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四回 出席国务会议 钦差有训示 监督经济援助 领袖冇表情





  话说魏德迈抽了几口雪茄,透口气,搁下雪茄,说:“或许今天的晤谈可能有不愉快的地方,但一切为剿共,委员长请勿见怪。”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蒋介石开始紧张:“我们无所不谈,当然最好。”他弦外有音:“我知道这一次你到过不少地方,同他们的人也谈得很多,咳,很好,很好。”

  魏德迈失笑道:“共产党人并没有代表来找我,但不瞒你说,我是十分希望他们有人来找我,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他们的动态,这些对我们的反共是大有帮助的。”

  “不见得吧?”蒋介石也装着一脸笑道:“在上海有很多左派人士,其中郭沫若的态度你可以特别留意,他这个无党派之人,反我是反得特别厉害的。”

  “郭沫若并没有来找我。”

  “什么?”蒋介石不悦道:“刚才我们还说,今天是无话不谈,为什么要隐藏郭沫若同你的见面?是不是郭沫若把我骂惨了,而你又认为骂得对,因此……”

  魏德迈忙不迭摇手:“没有,郭沫若绝对没有找我!其他民主人士同我晤谈,对你一样没有好话,我凭什么隐藏郭沫若?”

  “你告诉他,”蒋介石对宋美龄道:“报上都登了出来,郭沫若不但同他见面,而且还有一大堆书面意见。”

  宋美龄照实说了,魏德迈大笑道:“连你也上当了。上海报上这样登,是为了引诱其他民主人士都来找我,是为了使人们得到这么一个印象:美国是民主的,万一将来美国抹下面孔打共产党,那也是仁至义尽,出子无奈。”

  蒋介石透了口气道:“那你没有看见郭沫若?”

  “没有,绝对没有!”魏德迈叹了口气:“据我的团员告诉我,郭沫若还在第二天登报更正,郑重否认。”魏德迈突地板下面孔说:“委员长,在上海,我曾经同陈诚将军深谈过,这是一次令人遗憾的晤谈,我很抱歉。”

  “辞修已经报告过了。”

  魏德迈一怔,但立即微笑道:“那也好,那也好,委员长是否认为,我同陈将军的谈话,是过份直率了?”

  “也不,”蒋介石道:“不过辞修能够答复的,我上一次已经答复过你。”

  “我不满意这个答复。”魏德迈道:“我问陈将军:这个仗还能打得下去吗?他说能!我说凭什么打得下去?他说凭美国帮助。我说凭美国什么帮助?他说那包括很多,天上飞的飞机,地下爬的坦克,海上游的军舰,你们都要!我心头不大同意,便问:那么要不要美国兵开过来呢?”

  魏德迈态度如此泼辣,蒋介石非常反感,但又不敢拍台拍凳痛骂,忍住性子道:“那末辞修怎么说?不,辞修同你谈了些什么呢?”

  魏德迈绷着脸道:“我也向他直截了当提出许多问题要他切实解答。他说只要美国在军火、装备以及金钱方面源源接济,仗是打得下去的;而且在很短期间,就可以把中共消灭。”魏德迈微笑:“不过陈将军在这一点上倒很老实,他并没有象有些将领那样,编造苏联援助中共的‘事实’,来刺激美国。”

  蒋介石脸上一阵热辣,但也不便发作。

  魏德迈喝口咖啡:“陈将军只是强调指出,只要我们美国大量援助,便可以消灭中共。我很抱歉,我当面对他说:这一点我们知道。可是你要明白,我们金元的援助一到中国,还来不及用在剿共军事上,已有大多数落进了少数人的荷包里。而且根据过去一年的经验,我们援助你们的军火和装备,不是有一大部分给中共缴械了吗?这种情形,美国怎能不考虑!”

  蒋介石闻言悚然。半晌,问道:“那末,根据你这一次的调查,以为怎样做,才能挽回这个局势?”

  “我?”魏德迈沉吟一阵,抽口烟,搓搓手,说:

  “我同意你的部队赶快退出东北!”

  “同时,内蒙和华北的一部分军队,我也主张一律撤到黄河以南!”

  “这祥,再以一年半载的时间,由我们直接同你们合作,从事政治、军事——这个军事包括征兵、训练装备、给养以及在经济上的改革!”

  “这个,”蒋介石正想插嘴,魏德迈把毛茸茸的手掌一扬,制住道:“这样做法,换句话说,就是再来一次和谈攻势,以充分的时间准备对中共作最有效的一击!”魏德迈笑笑:“OK?”

  蒋介石摇头苦笑道:“不不,魏德迈将军,这祥做,实在太危险!第一点。”

  “是什么?”

  “第一点:如果撤出东北和华北,表面上可以保存一部分兵力和物资——”

  魏德迈插嘴道:“我们认定,再打下去,这些兵力和物资如果不是给对方消灭,便是可能给对方俘虏和缴械!”

  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道:“可是我退出东北、华北之后,娘希匹共产党的声势不就更大了吗?”

  魏德迈一怔,旋即低声说:“请你把你认为危险的理由说下去,刚才是第一点——”

  蒋介石脚脯急剧起伏着。

  宋美龄为了缓和空气,向蒋介石笑道:“大令,你就说第二点吧。”

  蒋介石也自我压制,使情绪安宁下来,说:“第二点:美国鼎力援华,我很感谢,不过要改革中国现状后,再对中共猛烈的一击,我认为不妥。”

  “为什么不妥?”

  “试想,”蒋介石道:“我们争取时间改革准备,中共也就有时间改革准备。你们在物资上的优势能否超过他们那股劲儿,我觉得大有问题。”

  “你说是什么劲儿?精神上的?”

  “精神上的,”蒋介石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共党在精神上那服劲儿,我向来没有低估。”

  魏德迈失笑道:“委员长承认中共在精神和人心上的优势,胜过你的政府,甚至胜过我们美国的物资援助?”

  蒋介石一怔,连脖子都涨得又红又粗,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与其给共党时间,不如一口气打下去,使他无法准备!”

  魏德迈沉思久之,然后说:“那末,第三点是什么?”

  “第二点你有什么意见?”

  “我干脆听完了再谈吧。”

  “只剩下一点了,”蒋介石道:“第三点,如果魏德迈特使主张改革政治经济,那恐怕会引起混乱。”

  “混乱?”魏德迈眼睛一亮:“委员长是不是说,一旦改革政治经济,有几位先生要遭受到不幸呢?用左派的口气来说,那是这种改革可能打击了豪门巨绅是吗?”他接着笑道:

  “委员长,我们并不反对赚钱,问题是赚钱赚得使民间发生革命,”——他立刻改口:“发生大规模的暴动,那末对于这个政府的控制能力,我们是不得不有所考虑了。”

  蒋介石不悦道:“那你看着办吧!”

  宋美龄感到难以传译,正一怔间,魏德迈见伏有异,迫问:“他说什么?”

  宋美龄灵机一动道:“他说那你们可以对症下药,视病状如何开方吧。”

  魏德迈沉重地点了点头:“不但对民间无法控制,对军队运用的效果也太低了!试问我正在中国调查,你们也一再向我报告关于华东战场的胜利,可是胜利在哪里?苏北的战报是胜利吗?一个星期之中,郝鹏举将军第一师七千多人给吃光,李铁民等四个少将,三个团长,六千多文武官兵全给俘虏,损失盐城等十几个据点,断送了通榆公路两百华里的交通控制,失去了公路两侧八千平方里的地区,胜利在哪里?”

  宋美龄同时也感到很难传译,她希望在这两个巨头之间,由于她的翻译,能够使双方的火气自大变小,自小变无;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蒋介石看见魏德迈声色俱厉,明白一定没有好话,也就没好气道:“你告诉他别这样哇哇乱叫,恼了我,对他们美国没有好处!”

  魏德迈也看得出蒋的神态,改口道:“我们不是吵架,我们是在谈问题!”

  “谈问题就谈问题!什么胜利在哪里!”

  “我看吃过中饭再谈吧,”宋美龄企图来一个缓兵之计:“好吗?

  “不不,”魏德迈道:“时间不多了,在中国战场挽回败局,比我们的吃饭问题重要得多了。”蒋介石也说:“我吃不下!我给他气了个饱!”

  “委员长!”魏德迈道:“我将要向杜鲁门总统报告,中国情况比较抗战结束时更要恶化。而恶化的事实,已遍及你政府的各方面,如经济、财政、士气等等。你不要以为我是个说坏话的人,我将公平而坦白地弄清楚,哪一方面应该负担这个责任。我会批评你的政府,也会批评中共政府。我的任务不仅在中国的局势,而且在未来美国对华的政策上提出建议。”

  “我到达南京后,就极力保持缄默,听取报告多于发言!”他笑笑:“我这个态度,已使你周围有些朋友感到困恼,但你们也可以想到,我对杜鲁门总统的建议,将配合美国的全球计划,并且将继续对华援助。”魏德迈冷冷地一笑:“不过我这种建议援助是有条件的监督对华援助,而我的报告,也是在混乱而复杂的情况下拟成的。”

  这次可是宋美龄发问了:“为什么呢?特使。”

  “因为我发现中国已给疲惫的内战所分裂,中共控制了丰饶的东北百分之八十五以及华北广大的重要地区,通货膨胀有增未已,并且更变本加厉;对外贸易恶化,你们屡次施行新的管制和新的条例,民间已开始觉得局势殆已绝望,并且认为处境比日本统治时期还坏;新旧黄河间的泛滥使数百万人无家可归,今年有粮荒之虞交通和运输都糟透,这使你的政府很难同僻远边区保持密切接触,必须供应的运输也极困难。你的政府预算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用在军费,使许多必须的建设和非军事建设不得不延搁下来;还有,你们大规模的逃税不但常见,而且太多了。”

  蒋介石没料到魏德迈会如此不客气,一时张口结舌,倒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魏德迈见蒋介石久久不作回答,便接着皱眉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美国有一家保守派报纸叫傲《芝加哥论坛报》,这家报纸的驻上海记者史塔尔最近发出一个报道,委员长看过没有?”

  “没有。”

  “那我可以告诉你,”魏德迈道:“史塔尔报告说,中国政府在政治上、财政上和精神上都破产了。国民党领袖已失去人民信仰。他们所关切的只是增加自己和亲友们的权势和财富,而不是帮助穷困的中国复兴。史塔尔举例说:南京政府发行的四亿元美金公债,只销出了百分之五,但国民党领袖中,至少有三四人的物产,足够认购整笔公债。”

  宋美龄微觉尴尬,蒋介石咽了口唾沫。

  魏德迈说下去道:“史塔尔又指出:南京的政治领袖们,在精神上的堕落是可怒的。管理外汇条例颁布以后,首先抹煞它是政府自己,把它照黑市价向特权工业家收购外汇。史塔尔引用巴西的总领事之言曰:如果巴西知道中国的政府要在他的国内投资的确数,世界将大感惊异。有一个中国大员在古巴拥有极大的蔗园,另一个在纽约市繁盛区第五街上拥有一大段房地产……”

  “啧啧!”宋美龄不安地反问:“真有这些事吗?”

  魏德迈微喟道:“夫人,我不能答复你这个问题。美国银行欢迎人家存款,存得越多越好,他们还可以代存户严守秘密,任何人要查也查不到,可是作为美国政府来说,对于这种做法,”魏德迈“嗯”了一声:“实在不敢恭维,待将来中共消灭,你们再汇钱到美国,多多益善,到那时候我决不反对。”

  “请问,”蒋介石反感道:“这些存款到美国的人,是谁?”

  “是查不到的。”魏德迈微笑:“中国人对于安置私产有很多花样,一个人用上几十个名字也没人管。”他再笑:“而且美国政府也没有理由公布名单,这不是间接帮助共产党吗?”

  宋美龄有了笑容:“那末这些钱,总数是多少呢?”

  魏德迈叹道:“中国大员存在美国的私人财产,总教在十五亿美元以上,这笔钱可以利用来支持中国经济的发展;而且,这是我离开美国时的数字,现在局势更坏,汇到美国的钱,大概更多了。”

  三个人各自忙着喝茶,不作一声,宋美龄提醒道:“该吃饭了,我们饭后再谈吧。”

  “不,夫人,我们时间不多,还是谈下去吧,随便弄点点心吃吃,决不吃饭。否则我们将损失两三小时的时间。”

  却说这一次谈话一口气继续七小时之久,只谈得蒋介石烦躁万状,魏德迈直灌冻水,宋美龄疲乏不堪。蒋介石眼见他还没有完,说:“这样吧,明天在我官邸,有一个座谈会,全体府委和中枢首长都会出席,请特使参加,同大家见见面如何?”

  魏德迈道:“那不就是国务会议吗?好好,我一定到,一定到。”

  第二天魏德迈当真出席,与中央大员一一握手,待蒋介石作简单介绍后,便发言道:“今天情祝的严重,大家都知道了。我这次去过很多地方调查,发现严重的情况超过了我的想象!”

  “我快要回到美国,对你们同共产党的长期战斗,特别感到关切;尤其在目前情状下,我这番关切之意也就更深!”

  “蒋委员长要我提点建议,我本来想说,现在更应该同大家坦诚相见。基于中美合作、共同反共的理由,希望你们能够做到:

  “在政治方面,希望你们接受各方面的自由批评,以采纳舆情,改着措施,你们如果不喜欢批评,你们将听到更多难听的批评。这一点,我们美国的做法希望你们多研究。我们美国做法的主要精神,是在于尽量让人家批评,但做不做,却由我们政府自己来决定。”魏德迈笑笑:“你们当然可以想到,如果有人说我们美国的工商业太独占了,应该拿出来给大家做,你们可以想象得到,行吗?”

  “关于中共问题,这不但使你们大伤脑筋,我们何尝不一样?不过我们要看清楚今日之下,中共是否能够一下子予以消灭呢?显然是不可能的,抗战初期的情形,是不是可以迅速消灭共党呢?这个今天来说很难有结论,但无论如何比目前要简单得多。”

  “因此,用武力解决中共,今天看来时机已失。现在不能寄希望在武力灭共,而要各方面都动手,我们美国为此在最高行政机构内设立了几个新机构,准备从各方面,在各部门,对中共作较长期的故斗!”

  “以你们来说,如何改善人民生活,也是对共作战的一项科目!政治一定要刷新,公务员及军人绝对不可以经营商业!你们有的是人,为什么非要军人和公务员出马经商呢?”

  “贪污之风已到了可惊的地步,这个基本原因必须寻求解决!你们太缺乏有效率和能干的领袖人材,这个实在使我们吃惊!”

  “关于军事方面,官兵必须共患难,同甘苦,才能谈得到打共产党。现在你们兵士的待遇还不如一个苦力,试问谁愿意打仗?为什么不向我们美国学学?”

  蒋介石一肚子气,也只得忍着,听魏德迈说下去道:“还有,你们的军民关系必须改善,军队整编应以精锐为原则,兵役尤须公允,高官巨富子弟也要服役,不可拿钱买人顶替,否则你们的军队便不能打仗。”

  “还有,你们有千万华侨,资产庞大,可以利用,希望你们好好争取,可是不能叫他们失望。华侨一失望,他们的援助便没有了。不但钱财的援助没有,政治上你们也失去了重要的支持!”

  正是:恨铁不成钢,痛骂也冤枉。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