁之所以取名“撄宁”的解读,还都只是推测。可喜的是,就在佚文《覆某先生书》中,陈撄宁明确地提到:“尊函谓《淮南子》‘形神俱没’之说,近于涅槃,然则贱名撄宁二字,亦可谓庄子之涅槃。当年取此名字,原认为自己究竟归宿处,但此是未来劫中事,目下尚不欲疾趣寂灭。”有此之自述,陈撄宁何以取名“撄宁”之用意,则完全冰释。
  
  二
  
  陈撄宁先生对人是否有灵魂的问题,进行过认真思考。他曾撰文指出,“极端唯物派的科学家只承认我们一个肉体,至于人类的意识作用,不过肉体中一部分物质在那里冲动,并无所谓灵魂。等肉体破灭,物质分解,不能团结时,人类的意识也就随之消灭。谈到肉体以外还有性命,他们笑你是说梦话。我们仙学家想争这口气,必定要下一番苦功,实实在在做到‘形神俱妙’的地步,方能令科学家折服。”⑤ 很显然,陈先生在1937年的《扬善半月刊》上发表此种观点时,是承认“肉体以外还有性命”的。十年后,他又在《觉有情半月刊》上发表了《灵魂有无之推测》一文。在该文中,他强调灵魂的存在与人的生命存在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并以各种类比方式来加以说明。他说:“以肉体为我而观人生,则人生毫无价值。以灵魂为我而观人生,则人生尚有希望。故修养家重视灵魂,尤其于肉体。”很显然,他与佛教家和其他宗教家一样,也非常重视灵魂的重要价值,并对于一些科学家试图从科学来证明灵魂是否存在的做法表示怀疑,认为“灵魂问题非今日之科学所能解决”。但是,重视实证经验的陈撄宁先生,一直就不同意世界各宗教家以灵魂不死为基础的“死后成就”之种种说法,认为“若果一般修道的人们,对于自己的肉体,尚且无法安排,仍旧与普通人同样的结果,妄说死后上天堂,死后生西方,死后免除轮回,岂非天下死尸个个都成了道果了么?将谁欺,欺人乎?欺己乎?”⑥ 在《灵魂有无之推测》一文中,他更以汽车为例来说明,肉体犹如汽车的机械部件,而灵魂譬如开车之人,两者相互依存,不可缺少。他还借助于神经科学说明,普通的所谓灵魂,概指感觉而言,而感觉依赖于神经系统,无神经则无感觉,无感觉则无灵魂,人死后神经系统破坏,感觉就丧失,灵魂便不能依附。对于人死后是否有灵魂存在,陈先生避而不谈,觉得这不是他现在能力范围所能及的,特别是超出了可以实证的范围,但是他强调活人是决定有灵魂的。
  这种灵魂观念,显然与十年前的“肉体以外还有性命”的观念有所不同。事实上,这种灵魂的存在与人的生命之存在具有不可分割关系的观念,不仅凸现了肉体生命存在的现实价值,而且因此使其仙道学说区别于强调灵魂不灭的佛教理论和宣扬神秘主义鬼神论的各种民间信仰,更重要的是使其仙道理论更接近现代科学,或者说使他的仙道理论基础更具有科学性。这无疑是陈撄宁对传统道教的性命双修之神仙学说适应现代科学要求的重要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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