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课,这学期我还在B教授的指导下做研究,每一两个星期和他约见一次。B教授高瘦身材,六七十岁——这个年龄的哈佛教授如果走在拥挤的大街上,别人从一百米之外就能注意到。他们一律满头银发,步态无可挑剔——头既不抬得过高,也不压得太低;上身是笔直的一线,水平向前,没有丝毫上下跳动,或左右摇摆。他们说话总带一点英国口音,除非本来就是英国人。他们一开口,学生立刻能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但再说两句之后,学生又会感到一阵温暖,在他们的鼓舞和幽默当中陶醉了。
B教授工作兢兢业业。中午常看见他到楼下随便买一块pizza、一瓶果汁,在电梯里就吃起来,上楼继续忙。有时他还边吃pizza边和学生谈教课和研究。他对学生很细心。有人跟他说话,他总是侧耳细听,然后微笑着瞥那人一眼,说:
“真的,迈克,这个想法不错,加油!”
读学生的论文时,他不但关注其中的研究成果,而且对段落组织以及文法都有建议。他还喜欢给学生打高分——据说最近三年选修他某一门课的学生没有不得A的。有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宽松,他说:“博士生就该想着学习和研究,而不是考试拿高分;我给他们都打A,好让他们不必为分数操心。”
虽然对人好,B教授也有牢骚。他老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现在的学生,视野都太狭窄,从不肯接受多方面的知识。哪能在一个小领域里鼓捣一辈子!”
一天,我走进B教授的办公室。两排大书架夹着一张办公桌,桌上有台电脑。B教授坐在沙发上。看我进来,他示意我也在沙发上坐下,开始谈研究,问了几个问题。我仔细回答了,他夸了我一句,加重语气说:“这个领域你看来掌握得不错。当然,各个领域都要涉猎,哪能在一个小领域里鼓捣一辈子!一定要提高各方面的能力。”
这时电脑叮咚一声响,他起身走到屏幕前面说:“我有新email,请你稍等……怎样提高您的性能力——见鬼!又是垃圾邮件。”
“我也总收到垃圾邮件,”我说,“很多是减肥广告:两周减肥七十磅,包您满意!”
“是啊,”B教授扭头看了看我,“看你肥的,小明!得减肥呀,减肥!”
“我其实还不到一百三十磅——他们自然不管的。”
B教授回沙发上坐下,无奈地说如今广告铺天盖地。他还收到过色情杂志广告,化妆品广告——五件化妆品只花五十九块九毛九。我告诉他有的广告还向我提供最新的丰乳秘诀。
“没办法,”B教授说,“只好由他去了。”
我们接着谈研究的进展。我离开时,他再次嘱咐:“小明,一定要有开阔的视野。要关注各种事情,接受各种知识。”
转眼学期过了大半,天热了起来,外面人们都穿短裤短裙。一天,我去地下室洗了衣服,回到房间,门口的地上有张字条。
小明:
后天丁宜圆过生日,她正忙这忙那,只怕自己都忘了。我想给她办个生日晚会,单缺人手。今晚你要是有空,请到我屋里来一趟,大家商量着该怎么热闹一番才好。
方晴
我把字条读了两遍,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方晴对她男朋友抬头一笑的样子。
我何必怨恨呢?对方晴的迷恋是过去的事了。而今,我和爱丽丝,方晴和她男朋友,彼此都快乐,井水不犯河水。
晚上,我刚吃完饭,就听见走廊里赵荣的大嗓门:“好容易能运行了,运行了几天突然一个segmentation fault,咣当!几天的功夫白费了!”
“程序运行当中出错,这种bug最难对付,真没办法。”这是徐国强的声音。
他们大概要去方晴房里。我忙出门跟他们一同去。方晴长发披肩,穿着件红绸子肚兜,外罩一件细麻纱短袖褂子。见我过来,她爽朗地一笑:
“哎呀,小明也来了,快坐!”
我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坐下,勉强笑笑。
“小明今天气色不错,”赵荣打量了我一下说。
“越来越年轻了,”方晴点头,“还越来越深沉!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呢?”
她恋爱了。确凿无疑。她脸上难以掩饰的光晕,她说话时喷薄的活力,她挥手之间的洒脱——总之,她精神焕发,内心的喜悦一览无遗……然而这喜悦是因为另一个人而起的,与我无关。为什么我不能给她这样的喜悦?
“昨天才想起来。后天就是她生日了,得想个点子,赶紧准备。”方晴说。
“不如多请些人,大家一起吃饭,热热闹闹,”徐国强说。
“是不是太普通了?”赵荣问。
“是有点普通,”徐国强说,“不过丁宜圆喜欢热闹。我们弄些好吃的,准备些节目……”
“求她吹笛子,让大家开开眼!”方晴说。
“小家伙怎么不提建议?”赵荣转头问我。
“是啊,师姐的好日子,你怎么都不放在心上?”方晴笑着问,“是不是嫉妒赵荣了?”
我盯着方晴。她住了口,脸上仿佛有一丝歉疚。我低头说:“生日晚会无非是那些花样。不如先瞒着丁宜圆,准备一个晚会,给她个惊喜。”
“这个点子好,”方晴说,“小明就是聪明,哪像我们,都老了,什么新鲜想法都没有。”
众人一笑。徐国强说:“我可以做准备买吃的,做几样菜,弄些游戏好玩。还要预约场地——P Hall lounge就可以。”
“我帮着联系人,收拾布置——”方晴说,“赵荣,你这几天够累的,就别忙活了。”
“我呢?”
“小明的任务最重要了。你去缠着丁宜圆,等时间一到,找个借口把她引到P Hall。她一进门,我们就齐声说‘生日快乐’,吓她一跳。”
“咱们偷偷准备,千万别让她知道——知道了就没意思了,”赵荣说。
当晚计议已定。我回到房间,靠着门站了一会儿。丁宜圆生日所带来的兴奋很快平息了,我又开始想方晴。这时爱丽丝从房里匆匆出来。她穿着浴袍,满面春光。我问她有没有空参加这个生日晚会,她说可以,但不能呆太久——系里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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