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广州三日 爹爹不别而去 草山一宵 儿子有口难言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原定九月底离穗返台,却正赶上北京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新人新政,在中国人民而言是欢欣鼓舞,在蒋介石而言则痛苦莫名。爱戴北京的中国人固然密切注意她的各项政策,人事情形;仇恨北京的蒋介石也得密切注意她的各项措施,种种发展。于是他便把行期延长,整日价守住收音机,密切倾听北京广播。但闻歌声燎亮,掌声如雷,欢声震天,蒋介石两般情怀,听在耳里,瘫软在沙发上发呆一般。

  蒋介石还有一件伤脑筋的事情,那是李宗仁的退守重庆问题。在湘南战事接近包围歼灭,广州之战接近完成之际,白崇禧自知不敌,愿保全实力退守广西,广州小朝廷是非逃不可的了。但四顾茫茫,也只有重庆可以栖身,而蒋介石视西南如禁脔,不许李宗仁分尝,可又无法禁止他奔向四川。乃有先声夺人之举,自己先到重庆布置一番,但这次却是李宗仁赴渝自己返台,中共如不入西南,李宗仁在重庆所作所为,定必对蒋不利,因此不欢。

  在李宗仁而言,却也退渝恨晚。原来在解放军尚在发动进攻之时,他自以为广州守得住,至少可守三个月,那时光七千五百万美元便可到手,袋袋平安。如今形势陡变;不独美元无着,而且事出仓卒,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此外他早已准备以西南为退路,并以昆明为要点,没料到蒋介石又先走一步打烂了他川滇呵成一气的如意算盘,李宗仁真如丧家之犬,无处投奔了。因此蒋、李都在广州,都在反共,却各怀匕首,恨不得拼一个我活你死。

  那一日蒋经国报告道:“阿爸,李德邻来问,我们哪天动身,他要送行。”

  蒋介石不作一声,却问:“这厮退重庆是退定的了?”蒋经国点了点头。蒋介石道:“我前几天在重庆时曾一再强调四川乃复兴根据地,他绝不会听不见;这次如去,他一定要发号施令,那末把我置于何地?”

  那边厢李宗仁也在发愁,召集群僚沉吟道:“我们一到重庆,他留在重庆的人肯听话吗?胡子昂去了北平,杨森要没收他的财产,这分明是先下手为强嘛!再说,现在他的面孔已够难看,一旦迁渝,军政费还能从台湾拨出一部份吗?”

  众人唯唯,都没主意、李宗仁道:“现在的形势很简单,他希望我们垮,并且垮到底!我们如在重庆站稳,他万一台湾不守,便无退路,因此我估计他一定要存心破坏!”李宗仁长叹:“还有,像我们这几个人到了重庆,他在口头上一定赞成,但口惠而实不至,又有何用?四川地方上各式人等,又怎能欢迎我们去分家当?”

  有人发言道:“那这样对我们有利!地方上四分五裂,我们去后便可控制;只怕四川人团结一致,国府去后便难对付。”

  李宗仁摇摇头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川地方几个负责人都很厉害。他们平时的确你争我夺,门户之见甚深;可是我们一去,他们不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才怪!”

  这边厢李宗仁在为四川的合作与否伤脑筋,那边厢蒋介石在为美国人的帮忙与否伤脑筋。驻美大使馆密电到达,说美国商人与民间,对扣留三艘美国货轮事大为反感,要蒋留神。蒋经国把内容给他念道:“美国官方毫无问题反共,因此也反对美国商人同中共贸易。可是民间的反应就不同。纽约伊斯布拉轮船公司负责人在招待记者时,公开发表谈话,认为美国对于中国政府封锁共区港口一事,不应该——也并未承认中国政府有这种权利。为了对付这种封锁,美国商人认为美国应用军舰去保护美国商船。伊斯布拉公司过去曾要求国务院这样做,他们相信将来国务院必能实行军舰护航。”蒋经国倒透一口冷气道:“大使馆说美国政府已经决定不管这件事,要商人自已想办法,商人当然想不出办法,只好同共区断绝来往。现在第七特种混合舰队司令柏凯有两艘巡洋舰和八艘驱逐舰,泊在上海附近地区,但已接到不得护航的通知,因此对于这件事我们固然不必担心,但美国商人与民间对我方的不满,则不能不注意。美国政府已经命令上海总领事馆调查这件事,据说在上海的美国人对我们的按语也不大客气……”蒋经国苦笑笑道:“大致是这样了,反正护航只是美国商人的空想,我们不必再理它。”

  蒋介石沉吟道:“可是轮船公司方面,也得找个私人出面,应酬几句,我们不能在美国树敌太多。拟个电报要他们立刻去打招呼。”

  对于美国老板,蒋介石还能在微妙的情形下,布置棋子,安排对策,但对中国人民的觉醒来说,蒋介石是无计可施,万难镇压的了。为了了解北京倩形,蒋介石一行在广州多留三天,九月三十日是第一天,通过收音机广播,知道了关于国都、国旗、纪年、国歌、主席人选等政协通过的议案。十月一日是第二天,蒋介石整天寝食俱废。收音机中传出来天安门前暴风雨般的欢呼声与鼓掌声、机群掠过声、马队、战车、巨炮等辚辚而过,有如辗在他心上一般。首都三十万人庆祝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礼的大会、海陆空军的大检阅,蒋介石平生总算也见过大场面,但面对来自北京的声音,自已似乎一下子变得异常渺小起来,甚至无地自容。

  “中华人民共和国,”广播员以激昂欢愉的声调向全世界播送佳音:“在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成立了!”接着是久久不息的掌声、以及震耳欲聋的“毛主席万岁”欢呼声。《义勇军进行曲》以热血沸腾的旋律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已在浑身鲜血、苦难重重之中站了起来,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已在中国共产党和伟大领袖毛泽东领导下站了起来,一往无前!

  北京以宏亮的声音告诉全世界:在十月一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互选出林伯渠为秘书长,通过了周恩来为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毛泽东为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朱德为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沈钧儒为最高法院院长、罗荣桓为最高检察署检察长的任命。

  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也在十月一日发表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的公告,向世界各国庄严宣布,中央人民政府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并由外长周恩来函达各外国政府,愿以平等原则,与各国建立外交关系。

  人民解放军总部在天安门宏大的阅兵典礼中命令各路野战军全体指战员,迅速进军解放全中国。

  北京又以亲切的声音欢迎世界上以兄弟般待我的国家嘉宾,苏联文化、科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团团长法捷耶夫、副团长西蒙诺夫等人,都在一号那天赶到北京,参加中国人民的开国典礼了。

  十月二日是蒋介石延长留穗的第三天,失眠的蒋介石垂头丧气守着收音机。秘书转来转去收到的是一片欢乐歌唱之声,全国各地无不如此,原来三天假期还没结束,全中国浸透在无比甜蜜、欢欣歌舞的时光里。

  但简短有力的广播仍在偶或出现,北京以兴奋的声音告诉全世界:苏联在今天首先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发出照会,同意建立外交关系,互派大使,并宣布与广州方面断绝外交关系。

  这是蒋介石早已料到的消息,但正式听到广播之后,他的颓丧比预计的痛苦更甚,垂首及胸,久久作声不得。

  北京以激奋的声音向世界宣布: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大会成立大会二日在京举行。大会通过毛泽东、居里为名誉主席,选举郭沫若等一百四十人为全国委员会委员。参加大会来宾有以法捷耶夫为首的苏联代表团、意大利代表斯巴诺、朝鲜代表朴正爱、崔敏浩等。

  深夜里北京又以充满了自豪感的声音向世界公布,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朝鲜、匈牙利、捷克、波兰、蒙古人民共和国等国家都有照会给外交部,愿与光芒万丈的新中国建立外交关系。

  北京又以亲切的声音向世界公告:中苏友好协会在北京成立了!刘少奇当选为会长、宋庆龄、吴玉章、沈钧儒、李济深、郭沫若、张澜、黄炎培当选为副会长,此外并有一百九十七人当选理事,不少国际友人参加了这个盛会。

  北京在欢呼歌舞中嫌时光太短,蒋介石在收音机旁恨时间太长,这是无以形容,但又非常自然的尖锐对比。

  这是中国历史上必然发生的光辉一页;这是世界历史上庄严的一页,这是人类历史上动人的一页!

  “阿爸!”泪承于睫的蒋经国说:“时间已经不早,由他们去纪录吧。”万籁俱寂,秋风萧瑟中蒋介石突地睁开眼睛,疲乏地说:

  “给我一杯酒,明天就回台北!”

  蒋经国睹状,知道他是非回台北不可了,当下通知俞济时,号令一切。侍卫官进酒甫退,蒋介石肝火上升,双颊绯红,厉声对儿子道:“找叶部长听电话,要他发表声明,同苏联宣布绝交!尽管痛骂,越凶越好!再要他训令驻苏大使馆人员全部回来!”蒋介石使劲把桌子一拍:“娘希匹在我驻苏人员未返国前,苏联驻华人员一概不准出境!”叶公超拿着鸡毛当令箭拿着令箭更没说的,竟当夜召见苏驻华大使馆代办华西考,用口头通知,就算把事儿办了。

  却说蒋介石酒醒起床,比平时稍为迟些,五点又半,盥洗完毕,把留在广州该办的事情让秘书分别通知了,急匆匆便往机场奔。王世杰、黄少谷、陶希圣、曹圣芬、周宏涛等人加上东南长官公署副长官林蔚分批跟随,却分乘两机先蒋起飞。

  六时四十分蒋介石父子同俞济时等人跟着起飞,只有顾祝同、郭忏二人接到通知送行。蒋介石既乏且愤,对两人说道:“见了李德邻,就说我走了,不必解释,不必道歉。我不理他就是不理他,——”说罢上机。

  “新闻稿昨夜已经给中央社了,”蒋经国道:“大家不必强调什么,你们多注意一些动静,随时联系。”

  李宗仁其实已经知道蒋介石动身消息,汽车奔驰,飞机回旋,他都明白了,但他不肯相送。左右有人建议向蒋道别,李宗仁拒绝了:“我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中央社”堂而皇之的消息放在李宗仁桌上:“蒋总裁巡视西南归来,于广州勾留十一天,业于三日清晨六时四十分乘专机飞返台北。因为动身时间过早,前往机场送行的,只有顾祝同和郭忏两人。随同总裁同来的人员,分乘其他两机先总裁动身。总裁留穗十一天当中,除召见党内主要同志指示一般党务外,并协助李代总统及政府负责方面研究政治上各项问题,尤以军事之改革和战略上新的部署,已获了初步的解决。这些无疑地对剿共前途有莫大的影响,一般相信总裁可能于短期内再来广州。”

  “再来广州?”李宗仁把桌子一拍:“你有种干脆别走!”

  但蒋介石已经走了,他在广州把行期一延再延,终于在绝望愤恨的煎熬中上路了。从西南、华南明弛而暗紧的局面,西北、粤东兵败如山倒的形势,到北京这一连几天的开国情况,他越来越感到来日大难,不寒而栗,因此在戒备上也更见严密。行期不发消息,飞台也不明说,即使动身,又弄了三架飞机,把自己放在最后,企图获得安全。

  两小时半之后,蒋介石双脚已落在松山机场,迎接他的只有陈诚和周至柔。蒋介石连寒喧都免了,一纳头便上车直奔草山,通知各部门大员参加机要集会。蒋介石精力俱惫,但他越来越感到“时间”这个敌人,对他的威胁是越来越严重了。

  会议桌两旁坐满了脸如死灰的党、政、军大员们,他们虽然禁止台湾人民收听“共区消息”,但他们自己最关心的恰巧是“共区消息”。他们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北京所发生的,也从蒋介石面色上看到了即将到来的。他们默无一语,听蒋介石怎么说。

  但蒋介石却面临到另一个问题,当他入座之后,俞济时立刻悄悄地出现在他身边,递上一个卷宗,低声说:“最急件。”

  蒋介石打开卷宗看了,原来是桂永清“伫候示遵”的十万火急之电,写道:“美轮‘飞行商船’号,已于今晨川破封锁,驶往上海。职等舰只正押解‘飞剪号’及‘飞行独立号’二轮前往舟山基地,该轮乃乘机逃逸。无法追浦。已知该轮自港载货三千吨往共区。——”

  蒋介石抓起红蓝铅笔在电稿上写了“照扣”二字,面对这一难题也想不出具体指示。向左右扫视一遍后问道:“有什么消息?”见众人无语,便说:“这几天的局势,大家已经知道了。我找你们来,想谈一谈关于国际问题——关于共党成立政府之后,可能引起的承认问题,你们以为除了苏联、其他国家,特别是英美,会承认他们吗?美国是不会的,刚才他们的国务院发言人已经说过,决不承认北平,继续承认广州,可是万一英国——”蒋介石打了个寒噤:“如果这样,对我们的影响是很大的。”

  陈诚发言道:“美国是不会这样的,英国呢,实在很难说。不过英国这个国家,我们都很清楚,即使它承认共党,同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断绝,淡水英国领事已经把这番话告诉了他的朋友。”陈诚微叹道:“不过影响一定有,这个,这个——”

  “大家放心,”蒋介石反而不得不安慰左右道:“局势还不至于发展到中美关系恶转的地步,现在我们只要在西方各地多努力。”他不便明说宋美龄等人正在奔走:“你们说说你们的意见。”他以目示意,希望王世杰发言。

  王世杰低沉地说:“我刚才听共区广播,知道他们也在谈论这个问题。大概他们也知道了美国的态度,那个演讲的人说,北平政府的存在是个事实,广州政权朝不保夕也是事实,外国的承认与否,对事实都无所损益。他们引用了当代国际法权威学者奥本海的话答复美国,说在国际法一九四七年版第一百九十二页中,有那么几句话:‘革命政府一时得不到外国的承认,并不损及其国际地位。’又说:‘如想坚持拒绝承认后继的革命政府以使原来的政权永远存在,那是不可能的。’共产党对承认问题似乎有意做出理直气壮,满不在乎的样子。”王世杰苦笑道:“但我们不能这样,我们要用尽种种办法,勿使西方国家承认中共政权。只要英、美、法几国中有一个承认中共政权,不管它动机何在、过程如何、效果怎样,它势必使我在国际间的地位大受影响。而且我们知道,今后华侨在我们的运用之中,将是一股极其重要的力量!如果国际间承认中共政权者众,华侨的心理大家明白,”王世杰长叹:“今日之下,怎样使中共政权无人承认,是一件头等要事。我以为台北怎样对这些使节们联络联络,在今天来说也不失为亡羊补牢之策。”

  王世杰眼睛落在窗外那棵木瓜树上,说道:“譬如英国,我以为还是可以想办法,他们正在香港招募志愿军,目的何在,不问自明。虽然半年多来,到昨天为止,招募的成绩不理想,原定目标六千名只招到一千二百名,可是说明了一个问题。但是如果英国因为从招篡志愿军失败却感到没有人愿同中共打仗,因此在承认问题上出了冷门,那末,”他苦笑笑说:“所以如何马上进行亡羊补牢之策,已经不能再迟。到总裁今天回台北为止,巳经有六七个国家承认北平,而中共政权成立,今天不过是第三天。”说罢坐下。

  蒋介石道:“这个意见很好。外交部现在广州,招待台北的使节,可以先由省府来做。”他指指一叠卷宗道:“刚才我看到驻美大使馆的报告,说美国停止日本赔偿的政策,昨天印度代表桑纳德表示支持。看起来,日本不会拿更多的赔偿给同盟国。在远东委员会的十一个国家中,即使大多数国家决定索取,美国也会使用它在远委会的否决权,使希望日本赔偿的国家扑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定要想办法不让印度与日本承认中共政权。日本大概没什么问题,印度如何便很难说,现在印度支持美国,我们的机会便到!”他揉揉满布血丝的眼睛道:“要想办法,要尽快地想办法!”

  陈诚表示他的忧虑道:“如今在承认问题上,美国的态度果然算是明朗了,但美国对我的误解,恐怕还有待我们去消除。我们记得南京那一段,要不是共产党在基本问题上同美国格格不入,那末司徒雷登有意留华,不利于我的计划恐怕早就成功,美国也早已承认中共政权了。美国的手法是不管国民党共产党,只要符合它在中国的利益就行,这个使我们实在担心。”他一顿:“不过司徒已经回国,准备给中共政权建设的特殊美援中共不领情,他们正式决裂。我们透了口气,但新的危机不可忽视。”

  陈诚把右拳放在左掌里,缓缓地说:“现在美国的对华政策依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见解。在朝的民主党虽然在最近被迫放弃不再援华的见解,但它那个‘援助中国及一般地区’而不以我们为主要对象的做法值得注意。它所拟议的援助款项既少,而且可能是一种空洞的姿态。相反的共和党力主美国应该援华遏止赤祸,不容执政党继续实施把我们搁在一边的政策,最近国会通过允许杜鲁门总统以七千五百万援助中国及一般地区一案,是有利于我的开始,但是只能收到一点美国不再打击本党的效果,无法抵消美国好几年来不利本党的影响,特别是白皮书。”

  陈诚皱着眉头继续说:“今天我们有必要检讨一下美国不利本党政策的形成,作为应付之道。他们以一九四二年为起点,这一年史迪威企图拿八路军代替国军,蒋总裁对他只有请罗斯福撤回一法。但美国曾考虑以停止租借法案的援助来威胁本党、支持史迪感。最后史迪威是回去了,但他报告中的若干观点,却已几乎使国务院加以几乎无条件的容纳。”

  提起史迪威,国民党中的拥蒋者都打了个寒噤,蒋介石却说:“陈主席再说一些也好,反正这里没有外人,可以给我们今后做参考。”

  陈诚欠了欠身,说:“史迪威报告内容虽然多未发表,但他的日记已在三十七年出版。他的主要观点是,蒋总裁‘和理想对抗,被理想冲破了。中共的扩张使他不知所措,也不明白中国人是在欢迎共产党。中国人民要从重税、军队和戴笠的特务组织下得救,只有共产党是唯一的希望。在蒋介石下面,他们所能期待的,是贪婪、腐败、询私、苛税、崩溃中的币制,生命的大量浪费,人身自由的遭受漠视!’”陈诚自龇牙一笑:“当然,这是史迪威荒谬绝伦的看法,本党确实有不肖官员,但蒋总裁的伟大是无可否认的。”他在蒋介石脸上贴金之后忙说:“因此如何把史迪威的影响设法消弭,这是本党今日从事改善美国对我观感的第一点。

  “第二点,是怎样宣传这么一个问题:中共是苏联的傀儡。

  “为什么我要提这个问题呢?因为美国政府是根据这一点去制定战后对华政策的,不久之前,我听说在雅尔塔会议开会时,美国估计恢复日俄战争前俄国在中国东北的权利,才有使苏军出兵东北的决定,之后意大利屈服,德国被打垮,日本又投降,几件大事接踵而来,美国的骄傲和自满自不待言。同时美国又开始考虑如何应付苏联扩张政策的问题。考虑的结果是设法调解中国国共争端,让国共合组政府,藉以堵塞苏联向亚洲大陆扩张之路,这个决定,是以中共不是苏联傀儡为前提的,对美国的对华政策大有影响,因此我们要宣传相反的说法,一口咬定中共是苏联的傀儡,而且可以大胆地判定,北平那个苏联傀儡政权,根据他们的什么国际主义,一定在中央政府有个苏联顾问团在公然指使中共的。而且可以断定,几个月内,苏联一定会派人到达大陆共党每一个地方政权和行政单位担任监督之责,甚至每一个公共企业都会由苏联代表监督。”陈诚完全用美国资本家对国民党的手法来看中苏关系说:“这些事实可以告诉美国:美国的决策是错了,但对今后的反共政策还有点用处,因为强调中共是苏联的傀儡,可以把苏联描绘成一个帝国主义,同时压低了中共的身价。”

  陈诚想了想,接着说:“另一方面,我们又知道在今天之前,美国对我剿共的帮助之大,举世无匹。马歇尔等人到中国来调解,还不是不希望目睹中共一天一天壮大,才插手正面干涉?虽然他的调解可以看成基于上面那一段的理由,但揆诸事实,‘调解’对本党的帮忙也真是大!中共几次三番束手挨打,完全是为了美国调解。那末我们今天可以告诉美国:当年你们不愿意看其壮大的中共,如今是不同了,你们美国想收买中共在中国取本党而代之的计划也失败了,好,如今不再积极援助本党,难道去援助共党么?”

  蒋介石闻言频频点首。陈诚喝了口水,再说:“还有一点,目前似乎更重要:那是美国一方面明了共产党不为他所用,同时却又不放心本党领导中国的反共。”

  蒋介石附和着道:“不错,不错,这一阵什么第三势力又在香港哇哇叫了。”

  陈诚苦涩地笑了笑道:“马歇尔将军来华调解的事情,我刚才报告过了。他对本党的帮忙大,给本党带来的麻烦也不小。什么麻烦呢?就是鼓吹‘第三势力’。马歇尔将军似乎不知道:中国除了国民党共产党之外,绝对没有第三个强有力的集团。可是马歇尔将军代表一部份美国人的看法,认为只要蒋总裁肯容纳第三者扩大政府的基础,中国局势就能改观。因此他始终寄托希望于海市蜃楼的第三者。”陈诚透了口气:“马歇尔将军等人这种做法,对于本党实在没有好处。譬如现在香港搞什么‘第三势力’的青年党谢澄平,他的经费就是当时那个什么巡回大使吉塞普给他的。而今天海外的‘第三势力’,就讥笑本党如果能放弃包办一切的作风,等于希望骆驼穿过针孔。”

  在与会者发自鼻孔的短促笑声中,陈诚感慨系之道:“现在美国有些对本党的批评,似乎本党的末日已经来临。他们看不到本党在大陆上还有这么多地区,只看到本党目前的一部份情形,便一方面忙着阻止共产党扩展,另方面却忙着援助第三势力,用以取代本党的领导地位,这真使我们寒心!”就到这里,一个停顿之后,他便提高声调继续说,“怎样扑灭第三势力的阴谋,是今天我们面临重要问题的又一面。我们应该劝说美国当局,请他们记住麦克阿瑟将军的一句名言:‘对于一座已经着火的房屋,我们不必变更它的建筑蓝图’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说明了要了解今天中国的问题,是应该先以全力救火,而如何变更建设蓝图,使其将来更适合居住者的需要,则系次要问题。这也是本党蒋总裁这几年来不能着手改造国民党的理由……”

  蒋介石早就急着想说话,听他一顿,不管陈诚已否说完,便气愤愤地说:“美国当局有些人,实在太糊涂。他们总以为政府非先改组不可,而且必须让第三者能在政府中占重要位置,这个改组才算成功,真是岂有此理!要知道中国与美国一样,第三者并没有什么力量!美国除了民主、共和两党之外,华莱士的第三党和美国共产党并没有怎么样;中国呢,除了本党和共党,只有民社党,青年党和民盟。民、青两党早就与共党不两立,民盟早已同共党合作,我看不出还有什么第三者,娘希匹美国偏偏希望天上掉下来一个第三者来既代本党,又克共党,美国人对我们实在太隔膜,嗯,太隔膜。中国与美国关系密切,但在这极为关键的问题上美国却如此胡闹,真叫人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蒋介石至此怒气冲天,大声说:“前几天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康纳利,在讨论所谓援华折衷案之际,对于中央银行奉命将上海存金移到台湾央行分行存储这件事,曾发表侮辱我的言论,这真是岂有此理之极!”蒋介石把胸脯拍得蓬蓬地响:“难道我姓蒋的给他们剿了半辈子的共党,如今局势有变,就用不着我啦!啊?什么事都说我不对啦?就想甩掉我啦?啊?这还成话吗?”举座闻言黯然,一齐低头。

  王世杰这时感慨万状地说:“美国不了解本党虽可怪,但过去我们自己没有采取止谤莫如自修,求助不如自助的态度,来矫正自身的错误,用事实解释美国人对于本党的误解,也应该担负一部份使美国这样对我的责任。我们必须明白,尽管亚洲红祸会影响美国的利益、甚至安全,但在这把火还没烧到他们眉毛之前,他们的切肤之痛便不会这样迫切。因此怎样使本党振作起来,使美国加紧援助我们,是本党今天的重大课题。”

  蒋介石对王世杰这个老外交家相当尊重,但王世杰对蒋介石国民党的腐朽,乃至使他在外国人面前没有光采,已相当反感他。所说不无理由,当时蒋介石还能听他的,还不致引起怀疑。王世杰道:“我们现在的情形是:万事莫如救火急,希望美国人帮我们救火,但事实说明,今日美国对救火并不太热心,他们站在太平洋的彼岸,有兴趣研究这座着火建筑物的图案,指出必须改造的要点,批评我们经始时期设计的错误。在这情形之下,我们越是迫切希望美国救火,美国人就会越发坚持他们先将图案改造的观点。

  王世杰想了想,接着说,“为我们计,是以改变依赖美国救援的心理为先务。依赖美援是招致美国人轻蔑我们的主因,也是招致过去一年间军事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我们如果自始就不存依赖美国之心,早作自力更生之计,我们就决不会有从去年今日到今年今日这一年间的大失败了!”

  蒋介石一怔,感到心头隐隐作痛,心想这位老先生今天牢骚越发越多,口气愈来愈重了。听他说下去道:“如果我们自始就不存依赖美援之心,美国人误解我们的程度也不会如此之深,因为我们如果早作自力更生之计,那我们的处境不会这样艰险,我们的地位也不至于这样低微,我们所受的责难,也不会这样严重!”王世杰还想对蒋介石说几句,考虑到时机尚未成熟,咽了下去。日后他在联合吴铁城、吴国祯等人,受美方支持倒蒋时,被蒋先发制人,吴铁城在台服药自杀,吴国祯逃亡美国,王世杰便被关禁在日月潭。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话说蒋介石自穗返台,召开会议的目的在于挽回名誉之道,但众人所说都难切题,好生焦急,正发怔间,周至柔发言道:“最近苏联制造原子弹成功,打破了美国的独占优势,这对共方的宣传来说,也值得使我们注意。本党今后对原子弹的宣传该怎样小心处理,兄弟以为很重要。因为在美国独有原子弹时期,大家把原子弹的杀伤力、破坏力渲染过份;一旦苏联也有原子弹时,这种宣传对我们实在有害。任何人不能想象一旦台湾落下颗原子弹,那么前面是海,后面是山,没处可避,也没处可逃,这在心理上大有影响,希望主管当局善自处理,否则人人都会产生消沉绝望,末日来临的情绪。我今天看《中央日报》,有一句话感到十分不安,提出来同大家研究研究。”

  蒋介石一怔,忙问道:“是什么话?”

  周至柔道:“《中央日报》把这段消息已经做得很小很小,但我个人总以为不妥。那段新闻说:苏联外长在答复关于原子弹问题时,强调苏联的原子能是用于和平建设。这件容易给人一个安定的感觉,而相形之下,反而显出美国和本党当时宣传‘毁灭苏联’的不妥。兄弟的意见是:纵使不提苏联要丢原子弹,可也不给他宣传什么和平,否则自乱阵脚。”

  蒋介石脑子里一直在捉摸着王世杰的牢骚,什么原子弹不原子弹,他还真没放在心上。他一见周至柔坐下,便开口道:“我认为‘止谤莫如自修,求助不如自助’的意见很好,嗯,很好。你们看,连诺兰先生都说,美国这次参议院通过的七千五百万元援助只是一种空洞的援华姿势,真是糟糕,我们还怎样要求美国救火呢?美国把这点钱的援助指明用于中国非共党的一般地区和远东,我好半天解释不出。远东的范围连史地专家都不能肯定。中国‘非共党一般地区’不知何所指。中国除了西藏有问题——外国人把我们政府机构都赶跑之外,凡是不会给共党拿走的地方,都在我们政府的管辖之下,并没有独立或半独立的地区。”蒋介石大声说:“除非美国有意在中国制造独立或半独立地区,那么它所说的‘一般地区’不过是海市蜃楼,今天美国要援助的不是我们政府而是空洞的‘一般地区’,只能说美国已从反对援助本党到又想援助本党蜕变期中的一种空洞姿势,还不能当它已经开始实际援助。”蒋介石扫了与会者一眼,接着厉声说:“因此,我们的命运操在自己手里。反共戡乱是我们自已的事,美国援助也罢,不授助也罢,我们反共要反到底,戡乱也要戡到底!”王世杰等人闻言叹气,因为一天没有美援,蒋介石便活不下去;见他如此色厉内茬,感到又好笑,又好气。

  蒋介石言犹未尽,也想通过若干人之口,把他不满美国的意思传达过去,他知道只要美国在中国反共,就不能少了他这个老伙计,抬几句杠没关系,何况一肚子气?便说:“上月十二日,我在成都招待各界领袖席上,曾经说到过中国反共和国际形势的问题。我说:‘现在有些国家还不免有误会,有成见,使国际的反共力量还不能联合一致。但我们中国始终是世界反共的司令台,本党始终站在反共的最前线!’在这里我虽然没有指出美国对本党、对我个人有所误会,并且有了反共问题上的成见,然而事实上已等于指明,说的就是美国,不过现在对我有误会、有成见的国家不止美国一国,所以就把美国包括在‘有些国家’之内。”

  陶希圣接着发言道:“总裁的话太好了,我们是应该这么一点。就美国对我的态度来看,去年今日与今年今日就有所不同了。去年今日的美国对中国全部绝望,绝无挽救办法,美援之于中国,等于填无底洞一样;可是今年情形不同,特别是对我总裁能在顷刻之间消弭了云南隐患的事实,已经投以惊异的目光,重建了对总裁的威望。”

  陶希圣趁机抬高蒋介石的身价道:“兄弟特别要强调这一点:美国虽然在改变对我极端失望的观点,它虽然还不承认自己观察的错误,却已承认本党仍然控制半个中国抵抗共产党的事实;它虽然仍旧不相信我们的总裁还有充分领导中国人民合力反共的权威,但诚如刚才兄弟说的,他们对于总裁能在俄顷之间消弭了云南的隐患,莫不投以惊异的目光。现在尽管美国政府和民主党少数参议员还在反对援助我国政府,但是已经有所改变。美国政府何以会改变?司徒雷登当时留在南京想收买中共不成是主要的原因,但也因此可以看到:中共与美国必然势不两立,而我们也趁机获得了美国的注意,认为只有总裁,对反共才有大量的实力、以及坚定不移的意志!”

  见蒋介石频频点首,陶希圣心花怒放,也顾不得与会者人人皱眉,便大言不惭地说下去道:“兄弟对于本党今后反共的前途,信心大极了!这不但因为本党还有半个中国,主要是有一位蒋总裁!可是在我们心理上,特别是宣传方面,兄弟以为有一点不可不强调,那就是一日咬定中共是苏联的傀儡……”

  尽管陶希圣说得慷慨激昂,但蒋介石在与会者的神色之间,也看出了人们的索然无味,于是在他告一段落之后,宣布吃饭休息。

  阳历十月初的草山已不太热,绿荫如盖,流水潺潺,照例人们应该有舒畅开朗的感觉,但与会者人人心头乌云一片,徘徊庭园,低声诉说,人人知道金门吃紧,广州垂危,来日大难,不寒而栗。顿时间如茵芳草变成血海,冒着热气的温泉宛如血的河流一般。

  这些国民党的大员们不可能回家休息,便在“机要室”窗外听听大陆的广播,收音机正播出声调铿锵的演说,听口气正是他们草山集会的主题之一:“国际承认”问题。

  来自北京的声音道:“……苏联是第一个放弃在华特权的国家,是第一个与我国订立平等互惠条约的国家,是第一个认为我国是一等国而与我国互派大使的国家,是唯一同情我国打倒军阀的北伐战争的国家,是‘九·一八’事变后唯一呼吁制裁日本的国家,是抗战初期唯一以经济与军事力量援助我国的国家。根据一贯的对中国人民的友谊,苏联这次又成为第一个承认新中国的国家!

  “葛罗米柯的照会中说:‘力求与中国人民建立真正友好关系’,想自一九二四年中俄协定签订以来,由于中国政府在反动派把持下,中苏之间的真正友好关系始终未能建立。北洋政府曾以武力搜查过苏联使馆,国民党政府曾宣布与苏绝交,逮捕过大批的苏联侨民,枪毙过苏联驻广州的副领事,并曾发生过因强占中东路而造成的中苏武装冲突这些不愉快事件,是帝国主义指使中国反动政府造成的,蒙受利益的只是帝国主义者。中苏冲突后不久,日本即强占东三省,这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今后中国政权握在人民手里,中苏两大民族的真正友谊因此获得了确切巩固的保障!”

  在北京声音之前,国民党大员们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因此当饭后继续会议时,本来没什么话好说的人们,只有眼睁睁看蒋介石一个人唱独角戏了。

  但蒋介石也焦躁莫名,用半小时对“承认”问题有所感慨之外,他把话题转到了台湾的省政。他指陈诚说:“现在,我们都知道经管台湾的重要了。不管局势怎么变,台湾一定要弄好!现在,请陈主席谈谈台湾的情形。”

  陈诚起立,低沉缓慢地说:“兄弟奉命主台以来,有几个月了。实在没有什么成绩,有负总裁的期望。”他一顿:“各位都知道有关经济方面的兴革是当前一件大事,像停兑省外汇款的严格执行,汇出商款的恢复审核,都是足以严重影响本省金融经济的措施,因此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当然,每一种政策在实施之初,它的后果固然无法预测,往往还会发生若干缺点。譬如台汇黑市的产生和物价波动幅度的增加,大家都不能不归咎于内外汇兑的停止。然而我们如果把两种措施仔细研究一下,实不难明了前者的目的在于防止省外游资袭击台湾,以及希望能够拿到台湾所需要的实物;后者目的在为本省打开一条外销的途径,都是基于谋台湾的安定与繁荣企求而发。”陈诚苦笑笑:“可是因为困难太多,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有好的效果,还得诸大家指教。此外,有一件事情算是做成了,那便是从今年三十八年度起,凡是资源委员会和省府合营的农工矿企业,每年盈余除了本身因为扩充设备的开支外,其余纯益都要缴由省府作改善本省民生之用。这次交涉,各位或许也听到一些消息,也难免有点不愉快的事情,但没有办法了,时至今日,中央与地方也不可能分得这么清了。而且这件事情还有好的一面,那就是本省人对于输出这么多丰富的资源与生产,竟始终没有受到一点实益,是痛心疾首三年于兹的一桩心事,现在他们认为多少争回了应享的权利。”陈诚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指着和尚骂贼秃道:“虽然如此,兄弟感到肩上的份量实在重得可以。中枢的主张不能一致,总裁还没有恢复视事,可教我们为难了。一方面中枢不管一切要台湾支持华南,另方面台湾谁来支持却没考虑到。如果华南有问题,而台湾却因支持华南而大伤元气,请问这笔帐又该怎么算法?这是国内问题反映在台湾省政的一大苦闷。此外,在国际方面,台湾的苦境更多。譬如说,麦克阿瑟是本党的朋友,但他在东京说:‘台湾仅属中国占领’,这说明了什么呢?又如廖文毅、廖文奎的托管运动又乌天黑地,谣言四起,试问我们又该怎样应付?国际间的阴谋如果还可以静以待变,但对内的问题却不能不理,而目前的情形说明,我们不能随便走错一步棋!”

  蒋介石擂嘴道:“美国人的话别理它,另外想办法。廖文毅这家伙也别理他,”他心头有气:“我们不能随便给人家耍!弄好了大家过得去,弄不好,——哼!”

  与会者齐有不祥之感。

  陈诚说下去道:“最近省府举行过一次全省行政会议,目的就是想了解民间疾苦,知道省政兴革症结所在,希望能够对症下药,逐步改善。兄弟同他们在一起,花了七天时间,对行政、教育、经济各部门的各级负责人有所交谈,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其中最主要的是向地主们宣战的向题。大家都知道,实施土地改革,厉行三七五减租,已经不能再缓了。因此很多干部担心这样做就是向地主们宣战,这个都是共产党的做法,我们千万做不得,怎么办呢?兄弟告诉他们,这样做绝对不同于共产党,我们要在台湾来一个不流血的革命,希望能够做到。至于土地改革的具体步骤,以及厉行三七五减息的详细办法,正在由专人拟订,并且想成立训练班,否则恐怕难以完成任务。我们可以预料,将来的阻力一定很大,因此我们一定要小心应付。”

  陈诚再说:“在那次会上,兄弟发了三种参考书,一是‘英国工党的组织与政治’,一是‘英伦归来’,一是‘三民主义表解’。这无非希望启示他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够效法英国,实行不流血革命,因此总结起来说,今天的台湾省政,对外是如何应付非常的局势,对内就是如何使三民主义能获得合乎理想的运用,而收到不流血革命的效果。”接着又客套几句后才坐下。

  与会者不是对台湾无所知,就是个人利益同台省措置有冲突,因此更加无人发言补充。蒋介石道:“陈主席的办法很好,可以放手去做,只是千万不能使人误会,我们的土地改革就是共产党的土地改革,否则地方士绅都会对本党仇恨,到那时弄不好再给外国人利用,那还得了!”蒋介石因此又想到“最后基地”以及“迁都,问题,不觉陷入沉思,久久无言。想如今剩山残水,再迁何处?西走巴蜀抑远遁云南,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李宗仁鉴于重庆所受威胁日增,有往昆明逃亡意图,这使蒋介石大为着急。思索半晌,黯然问间道:“如今迁都问题还有变卦,你们看如何是好?”

  众人闻言更难启齿,冷场良久,王世杰满肚子气道:“兄弟浅见,就地抵抗为上策,最好不再退却。迁都问题呢?如不打,只有搬到台湾来罢,如迁川渝,也不是办法。从历史上看,未有逃亡邈远高原的政权而能挣扎苟存的先例。晋元帝据建康之成偏安之局,梁、唐、晋、汉、周五代之能都洛阳、开封,南宋之能凭藉东南保有半壁江山,大抵得山川形势之助。如今的战争能否有山川形势便可保险,深信无人敢拍胸脯。

  “还有,在李德邻看来,以为云南内蔽黔蜀、外通缅越、藉康藏可通向印度,因而意图迁去,另作打算,兄弟以为他看错了。今天的形势是共军进攻桂、黔、西川,如箭在弦;由桂由黔偏师入滇可能性大,入康藏也看不见有什么险阻。三迤区域,他们的游击队可以截断滇缅路、滇越路,请问云南怎么可以迁都!”

  众人闻言汗涔涔下,蒋介石窝了一肚子火。

  于是蒋介石想听听王世杰到底还说些什么,是何企图?听下去道:

  “李德邻可能还想藉地缘之利,跑到昆明搞东南亚反共同盟,那他又错了:太渺茫无用了!大家知道,自从总裁同季里诺碧瑶会议之后,反共同盟还没有到时机。就说尼赫鲁,我看他也不会公然出面,助我反共,李德邻跑去又会有什么用呢?”

  王世杰低沉地说:“李德邻他们向来有一个梦。他们长时间来,不断同法国和保大取得联络,企图在大局逆转之时,将他们的部队尽撤桂滇边境,等待机会。白崇禧在华中虽然同对方交战过,但最近不想在湖南一带就地剿共,反而订下了回守广西的计划,我个人是反对的。他这样做容易给人留下一种保全实力,拥兵自豪的印象。而整个做法呢?兄弟看来,是言战则避免消灭,言败则图退滇越。可是法国有法国的顾虑,李德邻的如意算盘不能顺利打得响。如今他们有意将政府迁昆,如果再把广西军撤到滇越边境,会合国军以谋负隅据守,当然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能守性极小。主要因素是形势不同。试想川黔如不保,康藏如有事,李德邻能保得住云南吗?哪个地方——”他咽下去下半截话,只是叹了口气:“所以我不但反对把政府迁往昆明,我更反对弃城逃亡!刚才大家说了不少关于美国的话,兄弟以为只有自助者人才助之,我们打得好也罢,打得惨也罢,打了,美国人才会援助;不打,叫人家怎能放心得过?”王世杰大声说:“并非兄弟危言耸听,广州如果有变,我替我们的前途担忧。因为广州一旦有变,整个大陆上将不会再有苟安之地了!”说罢长叹。

  蒋介石又感到不能对他光火了,三分尊重七分顾忌,也只得捺住性子,换了个题目道:“对于迁都问题,非三言两语可以解决。我今天一早从广州动身,行前就发表过消息,说我短期内还要跑一趟,而迁都也是要去解决的问题之一。现在,”他拍拍厚厚的卷宗:“又有一个问题使我们为难,这与头先谈的‘承认’问题也有关。那是双十节快到。今天十月三日,不到七天,又国庆了。今年的国庆很讨厌,问题是挂旗。据我们领事馆从新加坡、缅甸、爪哇各地来的报告说:今年的双十节使人担心,因为娘希匹国旗有了两面!”蒋介石右拳紧握:“这些该死的华侨团体,居然说如果北平的旗子没有样子可做,他们也不挂青天白日旗。这怎么可以?你们办理侨务工作的人,得赶快想主意,得赶快想主意!”

  蒋经国见众人颓唐已极,便发言道:“刚才大家谈到很多问题,特别是承认问题更使人关切,不过据兄弟所知,英国还不至于马上承认共党政权的。刚才伦敦大使馆来报告说,英外相贝文是提到过承认北平政权问题,但他以维持门户开放政策作为承认的交换条件。对于这一点,我个人以为永远谈不拢的,因为英国是唯利是图,而共党则绝对不会赞成门户开放。可是我们驻香港的外交特派员却害怕伦敦承认,已在典房子卖家具,真叫人生气!”

  为了掩饰对桂系的矛盾与尖锐的斗争,蒋经国顺便说了些桂系部队的好话,希望通过座中若干人之口,传到李宗仁耳朵里,有所收获。王世杰苦笑道:“兄弟对军事是外行,但这一阵实在太紧张,也太重要了,因此兄弟对军事方面的情形也在密切注意。刚才听蒋主任报告白崇禧部队的剿共情形,知道兄弟对他的看法可能有错。但兄弟以为无论如何广州不能有失!广州一失,无论在哪一方面,特别是国际地位,我们实在不利了。何况本党报纸每天都在为守住广州打气,一旦广州失守,那简直不能想象!简直不敢想象呵!根据实际情况,南雄、始兴已失,粤北的战略要地也是粤汉铁路的重要据点曲江,也已跟着失去,请问广州的大门已给他们打开,我们还守得住广州吗?这几天白崇禧部队匆匆增防粤北,却又匆匆撤出粤北,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本党的军事弱点和政治弱点实在严重!”

  蒋介石倦意全消,听他说下去道:“根据广州的报告,这几天差不多每天有部队增防粤北,包括刘安琪兵团的三十九军程鹏部队,以及余汉谋的二十三军刘栋材部队,这两个半军番号的实力,开上去一碰到陈赓的部队就垮,又说明我们的士气亟待提高!我们成天吵着的‘广东防线’如此儿戏,兄弟有理由怀疑这些番号只是骗人的,根本不足额,再加上士气不振,同人家便没得比!——”在王世杰激昂的质问声中,蒋介石却盘算着别的。原来他以退来答复李、白增兵要求,因此胡琏兵团出现粤东、方天兵团也由赣南退向潮汕。这样子的增兵便把余汉谋摆在潮汕的一点实力如喻英奇者,也给逼到无地自容。胡琏不但在潮汕就地要粮要丁,还把副司令柯远芬派兼行政专员,而柯又派人到所属各县做副县长,这一来把薛岳的权益席卷而去,蒋介石在增兵问题赚了便宜,而余、薛大上其当。

  蒋介石在广州解决了争夺指挥权的问题,白崇禧的权力伸至粤北英德以上一线,英德以下则由余汉谋指挥;潮汕方面设粤东指挥所由喻英奇负责,表面上蒋对白、余已经让步,其实又是老蒋以退为进之计,因为他的嫡系部队又要抽调殆尽了。刘安琪兵团绝对不会交给白崇禧,胡琏兵团、方天兵团更不可能受喻英奇节制,因此他们固然获得了指挥权,但蒋介石的本钱便不可能为“保卫广州”而战,这一手使桂系和广东地方军人同时摔了一个大筋斗,因此曲江既下,广州只有狼狈万状,乱作一团。

  对这种情形,美国老板不大以为然。蒋介石为个人利益而“反共”,美国却为美国的利益而“反共”,蒋介石的“独善其身”打乱了美国老板的算盘,于是原有的矛盾更深刻化。反蒋倒蒋之声也吵成一团,蒋介石从各方面所获消息中,担心局势如此发展,美方势必把自己更换。这一着倒也不能小看,于是回台后第一天紧张万状,第二天却哑口无言;困处草山,团团打转,思索如何应付美国,彻夜不眠。

  正是,菩萨般敬他,盗贼般防他;亲美好不好?请看蒋介石。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