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庆祝新生 欢声震古城 祝贺解放 幸福到新疆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惊闻苏联也有原子弹,大局为之改观,真的是心胆俱裂。在这消息传出之前。蒋介石已经走投无路,焦头烂额,再来这一下子,确使他四肢酸软,周身乏力。羊城作客同李宗仁明争暗斗,更把李恨得牙痒痒的,抵穗三天,竟未作一次交谈。那一日清晨九时,蒋介石在东山梅花村卅二号主持中常会例会,于右任、邹鲁、陈立夫、田昆山、刘文岛、邵华、阎锡山、吴铁城、马超俊、朱家骅、张群、徐堪、洪兰友、李文范、吴忠信等五十余人参加,独独不见李宗仁。蒋介石刚“嗯嗯咳咳”说得几句,不料特急电报到来,蒋介石一读脸色陡变,结结巴巴宣布有要公待理,七高八低连忙回到书房,跌坐沙发,口不能言:原来新疆局势有变,情况不明,交通断绝。

  “快快快”,蒋介石道:“快让中央航空公司派机飞往迪化,撤回所有行政人员!快打电话给南郑西北混合机队徐焕升,要他派机到迪化侦察,不得有误,快让国防部下令陶峙岳,率领留新疆的部队九万人设法东来!”休息片刻,蒋介石惊魂稍定,原想在会上不提此事,但见众委员窃窃私议,不知道胡猜乱测到什么地步,而且纸包不住火,此事迟早会泄露,不如说说也罢,便强笑道:“刚才有消息来,说新疆有局部和平迹象,这真是岂有此理!最坏莫如局部和平,我在昆明、重庆、成都各地一再痛斥,想不到新疆也受影响。”蒋介石极力作无所谓状道:“迪化、成都联络已断,我已命央航派机接人;这件事情在本月廿六已经微有所闻,我已命陶峙岳设法东来。”蒋介石说话更无条理,开始骂人了:“娘希匹我知道一定是张治中干的好事。只要留新国军九万名全部回来,我们还有办法,情报说聂荣臻已到达宁夏银川,我想共军是打不过新疆国军的,他们远戍西北,归心似箭,共军不堪一击,我们的空军已经破坏了宁夏机场,徐焕升做事还有点成绩,……”众委员见他不知所云,齐感大势已去,个个想走,但会议还未开始。蒋介石兜了半天圈子,才想到这个会议道:“今天我们开这个会,想在非常委员会下设军事、外交、财经三个小组,协助非常委员会筹划工作,我想提名阎院长、叶公超、徐堪三位分别负责,大家认为可好?”众人都没劲儿开口,一齐干瞪眼。

  接着由叶公超作外交报告,陈述美国参议院、众议院联合会通过援华案的经过,蒋介石又把美国不肯迅速援助骂了一顿,同时指着和尚骂贼秃道:“我知道有人想向美国取得援助,并且还派了人去,”这分明是指李宗仁:“可是美国到底还是要援助我们,而不是援助那些毛遂自荐的东西!”说罢愤愤坐下,由国防部派出一个参谋作军事报告,横一句“共军即将溃败!”竖一句“我军即可反攻”,听得大家哭笑不得,而蒋介石却无话说;再次由徐堪作财政报告,不敢说经济已崩溃。也不好意思说“收支平衡”,蒋介石也没意见,最后由谷正纲报告组织工作,把国民党的遇到“挫折”归咎于全体党员的“不思振作”。蒋介石最后致词道:“我刚才听了各项工作报告以后,感慨很多,几个月来,本人愧未能在广州与中央诸同志共同奋斗,诸位同志苦心孤诣支撑大局。”接着在一套冠冕堂皇的谈话之后,切入正题道:“关于党务,与军事同祥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敌后的工作。今后本党大部分的力量,都要用到敌后,希望中央党部各部委,予以策划,加以鼓励。”接着就财政外交两者不着边际地说了几句,对台下的白崇禧瞅一眼,说:“军事方面,西南与华南地位日益重要,情形日趋紧张,白长官在华中前线迭奏肤功,本党交深倚畀。非常委员会拟设军事小组,协力同心,对军事切实整顿,力谋改革人事;经理尤须一秉大公,以为处理。”接着由秘书长郑介民报告道:“总裁发表告全党同志书,已经在今天见报了,”于是把这经过以及国民党“改造”情况约略说了几句,蒋介石再作指示道:

  “我听了郑秘书长的报告,有四项意见,第一是各级党部要积极号召全党同志,研究本党改造方案,限一个月内尽量提出意见,汇呈中央整理,以为本案最后决定的参考。

  “第二:中央党部正领导各级党部,加强工作,整饬作风,为第三期国民革命而努力。

  ‘第三:各委员可以提出中央改造筹备委员人选,以备遴选,务使中央筹备委员会及早成立。

  ‘第四:中央监委应认真检举投敌党员,使纪纲得以整饬。”蒋介石大声说:“而今后怎样把大部分力量用到敌后,更应仔细研究。”

  重提到把党务重心转移“敌后”,蒋介石所寄与的希望大极了,他一口咬定:“共产党杀人放火,只有破坏,没有建设,共产共妻,打家劫舍,怎么可以获得拥护?再说本党一二十年来文文武武,训练的特工人员无数,把他们组织起来,便是好大一股力量!发给他们武器,空中补给粮食,只要他们在全国各地潜伏下去,告诉大陆老百姓,三次大战就快爆发,国军立刻可以反攻,共军在各方面便会大受影响!”

  蒋介石为自己描绘了一幅漂亮的蓝图:“大家想想,共军破坏有余,成事不足;凡交通不便之地,穷山大泽之间,将变成我们敌后无数活动的基地,平时扰乱他们,破坏他们;反攻时一声号令,不独他们闻风而归,老百姓也会揭竿而起,那时候,”蒋介石一顿:“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我们又可以回到南京去了!”蒋介石十分满意自己这一段演讲,台下众人也不得不鼓掌捧场。至于怎样发展“敌后游击”,“从大陆反攻大陆”,却一时没有办法。

  “我们不怕战争!”蒋介石振臂高呼:“我们打了几十年的仗,难道还怕共产党?可是在美国,就有人害怕打仗,真是笑话!还有人自己承认是大战犯哩,叶代部长,你说说看。”

  叶公超颇不自然地起立道:“是的是的,昨天美国众议院开会,内容是辩论军事援外法案,共和党议员李奇竟这样说,他认为美国军事援外法案意义给人的印象是:‘美国是历史上最浪费金钱的国家,是世界上最大的战争贩子之一!’这实在泄气。另外有一个劳工党议员马坎东尼亚说:‘军事援外法案只能加速原子弹的竞赛。’共和党参议员惠勒还谴责军事援外法案是一个命中注定徒劳无功的东西。”叶公超透了口气:“他们的评论都是在众议院中最后辩论军事援外法案时发表的,还有许多人,也发表了激烈的辩论。”

  叶公超作痛苦状道:“联大在成功湖开会,我们的控苏案也蒙美国、英国等帮忙,把它列入议程去了,据蒋廷黻送来的消息,维辛斯基已经在联大正式承认苏联有了原子弹。他说广州政权很快要结束了,虽然美国在全力援助,但国民党——”叶公超咽了口唾沫,删掉了一些原文,说下去道:“美国也想拿原子弹来援助,可是不幸得很,他不能专有。”

  蒋介石在国际大事方面一肚子鸟气,而在当地“小事”方面也感到大势去矣!原来广州已经混乱不堪,特别使他神伤的是:广州市民正在热盼解放军的旗帜!

  看官,南雄、始兴相继解放之后,广州市民大大地透了口气,因为这苦日子眼看快到头了。上海解放后到蒋介石再度赴穗,这四个多月中的日子实在难挨。恐惧“青黄不接”时驻军和大天二趁火打劫的少数居民,早已回乡或赴港澳,想不通的官员、商人或自以为有罪难逃的人,也早已闻家搬迁海外去了。留在广州的善良工人、商人、公务员、学生等人占居民最大多数,李宗仁小朝廷从蒋介石、阎锡山到拉丁的“猪仔头”、抓人的特务为数究竟不多,而广州市便在拉丁、捕人的颤栗中度日如年。

  白米不断上涨,纱布百货上升,什么东西都加价,唯独“银元券”不值钱。广州居民誉之为“湿柴”,分明是柴但不能用以烧水煮饭,只得每天排着长龙到中央银行兑换银元。九月廿六日一天之内,就兑出了“大头”六十万以上,吓得蒋介石、李宗仁、阎锡山哇哇叫,但又没有办法。同日“银元券”与银元兑港币相差八小点。银元券仅成三一七左右,而银元则成三二四·五○,这种差额一方面产生了挤兑现象,同时中央银行从中又大赚其钱。

  蒋介石听左右报告,薛岳他们赚了不少钱,用“广东省银行”名义发行“大洋票”以来,至九月廿五日止其流通总额共达六十八万八千三百八十五元,而还在一个劲儿加发,原来该行在全省各地并无行处办理兑现工作,省了好多事。听这么说蒋介石不无醋意,但听说李及兰已展开“全市大搜查”,并且“宁冤勿漏”,就十分适意。“广州卫戍司令部”马上开始管制飞港客机,凡欲去港旅客必须事前申请,购票必须批准,于是李及兰等人又平添一宗“收入”,皆大欢喜。

  抓人的“新闻”已不成为新闻,被抓之人分为两类,一种是“政治犯”,即反对“剿共”,不满现状者是;一种是“军事犯”,即拒绝乱抓壮丁者是。广州同全国待解放地区一样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善于编织“喜讯”的国民党官员也不得不在蒋介石面前说一些真实情形,而把矛头对准了李宗仁,于是蒋介石驱李之念,与李宗仁的逐蒋之切齐告上升。

  却说在蒋介石在广州派人向李宗仁试探“拥蒋复出”,李宗仁派人向蒋介石试探“交出全权”之际,刘伯承的第十五军四十三师前锋部队千余人,已在九月廿七日清晨切入广州之北一百六十五公里的大坑口,李宗仁闻报脸无人色,蒋介石也暗吃一惊,忙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左右报告:“大坑口在曲江之南,属英德县管辖,共军确已到达大坑口之南三公里地点,尚未攻占车站,其目的在于切断粤汉铁路。”

  蒋介石挥着手命“再探”,一低头又有新的“敌情”呈阅,只见上面写道:“共军广播上月份(八月)战果,在西北、西南、华东各地,扬言歼灭我军廿九个整军、近廿四万人;占领县城一○六座,战利品中有大炮一千多门,军舰十三艘。”蒋介石咬咬牙正待回房休息,不料蒋经国脸色铁青,匆忙入报道:“新疆完了!”

  蒋介石耳朵里“嗡”的一声,倦意全给吓跑,忙问有何消息。蒋经国道:“徐焕升的飞机没法前往迪化,成都去的航机也难完成任务。迪化广播电台已在今天表明态度,刚才它广播道:‘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已在北平召开,独立自由的民主共和国诞生了,为了适应新的情况,陶峙岳副长官二十五日发出通电,声明自即日起与广州政府断绝关系,服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领导,接受毛主席的和平条件,听候改编,并将新疆省政府改为新疆省临时人民政府,”蒋介石一把夺过陶峙岳通电纪录,心胆俱裂地默读道:“毛主席、朱总司令、彭副总司令、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并请转人民解放军各野战军司令员、副司令员、政委、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诸代表钧鉴:我驻新将士,三四年来秉承张治中将军之领导,拥护对内和平之政策。自张将军离开西北,关内局势改观。而张将军复备致关垂,责以革命大义,嘱全军将士,迅速归向人民民主阵营,俾对国家有所贡献。峙岳等分属军人,苟有利于国家人民,对个人之毁誉荣辱,早置度外。现值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已举行集会,举国人民所殷切期成之中华人民共和国即将诞生,新中国已步入和平建设之光明大道,新疆为中国之一行省,驻新部队为国家戍边之武力,对国家独立自由景荣昌盛之前途,自必致其热烈之期望。”

  陶峙岳的通电又说:“深愿在人民革命事业之彻底完成中,尽其应尽之努力。峙岳等谨率全军将士郑重宣布,自即日起,与广州政府断绝关系。羯诚接受毛主席之八项和平声明与国内和平协定,全军驻守原防,维持地方秩序,听候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及人民解放军总部之命令。谨此电闻,敬候指示。新疆省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副总司令兼整编四十二师师长赵锡光、整编骑一师师长韩有敔、整编七十八师师长莫成若、旅长钟祖荫、李祖唐、田子梅、韩荣福、郭全梁、朱鸣剑、罗汝正、刘伦雨、杨廷英、马平林同叩。”

  蒋介石还没喘过气来,鲍尔汉等人的通电记录又似乎在向他瞪眉瞪眼。

  “毛主席、朱总司令、彭副总司令、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钧鉴:新疆自从一九四六年七月一日,根据和平条款,组织了各族人民代表的民主联合省政府以后,一向在张治中将军领导之下,推行全省人民一致拥护的和平统一民主团结政策。三年多以来,因为国内政局的影响,特别是因为国民党反动派的阻挠,不能完满达成任务。但由于全省各族人民的支援,以及伟大的友邦的鼓励,新省终于能够保持和平安定的局面。即在张治中将军为全国和平运动而离开西北,国内反动势力继续顽固挣扎的时候,本省仍然为维护和平、争取和平而尽其最大努力。我们深刻了解,新疆人民的唯一愿望,是在统一独立自由民主祖国的扶助之下,才能完成富强康乐的新疆建设,更进而为全国和平建设贡献其力量。现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已经召开,一个统一独立自由民主的新民主主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就在目前!全国人民都为这有史以来伟大历程的奠基而欢欣鼓舞。新疆全省人民对于新中国的诞生尤其感到兴奋。我们现在代表新疆省政府和全省各族同胞郑重宣布:自即日起和广州反动派政府断绝关系,竭诚接受毛主席的八项和平声明和国内和平协定,并将省政府改组为新疆省临时人民政府,暂时维持全省政务,听候中央人民政府的命令。同时邀请留在伊宁的省委们回到迪化,共同合作,深信本省在中国共产党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必能迅速走上光明灿烂的和平建设大道。”

  末了说:“谨此电陈,敬候指示。”具名是:“新疆省政府主席鲍尔汉、委员刘孟纯、屈武、刘效藜、陈方伯、刘永样、白文昱、刘德恩、尔德民、钟隶华。”

  蒋介石实在没有多少时间为新疆和平解放成功而跳脚,因为正是他目前所处的地方,广东的得失已经安排在会议的时间表上,而更甚者,同李宗仁的暗斗也已进而转为明争了。

  阎锡山正襟危坐在他对面,用浓重的山西口音报告他同李宗仁的冲突道:“局势紧,他的做法也紧起来了。据多人说,他扬言总裁这次到广州来,真的要同他摊牌了。他说上一次总裁从台北来,一下飞机便去找他,称兄道弟好亲热,这一次,”阎锡山在他那副老花眼睛里发现蒋介石脸色铁青,便改口道:“这个人呵,也太自不量力了。”他悲天悯人地长叹道:“刚才我去看他,问他那几件事情,可是还没答复,看他的样子,他日前除了同总裁争名位,还有一个伤脑筋的问题他没法解决,又跳不出圈子,苦透了。他的嫡系部队已经面临最后关头,白崇禧这次是非从衡阳撤退不可了,如果撤不掉,全部玩儿完,可是往哪儿撤呢?他啊,犹疑不决,到今天还没有根主心骨儿。我对他说:白崇禧是非撤不可了。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南下到广州,守广东,一条是向西走,入广西,他的部队不多,没办法粤桂兼顾,必须择定一途。”

  阎锡山见蒋不开口,再一声长叹道:“总裁知道,这一阵李宗仁他不但耍花样,而且把拳头伸到我的面孔上来了,他转弯抹角要我把国防部长让出来给白崇禧做,要我专搞行政院。大家知道行政院是空的,国防部今天最重要,他出这个主意目的何在,还用说吗?我对他的亲信说:我阎锡山所以在今天出任行政院长兼国防部,主要的一点是能够周旋于总裁与代总统之间。现在要我下台,请问这不就说明两人闹分裂么?我阎某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甚至李宗仁拿免职来威胁我,我也决不让步!”

  蒋介石突地大声说:“这家伙财迷转向,想美援想疯啦!他以为如果把军权全部集中在白祟禧手里,美国的军援便会大量到来,美国海军上将白吉尔就这样当面告诉过他,可把李宗仁迷住啦!”蒋介石越说越气:“健生也曾糊涂过,有几次外国记者找他,居然还直接向美国呼吁,嗤!”

  但蒋介石还是愿为白祟禧解释,无论怎样说,他还记得他“广州事变”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蒋介石道:“百川兄,你就这样同他顶下去好了,看他敢把你怎么样!你决不让步!决不让步!白健生不会跟他走的,你放心好了!他向美国人的呼吁不会有用场,别管它!”

  阎锡山道:“话是这样说,白健生不至于不识相,无奈李德邻这一阵气焰嚣张。现在谁都知道广州、台北之间,裂痕之大,已经没法掩饰了。我刚才还对他的亲信说,蒋先生以国民党非常委员会主席的地位,却不得不日益参与军事的局势,来填补李先生迟疑失措所造成的真空。李先生还敌视汤恩伯与福州厦门一带国军,这又何必?李先生觉得汤恩伯只知道向蒋总裁尽忠,竟在国防部提议行政院通过汤恩伯出任福州绥靖主任后,李德邻居然拒绝颁布这项任命,你说成何局面?”

  蒋介石点头道:“是啊,他还说什么话?”

  阎锡山道:“问题就在这里,他们可有理由哩!说什么这是个权限问题。李宗仁坚持绥靖主任的提名是属于他的权力,我说行政院就有这份权力,怎么不好提?他说现在李宗仁决定扩大这个权限的争议,决定抗议蒋先生所领导的非常委员会对于李代总统行使否决权所加之考虑。我说好啦,共产党正在正面加紧围攻,政府内部的意见反而日益分裂。这还成话吗?你们替汤老总想想吧,他正在面对敌人进攻,可是他自己的职权还没决定,天下有这种笑话吗?他却说了汤恩伯许多坏话,说这是个常败将军,怎么安排难免一败,明天厦门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蒋先生可不能怪代总统——”阁锡山叹道:“这个时候他们还要同我们算帐哩!他们说,蒋先生这次到广州来,在非常委员会之下设立了军事、财政与外交三个小组,他自己担任军事小组召集人,以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的阎某人、参谋总长顾祝同以及白崇禧长官为委员,用意何在?分明在李代总统头上套了个麻袋!”

  蒋介石狠狠地说:“还有要他好看的呢!”当下拨了个电话给白祟禧道:“这里的事情你知道啦?德邻太不顾大局,真把我气坏了!我现在告诉你,粤北战事告一段落之后,我就提名请你出任国防部长。”

  看官,同样一个白崇禧,同样一个广州政府的国防部长,但李宗仁要他做时白崇禧毫无信心,蒋介石要他做时情形就有所不同。这说明了蒋介石控制内部那一套在当时还能发生作用;说明了蒋介石手头还掌握了一些实力,为李宗仁所不及;也说明了蒋、白之间在反共这一点上都感到水尽山穷,同作绝望的挣扎。但这个浑名“小诸葛”的白崇禧对人对事,却也不见得聪明智慧。这几年在台湾置身雪柜,逢人就说如坐牢监,如坐针毡;吃喝打牌,动弹不得,甚至回教国家有什么盛大礼节邀白前往参加时,白崇禧竟不得越台湾一步,心情如何,不言而喻。比起他昔日同寅如傅作义、张治中、陈明仁、程潜、唐生智等等国民党将领来,真不啻霄壤之别了,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提。

  却说一九四九年九月底的白祟禧,在广州却是举足轻重。蒋介石主张集中力量防守台湾、海南岛、舟山群岛、川、康、滇、黔一带。他感到华南是守不住的了,但李宗仁认为一旦粤、桂告失,影响之大,难以形容,何况广西是他老家,台湾等地是蒋的地盘,他有他的打算。因此蒋李在广州连日勾心斗角的最后一幕,却是“广州应否防守”。李宗仁的意见是正面的,力主台湾应该把大量人力、物力集中广州,挽回直线下降的国民党声誉;蒋介石的主张却不置可否,吾行吾素,无论你怎样向美国呼吁求助,蒋介石有蒋介石的打算。但那时光蒋介石“以在野之身”,究竟不便作过份露骨的摊牌,于是在李宗仁主持的军事会议上,出现了一个滑稽场面:广州应否防守,由来自前线的长官白崇禧决定。

  李宗仁开门见山,弦外有音道:“蒋总裁来此几天,日理万机,兄弟感到惭愧万分!现在蒋总裁就快回台北去了,在他走前,兄弟认为广州应否防守,是一个影响深远的重大问题,兄弟主守,总裁主退,这不是什么秘密,在座各位都知道的。现在兄弟同阎院长兼国防部长征得总裁同意,广州应否防守一事,由白祟禧长官报告前线情况,然后决定,到那时全国上下支持广州之战,要义无返顾、同心协力了。”李宗仁认为白崇禧必然主张防守,全体出席大员也眼瞪瞪望着白祟禧起立发言,以为蒋李之间又将爆出一场风波。

  不料白崇禧却来了个快刀切豆腐两面光,既不见罪李宗仁,也不违背蒋介石。他作沉痛状道:“这几天同蒋总裁、李代总统、阎院长以及各位同寅谈到目前形势,心里实在难受。目前共军的态势明显一方面想切断我粤汉铁路,同时又在寻找我们的主力,特别是广州,共军志在必得。在这情形之下,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对付,自有最高当局决策。因此要谈到广州应否防守的问题,那不是兄弟敢斗胆决定的。兄弟只能提供一些意见,作为最高当局决策时的参考而已。兄弟浅见,认为根据各种情形,今天我们应该把最后抵抗的地点放在广西境内而非广州。兄弟所辖的部队大多是广产西子弟,要他们为守卫广西而战,比死守广州有利,此其一;广州为共军必得之地,同他们打硬仗,拿今天的情形来看,十分不值,此其二;……”白祟禧一席话,让与会者听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蒋、李二人都没话说,于是一致决议以广西为最后抵抗之地,却不提“剿共”“戡乱”字样了。白崇禧于是声言十日之内将自衡阳等地撤退二十万兵马,全部转守广西。在李宗仁来说,守住老巢未尝不是件“好事”,也就算了。于是国民党上上下下都知道广州将无硬仗,也打不起硬仗,一时物价大涨,谣言大起;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蒋介石在离穗飞台前夕,却增加了不少心事:那是李宗仁在广州失守后的动向问题,以及广州撤退时的安排问题。对于“总统宝座”,李宗仁兴趣之大,举世皆知;但对于军政特务机构的控制而言,套句广东话来说,同蒋一比,那真是“唔系个皮”。蒋介石及其助手,分头召集有关人员,决定了机关速即迁往重庆、台北;八万守城部队数至台湾、海南;海珠桥、发电厂、飞机场必须破坏等等。蒋介石通宵不眠,痛苦万状,因为打从心底来说,他还是主张守住广州的,但同李宗仁的利害得失一衡量,又认为广州既然迟早必失,那么在李宗仁同他争得头破血流时让他也尝尝“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滋味,对他声望的打击实在不轻;而华盛顿见他如此不济,“援李逐蒋”的空气也势必缓和甚至有所变化。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心情以及日暮途穷之际,蒋介石在广州恨不得同李宗仁同归于尽,整天拍台拍凳,骂人训人,恨不得这个地球立刻化为灰烬。

  那一晚蒋介石把白崇禧找来,沉痛地说:“健生,我快回台北去了,今天在黄埔同你见面,不知道下次还有机会到黄埔来么?”说罢泪下,再叹道:“根据过去历史教训,凡是我们两人能够亲密合作,团结奋斗,则无往而不胜利,无往而不成功。如北伐完成,清党胜利,以及抗战大捷,这些都是极显明的例证。现在国事多艰,仍须团结,你我两人务宜开诚相见,互助合作,一致为反共建国而奋斗。”这一席话对白崇禧真是冠冕堂皇之至,外加那批在台北提取的金条,白祟禧对蒋真是没说的了,忙不迭唯唯诺诺,说就因为对蒋感恩图报,因此既反对有人发动“广州事变”,又反对“民革”的人对他商谈投效北平的条件。蒋介石一听大急,忙问是怎么回事?白祟禧道:“前几天,有人劝我不如学学傅作义,张治中、陈明仁和程潜,他可以代我向北平接洽,免得坏了和气,因为他也是国民党的人,而且最近才在香港签名发表谈话的。我对于中共没说的,”白崇禧一顿迷汤把蒋介石灌得飘飘然,几乎手令台湾金库“加拨白长官黄金XX条”。他当然没有这样做,上一批的金条,对白崇禧的“身价”来说,已经够了。当下大加奖勉,随即探询:“德邻这几天又说了些什么?”

  白崇禧到这时已无所保留,苦笑道:“他今晨也对我诉苦来着,说总裁正在密谋复职,但总裁的智囊团对这问题意见不一,有人主张迫李下台宣布复职,另有些人认为复职于法无据,不如学中山先生开府广州故事,出任海陆空军大元帅。双方各持己见,莫衷一是,因此总裁亦无从取决,此议因而中辍。后来总裁派人去看他,问他有无鉴于环境困难,自动引退,请总裁复职?李先生说:‘蒋如复职,我为顾全大局,不便阻止,但我绝无意上书劝进,以图逃避责任。今年一月间蒋先生认为不能再搞下去,所以自动下野,现在时机成熟,又要卷土重来,我以为宪法所赋予的法统地位不能仅凭任何个人的需要,而可以私相授受。’他说总裁派去的人见不得要领,便怏怏而退。”

  蒋介石微笑不言,因为所谓“派去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张群。他王顾左右而言他道:“健生,你本来坚持桂军入粤,保卫广东,在做法上使我担心,现在改变初衷,你对党国真是忠心耿耿啊!”

  白崇禧笑口未闭,蒋介石又问道:“德邻又说了些什么?”

  白崇禧一怔,苦笑道:“他对我弃粤守桂的主张也很不痛快,可是为了广西老家安危,他也没说的。他强调总裁不守信用这一点,认为总裁当初一再申言保卫广州,但事实上广州近郊目前已有刘安琪的两个军,而且这两个军无论在士气与装备来说,他认为非常非常靠不住。”

  蒋介石冷笑一声道:“有人对我说过,李德邻竟敢在外面乱放空气,说我有意拖他后腿,可是真的?”

  白崇禧心想反正已经卖给了你,如果对这种事情还隐瞒,说不定会耽误了台北那批黄澄澄的“既得利益”。便叹了口气道:“这倒不是他的意思,几次会议之后,他下了这么一个结论,他说:‘蒋某人对付我们的用心已经昭然若揭。在第一阶段,他故意使长江中部真空,使中共易于渡江以消灭华中部队;在第二阶段,蒋某人又故意使共军入粤,以打破粤桂团结形势,使中共有机会彻底消灭我们兵力。过去青年党、民社党的朋友曾对我提出忠告说:如果要领导反共战争,首先必须以团结西南力量,自力更生为急务,万不宜与蒋某人轻言合作,以免中了他借刀杀人、落井下石之计,现在看起来,——’”白崇禧道:“他的确很气愤,逢人便说。”

  蒋介石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说:“健生,我难道疯啦!我要共产党过江?笑话!我要共产党进广东?笑话!我要粤桂分裂?——”他在此刻没法再说“笑话”,龇牙咧嘴道:“好吧!既然他要破裂到底,我也没有办法。”白崇禧于是再为李宗仁打了一通边鼓,无非是“领袖不记李代之过”,蒋也对撤退衡阳来了个“面授机宜”,握手而别。

  但李宗仁最后一张王牌是什么?蒋介石渴望在离穗之前看清楚。左右分头刺探,终无所获。晚饭后吴忠信派人求见,说听李宗仁对旁人说:“一旦下不了台,他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或将飞赴美国,在华盛顿告开御状,与蒋争一日之短长。”蒋闻言大急。

  “阿爸,”蒋经国劝道:“明天我们要动身,今晚不宜伤神。李宗仁万一非去美国不可,此事固然棘手,但他决非三天两日之内可以去得,最低限度护照在我们手里。我们不妨从长计议,不在今天同他斤斤较量。”蒋介石虽感到此言有理,但终郁郁不欢。

  却说蒋介石心乱如麻,睡不安枕,便到静悄悄的庭院里踱步行近机要室,闻广播声慷慨激昂,暗忖一定来自北平,不妨听他说些什么,当下要侍卫搬过椅子,在院中坐了,只听得收音机中欢呼声震天价响,一个有力的声音在说:“同胞们!全中国人民,从此可以扬起庄严绚美的新国旗了!也从此可以高唱雄壮燎亮的新国歌了!

  “这一面新国旗,标志着中国人民在艰苦斗争中战胜了敌人,摧毁了二十二年来反革命专政的蒋介石反动集团的统治,倒折了那一面不能代表中国人民的旧国旗!而在胜利欢腾声中,建立了人民民主专政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天中国人民扬起这面新国旗,让全世界知道中国人民已经胜利地站起来了!让全世界人民遥望着东方旭日初升的时候,同时看到我们这个有着五千年厉史的东方古国,从黑暗走向光明,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正在放射着万丈光芒!让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反革命阵营的残兵败将,看到我们这面大旗而战栗、逃跑吧!”

  蒋介石浑身战栗,欲起又止,捏着鼻子听下去道:“这一面新国旗,象征着全中国人民四大阶级: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一致地团结在中国共产党的周围,团结在英明的人民领袖毛主席领导之下,团结得像一个巨人!我们四个革命的阶级,在推翻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暴统治的斗争中,比肩作战,赢得革命战争的胜利,今后将更加亲密合作,赢得革命建设的成功!”

  蒋介石面前似乎双扬着巨大的五星红旗,猎猎作响,光芒万丈,这使他目为之眩,头为之痛,可又周身瘫软,动弹不得,双手掩面,听那激昂的广播在说:

  “这一支新国歌,唱出了中国人民胜利团结迈进的精神,唱出了他们兴奋欢乐的心声!四万万七千五百万的中国人民大合唱,歌颂自己国家的新生!从此全国人民她弃了那国民党以党歌强用而为的旧国歌了,让那些醉心一党专政的死党把那旧国歌——实际是他们党歌作为他们的葬歌吧……”蒋介石恁地也听不下去,却又立不起来,示意警卫。把他搀扶回房,倒在床上只是喘息。心想这种广播如给台湾、海南等地老百姓听了那还了得?于是又起身立即手令严查“偷听广播者”。

  国民党地区限制收听广播的办法越来越严,但老百姓渴望听到来自新北京消息的心情又如此迫切,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偷听,辗转传递,互通消息,蒋介石在这方面也万分矛盾,最恨收听北京广播的固然是蒋介石,最想收听北京广播的也是他蒋介石。

  “今天人民政协大会休会,”北京广播道:“各单位和共同纲领草案整理委员会,今天下午分别举行会议。今天大会时间是开幕以来最长的一次,共历六小时四十五分钟。大会讨论国旗、国歌、国都、纪年等案时最为热烈。周恩来主持讨论,在每一提案交付表决后,周都要再三询问:‘有没有反对的?’‘有没有怀疑的?’‘有没有弃权的?’极为郑重审慎。

  “每案通过时,都在全体代表起立后,继以经久不停的掌声,为开会多日来最热烈的镜头。国都案首先讨论,当周恩来宣布审查会决定以北平为首都,并即日起改北平为北京后,全体一致起立通过,并鼓掌庆祝。纪元案的决议全文是‘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纪年采用公元,今年为一九四九年’。周恩来详加解释说:为什么用公元,而不能用公历,因为只有中国有阳历阴历之别,以后就无所谓阴阳历了。所以‘历’字不用。只用‘元’字,并且为着一般人不易明了‘公元’,决议之中特别加上‘今年为一九四九年’。

  “周恩来解释国歌案说:筹备会收到了五六百个国歌征稿,但能用的甚少,审查会为慎重计,暂不做决定。在正式国歌制定前,决定现在的代国歌用《义勇军进行曲》。审查会对《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内容虽认有不妥之处,但在目前仍然有它的意义,所以决定采用。

  “国旗案讨论时间最长,表决时绝大多数举手赞成,只有两人弃权。周恩来说五星红旗的意义,不必解释为什么象征革命啦,象征中共啦,等等,直截了当的就是象征‘中国革命人民大团结’。这句话引起了会场暴风雨般的掌声——”

  蒋介石闭着眼睛想,想象北平改为北京、以及一切新的东西成长之后,对他的前途将有什么影响。他始则冷笑,继以叹息,终于战栗,他似乎只感到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他感觉到从未体会到的孤独。

  蒋介石在广州度日似年,既怕听北京消息,又不得不密切注意北京新政府的成立。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于九月二十一日在北平开幕,在这之前两天,董其武、孙兰峰在绥远通电起义,在这之后两天,马惇靖等在宁夏通电起义,紧接着陶峙岳、鲍尔汉等在新疆通电起义。这几件天摇地动的和平解放事例,做了中国人民对政协会议最适宜的礼物。

  九月二十七日,大会已开了六天,全体通过了政协会议的组织法,中央人民政府的组织法,国都定于北平,并改名北京;纪年采用公元;以《义勇军进行曲》为代国歌;以五星红旗为国旗的重大决定。九月二十九日大会又通过了政协会议共同纲领;通过了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及委员名额;否认伪政府联大代表;慰劳中国人民解放军等议案。同时决定自十月一日至三日全国放假三天,庆祝中央人民政府的成立。

  大会开到第八天,九月三十日深夜蒋介石父子苦脸相对,收听掌声如雷、欢呼震天的北京广播,知道大会已选出毛泽东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朱德、刘少奇、宋庆龄、李济深、张澜、高岗为副主席;陈毅等五十六人为委员。另选出毛泽东、刘少奇等一百八十人为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

  大会通过第一届全体会议宣言等案后宣告闭幕。宣言号召全国同胞进一步组织起来,建设独立民主和平统一富强的新中国。大会并对解放军全体指战员发出慰问电。同日北京天安门广场上举行人民英雄纪念碑奠基典礼,由周恩来代表政协主席团致词,毛主席宣读碑文后即带头执铁锹铲土,以表对先烈的崇敬。

  十月一日的北京更是全世界注目的光荣大城,首都三十万军民在天安门广场集会庆祝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礼,威武的海陆空军大检阅,使收音机旁的蒋介石不断战栗!蒋介石的惊惶与颓丧非其他国民党人可比,无论怎样痛哭流涕,一切都难以挽回。一个新的中国如不落的太阳,光明灿烂出现在东方,这使正在广州大伤脑筋。盼望美国“援助”的蒋介石黯然无光。他喝干半瓶白兰地,还不能迅速入梦乡。

  正是:如求见谅国人,惟有清夜扪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