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的反感使蒋介石十分不安,他连忙问道:“子文,谁说的?那些广东航空员在骂丢那妈?”宋子文笑了笑道:“你别问了,总之他们并非共产党就是。不是共产党在反对,你也可以放心了。”他叹道:“是几个广东同乡,军人嘛,你当然懂得他们的心情。今天早上就有一个广东空军将领到我那里来,他发牢骚道:‘日本飞机发疯一样轰炸全国各大都市,连蒋委员长都几乎那个,丢那妈我们的飞机都象患了疯瘫病,一动不动地躺在机场上。’他还说:‘苏联教官和苏联飞行员们,是这样的负责,连睡觉都睡在飞机上,一听到消息马上起飞,连半分钟都不耽搁,可是那些穿得滚亮、坐新轿车兜风的英美绅士教官,只要警报响,便连影子都找不到了。’他还说,飞行员没办法,一面踢飞机,一面骂丢那妈,而那些机械士呢,整天在修破烂,大家都愁眉苦脸,说改了行,变成了修破铜烂铁的箍桶匠!”
宋美龄“噗哧”一笑,但立即绷紧了脸。这批飞机主要是由她经手的,她正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做丈夫的已经在问道:“子文,我看你这个广东老乡有问题。”
“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他们只不过是军人,军人有军人的脾气。他们还钦佩苏联志愿军说,幸亏苏联空军来了,轻轰炸机‘喀秋莎’,战斗机又是两种新型的,嘿,还有重轰炸机‘达莎’,好威风哪!”
宋美龄撇撇嘴道:“这个人无论如何有问题,一个国民党军人,就不应该对苏联表示好感的,即使这批苏联航空员,的确在中国为中国抗战流血。”
“我当然懂得。”宋子文不耐烦道:“我的目的是通过这几个同乡,了解一些苏联航空员的情形。”他掏出一本皮面记事薄,抽出一张纸条:“你们听,这都是我们空军的意见,他们说今年民国廿七年的空中战斗,必然在抗战史中留下光荣与胜利的一页,其问有‘二·一八’的武汉第一次空战,击落日机十二架;‘二·二一’的远征台北,毁日机四十架;‘二·二四’的粤北上空之战;‘四·一○’的归德上空之战;‘四·一三’的广州空战,击落敌机八架;‘四·二九’的武汉二次空战,击落敌机二十一架;‘五·一一’的南海之战,击沉击伤日舰三艘,击落敌机两架;‘五·二○’的远征日本;‘五·三一’的武汉上空三次会战,击落敌机十四架;‘六·一六’的二次粤北空战,敌机六架全部毁灭……”
“这许多次参加空战的飞机,全部来自苏联。飞行员大多数是苏联人或者是苏联教练出来的中国飞行员。日本自夸无敌的‘荒鹫’,在中国天空中铩羽,他们的‘空中武士’、‘四大天王’如河西良平、白相定勇、关本敏树和南乡茂章,先后都坠机埙命,而中国空军和苏联驾驶员,也以他们的热血,洒在中国的天空!”正说着凄厉的警报声又起,三个人一齐失色,戴笠恰巧赶到,前呼后拥把蒋介石一干人等扶进车子,驶向安全地区。稍进饮食,宋子文问戴笠道:“戴局长,可曾接到有关苏联志愿军的情报?”戴笠立正道:“是不是关于库里申科的情报?”蒋介石大感兴趣道:“是啊是啊,我只听说库里申科是大队长,脾气有点怪,到底这个人有些什么能耐?真的胜过德、意、英、美的航空人材么?”戴笠沉吟一阵道:“雨农自己还去拜访过这个人,探听虚实,不过他不知道我的身份,那天我化装一个机械士,带了几个懂俄文的去,假装在机场工作。雨农目击的情形是:他们一方面进行空战,一方面还在训练我们的空军。据空军们说,库里申科大队长每天讲述各种飞机的性能、特点和操纵方法,纠正飞行的姿势。库里申科说中国飞行员有两个大毛病,这是抗战前后德国美国教官遗留下来的坏作风,不爱护飞机和不讲究作战需要,只在空中玩花样,库里申科费了很大气为在纠正这些大毛病。”戴笠补充:“那都是我们空军讲的,看样子他们对苏联志愿军蛮服贴。那天我们正在说话,有一架飞机降落下地,那机身在跑道滑行时跳得可厉害。库里申科便同那个驾驶员讲了很多话。后来据翻译官说,库里申科劈头就向他:‘是你操纵飞机?还是飞机操纵你?’那飞行员伫立好久,羞惭不作声。后来库里申科慢慢地同他说道:‘你是知道的,你们如果在空中犯了老毛病,不照规定的科目飞行,自作主张玩花徉,降落时又漫不经心,那我心里是非常难过,非常愤恨的。’”
“库里申科骂人了?”宋美龄插嘴道。
“报告夫人,”戴笠答道:“库里申科没有骂人,他向那个飞行员说:‘请你再记住:飞机是国家的财产,中国在抗战,从苏联运飞机到中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损坏一架就少一架。损坏了一条钢线,都得到万里以外的地方去买,要经过四十八个站的转运,这条钢线才能到中国。’”
宋美龄噗哧一声笑道:“听说这个大队长长得身材高大,可是一副娘娘控。”戴笠说下去道:“我们的那些空军,大概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嘿!都在说苏联空军的好话。”蒋介石猛地使劲拍了一记膝盖,但没说话。宋子文问道:“说些什么?”戴笠道:“说他们勇于负责,本事了得。又说库里申科因为连续作战和夜航教练,本来容光焕发,现在已经逐渐憔悴下来,眼窝也陷下去了。听他们的口气,他们同苏联教官也合得来。就拿刚才那个挨他说了一顿的航空员来说,他听完以后不但脸无愠色,而且据他告诉同僚,说是象犯了罪一样的难过。”蒋介石皱眉道:“对于苏联空军这种影响,难道我们一点儿也不提防?”
“报告先生。”戴笠道:“我们早已安置了干员,空军们的思想行动,是瞒不过我们的。”
“那很好。”宋美岭点点头道:“你不妨告诉他们,说苏联这种做法都是假的,一点道理也没有,远不如美国人对我们好。”戴笠咂咂嘴道:‘这个,这个真的碰到了两个难题。”
“什么难题?”
‘第一:就是夫人说的,这点雨农也已奉先生之命同他们宣扬过,说苏联援华是假的。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的人,他们的飞机都是真的,他们在空战中的伤亡也是其的。因此,因此有些地方很难说。第二:库里申科曾不断地告诉空军们,说千万要珍视飞机,他说苏联志愿队同其他国家的教官有根本不同的地方,对于德美教官来说,中国多损坏一架飞机,他那国家的资本家就可以多卖出一架飞机,多赚一笔钱,但在苏联是没有这一套的。”蒋介石夫妇听了这一席话,交换一下眼色,却说不出话来。宋子文道:“这样吧,对于苏联空军,暂时让他们在中国帮一阵忙,侍局势有变化,用不他们帮忙了,就请他们回去,现在少谈他们就是。”蒋介石频颇点点头道:“嗯嗯,也好,也好。戴局长,以后报纸上更不许发表他们的新闻,而且凡是苏联空军所到之处,就应该隔离他们!”
苏联空军志愿援华大队,虽然在中国血洒晴空,但他们的确是被隔离的,有一次冯玉祥经过宝庆县(湖南邵阳)发现附近小山上住着一百多位苏联空军军官,同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回到武汉后气愤愤地劝蒋介石道:“这件事情实在不好,给人家知道了要笑掉门牙,人家为我们拼命来着,我们却把他们当做囚犯似的,关在一个地方,动也动不得。”蒋介石装做不清楚道:“听说他们生活得蛮好,励志社为他们盖房子,花了不少钱,这都是有帐可查的。”冯玉祥急道:“我不是查账来的,我只是告诉你,邵阳那一百多位苏联朋友,我们对他们非常无礼。他们住得好,这是我们的地主之谊,何况他们住的房子还比不上德国美国教官住的?这不必谈了。他们每天驾着飞机同日本鬼子空战,黄仁霖那班人马却监视得严严的,没有行动自由。中国人谁去看他们,谁就倒霉……”蒋介石辩道:“他们吃的、用的、住的都有励志社负责,同时他们空战也累了,所以不大走动,不是行动受监视,我想大哥您误会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冯玉样急道:“我怎会误会?我实地探访过,还同他们吃过一顿饭,致过慰问词,我说的只是事实的百分之几,还有更多的没有时间,也不可能全部弄清楚呢!”
“我一定去问。”蒋介石道:“问过以后,我一定查办,大哥您放心。”事实上苏联志愿大队在中国的遭遇,不但不能令人放心,而且使人感到伤心。蒋介石在八月十四日听取空军司令关于库里申科大队长牺牲的报告道:“今天库里申科死了。德国造的米塞师米特战斗机侵入武汉,库里申科率领机群起飞迎战,一共打下六架日机。”蒋介石忙问:“那他怎样死的?”
“库里申科是这样死的,他并未死在空中,他是死在长江里的。”宋美龄判断道:“他是给打伤了溺死了!”
“不,他没有伤。”
“那死得离奇了。”蒋介石鼓着一双眼珠:“快说!”
空军司令咧着嘴道:“战斗一开始,就有三架米塞师米特故斗机直扑库里申科的领航机,显然他们恨死了库里申科,要打他的主意。这时侯是三对一,库里申科委实了得,射击手对准猛扑的一架敌机开火,黑烟起处,那架日本机就翻滚下去了。后来,库里申科驾驶的那架领航机的左发动机,却给另一架敌机打中了,可是库里申科的技术真不坏,他用单发动机飞出了重围。他沿着扬子江飞到万县上空,机身已失去平衡,不能再继续飞行了,为了保持飞机完整不受损失,库里申科把飞机平平稳稳降落在扬子江心。他领航机上的投弹手和射击手到了江心,便脱下飞行衣,跳出机舱,浮水游到岸上,他们都回来了。”
“库里申科没有跳出飞机吗?”
“是啊,他的投弹手射射击手,都不管他吗?”
“不不,无奈江水太急了,据生还的人说,库里申科大队长命令他们先跳水,然后他自己再下水,可是几个月来他没有休息过,昼夜操劳,又在空战中过度疲劳,他没有气力浮到北岸了。江水太急,那几个生还的人自己也是有气无力。同时库里申科最后一个下水,江面宽,浪涛高,他们在下机时同库里申科那次见面,不料是最后一次了。”
“机上生还的人呢?”
“那两个苏联飞行员哭得惨,他说扬子江的狂涛卷走了伟大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人民的最忠实的儿子!”
“中国籍的飞行员怎么说?”
“他们说江水卷走了中国人民生死与共的朋友!他们说飞机坠江时,万县县政府就在北岸,从机身降落到机身下沉,有足够的时侯抢救,但他们没有这样做,飞行员们希翅彻查!”
话分两头,却说蒋介石炸毁黄河水淹日军,却使千百万中国人民家破人亡,同时也阻止不了日寇的长驰直入。日寇在攻打武汉时,把华南的广州、华北的晋察冀边区,看做与武汉有同等重要战略意义的地区,拟定了一个“北围五台,南取广州,中取武汉”的作战计划。五台指的是晋察冀边区,处在山岳地带,东越平汉线可以袭击平津冀东以至与东北相呼应,南控正太路可以直下豫鲁中原之地,西经同蒲路与陕甘宁边区只隔一条黄河,北依平绥路直通塞外大道,端的是险要地区。蒋介石在政治部向周恩来试探道:“这一次日本人攻打五台,根据华北日军司令杉山元费尽心机,调集五万大军,分二十五路合击,恐怕八路军这一次很难对付吧?”
周恩来一笑,答道:“不但分兵二十五路,据前方的消息说,日寇为了害怕我逐个击破,特别加强纵深配备,步步推进,构筑据点。路上只要碰到可疑的森林和山地,就拿大炮乱轰一通,这个名之曰‘威力搜索’,可是,如果发现他进路附近有我们的部队,那他马上畏缩得象一只乌龟。”
蒋介石讪讪地笑道:“嘿,嘿,好,很好。听说‘七七’抗战一周年纪念时,你们曾经有所表示。”
“是的。”周恩来向陈诚点点头:“刚才我们正在谈到这件事。‘七七’抗战周年那天,我们曾向平绥、平汉、正太各线扩大进攻,血战好几个昼夜。我们炸毁了北平城外的石景山发电广,把敌伪吓得紧闭城门。”周恩来指指陈诚:“陈部长那边有一份报纸可以参考参考。”
陈诚连忙把这份来自沦陷区的汉奸报摊在桌上,指给蒋介石看道:“诺,恩来兄说的就是这一段:‘共产军乘日军大举围攻武汉之际,肆意猖獗于晋北、察南、冀东诸地,……彼等总巢穴乃在山西省北部高峰之五台山附近,上述各地皆属支蔓。近益扰乱内长城线,威胁北平……以价值论,汉口五台各为国民党及共产军之根据地,日军决心一面攻武汉,一面进剿五台。”
“啊!”蒋介石作愤怒状道:“恩来兄他们这徉横行,实在叫人气愤!”但他立刻加上一句道:“不过这次他们北围五台,来势不轻,你们如果没有把握,犯不着同他们硬拼。”周恩来略一思素,答道:“前方战事如何发展,此地很难估计;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无论如何要坚持抗战!毛主席在五月二十六日到六月三日那几天中,曾在延安坑日战争研究会演讲《论持久战》,他指出了持久战的战略方针,驳斥了‘亡国论’与‘速胜论’,确立了我们在抗日战争中的战略指导思想,这个就是……”
“啊,好极了好极了。”蒋介石连忙插嘴道:“出版以后,希望先睹为快才好。”双方客气一阵之后,蒋介石作亲密状道:“恩来兄,六月十六国民党中常会开会那天,决定七月份召开国民参政会,除了任命汪精卫张伯苓为正副议长,本党还聘请贵党毛主席、林祖涵、吴玉章、董必武、陈绍禹、秦邦宪、邓颖超等七位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这一决定,也很受人重视,而且也说明了今天的战争是持久战,恩来兄以为对么?”
“对的。”周恩来向陈诚点头笑笑:“刚才我们也谈过这个问题,郭厅长他们刚刚离去。我们都这样感到,只要贵我两党保持合作,团结御侮,中国绝对亡不了。六月十八日伪华北临时政府与伪南京维新政府发出劝降通电,而我们的新四军的江南部队就在这时候推进到南京、镇江、丹阳、句容、金坛、武进、溧水、高淳、芜湖一带,给他一个有力的答复;在华北……”蒋介石打岔道:“听说陈毅先生还做了一首诗,这其有趣,这真有趣。”边说边向陈诚摇摆着脑袋,表示欣赏赞叹:“可是我记不起怎么说的了。”
“我还记得。”陈诚道:“陈毅先生是这样写的:抗日旌旗到江南,终夜惊呼敌胆寒;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梅兰。”
蒋介石闭着一只眼睛,摇头晃脑一阵,突地问道:“这次新四军是在什么地方发生战斗的?”
“镇江到句容的公路上卫冈地方。”
“啊,”蒋介石叹息省:“不容易呢,你们在那儿的困难更多,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呢?”
“一切靠打胜仗来解决!”周恩来微笑答道。
蒋介石心头一沉,吃惊道:“新四军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么?”陈诚附和道:“是啊!恩来兄,我说可不能把敌人的力量过于低估了。”周恩来双手插在袋里,边踱步边说道:“我们不会低估敌人的力量,但也不会低估我们自己的力量。这几个月来,新四军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艰苦奋斗,如卫冈的胜利,袭击新丰车站的胜利等等,大小三十几次战斗,已经把江南一带广大的农村,很快地从敌人手里解放出来,并且建立了以茅山为中心的苏南解放区。我们缴获了很多敌人的武器装备了自己,而且还捉住了很多日本俘虏。”周恩来止步在蒋介石面前:“新四军本身战斗力无论多大,也不会创造这些奇迹,今天所似有了这些成绩,主要是依靠人民力量的缘故,人民的力量巨大到无以形容,因此我们敢肯定说:一切靠打胜仗来解决!”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蒋介石沉吟良久,起立道:“我有点事!走了,以后再谈。”蒋介石急急忙忙回到官邸,讨论英、法,德等国斡旋中日停战的问题。一进门宋子文、孔祥熙,陈布雷、宋美龄等人已在那里等侯。宋子文说道:“英国大使克拉克已有回信来,他接洽过了。”
“内容怎么说?”蒋介石忙问。
“克拉克说,根据陶德曼大使等人向东京反映我方的停战诚意,对方也愿意接受他们的斡旋。问题是双方在前线、尤其是华北方面打得这样激烈,一点也没有和平的气味,因此东京方面希望我们有所表示,显出和平诚意。”蒋介石烦躁地往来走着,嘟囔道:“娘希匹!你叫我再怎样表示诚意?”于是他把在政治部同周恩来的谈话叙述一遍,这使得孔、宋失色,不约而同地向蒋提出警告:“对游击队不可大意。”但要解决这个问题的主要关键,还是在于对日停战。只有停战以后连同日本向八路军新四军展开围攻,才能消除这个“心腹大患”。否则老百姓正拥护他们打日本,一旦有变,其结果会使蒋介石不利。半响,蒋介石决定道:“好吧,回报那些热心地替我们斡旋的朋友,我一定照办。现在东京在发动中攻武汉、北围五台,南取广州;武汉方面目前不会有大战,五台方面由共产党管,我不能作主,广州方面我有二十万军队在驻扎,你告诉他们:为了东亚和平、为了重造选东局势、为了共同防共,我把广东二十万部队调开了,我的苦心,希望他们知道。”
正是:如此苦心,使人愤恨,众叛亲离,岂非无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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