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无可奈何 华府写供状 有例堪援 长沙迎大军





  书接上回。话说美国白皮书发表之前,“蒋介石游说团”确乎“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在美国奔走呼吁援蒋甚力。但看官注意,当主张援蒋的美国大老板发觉援蒋不能为他们带来更多利润时,他们便会把蒋介石一脚踢井,毫无什么道义可言。此所以进入一九四九年以来,美国极力踢蒋的计谋一桩桩、一件件渐趋公开,企图摔掉老蒋直接抱住台湾,因为蒋介石已不可能使他们发大财了,此理甚为明显。

  话说当年如《生活》杂志老板亨利·鲁斯、众参议员楚德、“来自台湾的参议员”诺兰等为蒋呼吁,其中有一个“歪头申公豹”人物却为一般人所忽略,此人在美国为蒋介石夫妇幕后策划牵线,花了好大气力,此乃纽约出口商人柯尔堡(Alfred Kohlbexg)是也。美国每一次援蒋宣传,几乎都由柯尔堡策划或参与其事。他同蒋、宋、孔三家密切之至,攻击马歇尔和国务院中的“稳健派”官员不遗余力。他不断写信骂国务院,并作公开抨击。据白皮书发表那年、一九四九年七月六日《圣路易邮报》所载,美国反共议员廿一人联合攻击国务院对华政策的公开信,实际上出自柯尔堡之手,而国务院之决定发表白皮书也系在老羞成怒之余作为对“蒋介石游说团”的答复。总之中国人大翻身的结果,把美国统治者吓昏了。据说柯尔堡曾于一九四七年来过香港,并且居然钻到《华商报》门市部,贼头贼脑打听“香港民主阵营方面人物”,“非美调查委员会”的嘴脸可见一斑。

  再说根据同年七月十三日,美国专栏作家皮尔逊的报道,美国国务院六名打字员,在七月上旬曾忙着将“白皮书”按照修改重新打字,所改之处,对蒋谴责的语气大见缓和,并且一些丑诋蒋介石某些内亲的词句也给匆忙抽掉。皮尔逊报道说这种突然更动的内幕,在于艾奇逊与国防部长约翰逊之间的龃龉。约翰逊同孔祥熙很要好,主张积极继续援蒋。当艾奇逊自巴黎回美,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上讨论对华政策时,约翰逊的主张获得压倒优势。他主张在新中国周围建立一个“防卫地带”,包括日本、台湾、菲律宾,加上暹罗、缅甸、印度及华南的一部分,而在东京作“白色太上天皇”的麦克阿瑟也有电报回国支持这与新中国为敌到底的做法。

  皮尔逊的“内幕”无疑是企图把美国国务院与军部间的援蒋方式之差别予以夸大,但国务院把白皮书中骂蒋文句冲淡了一些则系事实,但无法冲淡中国人民对美国的警惕!

  蒋介石在草山颓丧地商议对付“白皮书”发表之后的局势,艾奇逊则在华盛顿注意各方反应,特别是中共的反应。可是问来问去,总是说中共正式的抨击多至不可胜数,激昂之至,但台北却一片幽怨。等到八月十三北平的广播收到了,杜鲁门端了杯咖啡,召集要员,一齐研究,听到这个题目的解释都啼笑皆非。艾奇逊道:“毛泽东果然不同,——用官方名义,让新华社用社论方式还击,分明瞧我不起!难道把我们美国当作纸老虎?”

  杜鲁门趾高气昂地笑道:“改天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用不着动员联合国会员兵力,便可以把他逼回延安,到时候看我们的厉害!”

  艾奇逊道:“‘无可奈何的供状夕’——这题目倒是新鲜得很!”他皱眉:“啊呀!我们文内真的有‘无可奈何’字样,可给他派了一记用场!”

  “中共怎么抨击法?”杜鲁门问身边秘书。

  “这篇官方评论以‘评美国关于中国的白皮书’为副题,的的确确说明中共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秘书回答道:“这篇文章很长,说实话写得很流畅,站在他们中国人角度来说,倒是十分有力。第一段,它说从白皮书中的‘应该得到的第一个和最基本的教训,就是美国帝国主义政府对于中国民族利益和中国人民民主力量的根深蒂固的敌视。美国白皮书毫不掩饰美国政府的帝国主义的侵略立场。美国政府公然厚颜地宣称‘不千涉中国内政’是不可能的,因为它与‘支持中国的统一与领土的完整’‘发生了冲突’。换句话说,美国政府认为必须干涉中国内政,必须把中国看作美国的保护国,然后中国才能有所谓‘统一与领土完整’!根据这种希特勒主义的武断,美国政府尽管承认蒋介石的国民党是一群‘与过去军阀并无区别的反动分子’,因为他们的政府‘已经失去人民的支持’,但是‘为了显见的理由仍须继续援助’,使它‘尽可能在中国广大的地区上建立其权威’。”秘书皱眉道:“中共用了令人相信这是无可辩驳的理由来问我们什么叫做‘显见的理由’,并且代我们回答道:‘这个理由就是美国政府的侵略政策既然违反中国人民的意志和中国民族的权益,美国政府就不可能指望得到中国人民的合作,就不可能不专横地干涉中国内政,以便用军事方法在中国建立一个可以与美国政府“合作”的季里诺式的卖国傀儡政府’!”

  “我的上帝!”杜鲁门道:“这样厉害的措词呵!今后我们得请大律师拟稿罢?”

  正在这当儿秘书有电话来道:“总统先生,听说湖南省的省会长沙有重大变化,省主席程潜投奔中共。”

  杜鲁门道:“现在我们没有时间听这个,请你把它留到下午再谈。”但众人闻长沙有变,顿时紧张起来。

  艾奇逊道“这简直是风卷落叶,太不成话。”

  陆军司令紧接着皱眉道:“上个月我去福摩萨,陈诚还说长沙没有关系,国民党已有重兵守卫长沙,说长沙虽然四面受敌,但依然不失其屏障衡阳的价值,万一长沙易手,衡阳就失去屏障,中共就可以直扑广西。”陆军司令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当时就告诉他们,一九四四年日军的行动值得参考,当时日军南下衡阳,便经柳州而下桂林,更由桂林直扑河池、独山,如果不是国际局势微妙,日军可以直下四川!所以国民党如要保持广西、贵州,必先巩固衡阳,因此长沙非守不可。”

  艾奇逊叹道:“前几天我同他们的大使也谈到这个问题。据蒋的意思,长沙衡阳是东南和西南的枢纽,长衡如失,东南西南的陆上交通将随之中断,影响之大,非言可喻。我说我们当然也支持你们来一次猛烈反击。据蒋介石在台北对高级将领说:长沙之战如果国民党获胜,那就是过去一年来的第一次胜利,意义重大,可以藉此挽回颓势。还有,长衡之战,是东南各省与西南各省能不能联成一气的关键所在,影响深远!此外,蒋介石认为长衡之战是国民党有无实力抵抗共军的试金石:如果获胜,美国便会刮目相看。蒋介石还这样说:现在已有两亿中国人在中共统治之下,这两亿人之所以不能起来反抗中共,完全是因为国民党节节败退的缘故,如果他们能在长沙之战中取得胜利,那么那两亿中国人必能揭竿而起,配合蒋介石的军事行动,使蒋介石收回所有土地。”艾奇逊连连摇头,“言犹在耳,但长沙的坏消息又一次证实了蒋介石不是我们理想的朋友。”

  陆军司今道:“我在台北目击蒋介石的军队有两大危机,恐怕不但长沙之战他要吃亏,西北西南之战他将继续吃亏,连未来可能发生的台湾海峡之战他都会吃亏。”

  杜鲁门“呵呵”一笑道:“这一点我不能同意,我们无论如何不能等待中共攻台湾,我们必需对台湾先入为主,最好在蒋立足未定,在中共尚难预料到台湾的情形下守住台湾,待机反击,在目前要挽回中国局势是不可能的,否则我们不会发表白皮书。”

  艾奇逊道:“听北平对白皮书的抨击,显然他们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想我们今天的要务在于怎样取得主动,这是一大课题。”

  杜鲁门摘下眼镜,用镜脚指指陆军司令道:“你说蒋介石的部队有两大危机,是什么?”

  陆军司令道:“很简单:已经退到台北的部队害还乡病,如果养而不用,眼看会超过兵役年龄,变成胡子兵,这是一;兵源大缺,台湾人对国民党没有向心力,这是二。有此两大危机,我担心我们对福摩萨如果观望不前,难免有变!一旦台湾宣布同北平合为一体,我们就非常困难。”

  杜鲁门笑道:“你们的观察有参考价值,你的担心却是多余。台湾对日和约还没签订,现在还不能是中国的,这一点我们倒有办法。”

  艾奇逊道:“总统先生,北平抨击白皮书,这件事情也很重要,再谈谈如何?”

  杜鲁门点头笑道:“好,说罢。”

  秘书便开口道:“北平的抨击之中,还说我们愚蠢,评论道:‘白皮书徒然而伪善地说了一大堆中美友谊。这种友谊确是存在的,而且将永远继续存在,但它只存在于美国人民和中国人民之间。因为美国人民没有侵略中国的动机和必要,并且会在许多方面与中国人民作令人永志不忘的互相援助。至于美国政府的侵略行为,甚至艾奇逊也不能不承认这是美国人民所“显然不会允许”的。艾奇逊在致杜鲁门的信中写道:“美国今天如果采取进一步的干涉,则势将引起中国民众的愤慨,并将受到美国人民的谴责”。多奇怪!如果美国政府对于中国人民确是抱着友好的态度,为什么扩大这种友谊的范围和广度(譬如说:如果美国政府曾在抗日战争期间援助中国人民而不是援助中国人民所反对的恶政府),竟会引起这种友谊的一方的愤慨和他方的谴责呢?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美国政府所抱的并不是什么友谊,而只是令人愤慨和必须谴责的侵略野心呢?既然如此,难道规定了这种侵略野心的范围和广度(譬如说:日本侵略者不占领延安和重庆而停止在黄河东岸和贵州南部),就会叫人们停止愤慨和谴责了吗?美国帝国主义分子们妄想全世界都是愚蠢的,但结果表明:真正愚蠢的只是他们自己!’”

  “得得,”杜鲁门瞪眼示意秘书止口,尴尬地向白宫卫士招招手道:“酒,大家喝点酒。”他拍拍艾奇逊的肩胺道:“我的国务卿,我们这一回可挨了北平重重的一拳呵!”

  经过一片乒乓咕噜之声以后,人人放下酒杯,目光集中在秘书身上。艾奇逊道:“秘书先生,简单点吧,我们会看全文的,我们不想在这里挨骂,你把摘要说说,便够了。”

  “是!”秘书透口气:“下面一大段指我们按照独占资本的要求所要求的扩张是没有止境的;如果有什么止境,决不是因为畏惧人们的愤慨和谴责。因此他们认为对我们的行为只有坚决抵抗。”

  “有一段值得谈谈,”艾奇逊道:“北平看穿了我们的秘密,指出即使我们踢开了蒋介石,‘美国政府对于继续干涉和侵略中国,继续破坏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和建设事业的心,却是不会死的’,你把这一段详细内容说一说。”

  秘书道:“他们抨击我们的国务卿已经‘明目张胆地宣布:一切反对“中国内部势力”在今日所已经达成的人民民主政治的‘发展’,都将受到美国政府的‘鼓励’。艾奇逊……所谓五项原则如果不用骗术而用科学加以解释,那就是:一、美国政府愿以每一可行之途径,鼓励凡能促中国成为美国殖民地之发展,俾能在国际事务中担任美国帝国主义分子之傀儡的任务;二、美国政府愿协助中国建立一种经济与政治之环境,可保障美国帝国主义代理人之人权与自由,并可逐步地发展美国殖民地的经济与买办阶级的福利;三、美国政府反对中国脱离其干涉而独立,反对任何一个不服从于美国独占资本利益之政权。美国政府反对任何外国以平等友好态度援助中国;四、美国政府将继续与其他帝国主义国家参照有关各国和整个远东之局势,咨商将有助于各该国在远东继续保持帝国主义特权之办法;五、美国将强迫联合国达成上述目标,特别是有关维持帝国主义对远东侵略之努力。由此可见,美国政府决定继续从内部破坏人民民主的中国,并从外部压迫人民民主的中国。由此可见,只要美国仍然是帝国主义国家而没有变为人民的国家,美国政府就决意敌视中国人民到底。’”

  “酒酒!”杜鲁门烦躁地说:“共产党太可恶了,他胆敢把我们的五项原则这样说!”他大口大口地喝了半杯啤酒,却戚然道:“我们的国务卿先生,我担心共产党用这种语气抨击我们的白皮书,真会引起中国人民对我们的仇视。”

  艾奇逊笑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找们就进一步干预中国,共产党不叫饶才怪!”

  杜鲁门忧戚地说:“我的国务卿先生,只要找到一个足以使美中人民信服的理由,我们当然可以出兵中国,而且深信必能大捷,我们的原子弹天下无敌!可是我们目前就缺乏这个。至于蒋介石,那不出兵也能够请他滚蛋的!但很抱歉,我们的当前之敌是共产党而非蒋介石!”

  秘书道:“相反,共产党的嗓门很响,显得理直气壮,这一段不能不请我们的中国问题专家们商量对策。”他读道:“北平抨击说‘中国人民至今只是努力恢复和保护自己的正当利益,从没有派一个兵或一个顾问远渡重洋到美国去干涉该国“内部势力”的发展,去支恃该国“统一与领土完整”,这难道不是明明白白的事实吗?然而美国帝国主义却要在过去、现在和将来干涉中国,破坏中国人民伟大爱国运动,强迫中国隶属于美国帝国主义,服从于美国帝国主义的利益,这难道不是明明白白的事实吗?因此,美国帝国主义是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的不可调和的仇敌,这难道不是明明白白的事实吗?——因此,中国人民应该从美国白皮书得到的第二个教训,就是中国人民必须继续抵抗和防备敌人美国帝国主义的任何干涉和挑战,必须不堕入敌人美国帝国主义所设的任何陷阱……’”

  艾奇逊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得了得了,秘书先生,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挨共产党的痛骂了。”他长叹一声,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啤酒,搓搓手苦笑道:“总统先生,我们不能不承认一点,论说话的技术,冠军好像不属于美国,我们白皮书的原稿上说:中国目前的局势是‘中国内部势力的产物’。我很遗憾,我没有修改,这便造成了好大一个损失!”

  杜鲁门等齐感惊诧:“那是为什么?”

  “北平骂得痛快!”艾奇逊道:“他们用这句话证明苏联并没有干涉中国内政,因为连美国国务卿都声明:中共的胜利是‘中国内部势力的产物’,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证明苏联并未干涉中国?有如我们所指出的!”

  秘书道:“一点不错!他们还用国务卿所说中国内战双方的‘军需品的大部分’都由美国供给,来指摘关于谁是侵略者及其代理人的问题……”

  艾奇逊皱眉道:“秘书先生,请原谅,你说的太多了,闭嘴吧!”

  话分两头,却说李宗仁在广州获悉白皮书己经发表,蒋介石还是挨了顿痛骂,这可把他喜欢疯了。当即召集智囊,商议下一步棋是什么。李宗仁洋洋得意地说:“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我读遍了所有通讯社的‘白皮书摘要’,认为美国对华政策不但没有缩手,而且更有进一步的准备,这一点刚才好几位也对我说过,可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现在的问题是怎样让美援为我所用,华盛顿有消息来说美国对华问题并不是像白皮书所说,他们还在想办法对我援助。吴铁城又从东京送来一个使人兴奋的消息,他说麦克阿瑟元帅对他表示过,美国国会已通过一笔援华专款,为数七千五百万美金,说是用在中国一般地区。但麦帅又鼓励我们,说我们能保卫广州三个月到六个月,维持一个对外的交通港口,那末美援还将源源而来。”

  李宗仁喜孜孜地说下去道:“大家看,这不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吗?可是我们也不能太马虎。要知道蒋先生已经被美国一脚踢开,美国今后的援华问题很可能随时随地找对象,因此在任何反共集团都有机会拿到美援的情形之下,我们要特别努力!”

  阎锡山道:“话是这样说,但蒋先生还是蒋先生,我们的做法也该三思而行。”

  李宗仁一怔,随即笑道:“对,我们要三思而行。我想针对白皮书发表之后的情况,我们应该有所布置。我想坚持集中粤桂两省力量作久守广东之计。我认为广东是革命根据地,中山先生推翻满清,倒袁护法,以及再造革命,莫不以广州为起点。我们如能守住广东,则相持之局仍能获得,可以等待新的局势开展。”他掏出一份稿纸,笑嘻嘻说道:

  “兄弟制订了一个保护广东的计划,内容包括三点。第一点广州市府本来是院辖市,现改由广东省府直接指挥,以便使薛岳集中权力,采取一切可能运用的应变措施;第二点:我想提升余汉谋为广东军政长官,赋予指挥广东境内一切部队的权力;第三点:白崇禧在湖南的部队全部开入广东,与余汉谋部配合作战。白崇禧并在广州设指挥所,居中调度一切。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默然。因为一来大势已去,李宗仁的计划以及美国的援助似乎很少有希望。同时在这病入膏肓的情状下,李宗仁也不可能拿到大权,他只不过是一个单相思的患者而已。

  李宗仁接二连三召开这一类会议,或者与高级人员个别商谈,但阎锡山无论如何不肯以国防部名义发表命令,这使李宗仁恨得牙根痒痒的,但也没什么办法。那一天跑到阎锡山办公室里,摊牌道:“百川兄,关于我的建议,兹事体大,你应该有所行动了!”

  阎锡山叹道:“不容易啊!”

  李宗仁道:“总不能因循贻误,坐失良机吧?”

  阎锡山把老花眼镜一搁,苦着脸道:“德公,你也明白,草山如果不点头,我的国防部命令还不是白搭?”

  李宗仁恨恨地说:“那你是不肯下命令的了?”

  阎锡山顿脚道:“只要草山方面同意,我还敢违命么?代总统既然一定要发表,我看不如用你的名义自己颁布罢!”

  李宗仁冷笑道:“我明白了,反正你们把我看成一个傀儡,是么?”阎锡山此人何等精明,当下忙不迭连慰带劝,两人又谈到了时局。阎锡山低声说:“德公,湘赣前线的消息并不见好。健生没有尝到甜头。据说他火气极大,动辄盛怒,连兵团司令夏威都给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李宗仁吃惊道:“这些消息,百川兄从何而来?”

  阎锡山道:“还不是前方来的报告。听说夏威在军事失利之后倔强申辩,健生便当面骂他庸儒无能,现在决定把他调到后方去,由徐启明继任兵团司令。”

  李宗仁默然。他最怕草山方面获悉他的本钱和底牌,因此希望阎锡山等人跟着他反蒋,但瞧模样阎锡山等人还是脚踏两头船,反蒋固无为,反李也无能,就这样算了。李宗仁企图拉他一把,故意叹道:“百川兄,徐启明这个人挺有趣,今年快六十了,保定二期毕业,是个江湖人物,最早时他在谭老二谭皓明身边当参谋,抽鸦片打烟泡最最拿手。谭老二谭老三两人烟床上从来少不了他。”

  阎锡山道:“我也听人说,徐启明是个老同志了,北伐时还当过团长,是张任民的亲戚,做过广西绥署参谋长,从来一直跟健生。”

  说到这里,阎锡山叹道:“如果这个人真是这样,我担心健生打错了牌。”

  李宗仁道:“那倒不会的,那倒不会的,我以为目前让这些老同志出来也有好处,过去没钱,以后如果美援大量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你把我说的发布出去如何?”

  阎锡山一听那话儿,只是苦笑。

  正当华盛顿和草山、广州三地环绕着白皮书团团打转的时候,中国人民用行动答复了美国:中国的事情中国人自己会处理!国民党湖南省主席程潜将军和国民党军第一兵团司令陈明仁将军接受国内和平协定,在长沙率部起义了。

  程潜、陈明仁这一转变并非突然,有如任何一位国民党人一样,睹现状而悲愤,念来日之大难!有些人甚至自杀,不少人在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排除万难,瞻前顾后,终于同中共携起手来,共御外患。长沙的情形也如此:七月二十二日,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为执行毛主席、朱总司令的进军命令,和平解决湖南问题,派出金明、唐天际、袁任远,解沛然、李明灏等五代表前往平江,和程潜的代表举行谈判。李明灏且亲赴长沙同程、陈两将军洽商。程、陈对四月十五日中共代表团与南京政府代表团所商订的国内和平协定八条二十四款表示诚意接受。并将主张“剿共到底”的湘鄂赣边区绥靖司令傅正模以及白崇禧留置长沙的所有反共之人予以拘捕。

  八月初,程潜由邵阳回到长沙,唐生智、唐伯球、刘伯谦等同行。程氏当晚以个人名义发出通电,途述经过,呼吁国民党粤、桂、川、康、滇、黔、甘、宁、青各省主席和参议会等“化除成见,继续和谈”、“务望一致奋呼,消此浩劫;慎毋再为反动宣传所误,甘自绝于和亲康乐之途”。程氏等返长沙之后,即与陈明仁实行与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商订的协议,将长沙驻军开出城外,听候改编,不两日即告撤尽。解放军于四日开入长沙,前长沙绥署主任、发言人刘伯谦还举行记者招待会,各报负责人全部出席。有人闷道:“程主任是哪一天到长沙的?沿途情形如何?”刘伯谦回答道:“程主任三夭前便来了,一路很好。前天长沙《时代日报》刊载程主任在途中被解放军‘俘虏’之说,完全造谣,显然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故意安排,以作继续散布谣言的准备。”

  有一位国民党党报负责人忧心仲忡地问道:“请问程主任,对最近的时局有何表示?”

  程潜的答复说:“我对时局的看法和主张并无改变,在四月廿一和谈还没破裂前,解放军尚无军事行动,我已多次表示过我的意见,始终一贯的、彻底的、为人民迫切需要的真正和平而努力。”

  另一位国民党党报总编辑问道:“请问程主任,今后行动有什么新计划?”

  程潜道:“今后的行动应该是靠拢在人民大众的行动一起。人民大众所需求的是真理,人民大众的方面是正确的,由思想的一致到行动的一致,我坚信未来新社会的创造一定顺利成功!各位如果有什么问题,今后随时可以向我提,或者请教人民解放军各有关方面,他们一定会详细解释的。今天我所要求大家的事情是:大家在过去曾经做了不少错事,今后务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人人都有前途,否则必为人民所弃,这一点务请注意!”接着邀请各报负责人参加欢迎解放军入城的仪式,一个五十万居民欢呼歌舞的盛大欢迎,使长沙以及整个湖南省欢腾了好几天。

  台北和广州的震动无以言喻。

  李宗仁在五日晚间召开会议,研究应付之道,他苦着脸道:“中午的消息证实了,程、陈二人确已叛变。我想来想去,焦急万分!刚才有人对我说,广州人心浮动,我们应该有所表示才好。有人认为对程潜不妨大张挞伐,称之为‘逆’,开除党籍,下令通缉;对陈明仁不必证实得那么早,说他被共党劫持就够了,以免影响士气人心,大家看应该怎么办?明天一早,我们就应该正式公布!”

  众官员你望我、我望你怔了好大一阵,其实自己都已失却自信,遑论“安民”?这个会一直开到深夜十二点正,才决定了两项办法:一为改组湖南省政府,委任黄杰就近代陈明仁为主席;一为大量印刷传单,派飞机向前线散发,编了一套“真相”告将士拥械归来。

  广州的做法显然十分慌乱,十万张传单自空丢下,对他们说长沙已经“陷落”,要求他们别理会长沙方面陈明仁所发的命令,但不仅收不到预期效果,投奔中共的人显著剧增,李宗仁迫得连传单都不敢发了。

  台北的震动比广州尤甚,因为在蒋心目中,长沙关系太大,志在必守,如今却出了乱子,好不伤悲。据湘赣战场报告,决战迫在眉睫!白崇禧初在湘东布成C形防线,企图包围解放军在醴陵的三个军,曾令陈明仁合围,如今陈已投奔中共,白祟禧的幻想全部破灭,而对方倒在他C形防线外作了一个更大的迂回。五日,赣南湘东湘西立刻转趋紧张,不出两日,赣州可下,蒋介石急得忙叫白崇禧听电话。

  白祟禧抓着电话机声音发抖。回答蒋介石株洲早失,对方已渡过湘江西岸,向湘乡推进。另一部共军由易家湾渡江向湘潭。对方这个军事行动显然是在配合湘西南下的共军会师邵阳,而邵阳兵变已证实,但详情未悉。

  “黄杰到了邵阳没有?”蒋介石大声问:“李宗仁来电话,说已经让黄杰到邵阳镇压去了。”

  白崇禧道:“还没联络到。”

  蒋介石问:“你现在作何打算?”

  白崇禧道:“邵阳之变已使衡阳陷入包围,……”

  蒋介石插嘴道:“那到广州已经无险可守!”

  白崇禧深切感到这句话的双重意义,忙说:“是是,到广州的路上已无险可守,我也没有办法,不得不放弃衡阳以北的据点。”

  “广州对你怎么说?”

  “李代总统和阎部长来过电报,”白祟禧道:“要我在衡山抵抗敌人。”

  蒋介石道:“我已命令空军配合作战,其他方面你同广州直接联系吧!”但蒋介石并不仅为湖南局势着急,来自福州的消息更使他心胆俱裂。陈毅将军在闽中发动三路猛攻,东路宁德县属棠洋镇上集结兵力万余,有南取罗源、连江,威胁福州模样。而其后续部队还正在由福鼎、霞浦、福安一带南调中。中路古田以南的水口,再度为对方占领后正向闽清进迫。西路解放军已渡过龙溪江,会合安溪、龙溪一带的闽、粤、赣边区纵队,一部已攻至永泰、闽清近郊。还有惊人报告:陈毅另一路兵马已越过福州外围攻向福清、莆田!

  接着黄杰报告到达,电文寥寥数字:“职奉命飞往邵阳,因当地叛军无法镇压,吾军已退出邵阳,职只得降落芷江。陈明仁四个团曾予吾军以重创,空军虽数度轰炸,但未能挽回劣势。”

  白崇禧的电报续到,慌急慌忙报告道:“由莲花、永新南下之共军忽向湘东之桂东地区推进,志在断我衡阳后撤之路,祈空军及时轰炸,以利转进。”

  李宗仁的电报也到,要求增援,他报告共军正向赣州疾进,刘伯承的先头部队已到达赣州北面乌云桥一带,而西北方面彭德怀、聂荣臻所部也已进入固原境内,到处无法抵御,问蒋如何是好。

  蒋介石皱眉长叹,颓然坐下

  正在这当儿侍卫官入报陶希圣求见,说是抨击白皮书的《中央日报》社评已经写好。蒋介石当即召见,疲乏地问他写了些什么,陶希圣道:“简言之,本党指出白皮书的目标主要是企图替美国国务院三年来的对华观望政策辩护;它所罗列的论点和材料,也并不能给予世人以新颖之感;它并不能替美国政策作有力辩护……”

  蒋介石皱眉道:“不够有力!”他咬牙道:“要狠狠地打它一棒,娘希匹别怕它。”

  陶希圣忙说:“是是,下面还有。我们说白皮书不但不能掩饰世人对美国政策的观感,甚至刚好替美国政策揭露了不少它所企图掩饰的矛盾和弱点。”

  蒋介石烦躁道:“要有力!要有力!”

  陶希圣忙说:“有有,这一段可以给它们看看颜色:‘我们也得承认,在那一个时期,中国政府之过分顺从美国政策,本身也可说是犯了一个错误,这是过分的依赖心理所造成的悲剧!’”

  蒋介石一怔,想了想,说:“我说过了:抨击白皮书的重点应该是骂它见死不救,不肯派兵,不肯正面同共军仃仗,这一点要狠狠地干它一下!”蒋介石忘记了上面才说过“过分依赖造成悲剧”,结果还是要美国出兵或者“援助”,陶希圣于是把社评加了这么一段道:

  “白皮书口口声声说中国已无办法,口口声声责难国军的士气不振,而把士气不振的原因完全归诸于中国政府。对于这一责难,我们不拟费词争辩。但我们不得不指出:美国的观望,事实上是比任何其他原因都更严重的打击了国军的士气。我们敢于说,在若干紧要关头,不必是美国的实质援助,甚至是一点援助的空气,都会把军心鼓舞起来的,可是美国政府竟连这一点‘口惠’都十分吝啬,几次政策声明横一个‘不变’,竖一个‘不变’,甚至把大使留在南京,听任承认中共的空气到处传播。这一切,白皮书为什么不详细解释一下呢?”

  蒋介石反复推敲,认为口气太软,陶希圣愁眉苦睑地说:“今日之下,我们只能扮演这种角色,不可与美国顶撞,以免误了大事。”他报告道:“我曾以中宣部副部长名义发表一篇东西,题目叫做‘观望等待于事无补,艾奇逊上杜鲁门总统书后’,也有好几千字,文中就痛掴自己巴掌,说‘中国政府的人事与政策,应受严厉的批评,国民党的涣散与腐朽,更不能与共党角逐,政府应作彻底的改革,国民党对组织与作风应有严正检讨……’”

  紧接着陶希圣之后,中宣部长程天放,前上海市长吴国祯等等都在台北发表“和婉的抨击”,还在美国的前台省主席魏道明等人也作了呼应,此起彼落,国民党为白皮书而伤尽脑筋。但官方的正式声明还是没有下文,李宗仁希望老蒋开口,蒋介石来个不理;直到八月十六,李宗仁无法再拖,要宋美龄的亲信、代理外交部长叶公超具名发表书面声明道:

  “美国国务院所公布之中美关系白皮书,中国政府业经阅悉。”然后转弯抹角一番,十分空洞。李宗仁同日在广州主持的“国民党非常委员会”会议中,李宗仁、于右任、朱家骅、陈立夫、何应钦、叶公超、洪兰友、程思远等人再度讨论对白皮书的态度问题,争得面红耳赤。于右任认为美国狂妄肤浅,是可忍孰不可忍,措辞理应强硬,边说边吹胡瞪眼。叶公超问他如果开罪美国,以后又该如何?陈立夫主张一方面认错,一方面强调苏联、中共如何如何,激发美国对中国问题的“责任感”,这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李宗仁满怀兴奋,认为一方面固要认错,一方面也要澄清局面,也就是说蒋介石应该不折不扣地下台,才能应付今后国民党声誉扫地之后的局面。李宗仁叹道:“阎部长为了这些问题已经病倒,希望局势早日澄清才好。”但众人一致感到这件事情实在难搞,毫无结果而散。

  李宗仁心犹未死,立即召开第八十三次政务会议,授意亲信如此这般。这个会由行政院副院长朱家骅主持,与会者有万鸿图、王师曾、陈立夫、李汉魂、叶公超、杭立武、张知本,端木杰、秦德纯、杨绵仲、尹静夫、周昆田、王天爵、许静芝、贾景德等人,有的在肩膀上如装有肥皂,滑不唧溜,有的肚子里如爆发炸药,火气冲天,但对白皮书的屈辱反应无法上达,更难公布,也弄了个不欢而散,结果国民党的声明如有实无。

  正当白皮书问题闹得满天星斗之际,蒋介石又着急于福建的局势以及长山群岛的劣势。那一日把海军司令桂永清找来,盛怒地问:“共军没有海军,你们怎么搞的!你们怎么搞的!”

  桂永清哭丧着脸道:“长山南北岛争夺战实在厉害,现在有突围消息,伤亡惨重,大概守不住了。”

  桂永清见老蒋痛苦莫名,赶忙劝道:“报告领袖,长山南北岛争夺战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不如转移,保全实力。我驻南岛各单位军政官员以及眷属两百多人已突围,我舰艇正集中砣矶岛,死守长山以北五岛,待援反攻。我另一舰队明天将载陆战队、粮食、医药、通信器材等到前方去,今天太湖、大昭等舰整天在各岛周围巡逻,监视共军行动,扫荡共军船只。过去二十四小时中,我舰艇向困守大小黑山、大小竹山等孤岛共军发炮百余发,深信共军伤害必大。将这四个岛上的共军肃清后,即可孤立长山南北岛,完成包围形势,转守为攻。”

  蒋介石紧皱眉头问道:“到底我们的海军管不管用!”

  桂永清忙说:“当然管用,当然管用,现在我们还有舰艇十三万吨,同美国、俄国,英国的海军当然不能比,但对付绝无海军的共产党,那就绰绰有余了。今天我还告诉新闻记者,说长山群岛中的南长山、北长山和黑山三岛沦入共军手中,对海军封锁华北港口影响并不很大,因为砣矶岛等还在我们手上,我们如果收复,随时可以收复。”

  蒋介石不悦道:“我不爱听这个,我不爱听这个!我问你:长山八岛都打不过共军,人家对台湾、舟山的安全会怎么看法!”

  桂永清再安慰他道:“台湾、舟山是我们实力集中地。同孤悬北方的长山群岛情形完全不同,绝对可以确保无虞,”桂永清越说越兴奋:“台湾、舟山、海南不能同长山比,可是共军占了长山,在军事上毫无用处,徒增经济负担而已!”

  蒋介石一听忍不住光火道:“这一套我更不爱听,有人把上海说成是什么共军的经济盲肠,简直是害人!这种宣传对我们没有好处,你千万不可再说!千万不可再说!’接着儿子到来,桂永清连忙告退,一头大汗。

  蒋经国道:“美国实在捣蛋!刚才有消息说,美国已经通知驻广州总领事馆,要他们在广州失守之前自行封闭,这对我们精神上特别是士气方面会有大打击。英国跟着美国走,伦敦已广播从八月十六日开始,香港进入紧急状态,驻港海陆空英军也奉命作必要措施。”蒋经国顿脚道:“如果说这是防范共军,不如说是打击我们!广州是我们大陆上最后一个据点,共产党一枪没放,美国倒先来涣散军心了。”

  父子俩立刻谈到了阎锡山的所谓“扭转时局方案”,感到阎老西这一手也济不了甚事。阎锡山不得不说国民党失败原因在于“政治腐败,军纪荡然,派系自私,与人民脱节有如瞎子”。对中共的成功也坦白告蒋,说对方之所以成功,“实由于组织严密,党员警惕性高,肯接近民众,故耳目遍天下,有如千里眼”。他接着梦呓般建议为期二年的“总体战,第一年守,第二年反攻”。因此在这两年期间,要执行下项办法:

  第一个是“经济战”,要“加强共区封锁,断绝物资供应。运用空军不断轰炸共区一切生产机构,窒息共区一切动力。派遣特工潜入共区,扰乱金融。……”

  第二个是“财政战”,阎锡山将蒋介石盗运到台湾的金银作了夸大的估计,说“政府现存库银实数为三亿八千万元,每月支出为四千五百万元。计军费占四分之三,政费占四分之一。若准备支持两年,除库存款外,每月不敷约三千万元。”不敷之数他主张用税收、劝募、公债三者补救财政赤字。

  第三个县“军事战”,阎锡山竟说:“现有军队确数为三百四十万,主要是坚守华南及西南。并组织一百万人之机动部队,混入共区打游击,另加强编组新军后备部队,——但重点在于组织国际反共志愿军,重组陈纳德飞虎队,协助戡乱。”

  第四个是“外交战”,阎锡山主张“争取国际反共友军,与国际缔浩反共同盟”。

  第五个是“政治战”,他建议“惩办贪污,清算豪门,引用有朝气之新人,取消骈枝机构”。

  第六个是“民众战”,说“加强民众组训工作,派遣工作努力、刻苦耐劳之干部深入民间,藉以向共党斗争,争取民众耳目,达到建立情报网之目的”。

  可是阎锡山自己也无信心,最后说:“能守一年,美国必援;反攻一年,国际变化必有利于本党。”意思是渴望三次大战早日爆发,拿来挽救国民党的焦头烂额。

  蒋介石父子认为阎锡山弹的仍是旧调,而库存现款数字并不可靠,公布后且有反作用,军队数字也一样,虚数太多,无补于事。只有盼望三次大战这一点还不错,但已经不新鲜了,何况白皮书的邪风吹得正紧?于是相对无言。

  正是:一心一意望大战,莫非神经已错乱?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