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仗义执言 数民间报竟遭封闭 借尸还魂 三大家族重用纳粹





  话说蒋介石在军事上屡战屡败,在政治上也危机四伏,举国骚然,民不聊生,这情形好生严重!上海市长吴国祯报告:“上海米粮情形非常严重!米价扶摇直上,弄不好眼看便出漏子。”

  蒋介石盛怒道:“为什么不配给米粮!你看有些国家的配给工作做得这样好,我们为什么不学学?”

  吴国祯一肚子气,心想如果你把中国统治得好,配给工作当然能够展开,可是现在一团糟,配给谈何容易!硬着头皮答道:“报告主席,上海还没有举办配给的条件。”

  “什么条件!”蒋介石再问:“东西在我们手里说配就配,有什么条件不条件的!”

  “报告主席,”吴国祯道“因为上海每月只能获得十二万担米粮,实际需要的却在五十万担以上,相差太远。除非由外国大量运到,否则在新谷登场之前的三四个月是没有可能缓和的。这次米价从七天前的每担三十万元跳到四十五万,是上海混乱局势中最严重的问题!”

  “我看又是共产党在捣蛋!”蒋介石愤然道:“要不怎么会有抢米风潮,……”

  吴国祯的请示未获头绪,张群又气急败坏前来报告:“上海方面有消息说,要封闭几家报馆,主席看如何是好!”

  “封哪几家报馆?”蒋介石皱眉道:“这些事情,你们决定就算了,何必问我。”

  “因为牵涉不小,”张群道:“据淞沪警备司令部的报告,说最近局势严重,经济危机越来越凶,米潮工潮之后,又有反内战、反饥饿的全国性学生运动,而这些事情,上海《文汇报》、《新民报》和《联合晚报》登得最多。不利我方甚为明显,所以建议勒令停刊。”

  “好啊!”蒋介石道:“封就封啦,不但封门,还应该派人住进去,最好充公算数。”

  张群急道:“问题不这样简单,我怕给人说闲话,他们可以说在三四天前,行政院三令五申,保障言论出版自由。……”

  “你太那个了,”蒋介石不悦道:“说归说,做归做,理他干什么?如果你嫌不大妥当,我教淞沪警备司令部动手好了。”

  蒋介石在这些地方,说到做到,电台一发报,第二天上海《文汇报》、《新民报》和《联合晚报》当真全部封闭,而且派人看守,不准任何人入内。

  这一来,“纸上舆论”没什么,“口头舆论”可又群情鼎沸,不可终日了。陈布雷这一阵精神极差,只是长吁短叹,闻讯骇然向蒋道:“这件事情很糟,我们做错了!”

  陈布雷马上补充道:“我研究过前几天行政院发表的通电,说:‘按照国府施政方针第十项,要严格保障人民身体自由,言论出版自由,集会结社自由,严禁非法逮捕与干涉。若因维持社会秩序、避免紧急危难而必须予以限制者,其法律应由国民政府委员会通过之。’严格保障人民自由,其法律应经国府通过,始得执行;在未有此项法律以前,如有非法逮捕与干涉,应依法严究不贷。”

  蒋介石皱眉道:“你的意思,封掉这三家报馆,会同这个通告抵触,引起纠纷吗?”

  “是的。”

  “不会!”蒋介石道:“别忘记,国府委员会改组以后,已经通过了一个维持社会秩序临时办法,授权各级政府,压制人民团体和学生罢业、罢工、罢课!”

  “先生!”陈布雷苦着脸道:“即使这个临时办法,也并未授权给任何机关任意封闭、或者占有报馆。”

  “你这个人,”蒋介石厌烦道:“这个时候还谈这些法律条文,我受不了!”

  “先生!”陈布雷凄怨地说:“卑职所以这样说,完全为了国府声誉!”

  “我知道,我知道!”蒋介石不耐烦道:“陈主任绝不会为匪张目,这个我清楚。可是如今这个局面你不叫我这样做,难道要我叫吴国祯到这三家报馆,一家一家送大黄鱼去吗?”

  “先生,”陈布雷几乎流下眼泪道:“我们当然不会送金条去,他们也不会接受。问题是他们报上所说的,恰巧是人家听得入耳的……”

  “好了好了,”蒋介石也忍不住,绷着面孔道:“陈主任,我心里很烦,你别说了。你知道,五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也够我伤脑筋的了:东北参政员竟猛烈抨击我的军队说他们军纪败坏,作战无方!青岛又闹出命案,美国海军陆战队军人和我们的军官在一家酒巴间争风打架,美国军官一死一伤,我们有一个空军也受了伤。”蒋介石一个拳头在桌上捶得嘭嘭响:“娘希匹,你说你叫我怎么办!这是五分钟前得到的。我一天要听多少坏消息!”

  陈布雷顿时张口结舌,怅然而去。他分明还想上上条陈,企图挽回蒋介石的厄运,来表示他的忠贞;但蒋介石显然一无“雅量”,二无“雅兴”,也只得回房躺在床上怨命。

  蒋介石心头又何尝痛快,只是不便过份形诸于色,但见陈布雷如此忠心耿耿,倒也不无感慨。正想再召见几个大员谈谈,不料宋美龄带了个洋人回来,一见面便亲热地介绍道:“大令,这位是刚从华盛顿来的,他有极重要的机密事情,当面同你谈。”

  蒋介石先问宋美龄道:“什么事?”

  “回头等他说吧。”宋美龄道:“人家拿着介绍信、证明书,来头不小,要当面同你说。”

  “说吧说吧!”蒋介石不悦道:“我看他说什么!”接着双方寒暄几句,那洋客劈头便问:“蒋将军,美国现在很想了解,希特勒的余党,在你们中国干什么?”

  蒋介石暗吃一惊,说:“我不大清楚,有是有几个,可是你们都知道的。其中一部分,我记得还是你们介绍的,戴雨农死前,你们就已经同意过,而且还来往过。”

  “那是对付共产党的,”洋客笑道:“我们介绍给你们的。”

  “这就是了。”蒋介石道:“纳粹人员不对付共产党,难道还会赞成共产党吗?”

  来客道:“是有问题。要不,我也不会从华盛顿跑到这里来了。”他打开公事包,掏出几张文件,说:“我们最近得到消息,将军正大量起用纳粹顾问,而这些顾问都是在经济方面发生作用的。我们感到欠妥。蒋将军在特工方面用纳粹,在军事方面用冈村宁次,这些我们都没意见,可是在经济方面用纳粹,”他干笑一声:“意味着美国与中国的贸易以及经济建设会受损失。”

  “没有没有,”蒋介石失口否认:“没有!”

  “可能是蒋将军的亲戚或者亲信,是这样做的。”洋客道:“不信,我们这里有充分的证明。”他念着手中的文件道:“德国最有势力的两个卡德尔德国颜料公司及拜耳制药公司,已重新组织成为中国的公司。”

  “最近在中国的德国颜料公司主持人加通(Carl Gadow)和他的最高助手凯门(Walter Kanmann),在一艘造送德人归国的船上平安地离华归德,他们两人已受聘为宋子文的顾问。同时著名的纳粹合作者汉斯博士,也以难民资格搭船到瑞士,在战时他一直是德国颜料公司的顾问。正当这三个人在欧洲商谈的时候,中国在德国颜料公司另一个董事库思的指导之下,重新组织一个‘新德国颜料公司’,这个公司的十个主要人中,有七个是正式纳粹党员。”

  “拜耳是首先经中国政府的中央信托局加以改组,然后列入预定卖作民营的国营企业之内。这次改组,其中至少有两个董事是正式纳粹党员。”

  蒋介石透了一口气。

  “在上海,”洋客道:“孔祥熙所投资的两大进出口商行,也都雇用德国顾问。孔令侃经营的扬子企业公司里,德国顾问便有七个,其中两人是纳粹党员:史拉格(Call Schrage)和韦特(Guonther Veth)。”

  “还有,”洋客开始抽烟,蒋介石略微皱了皱眉头,听他说下去道:“有一个‘建设企业公司’,由孔令仪小姐做后台老饭,这家公司有三个德籍顾问,其中那个司丹纳斯大尉,名誉更加不大好。”洋客朝蒋介石笑笑:“此人曾做过蒋将军的卫队长,现在上海为蒋将军保管财产。此人虽未被人控以间谍罪名,但在战争期间,和他联络最密切的,就是上海德日两国情报人员,这些不再提了。”

  蒋介石只是皱眉,不作声。宋美龄表情却甚紧张,插嘴说:“现在已经不再有纳粹的负责人在中国了。”

  “我们知道,”洋客说:“现在中国的德人领袖是西姆森,他是一个非常有钱的进口商人,因为TV宋的关系,西姆森并没有遣送回去。”

  “西姆森不是个坏人。”宋美龄连忙解释。

  “我们也知道,”洋客继续念文件说:“西姆森是德侨协会的领袖,所有德国人必须参加他这个组织。他不但将某些德人藏起来以免送回德国,而且他有很大的势力,甚至在华的德人,如果未得到他的允许,连自由更动住址都不行,找个适当的职业也不可得。”

  “西姆森成功地为很多德人在中国政府获得位置,五十个以上的德国人,都得到了有利而重要的工作。”

  “不会吧!”蒋介石说。

  “这里说得很清楚,”洋客道:“这里已经查到的,有五个是党卫队员,两个是冲锋队员,还有三个属于纳粹另一武装组织。”

  “不会吧?”

  “譬如阿姆达格,他以前是西门子公司的二等人物,现在贵国交通部任顾问。”

  蒋介石不响。

  “譬如贵国军事委员会无线电顾问巴士脱莱,他是战时德国在远东的情报机关无线电总工程师;譬如杜聿明将军的炮兵顾问西特尔;行政院供应汽车组主任格兹……”

  “你不必念下去。”蒋介石不耐烦道:“你们的意思,该怎样处理这批德国人呢?”

  “我们只希望一件事情,”洋客人说:“纳粹在中国直接参加反共工作,我们不反对,纳粹在中国弄起经济建设、生意经来,我们便不能同意了,这个对美国的对外贸易有损害。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同蒋将军商量,现在遣送回德的德国人中,已经有二十五个纳粹逃掉了,听说已逃到天津,打算到山西找阎锡山去。”

  “找他干什么?”

  “因为华北的纳粹领袖威勒·詹宁士已在太原服务。”他笑笑:“他的兄弟爱弥尔·詹宁士是有名的电影明星,是吗,夫人?”

  宋美龄勉强扮起笑容道:“是的,我看过詹宁士的电影,但与这件事无关。你的意思,希望我们做些什么呢?”

  “非常简单,”洋客打个哈哈道:“纳粹可以用,经济方面不能让他们插足,这个大大地损害了美国的利益,嗯,损害了中美双方的利益。”洋客再作补充:“我们顾虑到蒋将军可能不大清楚,所以把现成的副本由我专程送上,请蒋将军参考参考。”他把文件一搁,咧嘴一笑,弦外有音道:“现在外面有一种传说,说中国同美国的感情不错,但中国与纳粹的残余相处更好,其中有些什么奥秒,人们便不得而知了。”说罢大笑:“不过这种说法当然不可靠,我们不提了,只要蒋将军已经知道,就好。”

  蒋介石恨透了这个洋客,但对他却分外客气,千言万语,希望华盛顿对这些事情不再介意。

  “我可以告诉蒋将军,”洋客在酒醉“菜”饱之余,安慰蒋介石道:“今天美国的政治与国策,蒋将军可以放下心来,它绝不同于罗斯福执政之日,现在我们军人参加政治非常显著,反共的企图也十分明显,这个正是你所需要的,你犯不着让纳粹在经济方面有所把持,美国会给你所需要的一切,包括任何方面。

  “拿美国的政怡组织来说,”洋客道,“依照宪法规定,采三权分立形式,总统、国会与最高司法院三方面相互牵制。总统权力最大,各部部长都由总统委派,向总统负责,一切任命与立法都须由国会认可,但总统有一次否决的权力,请国会重新审议。在我们历史上,还没有见过有违拗总统的案子呐!”洋客笑笑:“至于具有解释权的司法院,权力虽大,但不能牵制总统,因为这位司法官是由总统任命的。因此美国总统对美国政治影响极大,如今杜鲁门比罗斯福就大大地反共了,是吗?”

  蒋介石夫妇面有喜色。

  “还有我们的参议员,”洋客道:“事情更清楚了:绝大多数的参议员,都得花一大笔竟选费,他们都有大富翁作后台,不可能同情共产党,事情十分简单。”

  “我们军人参加政府非常之多,而且说明了我们在反共。譬如总统的高级顾问是海军上将李海,他是最反共的人物;譬如实际决定和执行美国外交的国务院,现在的国务卿是陆军五星上将马歇尔,他在中国帮你反共,毋需我作解释,还有,美国现在最高的决策机构是国务会议,由十人组成,这十个人全部是陆海军将领,将领们掌握的国务会议,难道还会向共产党表示欢迎?蒋将军更明白了吧?还有,”洋客指指宋美龄笑道:“美国驻外使节是些什么人,你知道吗?”

  宋美龄敷衍道:“我知道的不详细,你倒象举行一个测验,把我难住了。”

  “夫人客气,”洋客道:“还是我来向你们两位报告吧:美国主要驻外使节如驻苏大使史密斯,驻法大使加弗莱,驻英大使陶格拉斯,他们都是军人,我们占领德奥日的负责人,如在日本的麦克阿瑟,在德国的克莱,在奥国的克拉克,在朝鲜的霍奇,他们全部也是军人。”洋客微笑:“军人,蒋将军难道看不出来,今日美国走的是什么方向吗?我们在日本维特天皇,在朝鲜支持李承晚,在……”他打了个哈哈:“我们宽容佛朗哥,收藏纳粹党,正在进行世界规模的反苏行动,蒋将军当然很明白。因此,对于纳粹的利用,只可限于军事,不可把他们拉到经济这方面去。当然,美国经济部门如果雇用纳粹顾问,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因为必须使这些纳粹依靠美国,才不至于使我们有心腹之患。”

  蒋介石含含糊糊答道:“好,好,我去问问,我去问问。”

  蒋介石当然不会板起面孔追,只是关照一声,要他们小心谨慎算了。蒋介石于是更明白,原来美国同其他同盟国打垮了希特勒、墨索里尼和日本军阀,自己却重新在德日等地建立起新的反苏阵容。希特勒曾经送给他名贵的避弹大擎,墨索里尼曾经送给他防弹汽车,日本军阀更不用提了,真的同蒋介石做到了“亲如一家”。这些已经垮台,忽然又偷偷地爬起来的“老朋友”,以及“并肩作战,击败轴心”的新朋友,都是蒋介石的“朋友”,因此蒋介石在为前方的败退消息伤脑筋,对这一点不无安慰之感。他同陈布雷谈心道:“这些朋友,真是新知旧雨,越来越多,将来共同讨共,场面也够热闹的了。”他希望把他的乐观看法可以使陈布雷振作振作。

  不料陈布雷苦笑几声之后说:“对对,不过目前有些地方,不能不小心谨填,否则在我们共同讨共之前,老百姓对我们已经不大赞同了。”

  “是么?”蒋介石诧问:“是什么?”

  “今天我看到一段新闻,”陈布雷道:“在前些日子,美国通讯社发出有关青岛的新闻,一开头便是‘美国的海军基地青岛海港’,措辞十分欠妥。今天我又看见美联社发出这一类新闻,说:‘美国海军基地的青岛港,已对外国船只开放,但船只数目有限,包括上海燃料管理委员会及总行雇用的船只,盟军派遣载运中国及日本人民返国的船只……’这种口气很欠妥,给人们听到,会说我们太不尊重自己的领土,变成了美军的基地。不大妥当吧?”

  蒋介石一怔道:“这个倒没有注意,这样子的确不妥当。”他立刻又改口:“不过在今天的情况之下,暂时不提也罢。”他补充一句:“你当然懂得我的意思。”

  陈布雷苦笑道:“嗯嗯。”接着叹了口气:“不过他们内部,应该不再攻击我们才好。”

  “谁又在放屁!”蒋介石火气来了:“这个太欺侮人!我把他们象祖宗牌位似地供着,娘希匹,还讨不了好!”

  “也不,”陈布雷道:“只是一部分人,敢说话的甚至只有几个人,美国最高机构对我们毫无问题,也不必太重视这些论调。”

  “那这次是谁在放屁!”

  “卡尔逊,”陈布雷干咳一声:“就是那个最近死掉了的将官卡尔逊。他在死前曾经给远东民主政策委员会最后一封信,昨天合众社拿来公开了。说是远东民主政策委员会亟应鼓励人民,尽量利用压力,阻止美国总统和国会协助中国。他说实事求是的人将懂得,对于中国的问题,美国从中干涉不但不合理,而且我们骑错了马。南京政府的军队不可能击败中共,因为他们在物质上、事业上、精神上和道义上,都不具备那种必然取得胜利的战争的条件。”

  蒋介石躺在沙发里,闭目养神,天南地北地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忽然睁开眼睛,向陈布雷道:“昨天晚上我又失眠,又为张灵甫流下眼泪。”他一顿:“我现在太需要这种将领了。”

  “是的,先生。”陈布雷心头一酸,几乎落下眼泪来。他倒不是为张灵甫掉泪,而是感到蒋介石刚愎自用,众叛亲离,军官团哭陵的事情说明了很多问题;战局又这样急转直下,前途如何,不寒而栗。他大半辈子效忠于蒋,到头来不知如何下场,几个子女固然劝他,连最疼爱的小儿子乐儿都同情他二姊,也劝老父,因此悲伤。

  但蒋介石没有发觉,只是瞪着天花板喃喃地说:“我想到东北走一趟。”

  “不必吧,”陈布雷道:“路途遥远,交通……”

  “我一定要去。”蒋介石疲乏地说:“去看看,让他们振作点,听说杜聿明同孙立人搞得很糟。”他打了个呵欠:“你通知俞济时、刘斐、白崇禧、曹圣芬,就让他们跟我去吧。”他补充:“告诉周至柔,给我准备十二架战斗机护送。”说罢沉沉欲睡。

  正是:危局已经很明显,飞来飞去也徒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