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不读书,是一种社会病——难道这不引起我们警惕吗!
列宁说过,文盲不能建成共产主义。何止如此?文盲是什么主义也建不成的,只有殖民主义可以容忍文盲。
(73)“只卖香烟,不卖口号”。一家周刊(台湾《新新闻》88.06.12)载称:台湾省烟酒公卖局“局长”郑世津要求以后在各机场免税店所贩卖的国产香烟,外包装将不再印刷“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字样,据说是为了“返乡客”探亲便利。这家周刊还说,国民党一直使用标语、口号来宣传政策,每个口号都代表了某一阶段的某一政策,上面这个印在香烟盒上的口号,是其中最没有“攻击性”的一个云云。这位“局长”说,“只卖香烟,不卖口号”。
如果把这位“局长”所说的各个时期的香烟盒子搜集齐全,倒也不失为从语言研究社会进展的最好材料。
原来在海峡两边都盛行,口号:不能不说这是几千年封闭社会“语言拜物教”所导致的特殊语言现象。
(74)迷你。港台译mini(微型)为“迷你”,已有十几年的语史,传入国内,有人将原来的“超短裙”改为“迷你裙”;一时走运,一时不兴,近来又来“迷”你了。《中外产品报》称,去年欧洲女性掀起“迷你裙热”,但美国职业妇女却不大欢迎“迷你裙”云云。
裙而迷你,一个常用的语词顿产生想入非非的联想,故不可取——牛津出版的“微型字典”(minidictionary)实在迷不了你,也迷不了我。
引进须优选:别害怕引进有用的、合用的、确切的新语词,可是有必要拒绝一些不确切或产生歧义和联想的语词——汉字组词力特强,联想义也特强,不可不注意。
(75)模式。近来有人认为,理论家笔下的“模式”均是“mú式”,而非“mó式”——“模”有两音,mó和mú;一般字典的“模式”“模型”,均读mó~;只有“模版”,“模具”,“模样”读作mú~。模(mó)式不读模(mú)式,这是语言习惯。即读之为“mú式”,亦解作“模mó式”。探求“模式”是否供模仿之用,抑只能参照、比照,问题不在读音;从音、形出发对某些术语作诠释,恐怕只有汉字系统带来这么一种“望文生义”的倾向。
(76)绿色。“绿色革命”是六十年代突起以反对环境污染,维护生态平衡为目标的一种理想。据说,时下西方有“绿党”,志在摆脱左的与右的思维方式的政治组织。绿色——历来是和平、中立的颜色;一百○一年前,波兰医生柴门霍夫创始世界语(Esperanto)时,即以绿旗,绿星为其标志。现代汉语有“绿帽”“绿头巾”之说——即欧洲所谓“头上长了角”那种“人际”状态。
(77)顺口溜。群众的语言常常不止生动,而且显得富有魅力。报载(《人民日报》88.08.02)一首顺口溜;
穿着料子,
挺着肚子,
拖着调子,
画着圈子,
出了再大的事儿也不会离开位子。
料子,肚子,调子,圈子,位子——“五子登科”,一副新官僚的样子!
还有一首:
下来像个办事的样子,
进出像个贵宾的样子,
吃喝像个过年的样子,
返回像个打猎的样子。
四个“样子”!好一副“公仆”的样子!
这使我想起了《古诗源》——何不编一部《今诗源》?
(78)带响。新闻界出现了这么一个新“行话”。报上响,喇叭里响,电视上响——一响而带动百响,是谓“带响”,正可称“一响百响”,一窝蜂上,这也是大锅饭的副反应。
(79)无独有偶。上回有“美国加州蒙古烤肉”的招牌;无独有偶,大街上又见有另一个“北京加州”招牌:
┌───────────────────────┐
│ 北京 加州 │
│ 牛肉面大王 │
│ California Beef Noodle King Beijing │
└───────────────────────┘
中英对照,妙不堪言。两个地理专名,结合起来创造了另一番“天地”——语义的色彩浓极了。
(80)倒。《水浒传》什么人在黑店中吃了蒙汗药,只见黑店店主拍手道:“倒也!倒也!”现今盖了无数摩登大楼,怕难遇见“倒也!倒也!”的情景——只是碰到了一大撮(一小撮的反面)“倒爷”,使你不得安生。旧文字称为“二道贩子”的,如今都叫“倒爷”:“贩子”上升为“爷”,可见其利害。名烟名酒开放价格,倒爷们冲向次名烟次名酒,一元五角一包的香烟,“倒”了一“倒”,消费者非五元五角买不着了。倒那么一倒,价钱涨了几倍;如果倒那么几倒,倍数就更直冲云霄。更加神通广大的是“官倒”,官倒者即有权有势之人(多半是一个权威“公司”)来倒买倒卖,真所谓吃人不吐骨者也。
(81)倒挂。近来“倒挂”一词活跃纸上,不止入文章,而且入文件。倒挂通常指“体脑倒挂”——这个词或词组是一种很奇特的压缩型词组,简练而有深意,“脑”者脑力劳动也;“体”者体力劳动也。体脑倒挂者即云脑力劳动者的收入低于体力劳动者的收入,说得文绉绉一点:精神生产者在种种方面大大不如物质生产者,故有“手术刀不如剃头刀”的谚语——不是那把刀不如这把刀,而是操手术刀的医生收入不如操剃头刀的理发师之谓——这就是“体脑倒挂”。
(82)忧→优。看见一幅漫画,主人翁是一个穿西装的胖胖的君子,端坐在“八大件”之间,画题:“先天下之优而优”——仅仅换了一个汉字(把“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换上“优”字),语义大变,挖苦之情,逸于纸上。语言游戏常常反映了一种社会的爱憎,汉语如此,外国语亦是如此——说者谓汉字所含的“信息量”大,故易“做文章”云云,存疑。
(83)再说“倒”。时维龙年八月,“倒爷”以及“官倒”“私倒”这样加引号的语词,见诸于正式文件;至于新闻报道中出现这种字眼,则已司空见惯。例如《人民日报》头版(88.09.03)标题:
上海有色金属行业职工致函本报
揭露“官倒”层层盘剥内幕
同日同报评论员文章:《坚决惩治“官倒”》。倒者利用价差(物价涨落之差,仿落差一词形成的)买入卖出,牟取暴利之谓也。干这行伤天害理勾当的人,被“尊”称为“倒爷”;“倒爷”有公私之分,亦即官民之别,民间“倒爷”名为“私倒”;官家“倒爷”称为“官倒爷”,其行径则为“官倒”——“官倒”给“倒”爷们带来唾手可得的暴利,而给消费者、生产者和国家带来莫大的损害,尤其是“官倒”,有权有势有物资,“官倒”不治,国无宁日。当“官倒”一词在日常生活中消失时,国计民生便有望了。
(84)优皮士。十年前我介绍过“嬉皮士”(hippies)这个新词语;我说,嬉皮士是六十年代后半期在物质丰富与精神空虚的美国泥土中诞生的;牛仔裤,男的留长发,女的推平头,愤世嫉俗,玩世不恭,同现社会秩序“对着干”。
嬉皮士长大了,进入社会成为中坚分子了——于是出现了优皮士(Yuppies)。按美国风行一时的《优皮士手册》(Yuppie Handbook)下的定义,这些人住在大都市或郊区,年龄自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生活的目标在追求光荣、名望、利益、权益、地位或这一切,周末早午餐并食(又因此创造了一个新词breaklunch——由早餐breakfast与午餐lunch合成),下班后还去运动。这类人在欧洲叫欧皮士(Euro-yuppies),在台湾或译作“雅痞”,或译作“优辈”。其实是身穿高级西装,而略带嬉皮士那种反社会的味道。是嬉皮士的蜕化,是入了社会成为“栋梁”后的一种新社会现象。
我们这里有优皮士乎?曰:有的。那是由红三代的子孙红卫兵蜕化而来,既有造反脾气,又有赚钱本领。难道不是么?
(85)涂鸦。在北戴河海滨见一位少女穿的外衣上有一个意大利字:Graffiti(这是个复数名词,原形为graffito),我问:你知道写在你外衣上的字什么意思吗?她答:不知道。穿写了语词的衣服是时下一种“新潮”(new wave)——“新潮”一词在港地流行,即一种新款式,新倾向,新趋向,新风尚,现在也慢慢北移了。
至于graffiti这个意大利字,是指例如纽约地下铁道车厢内外的乱写乱画一一文绉绉地说,即涂鸦;其实是西方一些“反社会”的青年为发泄自己的表现欲望,在街头(屋边、墙角、车厢、公共设施)随意涂抹的字画。纽约地下铁道集【graffiti】之大成,我曾经写道:
“车厢四壁上上下下,涂满了下流的,野蛮的,粗鲁的字句以及不堪入目的‘现代派’图画——活象在旧中国公共厕所里所见到的。在这可怜的地下铁道中,我看到另一个美国。”台湾一位作者(詹宏志)也作过描写:
“黑漆漆的换车厂里,成群的青少年拿着手电筒,在两次车班交替的时间内,同心协力用罐装喷式油漆,迅速地把车厢外壁画成了大花脸。”
尘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