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分数的教育为何陷入了迷惘



  正如父亲所说,我还得上学呀。第二年秋天,一个机会摆在面前。父亲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只是沉默了些,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操心了。父亲的确太累了,该歇歇了。东方的一所职高面向社会招收一个经济开发专业,我这里说的“东方”是一个村名,就在我家正东十几里处。传说西汉名臣东方朔卒于此地,他在行程中给自己卜了一卦,曰“卒于东方”,他便一直向西行,至弥河畔,问乡人这是何方所在,答道:“这个村子叫东方。”东方朔大惊之下遂卒于此。至今东方村朔爷庙的庙会,一年一度甚为兴盛。

  别无他路,还是去吧,尽管这不是我理想中的学校。我想看看,没有了升学压力,不靠分数指路的学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这一年来,在家奋斗并无多少收获,写作上虽略有长进但无人承认,我也就接受了母亲和三姐的建议。

  又是一个秋收时节的下午,凉风已起,晴空高云,阳光不再那么热烈了。我和三姐用地排车拉着邻家地里的玉米秸秆,这是人家说好不要的,我们自己捆好,用来垫温室后坡。边干活边说话儿,“再不干点就捞不着干了。”三姐笑道。

  要论干农活,我的确是外行,从小父母就没让我干过,失去了极好的锻炼机会。但如果一直退学在家,那是非干不可的。在庄户地里,有可能我将无法生存,所以还得上学。“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去年我为什么要退学呢?而今上这么一个职业学校。这证明了我对教育抗争的失败吗?”

  “以前我们有个同学也不愿意上学了,他父亲就让他出大栏。干了一个下午,他就回学校了。”出大栏就是把猪栏里的大粪挖出来,晾干了好施到田里。

  我也笑起来,“这人还真有办法。不是强迫,而是顺其自然,让他自己知道怎么着好。”

  “老师是有问题,学校是有问题,他们也是人嘛。可你不能因为他们就毁了自己的前途呀。以前教我们的那个语文老师,大家都管他叫‘草包’,这是因为他确实是个草包。什么都不懂,在那儿瞎讲一气,听得我们都摸不着头脑。重点的课文他只是照本宣科三言两语,但只要他感兴趣的内容就会大讲特讲。课本附录上有一首诗,是杜甫的《月夜》吧,他就很感兴趣。”

  我来了精神,“啊?他也感兴趣。这可是我跟……”话到喉边又咽下了,我还没跟家人说过晓桐的事呢。这是我跟晓桐吟诵过的诗啊,已是两年前的事了。我转口接道:“我们同学也感兴趣的诗啊。”

  “草包眯缝着眼冲讲台下面说:‘哪位女同学起来描绘一下杜夫人的风姿,你想想清辉玉臂寒哪,是玉臂。肯定长得肌肤如水,细皮嫩肉的,诗圣也是情圣呀,杜甫能不想念吗?’当时我们哄堂大笑。可草包还接着往下讲,‘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这是什么意思,夫妻相隔两地,干着急没办法。一个寂寞佳人在独守空房,诗人对月长叹,无限懊恼,就盼着早点圆房了,月夜就是团圆之夜嘛。’我们也不明白他讲的是啥意思,越听越不懂。”

  “这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流氓呢。还教毕业班?怎么混进来的,教育把关不严哪。这老师人格有问题。”我感慨道。其实如此平庸的老师我也遇到过不止一位。

  但愿我复学后别遇上这样的老师。能遇上几个好老师,是人生大幸呀,反之就是成长的灾难了。

  次日开学,三姐陪我去东方的学校报了到。三姐的车后座上带了一口袋麦子,那是我在学校的口粮,要换成饭票的。往学校投麦子排队过秤,就跟交公粮一样麻烦。到宿舍把铺盖和麦子放好,三姐就得回去了,临走叮嘱我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听老师的话。我睡下铺,上铺的兄弟生得五短身材,动作麻利。三姐将依然品尝原来的生活,我重新接续起曾经厌倦的学生生涯,这次能否有一点新奇的发现、不同的感觉呢?

  上午的开班典礼简单而又隆重。别的班早已开学一个多月了,我们没有什么仪式,但仅是班主任的一通讲话就够气势磅礴的了。班主任是个男的,瘦高挑,刚才还笑呵呵的,可一进入工作状态,讲起话来简直变了个人,先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不然以后就照晃不住了。他走进教室随便看看,笑着笑着突然厉声断喝:“都给我坐好!”这一声吼非同小可,吓得我们浑身一激灵,立刻鸦雀无声。

  班主任却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声调也低缓下来,“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是面向社会招的生源,我还没搞清你们以前干了些什么,但是来到这里,都给我收起花花肠子,谁心里也甭再红花绿毛。”讲到这里语音骤然高亢,“要脱胎换骨,扒你三层皮。我们是一个培养人的工厂,魔鬼训练的集中营。鞋厂,产鞋的;猪场,养猪的;学校,造人的。真心实意地接受改造,谁也别死狗拖不了墙上。三年以后,从我们班里走出去的学生,都将是以一当十!”后面这句掷地有声,铿锵绕梁。

  教室是平房,余音穿行于裸露的屋梁。“说句心里话,你们想不想家?想家也没用,我们过大周,两周休息一次,一次是三天。说句实在话,你们来干吗?在我们这里学习不是第一位的,学习诚可贵,劳动价更高,若为扫除故,二者皆可抛。大扫除,打扫卫生是顶重要的,每周至少拿出一到两个整天全校大扫除,然后全校大评比。在卫生评比上,”班主任停顿下来,环视讲台下,忽地狠拍桌案,“必须得第一!那样我就恨不得天天大扫除,你们要给老师脸上争光啊。被子要叠得刀裁斧剁一般,豆腐块似的。谁的被子要像一团烂狗肉,别怪我给他扔出去!这就是以一当十的标志。”

  下课铃响了,同时也是开午饭的信号,可班主任的训话还没有要完的意思,“朝外面看什么看,这会儿就饿了?饿你们三天看还有没有精神东张西望。严师出高徒嘛,对你们就要高标准严要求。到食堂打回饭来,到宿舍去吃,食堂还是吃咸菜为主。这样也好,免得有菜汤把宿舍卫生弄脏了。宿舍里没有桌子,大家还是都出来,把饭缸儿放地上,蹲着吃饭比较利索。下面我点一下名,点到的大声响亮喊‘到’,不响的不算。开始!

  。”

  我哆嗦了下,怎么第一个就轮到我了,战战兢兢起身答“到”。

  “你没吃早饭吗?重来!”

  连喊四遍才算勉强通过。接下去的同学都鼓足了吃奶的劲,饿着肚子回答。

  等酷刑终于结束,同学们舒展一下痛苦的表情,筋疲力竭地回宿舍拿餐具,开向食堂。我跑在最前面,正巧碰到班主任打了菜和馒头出来。原来教师的小灶是肉和菜,学生的大灶是咸菜。班主任抬眼看到我,脱口而出,“学习不中用吧,打菜倒逞积极。没治!”

  我一下子愣定在那儿了,只感到自尊扫地,委屈油然阵痛,“开学第一天,入学又没考试,你怎么知道我学习怎么样呢?”

  难道就这样开始了长达三年的非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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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畸形的教育荒谬绝伦吗?然而这是本书作者的真实经历;疯狂叫嚣的老师不可理喻吗?但是可谓一种现状的精彩展示。这就是我们教育的现实,水平之参差,差距之惊人,亟待改变和提高啊。

  对于孩子来说,这无异于灾难的延续。即使一棵好苗,植根这样的恶劣环境,还如何长成参天大树呢。千万别一再让孩子作出错误的选择,步步陷入成长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