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擎出一支点亮的蜡,
荧荧虽则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
这是《莲灯》的开头。《莲灯》正是女诗人林徽因的自画像。她短暂的一生,确也“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作为诗人,她的莲灯在三十年代前期辉煌过,在四十年代后期又一次辉煌,如今因了周良沛编选的《中国新诗库》第一辑《林徽因卷》将再度辉煌。
卷首《笑》是她的代表作,传说徐志摩曾为之倾倒。这朵《笑》,“艳丽如同露珠”,“轻软如同花影,/痒痒的甜蜜,/涌进了你的心窝。”年轻女诗人的敏锐而细腻的感觉,典丽而轻柔的诗风,跃然纸上。她的诗,写作日期大多无考。就发表的时间来考察,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六年初,是女诗人这碗荧荧的莲灯巧笑倩兮的时期。卷中此期十四首诗,便有五首写笑。《笑》是无邪的少女,天真而温雅。《一首桃花》也写笑。结尾“那一颤动在微风里/她又留下,淡淡的,/在三月的薄唇边,/一瞥,/一瞥多情的痕迹!”颇有徐志摩《沙扬娜拉》的韵味。《激昂》有风格上的变化,确有“一时的豪放/和从容”,她要“跨一条/长虹,瞰临着澎湃的海”,终于“献出我最热的一滴眼泪”,“膜拜在你的面前!”此期的《别丢掉》,海外一些选本作为悼念徐志摩逝世四周年之作。诗中说,“别丢掉/这一把过往的热情,”“你仍要保存着那真!”“你仍要相信/山谷中留着/有那回音!”是悼人,也是自励。
一九三六年三月到一九三七年五月发表的作品,可算第二期。这时“愁闷压住了所有的新鲜”(《昏黄过杨柳》),终日“一首诗似的寂寞,/正怕着光影,花般洒在满墙。”(《空想》)但情绪的捕捉与刻划,仍是那么细致而入神。“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静坐》),确为“在静沉中默啜着茶”时的所感所见。《古城春景》写得七彩斑斓,又显出建筑艺术家所特有的敏锐的色彩感。但此诗却笼罩着烦恼与愤怒的尘沙。“时代把握不住时代自己的烦恼,——/轻率的不满,就不叫它这时代牢骚——/偏又流成愤怒,聚一堆黑色的浓烟/喷出烟囱,那矗立的新观念,在古城楼对面!”女诗人的寂寞与愁闷,有个人的因素,也有时代的烙印。《“九一八”闲走》中“惘惘的是我跟着凉风转,/荒街小巷,蛇鼠般追随!”是时序的秋天,也是家园的秋天。
一九四七年五月至一九四八年五月发表的作品,是第三期。此期忧郁更甚,它成了“债权人”,“面对面,你是这样的绝望,他是这样无情!”(《忧郁》)“如今黑压压沉下现实的真相,/灵魂同饥饿的脊梁将一起压断!”(《小诗》)她仅有的希望是,“在美丽明早的晨光下,焦心暂不必再有,——/绝望要来时,索性是雪后残酷的寒流!”(《恶劣的心绪》)此期中,女诗人写了《茶铺》和《小楼》,有“也为放下扁担同肩背/向运命喘息,倚着墙,/每晚靠这一碗茶的生趣/幽默估量生的短长……”等句,显然对下层人民寄予同情。也写了《哭三弟恒——三十年空战阵亡》和《写给我的大姊》。前者虽较滞实,但爱国之情盎然。后者较为空灵,低回的神韵颇浓。
纵观全卷,在心绪上,早期是春天,中期是秋天,后期是冬天。诗风从轻灵渐趋凝重。早期写爱情,优雅而芳馨,真挚而委婉,给人以美的享受,净化人的心灵。中期写愁怀,感伤而不颓唐,国事与个人之事浑然交织,忧国之情于不觉中感人较深。后期更多地关心现实人生,其社会内容显然加重。林徽因的诗作曾收入《新月诗选》,被称为新月诗人。她的诗是沿着新月的“主张本质的醇正,技巧的周密和格律的谨严”,以及“态度的严正”(陈梦家:《<新月诗选>序言)的路子走的。她不如徐志摩的热情与洒脱,不如闻一多的冷峻与谨严,也不如朱湘的长于音律,但自有其雅丽、细腻、委婉的闺秀气,无法为诸家所掩没。倾向内心,追求纯美是她的长处,并非诟病。正是因此,她前期的诗更有特色,更能使她在新诗史上留下自己的足迹。空有为人生的良好愿望,如其不成为艺术品,只能是艺术家的失败。林微因在艺术上是成功的,虽然只能成就她的主客观条件所允许的成功。平心而论,在现代文学史上,作为女诗人,她应当占有仅次于冰心的历史地位。作品本身是最有力的活生生的见证。
愿她骄傲的捧出的笑的莲灯,再度辉煌。
(《林徽因卷》,编入《中国新诗库》第一辑,周良沛编选,长江文艺出版社一九八八年八月第一版,0.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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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