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神州共愤 杨杰遭毒手杀 大局改观 苏联试原子弹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一听儿子说北平的政协会开得十分热烈,还针对台湾和西藏问题表明了正义的立场,揭露了美、英等帝国主义企图侵占中国领土的阴谋,心里好不舒服,犹如刀割般难忍,猛地想起云南的事情来,便问:“云南的人枪毙了没有?今天电报上怎么没提这桩事?”

  蒋经国道:“沈醉还在催促卢汉,已经好几次了,那卢汉还在推三挡四,沈醉有过一个私人电报,他也为这件事烦恼。”

  “卢汉说些什么?”蒋介石道:“还是这一套吗?什么‘小心应付’,‘谨防民变’?”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告诉沈醉,要他马上找卢汉要人,立刻枪毙!”蒋经国唯唯。

  那边厢卢汉闻报沈醉求见,皱眉道:“到我书房去”

  宾主就坐后,沈醉先道来意道:“主席明白,这一次昆明治安,完全是您的大气魄,一下飞机,动手就抓,很好很好,总裁很高兴,很高兴,此刻在成都,也到处在赞扬卢主席对中央的忠诚。”

  卢汉冷冷地笑谢道:“不敢当,不敢当,云南的报馆几乎全封了,云南的大中小学也几乎全停课了,云南的参议会也解散了,凡此种种,兄弟只是具了一个虚名,一切都是你老兄辛苦了,总裁的夸奖,其实对你老兄最合适。”

  沈醉见四下无人,低声道:“不瞒卢主席说,兄弟今天前来拜候,为的是这批罪徒已到末日,准备提去枪毙,以正国法。”

  卢汉胸有成竹地说:“我说为了什么,原来是这个那很简单,沈兄自己派人去提,我一向没有什么意见。”

  沈醉呵呵一笑道:“卢主席的意思我懂得,中央与地方之间,从此不会有什么隔阂了。只是提人这一点,手续上还得由卢主席出面,——”

  卢汉道:“对、对!还得由我出面,把这近百口人枪毙。”他转过身子:“我想告诉老兄:为什么今天我请你到我书房,而不去会客室呢?只因为客室中坐满了许多客人,他们大都是本省缙绅,他们认为滇人无罪,不能因为国共之争,眼巴巴看着那几十个老乡进冤死城,因此他们分批求见,要我释放他们。”卢汉大声说:“释放谈何容易?别提中央已经判定他们是共产党,即使不是,案子也该经过调查,才能决定杀不杀,放不放啊?对吗?——是对的,那么老兄,你给我想想,如果在罪证调查完成之前先杀了,如果在这个慌慌张张当儿先杀了,那时光共产党虽然没到昆明,可是这些乱民就会要了你我的命,我看犯不着。”他强笑:“不过如果你老兄真的等不及呢,先杀也无妨,只是我们两个预先要有个准备,甚至迁离云南。”

  蒋介石实在等不及了。九月廿二天气难得如此晴朗,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只见一辆灰色小轿车,在上午十时驶离林园,向白市驿机场而去。后面一连串跟了七辆汽车,浩浩荡荡,随员和送行者都知道蒋介石要走了,但飞台飞穗,不敢询问。蒋介石的车子一直开到机场跑道中美号专机前才停止,策杖下车,同送行的杨森、钱大钧、郭寄峤等频频点首,立刻上机;只见张群、萧毅肃、俞济时、黄少谷、蒋经国、陶希圣等也相继进入专机及军用机机舱,绕场一匝,凌空西飞。

  随行人员正为明天的广州发愁,不料二小时后飞机却出现在昆明上空,这不独卢汉尚蒙在鼓里,国民党在昆明的军政人员也毫无所知。十二时卅分降落机场,沈醉已奉命严加防范,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待卢仅闻讯前往,蒋介石正在机场进餐。

  “想不到总裁会来。”卢汉纳闷道:“昆明治安还好,总裁不妨到市区巡视一遍,到市区吃饭吧。”

  蒋介石强笑道:“不必了,我只是顺便看看,即刻要走。饭菜都是现成的,不想打扰你们了。”

  空气十分低沉,机场到处是兵,卢汉实在说不出什么味儿。他强烈感到,蒋介石对他们这些“杂牌”,不独不放心,抑且作了险恶的打算,但又不便表示什么,就按照一个地主的身份请他住一宵,明天再走。

  蒋介石道:“卢主席,我还要去海南岛,不想在这里多耽搁了。我一路来,见沿途风景很好。如果云南共产党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马上向我报告,我会派空军支持你的。”

  卢汉在心头打了个冷战,强笑道:“是的是的。不过看样子,还不至于有什么变动。”

  “那批乱党怎么样了?”蒋介石问沈醉道:“你们调查完了吧?几百人只剩下七十几人,犯想不会再有人受冤枉了吧?”沈醉是何等角色?只见他连声唯唯,却把目光射向卢汉。

  卢汉也来一个顺水推舟,心想你问沈醉,我就不必开口。但蒋介石十分着急,正待发问,忽闻休息室外卫兵在大声吃喝,心头“咚”的一沉。

  侍卫长迅速入报,说机场风平浪静,只是有些航空公司的职员在办事,此外再没什么。蒋介石此刻却表示要到省府看看去了,当下张群、卢汉、萧毅肃、蒋经国等驱车入城,到得卢汉官邸,休息片刻,又把当地士绅如周钟岳、缪云台、裴存藩、朱丽东、杨文清、龙泽汇等人找来,就云南天气、风景、特产扯了一阵,然后再转入所谓“戡乱”问题,要求滇民支持,乡绅拥护。蒋介石笑道:“如今科学发达,空中交通异常方便,我刚才一双脚还在成都,两小时后却已同大家见面了。你们云南的匪患不轻,一旦有变,地方生灵涂炭,玉石俱焚,可以想见;中央早已看到这一点,因为共党没有空军,所以政府的空军实力异常强大,调几师伞兵到昆明来帮忙也无问题,但是如果要丢炸弹,深信非地方之福,”他把眼睛在卢汉脸上一扫:“我看大家还是支持中央吧,敌共不足为患。”他强笑:“我现在宣布云南是反共基地,请各界贤达在卢主席领导之下,一心一德,消灭敌共。”众人还顾不得开口,蒋介石指指萧毅肃道:“你暂时在昆明住几天,”他对卢汉道:“中央的人来多了,你怕忙不过来,我请萧毅肃帮你几天。”

  卢汉心想,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是点头,不作一言。众人又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蒋介石瞅一眼大钟,打一个呵欠道:“三点钟了,我们该上路,希望到海南岛住一晚。”说完一窝蜂回到机场,半小时后专机双翼凌空,蒋介石才捏了把汗,对张群、俞济时、黄少谷、蒋经国、陶希圣等人笑笑,表示十分得意,呼呼入睡,不料睁得眼来,却见风劲雨急,暮色苍茫,心头一动,暗忖海南岛的迎机者当然扑了个空,但广州李宗仁等人却也可憎,理与不理,都感麻烦,七时五十分到得天河机场,那架随行机早已先行降落,为蒋打先头阵,李宗仁、阎锡山、于右任、顾祝同、余汉谋、薛岳、吴忠信、吴铁城、郑彦棻、洪兰友等人大群拥到,蒋介石表现了近来从未出现的笑容,大声说:“我们从昆明来,我们从昆明来!”众人闻言一怔,立刻报以赞叹钦佩之声,蒋介石大乐。只见他穿了套草黄色中山装,戴了顶呢帽,挥着手杖,干涩地到处点头,连呼“好好”。

  当夜蒋介石到东山达道路欧阳驹家中睡了,戒备森严,不在话下。第二天一早召见顾祝同、余汉谋、刘安琪、李及兰、阎锡山、吴铁城、张群、徐堪等人研讨华南保卫问题。

  阎锡山先开腔说道:“前一阵人心是有点浮动,谣传共军即将进攻广州,政府为了应变,裁员疏散,也着实忙了一阵。后来邓文仪为了安定人心,曾说过:‘笑话笑话,除非坐飞机,否则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快法!’大家才安定了些,可是不少官绅已经搬到香港。照兄弟的意见,变广州为太原不是不可能,但要看士气如何。据李代总统昨天在军事会议上说,共军南下,这是事实。根据他们的打法,首先恐怕在于捕捉我们的主力。为了这,他们在逐步造成捕捉围歼的条件与阵势。从七月份以来,可以看得出他们一方面吸住了正面的我军,同时向侧翼迅速推进,越过我们的大据点,切断我们的退路,然后歼灭踞守大据点的我方主力,而一举攻占大据点。这一战术的运用,在湘西北、湘中、湘东、湘南、赣中、赣南、闽东各线上屡见不鲜。我们在这几次战役中,损失兵力几十万,城市七十座,以后共军如果进入粤桂省境,相信也会运用这一套‘断线、占面、取点’的战术。”阎锡山欲言又止,又多顾忌,强笑道:“因此总裁这次来穗,对于保卫华南的指示,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但阎锡山还是作有限度的补充道:“近来广州有些公务员,正在为‘上山下海’打算盘。他们以为共军真的要来了,有人主张不战而退,反正是这样的了;有人主张为退而战。我个人认为这两种意见都十分荒谬。因此总裁此来,对于企图‘上山下海’者无疑是重要的一击!”

  蒋介石心头沉重,问道:“还有什么意见?”

  顾祝同发言道:“白崇禧将军下午两点半可到,华中情形如何,他必然有一个详细报告。有人主张在保卫华南之战中,把刘安琪部队开上去,把三十九、六十三、一○九三个军集中南雄、曲江一线,或者把胡琏部队调到粤赣边境,这些做法也无可厚非。只是目前局势不同,敌共已经攻下三南,粤赣湘边纵队同时北上策应,南雄与大庾、南雄与信丰之间的我军正面,也已受到来自侧背的威胁,如不机动撤退,后路切断堪虞,——”

  突地蒋介石把手一挥,说:“慢着,我想问一问。”

  众人一怔,听他紧张地说:“你们是不是以为共军届时会斜出翁源、英德,腰斩粤汉路南段,又会合粤赣湘边区纵队推进粤东,直达海岸,从而把广东、福建我军完全隔断,再来一次左右开弓?使闽、粤我军毫无办法?”

  阎锡山以掌击桌道:“是啊,总裁所料甚是!到那时别说‘上山下海’都不成,飞天遁地也不行!要像上海、青岛那样靠飞机轮船撤退少数部队的希望都没有了!因此我反对‘上山下海’的打算,一定要把广州作太原!”

  看官,阎锡山这一手是“虚招”,他早同意蒋介石的“重点防守”了;但众大员对局势如此悲观,倒也大出蒋介石的意料之外,这个会无所谓开成开不成,毫无结果而散。两点半白崇禧自华中飞来,一下机连忙谒蒋,谢过金砖重赏,没三句话便转入局势,只见他报告道:“大事不好!厦门危急!前方已经知道了,众将官为共军部署和准备之迅速大为吃惊,别忘记距离他们所谓‘南北解放军胜利会师’之期不远,这点我们要万分警惕,免得措手不及。”

  蒋介石急道:“你的处境如何了?”

  白崇禧道:“是这样,粤赣与粤湘边境的共军,在大庚岭南,配合南雄、始兴、翁源等地粤赣湘边纵的攻击,争取了始兴团队的倒戈,已打开了粤北的门户南雄,向广州前卫据点的曲江作战略性的进军。汝城、仁化间的共军也同时闪击白石渡,一度切断了粤汉路的交通。所有这些行动主要都是为了攻取广州,和在战略上切断粤汉铁路,置我部于孤立无援的大包围之中,以便个别肢解全歼,这便是我的处境。”白崇禧叹息:“沿粤赣湘边境推进的共军,会师曲江,全歼粤北我军的战斗,已经是一个很短的时间问题,我部企图从广州取得补给的希望即将中断。共军四野已在湘西前线大进军,主力自沅陵湘乡南下,越溆浦新化,有分向省府所在地芷江及战略要点邵阳进攻,从而切断湘桂铁路我部后路的模样;而茶陵桂东的共军也正集结完毕,将西出耒阳郴县等地,配合湘西南下共军作围歼我部主力的准备。”白崇禧抹汗道:“因此特来请示,该怎样重新布置。”蒋介石见他睑色都变了,心也揪紧了,面对着这四面楚歌的危难局面,他也无计可施,只见他背着双手,在室内徘徊,一言不发。

  话分两头。且说沈醉在昆明奉命捕人之时,黑名单上却逃走了好几个人,杨杰便是其中之一。这位国民党中声望极高的将领字耿光,云南大理人,是中国第一流军事学家,出身于日本士官学校,日本陆军大学。一向反战,主张团结,北平政协会议召开前且请他北上参加,蒋介石又气又恼,非得之而不可。沈醉遍索不得,拍台拍凳,伤尽脑筋,总算查出了他的行踪。原来已经逃过监视,飞往香港。

  沈醉拿着档卷,对办事人跳脚道:“这个人非同小可,足智多谋,简直就是日本的‘西园寺公’。蒋总统退位前都问过他,请他出出主意,退位是不是办法,你可以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北伐期间杨杰曾做过国民革命军军长。总司令的参谋长,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航空委员会委员、长江要塞司令、陆大教育长和校长等职。抗战之前还做过驻苏大使;欧战爆发后不久回国,领袖见他对剿乱无信心,还说些鼓吹和平团结之类的话,于是只给他在中央训练团中当了一名军事科学教授;胜利后领袖更不想用他,他对领袖的措施也更不拥护,最后愤然返滇居住,近来经常出入五华山卢汉官邸,据说昆明事件同他也有关系,还要搞什么‘大西南’,联合各省反中央呢,上个月他还找过杨森,还是杨森告的密,因此领袖大怒,他妈的你们倒把他放了!”

  沈醉部下大叫冤任,说实在不知道他会凌空逃亡,各处穷追的结果,转弯抹角当真把杨杰在港住址寻了出来,专人跟踪,伺机下手,不幸这位将军还蒙在鼓里。

  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九日,晚七十点二十分的香港与平日并无不同之处。湾仔轩尼诗道三零二号A四楼门口,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按铃寻访杨杰。该座楼宇为瑞成国际贸易公司大厦所用,这层楼中也住了该公司职员李焜一家。杨杰前几天自昆飞来,由朋友辗转介绍暂住,天热人胖,又怕蒋介石追踪,因此也极少外出。这时他正吃过晚饭,穿了内衣在骑楼藤椅上纳凉,闻道有人来访,颇为诧异,再问,说是奉昆明卢汉之命来此,持有重要公函,言明必须当面递交,不得假手他人转去,坚欲见杨。杨杰心想这是香港,蒋介石的人或许不敢随便胡来,自撬墙脚;同时这个地址除三数知己外便无人知,来人恐怕是真的吧?

  五分钟后,那个彪形大汉闻道可以入内,喜上眉梢,谢过女佣,直奔骑楼。见藤椅上坐着一个硕大肥胖男子,顶秃颈粗,面部阔大,正是杨杰。于是行礼过后,从怀中取出函件,交与对方,自称系从昆明专程来访,携有卢汉信件,请即过目。杨杰不疑有他,一手持信,一手拿着把葵扇,由这个不速之客立在身旁。杨杰读完来信,还来不及有所询问,只见那刺客右手一动,手枪出现,朝着他头部肩部连击两枪,杨杰在藤倚上已无法闪避,惨遭暗杀。

  蒋介石当时还在成都,知部下得手,传令嘉奖,并命续报。来自香港的消息说刺客已安全逃脱;港府在查出他那本外交部护照之后,才知道死者是个重要人物。杨杰遗物仅有皮箧、公文袋、手提袋、皮外衣各一,灰薄绒间条西装一套。事后香港政府对该凶案已确定为政治谋杀,星夜搜查天后庙道贺耀祖、李宗理二人住宅,但两人都不在家。据说杨到港后曾拜访龙云及贺、李等人,因此港方有所怀疑,而真正杀人的凶手得以远走高飞。

  昆明的报告说昆明事变之前,杨杰是一个非常活跃的人物,曾在昆明报界内勤人员联谊会上,公开抨击国民党政府,强调云南人民需要和平。并根据军事观点,说明国民党所幻想的三次世界大战不会爆发,国民党希望拖到三次大战爆发后来解决问题,实在是死路一条。……报告又提到杨杰在昆明“九·三”之后,知道卢汉于九月五日那天,在翠湖旁窝所中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议,召集了他的智囊财政厅长林毓棠、民政厅长兼省训团长安思溥、九十三军副军长龙泽汇等多人计划今后一切,沉重地感到蒋介石对云南的压力。杨杰因名列黑名单第一名,非走不可,但购机票必须登记,登记名单也必须由航空公司送到沈醉手里。杨杰为了安全起见,便由他的侄女婿朱健飞代购机票。朱是云南省营立大纱厂“裕滇纺纱厂”厂长,以厂中职员亟需离昆之名买到了一张机票,飞机将开行时再用自已的小车将杨杰送上机场。而朱也因这个“罪状”,九月十一日昆明捕人时也给抓去了。

  昆明的消息又说:杨杰离昆后一小时,沈醉的手下才发觉已走,便往杨家搜查。

  当杨杰寓所遭受搜查时,云南大学教授陈复光恰巧前往探访杨杰,立即被捕,前任滇军总司令金汉鼎事后也去探访杨杰,一并给捉了去。

  “给我抓!”蒋介石下令道:“凡与杨杰有关系的人,不管是谁,不得漏网!”再问:“杨杰家中还有些什么人?”昆明复电报告道:“杨杰在昆只有弟弟及正在求学的十余岁儿女各一,此外便无亲属。杨死讯此间仍禁发表中。”

  “看香港还有谁同他有往来!”蒋介石余怒未已:“看谁还敢同他有往来!”但香港的报告使蒋十分惊惶:竟然有个追悼会!

  “追悼会为云南同乡及杨杰友好所主待,于廿二日在香港殡仪馆举行公祭。李一平、萧寿民、张相时、周孟丞等数十人为杨办理后事,龙云、李殖民、张若鲁、伍家城、刘君乾等均送花圈。追悼会由滇籍老人周孟丞致祭,刘建绪、贺耀祖、胡庶华、陈剑修、王晓籁、黄笃初、贺贵严、田希庵、王振宇、杨耀东、周伯甘、陈秋波、陈汝丹、李黎舟、谭明昭、李文钊、张穉琴、张潜华等数十人出席。

  “刘建绪挽联有云:‘风雨故人来,谋国同心,挥泪忽闻天外祸;西南残局在,匹夫有责,匡时共奠海隅魂。’王振宇赠‘逸群绝伦’四字;周末报赠‘勿忘为杨将军复仇’素幛;新华社特发《悼杨杰》短评如下:‘噩耗传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代表杨杰将军,被穷凶极恶的反动派在人民政协开幕的前夜暗杀于香港。我们谨向人民政协、向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向杨杰将军的家属致哀悼之忱。

  “‘杨杰将军的遇害不是偶然的。这是中国革命派和反革命派生死斗争的结果。汉贼不两立,薰莸不同器,真正的中国革命派决不能见容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中国人民在为民主事业的奋斗中,已经流了大量的鲜血,杨杰将军便是这一群先烈中最近的一个。

  “‘杨杰将军的遇害不是偶然的。这个惨痛的俏息又一次警惕着全中国的民主分子:对于反革命派,纵然在其山穷水尽之时,只要他们还没有最后解除武装,就决不能表示怜悯,决不能看轻他们,放松对于他们的作战,而必须再接再厉,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之!’”蒋介石心头一沉,感到不是味儿。

  再看新华社《悼杨杰》末段写道:“是的,革命已经得到了基本的胜利,这是值得庆祝的,但是对于任何胜利的任何庆祝,都不应该冲昏我们的头脑,使我们忘记了敌人的存在,忘记了敌人每一时每一刻都在伺隙而动,像谋害杨杰将军一样地谋害我们。必须坚决无情地铲除一切公开和暗藏的残余反动派——这就是杨杰将军和其他无数先烈留给我们的血的教训!”

  杨杰,这颗将星是在可鄙的枪声中残落了,这是一颗东南亚军事学界的彗星,却在星光璀璨的夜空,曳着一股寒辉一去不返!良材永逝泪长垂,阴雨如晦悼将军,躺在香港殡仪馆中的杨杰遗容威严犹在,两道浓眉反映出失血过多的脸色苍白,举世对凶手的抨击说明了正义之所在。杨杰虽死,国民党人争自由,反卖国的精神不朽!

  如果说蒋介石闻杨杰死讯而喜,那末闻傅作义之言就更难堪了,傅作义谈绥远和平解放经过说明了国民党人的人心背向,以及沛然不可御的地方和平趋势。特别是在西南“多事之秋”,蒋介石意味到傅作义的谈话极可能有其影响,使他的努力付之流水。

  蒋介石召集亲信,研究《人民日报》的傅作义访问记:“傅作义将军说,绥远军民起义通电,是十九日发表的。因这个通电代表着所有在绥远的部队官员、政府工作人员、各界和平阶层、各民族的人民,完全出于他们共同的认识,是自觉的、自愿的。我这次在绥远二十多天,起初我没有就我的见解多说话,因为我觉得表明政治立场。如果不是基于自觉自愿,则积极性和坚决性就不够。国民党反动派残余集团曾接二连三由广州、重庆派人,用各种手段破坏绥远军民和平解放的努力;但在人民公意之下,军政人员进行了自我思想斗争,认识了毛主席的伟大,认识了中国共产党各项政策的正确,拒绝了反对派的诱惑,坚决地宣布起义。绥远今后的工作,将确实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力求进步团结一致,改革旧制度,实行新政策,为建设人民的新绥远而奋斗。目前要紧的是肃清潜伏的特务分子,防止他们的捣乱和破坏。董其武将军现在正做这项工作。同我到平的有邓宝珊、孙兰峰两将军。”

  “这个家伙!”蒋介石恨恨地骂道:“我们已把他到绥远去说成反共,现在却教人下不了台!”

  但傅作义让决心与人民为敌者更下不了台的谈话还在后面,《人民日报》刊登道:“傅作义将军进一步说及国民党反动派怎样破坏绥远军民实现和平解放的努力时说,他们的手段是分化和利诱兼施。他们的说法:第一类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快了,今年明年就要爆发。美援有望了,丘吉尔将要再来中国了,国民党政府还有很大数字的军队武器,绝对会有前途的。第二类的说法是:你们无法与中共合作,中共绝对不要你们,你们再改造再进步也不行。在这种威胁论调的相反方面,他们提出给绥远增加多少部队番号,给多少现洋,给多少武器,北平和平解放后,广东方面对绥远一向是歧视的,但这次他们又给董其武将军送来五十万现洋,董其武将军收下了。然而恰如刚才所说过的,绥远部队根据其切身经验,经过了自我思想斗争,认定只要是有利于人民的,就应该坚决地去作。反动派特务分子进行破坏活动,除了以金钱官位作诱惑,还不羞不惭地暴露了他们现在暗中从事的另一项阴谋。反动派赤裸裸地说:日本空军志愿队已经组织起来了,国际志愿军要来中国参战了。他们以搬外国兵打中国人为荣,以为绥远军民听了这些话会同情他们。恰恰相反,这些无耻的宣传,更加强了绥远军民对反动集团的憎恶。绥远军民有过艰苦抗日的历史,——”

  蒋介石实在读不下去,挥拳击桌,恨恨地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可是陶希圣却紧张地说:“最后一段很重要,他可能影响到人心。不可不注意。”

  蒋介石道:“我不看了”于是听陶读道:

  “傅将军坦白地说:过去我是一个反动分子,并且去年今天,我还以解放军为仇,以共产党为敌,后来我觉悟过来了,发现‘戡乱’政策的错误,决定遵循人民的意志,实现北平和平。虽然人民的生命财产没有遭受损失,工商业免于破坏,可能作为新中国首都的北平文物建筑得以保全。可是我知道我还很不够,我还要加紧学习。这次包括各阶层人民代表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召开,我能被邀参加,真感到又惭愧又荣幸。半年来看到解放区的干部,处处为人民着想,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随时随地都表现了这种艰苦奋斗的精神,使我最为感动加。”

  傅作义既保全了北平,又使绥远和平解放,功在祖国。但蒋介石不独恨透了这一类国民党文官武将,甚至几乎不再信任每一个干部。自蓉抵穗以后,一方面要防李宗仁“反共反蒋”,另方面又要防地方局部和平,真的是食不知味,夜不安枕。九月廿四那天蒋介石在广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召集留在广州的高级官员商谈当前局势,独独不请李宗仁参加。

  蒋介石会上坐定,一眼望去,强颜欢笑道:“今天人到得很齐。华中军政长官白祟禧同志来了,海南岛陈济棠司令也来了,福建省代理主席方治、中委雷震也来了,大家多谈谈,交换交换对局势的意见吧。”蒋介石的目光在余汉谋、刘安琪、李及兰、顾祝同、吴铁城、阎锡山、张群、徐堪、雷震、白崇禧、陈济棠等人身上扫视一遍,激昂慷慨地训了一顿,最后作结论道:“总而言之,我的看法同大家一致,我决心不惜任何牺牲,决心保卫广东,增援华南!不过‘地方和平’是绝对谈不上、永远做不得的,谁要是发现什么风吹草动,谁向我说一声,只要大家有戡乱决心,中央的援助根本不成问题。”半晌,白崇禧道:“唐生智近况值得注意。他年来闲居东安原籍,在长沙事变前,他主持湘省自救会,以自救为名,企图进行局部和平。长沙事变发生,程潜、陈明仁出事之后,唐生智同他的弟弟唐生明也与程、陈二人通电附敌。唐本人虽然仍居东安,没去长沙,但不否认其事。李代总统为了拉住这位当年守卫南京的老将,曾经决定给他考试院长的职务,并派桂林绥靖主任李品仙到东安去促他赴中枢供职,或迁后方居住。但唐生智一口谢绝,还说了许许多多愤激之词。近来他潜居湘南,暗中策动,并有人以唐的名义到湘南各地作非法号召,唐也不否认,我看这个人的态度值得注意。”

  蒋介石对白祟禧的态度十分欣赏,感到李宗仁给他的金条远不如他给的为多,不独买到了白的“忠贞”,而且把“广州事变”安然度过化险为夷。当下对他点点头表示一番,叹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希望大家用抗战精神来共度难关,抗战足足打了八年,剿共戡乱绝对用不着这么久,三次大战一响,就没事了。”

  为了支持“大战打响,反攻开始”的说法,蒋介石使劲渲染原子弹的威力,简直到了神话的地步,但会议休息时却收到来自美国等地的特急电报,苏联在原子弹方面也已研究成功,并且顺利试验完成了!

  对蒋介石来说,这是一个极端惶恐的消息;对这个会议来说,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蒋介石从“乐观”的巅峰堕下颓丧的深渊,要几名秘书火速搜集消息,当下召开紧急会议,听陶希圣故作镇静地报告道:

  “苏联不可能有原子弹,据我个人的估计,即使这一次苏联真的在作原子弹爆炸试验,绝对比不上美国。苏联任何东西都落在美国之后,如果今天就有了这个,这是不可想象的。”

  蒋经国绷紧着脸道:“这里是九月廿四《纽约时报》的消息,它说英美情报人员对于苏联使用原子弹的步骤与详情,至少已知道了几个星期之久。该报记录康威从罗马拍回的电报说,苏联第一次制成的原子弹有两枚,在里海附近投下时并没有爆炸,斯大林相信那次实验虽然失败,但第一次的爆炸已经是很有把握的事了。最近爆炸的大致是苏联的第三枚原子弹。最近苏军向南方调动可能便是一种安全的措施。”

  曹圣芬接着报告道:“看英美的骚动,苏联也有原子弹恐怕是真的。我们大使馆的电报说‘关于苏联原子弹爆炸消息传出后,国会人士有的惊慌,有的则作沉着的关切。众议院多数党领袖劝大家不要作过早的惊俱。少数党领袖马丁却说杜鲁门想藉此惊动国会,以便提出更多要求。国会绝大多数人士都主张由国际管制原子能,也有人主张美国应片面放弃原子弹的使用。两院联合原子能委员会主席麦克马昂主张杜鲁门与斯大林会晤,以结束冷战,有一位议员甚至不相信有爆炸这件事。也有许多人要求政府多供给情报。白宫和国务院都希望美国人保持镇静,可是一般人都极感惶恐。他们认为这是杜鲁门宣布原子弹投落广岛以来的最重要的声明之一’。”蒋介石呆若木鸡,既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又没有其他有力消息可以证实这个消息是假的。他似乎挨了重重一击跌坐椅上,作声不得。

  蒋介石悲哀地感到:“希望”真的与他绝缘了。他把希望寄托在第三次大战和原子弹,以为美国可以恃原子弹讨价还价,独霸天下;自己也可以沾一点光,没想到苏联的原子弹来得如此之快。

  然而紧跟着失望的往往也是失望,蒋介石已万念俱灰,却不得不强自振作心情倾听各方面的特急报告。陶希圣抹汗道:

  “伦敦有个泄气消息说,‘诺贝尔奖金获得者鄂图赫恩教授听说苏联也有了原子弹后,发表谈话道这是一个好消息,如果美、苏都有了原子弹,就不会有战争了。’”

  蒋经国也怅然若失道:“伦敦的广播真快,这对美国有害,它说:‘欧洲对于苏联原子姆炸这一消息,好像是一个小孩子拿着一副药,勿论怎样迟疑,最后总要吞下去的。有些国家对这消息感到展动,有的耸耸肩肺表示乐观,苏联则仍然一言不发。英国政府说,他们早已料到其他国家会发展原子武器的。英国下院将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原子问题。欧洲好几个国家都说他们早就知道苏联原子爆炸这件事。’”

  曹圣芬战战兢兢地说:“东京的态度表现了万分的震惊,大使馆来电报说:‘杜鲁门总统宣布苏联境内曾经发生原子爆炸,证实苏联也已掌握此项武器事,已在这个唯一遭受原子弹轰炸的国家引起惊惶。日本三大报纸之一的《读卖新闻》,廿四日早上还特别为这消息发行号外。’”

  陶希圣皱眉道:“美国一方面害怕,一方面同苏联做买卖。大使馆报告美国商务部核准以价值五十万美元之油田机器立刻向苏联出口。按油田机器根据一九四八年三月军用品办法,原为不准输往苏联者。《纽约时报》评论称:商务部此举足以证明美苏两国之冷战正在消除之中。另据此间商界消息,有四万吨锰砂等矿石,正在自苏运美途中。”陶希圣又叹了口气道:“大使馆电报说,杜鲁门总统有关苏联原子弹的声明公布后,此间消息灵通人士相信并不预示美国对原子能将采取何项新政策,但认为杜氏声明强调制订国际管制原子制度实有推进必要,以免发生制造原子武器的竟争。”

  陶希圣的焦躁不安之状溢于言表,几乎顿足道:“糟糕!美国态度马上软下来了!电报这样说:‘国际管制原子能事,美国曾不断谋求通过联合国去实现它。此间美国官员说,美国随时准备与苏联当局共订管制计划。他们认为战争来临的可能性,并不因为苏联据有原子武器而变得更大或更迫切。他们说战争之来处决于国内问题和军事情况。自这个新的发展而论,美国只有静待苏联政策有无变更。’”

  蒋介石人在广州,这颗心却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广州事变”的可能性已经消失,但原子弹的阴影却牢牢地笼罩了他。蒋介石明白苏联不大可能会在他头上掷下可怕的原子武器,但非常明显地,美国的所谓“独占优势”已经一去不返!而大战的可能性也随之相应递减,国民党依赖美国的深沉可悲心理简直全部破产!

  失眠的蒋介石干脆披衣起床,引起侍卫一番紧张,儿子与秘书闻讯前来,疲乏困顿的蒋介石苦笑笑,问有关苏联原子弹的情报是否可靠?如今又有什么新的消息?

  半小时后蒋经国安慰他道:“阿爸,这个消息是杜鲁门公开宣布的。不过苏联是不是真有原子弹,很多专家在表示怀疑。大使馆刚才发到这里的报告说:苏联有了原子弹的消急,比美国估计的早了三年、这使各方面都感到惊异,美国官方已经郑重指出:美国专家们认为苏联不可能赶上美国;这次爆炸是不是原子弹则认为不可能是,即使是也赶不上美国,美国的一切远胜苏联。华府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认为苏联于一九四三年间,便在西伯利亚的乌克塔镇设立了一个原子研究机构,其规模与美国田纳西州奥克立治城最大的原子弹制造厂相仿佛,至于实际研究站,则是一九四七年之后才开始的。”蒋经国再读下去道:“这是美国新闻处有关苏联原子弹的消息,它说:‘大战时期领导曼赫顿计划的推行,结果产生第一颗原子弹的将领格鲁夫斯说:他对苏联的发展并不感到惊异。’”

  蒋介石马上问:“换句话说:那末苏联这一次的原子弹试验是真的了?”

  蒋经国打了个呵欠道:“这个还得看明天的悄息如何。”

  蒋介石长叹道:“你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影响太大,这比共军攻下一个大城市还可怕。”他几乎落泪道:“我们把希望寄托在美国的原子弹身上,如今又是一场空啦!”

  蒋介石接着忧戚地问:“说了半天杜鲁门如何如何发表声明,可是他的声明原文你们没给我看。”

  蒋经国忙不迭找到那份电稿说:“这是九月廿三那天,杜鲁门总统的声明全文:‘我认为极端关切国家安全的美国人民,有权利知道原子能领域中的全部发展,这便是我发表这个公开声明的道理。我们已获得证据,指出过去几个星期之中,苏联曾发生原子爆炸。原子能首次为人类发现之后,其他国家之将继起钻研自在意料之中,我们对于这种可能性经常寄予重视,四年前我曾指出:科学界的意见,几乎一致认为原子制造理论早为众所周知。而且一般认为外国对原子能的研究,不久便可和我们并驾齐驱。又在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十四日英、美、加三国宣言中,美总统、英首相及加总理曾明言无一国能独占原子武器,这个新的发展越发强调真正有效的国际原子能管制实在绝不可少,这也是美国和联合国其他成员国所支持的主张。’”

  消息越来越多,蒋介石一天到晚注意着苏联原子弹新闻的发展。口头报告和文件报告整日价川流不息。有的说杜鲁门在发表声明之后,新闻记者们围住了国防部长詹森,问他苏联掌握原子武器后,美国的武力部署有什么变更?詹森回答没有。

  有人报告美国已经十分紧张,国会联合原子能委员会廿三日召开紧急会议,研讨杜鲁门的声明,保守任何秘密。会议过程也极端秘密,里里外外的百叶窗全部拉了下来,免得外面窥见出席人员。

  有人报告美国军方的意见说:苏联有原子弹消息并不新鲜,美国军事当局在今年七月间曾告知西欧同盟当局,说美方已测得苏联有原子弹爆炸的秘密,地点在亚洲。据说美国有一种高度精制的地震探测仪器,可以探得远距离的巨震。美国并在他处设有好几个探测站,供给情报。

  蒋介石实在受不了这意外的打击,昏昏沉沉打道黄埔,说是去过周末。可是坐卧不安,茶饭无心,顿足长叹,频叫“天亡我也!天亡我也!”这使群臣劝解不得,个个目瞪口呆,苏联掌握了原子弹,大局改观有如是者。

  正是:只因美国难独占,从此战神脚步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