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快乐无比。晚上完全睡不着。我想象爱丽丝睡觉的模样,想象自己如超人一般穿过墙壁,静静地站在她床前,俯身亲她一下,又穿过墙壁回房快活地睡去。我想象汉克或者别的粗俗男人向爱丽丝求爱,爱丽丝却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踮起脚温柔地亲我的嘴唇。我想象爱丽丝的父母不喜欢我,逼着她跟我分手(她向来听父母的话,所以只得从命)——分手时,我正生病躺在床上,她流着泪离我而去,走了几步又转身扑在我身上,冲动地亲我。我想象爱丽丝和我被困在一个无人荒岛,在一个冰雪交加的晚上。我们费尽力气,终于用最后一根火柴点燃了篝火。红红的火光映着爱丽丝俏丽的脸蛋。我们哆嗦着紧紧拥抱,默默注视对方,再闭上眼睛亲吻,心里荡漾着暖流……我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镜头一个接一个,每个都以我和爱丽丝亲吻而告终。
白天我刻苦学习,去图书馆看各种书——我对数学、考古学、政治学、生物化学、法国文学、古人类学都突然有了浓厚的兴趣。我工作也起劲,早早把作业改完。在办公室学习、改作业,我会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和担心,想马上做完事回宿舍。自然,我立刻意识到我在想爱丽丝。在宿舍,我开着门在桌前读自己最喜欢的唐诗,爱丽丝的门口一有动静我就跳起来,出去向她问好。我们时常一起看书、做饭、散步。
我怕爱丽丝学习太辛苦。和她一起看书时,她一旦皱眉,我心里就难受。这时我会说:“爱丽丝,如果是数学问题,我一定帮你想办法!”我怕她做实验出事故,抽空陪她去实验室,仔细问了各项安全守则,嘱咐她好好遵守。(不过那里的仪器挺好玩的,有一次我还帮她刷洗试管。)我怕她从实验室回来太晚,怕她稍不注意生病,甚至怕她走路时头抬得太高,不看路,在楼梯上栽跟头。我老提醒她多穿衣服,刚吃完饭就又问她一遍是不是饿了。偶尔在路上看到一则广告,说高血压危害大,我立刻要她定期检查血压。这回她火了。
“小明,你近来怎么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那么胖吗?要担心高血压?”
“我只是担心你!预防要紧。”
“这也预防,那也预防,我们不用读博士了,天天预防。”
“最重要的是锻炼。我们以后要多散步、游泳、去体育馆……”
有一次我们真去了体育馆。我趴着练俯卧撑,脸上冒着汗,高兴地说:“爱丽丝,我们确实应该多来这里!锻炼令人精神焕发!”
爱丽丝在试着举哑铃——一个极小的哑铃。她停下来,兴奋地指着手臂的肌肉向我炫耀,又举起哑铃说:“对呀!你再加把劲,就有跟我一样的肌肉了。”
锻炼完了,我们回宿舍倒头便睡,然后再也没去过体育馆。
在宿舍我们一起做饭。爱丽丝对中国菜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我就随意炫耀手艺,每做一样菜都宣称是正宗的中国菜,她也不怎么怀疑。但我们毕竟水平有限,自己做的菜马上就吃烦了,总忍不住上外面餐馆。坐在桌前,爱丽丝有时故意把餐巾掖在脖子下面,取笑老教授们吃饭时一本正经的样子。
爱丽丝越来越喜欢我了。她和我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每次我的头发稍长了些,她就敦促我去理发,还要我剪她喜欢的发型——那种很短的发型。她喜欢一边和我聊天,一边摸我的头。
“爱丽丝,你摸我的头干什么?”
一个困倦的午后,我们刚吃过饭,坐在Widener图书馆看一本英国小说,我打了个哈欠问爱丽丝。
“你的短头发毛茸茸的,”爱丽丝说,“我特别喜欢。而且一摸你的头,你就困了,直打哈欠——只有小猫才这样,你像只小猫。”
“你又笑我,”我说着,也摸她的头。过了一会儿,爱丽丝掩着口打了个哈欠说:
“英国小说有时挺乏味的,读着读着我都快睡着了。看来要再喝杯咖啡才好。”
在爱丽丝的影响下,我也喝咖啡上瘾。有时我一边喝咖啡,一边听她的理论:
“每种文明都是引入咖啡因之后才繁盛起来的。中国人喝茶。咖啡源于中东,中东就出了很多科学发明;后来传到欧洲,就有了启蒙运动……”
在咖啡的浓香里,听爱丽丝的这番话,仿佛我们只要再喝几大口,就也能创造出一个空前繁荣的文明……
这些点滴小事我时时记起,每次想起,心里总忍不住涌起一种甜蜜的伤感。有件事还让我吃了一惊。
有一回我和爱丽丝散步,走到一条行人稀少的街,街边有栋大楼。爱丽丝顺手从路边的一棵矮树上摘了朵花,又喝了口咖啡,对我说:“小明,你瞧那栋楼,真高。我要是上到顶层,就会有个奇怪的想法……”
“奇怪的想法?”
“如果从楼顶上把咖啡杯往下一扔,砸到谁的身上,肯定很有意思。”
“哎呀!爱丽丝你哪儿来的这种想法!咖啡杯从这么高掉下来,万一砸着了人,不出事了吗?泼了一身咖啡倒不算什么。”
“你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哪儿去了!”爱丽丝不满地说。这时我们恰好走过一个草绿色的邮箱,她停下来,对我眨了眨眼:
“小明,走过邮箱的时候,我常有一个念头……”
“想把咖啡杯扔进去?”我担心地说。
“小明就是机灵。”
“哎呀,你怎么突然想干这种淘气的事!这样不好,你也清楚。”
“我当然清楚,可有时忍不住,”爱丽丝犹豫了一下说,“不过这种事的确挺坏的,还是不干为好。”
“就是,”我松了口气,“而且这是违法的。”
“违法!”爱丽丝哼了一声,“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我偏要!”
话音刚落,邮箱里咚的一声响,爱丽丝手里的咖啡不见了。我心里叫苦——刚才不多嘴就好了;她拍了拍手,牵着我赶快往前走,还笑着问:
“小事一桩,你那么吃惊干什么?”
“人家好好的邮件,现在全毁了。”
“反正都是垃圾邮件,浪费纸张。再说,咖啡已经喝了一半,所以至少有一半邮件还完好无损——咱们快别说这个,那边来了个警察。”
那边果然来了个警察。他留着两撇胡子,手持警棍,走路大摇大摆。爱丽丝和我说别的闲话,好像没看见他。我正紧张,警察先生礼貌地朝爱丽丝一笑,和我们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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