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蒋家父子 内定严家淦当副统 美龄赴美 邀请孙公子继副座





  书接上回。蒋介石一听儿子说有些事情确有麻烦,不由心头一惊,问他所指何事?他最怕宋美龄和他吵嘴,因为在他看来,“手背是肉,手心也是肉”。可是既压不住,又劝不开。而且分明一向帮着她,她也一向不信的。

  但蒋经国的答复却使他放心,他四顾无人,才敢说出真情,那是不少人认为:无论公私,这个“继承者”不可与日本军部残余人马接近,“公”不必说,日本军阀对老蒋这个老友毫无“感情”那一仗打了八年整,“私”字而言,日本军阀还杀了他的母亲。

  另一面,蒋介石是个“大儒”,是孔孟之道的信徒,开口“尽忠尽孝”,闭口“固有道德”,而且对老母特别孝顺,“王太夫人”长,“王太夫人”短,尽管人们对他“不要爸爸”感到骇诧,反正他对“王太夫人”那种孝顺,孝顺到父母不葬在一起,让母亲死后独宿的出奇地步。而他就派专人守墓,自己更是时常回溪口,使她不感寂寞,因此乃父如此对母,其子又该如何对母亲尽孝呢?

  当然,蒋经国不敢画公仔画出肠,说由于自己应该做个孝子,因此有生之年,决不与日本老军阀系统打交道,否则不孝之至,而孝子如老蒋者,对这个不孝的儿子应如何深恶痛绝,也就不能再往下想了。

  可是,这是个使老蒋无法作答的问题,他不能说他和她早已分离,不管死活,也不能说对父亲尽孝就已足够,母亲不必理,那是不可以的,因为他自己对母亲的“孝道”已表演得淋漓尽致,但对父亲是个零字。

  可是,不交代一声也不可以,于是老蒋嘱咐道:“我知道了。我有分寸。以后如果还有人对你提这件事,你只要说一切有我作主就是了。”

  蒋经国大感失望,也没办法,不等到回家酗起酒来,反正这位“新太子爷”的醇酒妇人,要比“老太子爷”孙科厉害得不知多少倍,感情既已发泄,也就“孝顺”如故,不过这分“孝心”是单方面的,对父不对母是也。

  宋美龄是个神经质的人,很想说些什么,又不想留下把柄,那一日如此这般对叶公超有所交代,而蒋经国为了多知道一些国际情形,也偶或找叶谈谈,那一日两人见面,扯了一阵,话题涉及张群访日,备受冷落,叶道:

  “张岳公这次出国,并不可能有什么重大收获,试想联合国对日和约居然不把我们列入,美国分明不想我们对日本有些什么影响,这是不公平的大笑话,我曾经提出辞职,表示表示。”

  蒋经国道:

  “这样说来,问题还不如此简单,叶部长如何看法?”

  叶公超怎敢把他的看法对他说,支吾一阵,终道:“不可否认,美日两国是我们关系最密切的盟邦,可就在两国之内,出现了使人不安情况,‘台独’……”

  “你以为这是他们政府支持的么?”

  面对紧张万状的蒋经国,叶公超根据自己的分析,告诉他美日两国执政者,不可能支持这个志在侵吞中国领土的组织,可是这两个分隶于关日两方的侵台组织,如无两国“有力当局”支持,那是不可能成立和发展的。对于这么一个现象,叶公超认为问题的关键显然不在那个“台独”,而在于美日两国产生“台独”的主要原因:想搞“两个中国”,或者叫做“一中一台”,从而使台湾脱离大陆,形成“独立”,或者名之曰“自治”、“托管”、“地位未定”……总之是美日两国内部某一“有力当局”,在不同的角度上,作了相似的吞台准备,这是已经非常明显的事实,因为近在眼前的台北固然有“台独”活动,远在美国、日本和香港等地,那就花样更多,可是九九归原,俱皆对台湾不利,且勿论对中国如何如何,就对蒋家父子来说,分明是个扯后腿,搞颠覆的局面。

  蒋经国闻言默然,久久才勉强笑了笑道:“‘总统’和夫人,对这件事也很伤脑筋,因为有如你说的,尽管美日两国政府不支持,但内中显然有人在支持,而且来头不小,这就使我们有投鼠忌器的顾虑。”

  叶公超既解决不了美国中央情报局和日本老军阀集团对台湾的“兴趣问题”,又无从直说问题的关键在于美日双方对蒋已无信心,眼前那个驱蒋吞台的各式花招,已说明一切。

  蒋经国忽作亲密状道:

  “叶部长,有人说,张岳老这次到日本,好像有什么希望似的。我对‘他们’老一辈的心事很难估计,你是老前辈,相信会有些看法。”

  叶公超闻言感到紧张,暗付兹事体大,不但自己并未与闻,即使知道,也怎能出之于口?当下沉吟道:“实不相瞒,我也是一百个不知道。张岳老的资格太老,日本又熟,独来独往,只对‘总统’一人负责,我真的不知道。昨天碰到夫人,她也曾问起,我也只能报以苦笑。”

  蒋经国不肯放手,笑道:“好在我们是闲谈,作不了准,你不妨猜猜看。”

  叶公超也笑道:“那你猜是什么?”

  蒋经国道:

  “这很难说,可能是报聘的性质,因为年来日方来台的客人不少,‘先生’不能不派他去回拜了。”

  叶公超心想:“你也不愿乱猜,我怎敢瞎扯一通?”

  当下扯到了邱吉尔所建议的召开三巨头会议,叶公超对蒋经国说,“台湾地位未定论”是邱吉尔叫出来的,现在他想召开的三巨头会议,包括艾森豪威尔、马林科夫和邱吉尔本人,目的就是容许北京入联合国,同时台湾仍然留在联合国,那就是“一中一台”的设想,也即是“两个中国”的意思,叶公超认为这是邱吉尔又想制造一个慕尼黑,蒋方绝不同意。并且就在明天立法院的会议上,叶公超决定发表演说,反对英国。

  蒋经国苦笑道:“我们是反对的,联合国的中国席位只有一个,没有两个!但是据我估计,万一北平应邀参加联合国的话,他们也会反对,不会进去的,他们的态度已经早已说明,代表中国取得联合国席位的是一个中国,不可能同时有两个。”蒋经国舒了口气道:“这个联合国问题,看来反而不是严重的问题,因为联合国投起票来,一定是大多数反对北平的,我们倒是不受影响,可是邱吉尔这么想,这么说,对台湾实在有点麻烦,对台湾的主权不利。”

  叶公超作激昂状道,“反正我明天要为这个发表演讲,还让通讯社发布消息,反对那个什么‘一中一台’鬼玩艺了……”

  但是第二天台湾内部却有了新闻,陈诚的母亲逝世——逝世不应该引起什么,而是陈诚因此辞职,使蒋吃惊。

  宋美龄嘀咕道:

  “你正在需要休息时期,有些事情最好由辞修替你去办,免得你捧住尿袋进出既不方便,坐立也不安逸。现在他这样做,有人说是辞修事母至孝,乃遭母丧,心灰意懒,连副总统兼行政院院长都不想做了,有人说他身体越来越差,利用这个机会辞职,好好治病。我看两者都有,他是和人家闹意见,闹得无从下台,所以乘机不干。”

  蒋介石知道她说什么,却也不问,冷冷地对她说:“我行动不便,不去了,你走一趟,代我问候,告诉辞修,辞职的事不必提,我给他十天假期,要他好好地休息十天,我看够了。至于丧事,反正现在是戡乱期间一切从简。你看看他们需要些什么?你让他们送去就是。”

  宋美龄到达陈家,见陈诚瘦得像根灯草一般,致意过后,和谭祥转入房内密谈,这个义女却哭着央求义妈,希望她在蒋面前善为进言,准陈诚辞职也罢。万一老蒋不许,那末保留“副总统”,“院长”是实在不想做了。宋怎能答应?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这个义妈必要时当为他们作主。

  谭祥怎敢实说,乱以他言,却也瞒不过宋美龄,一再追问,谭祥还是隐瞒实情,说陈诚如再干下去,势必速死。

  那是骇人听闻的经过,谭祥活地也不能启之于口,可又事关人命,不能不为夫求情,但望早日退休,保全一命。原来陈诚体弱,需要滋补。那一日谭祥为他煲妥饮汤,放在厅中桌上,待汤稍凉,然后饮用,不料没多久有猫偷食,家人发觉时已给它喝了一些,正无可奈何间,那只猫忽惨嚎倒地暴毙,这情景使陈诚之病,加了一些。

  陈家人口颇众,除了家人,还有男女佣仆,汤中放毒何人所为?按理大可一查,无奈陈诚心中有数,既不愿将此事张扬出去,也不想在家中“验汤”捉人,虽曰不了了之,其实战战兢兢,怎能作了?

  过得几日,陈诚“家庭会议”决定加强守备,可又不便公然宣布理由,借口治安不靖,盗贼猖獗,因此除妇孺老弱之外,入夜轮流看更,每四小时两人一班,不得松懈,但除警笛棍棒等物,不得用枪,这一手法,内中当然大有文章。并且严禁对外张扬,于是一个“副总统兼行政院长官邸”之中,恐怖阴森,出人意料。

  那一日时已半夜,值夜者闻墙垣有声,惊见一条黑影正想翻下地来,当下大喝一声,用石子重重击去,无奈对方既非飞檐走壁的什么刺客,看更者也非身怀武艺的侠士,双方都不想拼命,而那黑影迅即落下外墙,不见踪影。

  那两名看更早已奉命不许追捕,当然连大门也没打开,由他走掉,反正说明了陈诚之于“某人”,已到了白刃相见田地。

  “某人”是谁?众所周知,那是个无法较量的对手。还击固无胆量,挨打也难忍受,然而一不准辞,二不准退,陈诚没法,称病请假,干脆往荣民医院一躺,在安全上多少有了些保障。

  宋美龄于是代表老蒋探病,见陈诚有气无力,但还能起立,苦笑着对陈诚道:

  “你和介石,真是老搭档了。他做总统,你做副总统;他生病,你也生病;他住荣民,你也住荣民,我同谭祥除了祷告上帝,希望你们早日恢复健康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要知道‘国家’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二位责任更重,一个也不能病,怎能病两个?这几天又有不少伤脑筋的事情,难道让阿猫阿狗随随便便把大事开玩笑?”她弦外有音,陈诚夫妇却有口难言,又听她在说:

  “幸亏OK俞这个省主席还能对付得,可是他只能处理省政,政府的事,不便出面了,否则显得我们人手太少,人材太少,我又不想多事,可真急死人了。”

  谭祥便说陈诚如何如何衰弱,言下之意,是为乃夫的长期病假打招呼。

  由小朝廷的正副“总统”扯到白宫的两个总统,宋美龄发了好大一阵牢骚,算是满足了她的“发表欲”,忽地对那个特护挥挥手道:

  “请到外面等候,我有些事情和副总统谈谈。”特护既去,宋把椅子拉到陈诚床前,对着这对夫妇低声说:

  “有人告诉我,辞修这一阵受到很大的困扰,差点闹出人命案来,可是真的?”

  陈诚夫妇那敢承认,可又不想否认,神色困窘,这一切瞧在她眼里,叹道:

  “那就心照不宣吧。不过,这件事情是很难办,这个人有时候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不在乎,我就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就是我,他就是他,要骑在我脖子上撒尿就办不到,吵到整个地球都知道我也不怕,越吵越对他不妙,全世界会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们说对不对?好,我一吵,他就不敢放肆了,所以我说,你们有些时候也不一定非退让不可,只要站得稳,怕他干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辞修对党国,”宋美龄道:“忠心耿耿,谁都这么说,老头子是相信你的,不必胡思乱想。他呢?他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挑担,吃喝玩乐可是一流!我不知道老头子在想些什么?这个家本来已经败了,再让败家子上台来,——呀,我的上帝!”

  对于这种“探病”,陈诚十分紧张,不能阻住,也无从插嘴,听她在说:

  “莫非真的老糊涂了?作出这种决定——不,尽管他没有决定,也用不着决定,因为有宪法为凭嘛!但外边都在传说这件事,那就说明在某些地方,老头子是发了神经。”

  “夫人,”谭祥递给她一杯果汁:“请多休息,别气坏了身体。”

  宋美龄凄然道:“我的身体倒还好,就是那口气,我可受不了。最近,得到神的启示,我又想到美国去住一个时候,甚至不想回来了。”

  陈诚不能不开口,也凄然道:“夫人一身也系‘国家’安危,夫人如去美国,不论是什么原因,恐怕对我们没有好处。”又叹道:“好在夫人高瞻远瞩,一定明白离开台湾之后的情形,不如……”

  话犹未完,宋美龄怒道:

  “我要让老头子看看,有了‘他’,没有我,他这台戏还能不能唱下去!”

  陈诚乃探病者劝慰对象,此刻却劝慰起探病者来道:“当然唱不下去,当然唱不下去,这个地方,老实说旁人根本看不出,没有夫人在这里,那就不成个局面,也没有什么国际重要人物到台湾来,那还了得!”

  宋美龄闻言感到甚为受用,也就进一步露骨地骂起人来,斩钉截铁地表示“拥护宪法”,支持陈诚道:

  “你该好好休息,不要自己气苦,那对你的身体不利。我何尝没有这些烦恼?我比你头痛得还厉害哩!可是我也想过了,现在究竟是二十世纪,不是十七世纪,皇帝没有了,一切要讲自由民主,上帝主宰一切,我们也有一部自由世界的宪法,副总统是法定继承人,谁也不能改,谁也不敢改,否则就是违反了上帝的意念,违反了天意和民意……”

  陈诚心惊肉跳地听着,越想越紧张,暗忖万一“隔墙有耳”,那他等不到老蒋死去、继任“总统”,而必然先老蒋而去了,于是连声干咳,阻宋说话,特护来到,话题岔开,算是客人告辞,主人“安泰”。

  但是,不管为了什么原因,陈诚终于在一九六五年间死去,结束了蒋介石对“传子”或“传副”的争执。事实上蒋决心“传子”,碍着陈诚又不能出之于口,更不能见之于文,但陈诚每天受到的“各式打击”,无一不说明老蒋对“传副”的兴趣缺乏,可是对“传子”又难启口,精神肉体俱受重压,这位“辞修先生”也就不得不死,死得十分辛苦,万般痛楚。

  蒋家父子舒了口气,为他的“后事”大为铺张,以示重视,而表“气度”,紧接着谁来填补这个“副统”,已经摆在老蒋桌面上了。

  毋须说得,第一个应与商量的人,是宋美龄。宋美龄语调愤激,恨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可以把儿子升为陆军二级上将,为什么不可以升他为副总统呢?只要你开口,没有人敢反对!我们到台湾已经十五年,你儿子把党政军特一把抓,别说一个陈诚吃不消,十个陈诚也不是他的对手,你还对我假客气干什么,我不管!”

  蒋介石不敢勉强,找个机会和蒋经国研究起来,认为“副总统”这把破交椅上。还是应该有人坐着,但决不应该、也不可能、更不敢把蒋经国提将上来。

  做儿子的先说些一般情形,说是各级官员对这件事大感兴趣,但有一个共同的看法,认为像李宗仁和孙科那样的“竞选”已不可能出现,而“中枢”对此事势必格外慎重。

  蒋介石苦笑道:“刚才有人提到张岳军,认为他的年龄、资格都很够,跟我一辈子,在这时候,似乎应该让他过过瘾。”

  蒋经国并不紧张,听乃父说下去道:

  “我马上关了门。我说张岳军和我差不多大,该多休息,多对大事出谋献策,把他按在我的副位上,那是折磨嘛!”

  蒋经国也就表示了他的态度,认为这个小朝廷所依赖的,乃是美国,尽管美国当权者之中,有人正在进行驱蒋吞台勾当,但从全面来看,白宫并无公开踢掉老蒋的必要,因此小朝廷今后的倚靠仍是白宫,明乎此,他不赞成张群当“副统”,因为如此一来,小朝廷今后必将为日本残余军部人马所用,这笔帐略一计算,便知得不偿失,绝不划算。

  蒋介石也同意这一看法,认为十多年前他还不作此想,总以为天皇还能发生作用,军部的“军国主义复活”也可以如愿以偿,以此作为亚太地区的“一哥”,美国的白色天皇就不可能如此嚣张。蒋介石至此痛骂日本人民的觉醒,认为“西风东渐”的结果,日本也学会了民主自由,连日本天皇都一再声明他是“人”非“神”,再抱着残余日阀的大腿不放,那这一“投注”又必失望。

  何况他儿子在日本残余军部人马心目之中,乃是“敌人”一名,而不若乃父之为“死党”。

  张群既不必考虑,旁人又如何?小朝廷中别的没有,“元老、功臣”可是真多。于是何应钦提上了台面,但蒋介石把头一摇,不再研究,这个在“西安事变”中企图促使老蒋“成仁”之人,蒋介石一直把他打入冷宫,他简直是日本残余军阀的一分子,对于任何问题,以日本军部的利益为第一位,老蒋太不放心。

  而在“美国路线”之上,颇堪提名的就不少了,父子俩一一研究,俱皆认为不妥,不妥之处,在于蒋经国既不可能“升”为副统,是则陈诚的继承者,必须不但效忠老蒋,还要对小蒋效忠!一句话:“此人必须听话!”否则老蒋万一死去,根据“宪法”以副扶正,扭过头来对小蒋反咬一口的话,这个小朝廷不就完了吗?这个“家天下”不就垮了吗?

  好不容易,老蒋想到了一个人道:

  “你们研究研究,严静波如何?”

  小蒋闻道用严家淦作“副统”,倒是一愕,因为此人非军非政,非党非特,乃是商人一名,由他作乃父名义上的继任人,问题是没有了,但效果如何?因为在台北数起来,继任陈诚者,数来数去也数不到严家淦其人,便把所思者说了。

  老蒋长叹道:

  “我所以想到这个人,正因为他非党非政,非军非特,甚至也没有青红帮的关系,但他有好几个特点,你应该想想。”

  蒋经国回去之后,召集亲信商议,众人闻言俱皆叫绝,都说蒋介石“独具慧眼”,这个人是找对的了。

  因为:第一,此人“听话”到极点,不但老蒋的话说完之后忙说“是是”,乃至话未说完,他已连连“是是”了。

  第二:此人怕事,十分小心。蒋家父子只怕人家多事、惹事、管闲事,而严家淦最怕有事,更怕惹事,更加不管闲事,正合“朕意”。

  第三:此人什么关系都谈不上,论文未做大官,论武未曾带兵,“党部”与他无关,特务系统一窍不通,青红帮里没他的名字,政治派系也轮不到他,总之是个不用担心之人。

  第四:严家淦参加陈仪的福建省府,只是一个厅处长级官儿,随陈来台,也不过是个厅长,陈仪给老蒋枪毙之后,陈仪原有留台的人并无牵连,说明了严家淦与陈仪的关系平平淡淡。而继陈仪之后出掌台省者,从魏道明、吴国祯、陈诚等人,和严家淦相处都没什么,说明此人堪用。

  第五:由于严家淦是商界出身,下得宦海,所作所为俱皆财政经济,乃到美援运动机构,脑袋里除了台币数字,就是美元数字,这情形本来并不突出,无奈由于他不属于任何派系,反而被美方人员认为是个可靠人物,因此美方有人到台,其他大员可以不理,“OK严”却是必然晤面的一个,事闻于蒋,本来对他“别具慧眼”,经过几次试探,又明白此人对蒋并未蒙骗,既不像“第三势力那样和蒋争权夺利,又不像第四势力”(“台独”)那样意图颠覆,终于放心下来,如今既有“觅副”难题,那就只能往“最能听话”的关键着眼,非他莫属。

  蒋介石问过儿子,再问老婆,说是陈诚既死,不能无“副”,有人推荐严家淦,问她有何意见?

  宋美龄对这件事已经有了反感,然而事情放在面前,不能不理,而且和自己以后的日子有关。蒋介石尽管可以任意残杀无辜,但和阎王爷并无交道可言,一旦死去,她的生活和处境也该有个“伏线”。当下沉吟良久,说道:

  “你们决定的事,我不想插嘴,OK严人是不错,只是学历不够,他一非留学生,二非学术或者军事专家,我能说的也不过这些了。”

  蒋介石见她并未表示深恶痛绝,“觅副”对象乃定了下来。此人理财,却非宋子文系统,又非孔祥熙系统,对他来说,某些地方还方便一些,而宋也当有同感,于是决定由他继陈诚职位。

  那一日蒋经国轻车简从,直趋严家,海阔天空,聊了一阵,忽地笑道:

  “静波先生可曾知道,有人在‘总统’面前,推荐你担任副总统一职。”

  严家淦心中暗惊,强笑道:“那不会是误传吧?我无德无能,怎能如此,一定是那一位老前辈对我过分夸奖,近乎开我玩笑,吃我豆腐啦!”

  蒋经国摇手道:“不,是我的意思!”

  闻道是蒋经国的意思,严家淦更加紧张。因为尽管他并非官场“科班出身”,究竟已经有了近二十年“官场经验”,官场如商场,他熟悉了这些行情,尤其是小蒋单刀直入的做法,说明了在蒋是“不许失败”,在严是“只许成功”,而目的并非“觅副”,而是为老蒋安排后事,及早消弭可见的“宫廷隐忧”。

  小蒋见他瞠目结舌,暗忖:“敢情是喜欢得发呆了”。便道:“静波先生道德文章,人所共钦,如蒙俯允,我就可以回报家父,当按照程序进行。”

  严家淦正在发愁,暗忖自己的道德既没有什么特别,文章从来没有写过,他说得溜嘴,连“俯允”都出之于口,不答应是不行的了。人家分明说你是因“屈就”而“俯允”,不答应的话就该有造反的意思,“让你老子下台去!我老子上台才不算屈就”,——不就连脑袋都保不住了吗?

  毋须噜嗦,蒋经国满意而归,严家淦紧张到死,他并没有什么智囊、顾问,但好歹还有一些办事的,也就来了个紧急会议,众人闻言忘记了习惯上的道贺,却异口同声惊呼“那还得了”,严家淦急道:

  “我明白,可是我推不掉,这是用不着解释的,他们对我有兴趣,是因为我对政治不大有兴趣。相反,如果我对政治大有兴趣,他们对我就毫无兴趣了。”

  众人皆曰有理,问题是如何是好?

  严家淦终于叹道:“不用我说,你们都会知道我的意思,我一不想真的当什么副座,何况这个位子是没有实权的;二不想和任何人争出风头,何况台湾官儿太多,纱帽太少,这个位子本身已够受注意的了。所以,我只想听听大家的主意,怎样能够做到没有人对我注意,也没有人对我怀疑,那我愿已足,只要留下一副老骨头,太太平平过几年,我就够了。”

  严某左右以理财见称,谈到“为副之道”;可真要了命。有人终于出了个主意道:

  “拿做生意来说,譬如台糖外销,台蕉外销,樟脑西瓜外销等等,事先必须做一样工作,那就是市场调查,包括销货地的同类商品来货情况,价格和运输情形,成本和订货计算,批发和零售价格等等,弄清楚了,一定赚钱,弄不清楚,赔本有份,因此对于这个副总统的行情,我们也不妨作如是观,调查一下陈诚担任这个位子时,什么地方和他们意见一致,什么地方背道而驰,特别是为什么他会这样死……”众人闻言,皆曰有理,也就七嘴八舌,帮严家淦调查“类似商品”如陈诚者在世时的得失,很容易找到了陈诚速死的道理:他和“太子爷”胆敢有所争,有所辩,因此非死不可,别无奥妙,如此而已。

  严家淦明白,这是“太子爷”极其严重的问题,“传子”志在必得,“传副”不过说说,陈诚太笨,居然认真起来,一百个陈诚都会迫使对方“让贤”,不管用什么方式去“让”,陈诚只是精神崩溃,大伤元气,因而采用了“早死”之法而已。

  严家淦本来无意做“皇帝”,目前又不能不上台唱戏,而且想出国经商也不可以,也只能双手捧住脑袋,在保全“吃饭家伙”的问题上,研究起陈诚何以失宠于蒋的道理。

  找历史人物的背景并不困难,找陈诚的背景更加容易,严某手下在研究陈诚的一生之后,吃惊于对老蒋如此愚忠的陈诚,最后还是不免于“气死”。而“气死”的内容,则是为了和“传子”争夺“台湾的传副地位”,而这个“地位”又恰巧来之于老蒋,表面上看来错综复杂,事实上却又如此简单:蒋介石一切为了自己。陈诚并非不知道有此“险遇”,但终以为“名正言顺”,谁也不能改变,可是最后动手“改变”者就是老蒋自己。

  这一“教训”对严某而言,说得上万分紧张,于是手下齐出主意,认为一旦公布,由严坐上“副位”之后,干脆每天办公之前,先到蒋经国家中“请示”,如此一来,老蒋固然“龙颜大悦”,小蒋更是“无可怀疑”,但精神上有些什么反应?也只能在所不计。

  再研究下去,陈诚和何应钦暗斗激烈时,曾组织一个名曰“干城社”的小团体,以自己为中心,以“效忠领袖”为口号,以这其将级官员为骨干,以“国之干城”为己任,可是事闻于蒋之后一“干城”也就消弭于无形。原来老蒋反对,可又不说理由。实“理由”已经说明,那就是陈诚可以组成“干城社”,但必须以蒋为中心,以“无条件效忠蒋家”为口号,否则有颠覆之嫌,有“造反”之虞。这一教训对严某而言,那是不言而喻的了,自己决不可搞小组织。

  陈诚和宋美龄关系较密,其妻为宋的义女,自以为“无‘内’顾之忧”,没想到这一关系正是双方无可缓冲的“死棋”,严某之妻好在并非宋某之女,今后当是可能和未家之人往返,否则“后果堪虞”。

  陈诚在对美关系上并无“嫡系”,只有“半个”可以在美国替他说话的大员:俞大维,但俞大维正是蒋经国的亲家。蒋孝章爱上了俞大维的儿子,明知“使君有妇”,却非要他离婚改娶不可,俞家焉敢“抗命”?而严家又怎敢造次?严家淦手下的“研究结果”,便是今后对宋美龄也罢。张美龄、王美龄也罢,反正不能有什么来往,好在自己有子女在美,有事不必找官方人员,以免发生难以解释、后果严重的“误会”。

  再看陈诚组阁的名单,严家淦越看越紧张,因为显然是使蒋家父子坐立不安的格局。美方所以欣赏陈诚,就反共这一点来说,因为据说他确比蒋家来得“简单明了”,际此日暮途穷之时,美方对台湾实在担心极了,因此希望陈诚重新组阁之后,能使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有所转机,可是美方能够不理蒋方是否“受得”,陈诚就不能不理,而且不能不死。

  那名单之外,严家班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是名单之定也,颇多周折。原来的行政院副院长一席属王云五,而前任副院长黄少谷则出任外交部长,至于前任外交部长叶公超则出使美国,众人对叶公超的出使感到奇怪,因为他这个“夫人夹袋中人物”在位九年,能够做些手脚,为什么要把他外调,寓意何在?

  但是,还来不及研究下去,一项“新闻”突地爆出:宋美龄要去美国。

  在这紧张关头,她来这一手,用意何在,真是茶杯里的风波,小朝廷为之震撼,因为即使谁也不知道“夫人何故飞美”,但谁都知道“夫人此去,必有问题”。而这个问题,连蒋介石都感头痛。

  他反对她离去。

  他劝她,陈诚死后,副统一席势必有人顶替,可是有资格的人好像不少,随便抓抓就有一大把,但真能上台的就太少,甚至一个也不理想。找到严家淦,目的只为了听话,应该同意,不必再到美国“觅宝”。她力主以孙科代替严家淦,理由是孙的名气比严大得多,再说这是中山先生的儿子,蒋家因孙家“发达”,自不能忘记了孙家的恩典,此所以她非去不可。

  蒋介石怎会不知道“夫人”的心事?那是因为严某太听话之故,一旦自己两脚一蹬,儿子抓权,用“副统”为盾牌和“夫人”斗法的结果,夫人势必全军尽没,因此她把孙科找来,以便来日可以合力对付儿子。

  宋美龄主意已定,也就动程,到得纽约,忙找孙科,要他回台湾当副总统。孙科闻言哭笑不得,说是台湾朝野对他并不谅解,报纸上明骂暗讽,并未停过,他想到台湾玩一趟尚且顾虑多多,要他到台湾当副总统的话,简直是受洋罪了。何况他已经没什么钱,路费纵由官方负担,但他两地开支,官方欠款,并无着落,连一个子儿也还不出。

  宋美龄要宋子文劝他,宋子文声明“不管”,于是孔祥熙夫妇就缠着孙科不放,孙科做梦也没想到忽然交起“倒霉运”来,暗忖他乃“国父”之子,是有名的“太子道”,但今日的台北,“太子道”可属于他人,这口气也难咽下,于是提出条件,愿意一谈。

  正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在宋美龄来说只要孙科肯当“副统”,任何问题可以解决;在孙科来说只要升官发财,要他干什么都无所谓,特别是“傀儡职”更堪胜任,无奈老小二蒋要严家淦出来的主意已定,宋美龄尽管气得没有办法,也只能徒呼负负。

  而在小蒋看来,对宋美龄是有点麻烦,但孙科并非对手,即使在“大选”时有人提出孙科,在票数上也讨不到便宜,何况如果“副总统人选由总统提名”的话,孙科就连影子都不复见。

  这么着,严家“班”又研究起“陈诚得失”来,在那张“内阁名单”上,发现争吵之后,结果只有少数部门换了人,例如教育部、蒙藏委员会和侨务委员会,其余各部门皆由原有人马蝉联,可是不管部的政务委员多了三个,蒋经国、薛岳、王世杰。

  更有“味道”的地方,在于留任的旧人,确乎说明了一些问题。譬如国防部长俞大维乃陈诚亲戚,在台众所周知,且为美方“欣赏之人”,只是身体太差,经常生病,时常在美国,也不想回台做官,无奈陈诚力邀,也只得半在美国半在台,实际上是为陈壮壮胆子,但只做到“壮胆”为止,俞大维不可能对蒋说个“不”字。

  内政部长田烱锦和蒋方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个甘肃人由于时常代表马鸿逵、马步芳与老蒋联系,才和南京建立了关系,不属于国民党中任何派系,可是正因如此,受到其他派系的“邀请”,着实讨了些便宜。

  严家淦和陈诚本来没什么关系,他由陈仪带到台湾,之后在陈诚初次组阁时出任财政部长,这才比较“近”些,蝉联也甚平常。经济部长杨继曾,当陈诚出任台湾省主席时,就是他的建设厅长。

  但是,再看三个换了人的部门,张其均乃是蒋介石的直接关系,他这顶教育部长的纱帽给摘了。郑彦棻也是侍从室一类的人马,和蒋关系极密,和蒋经国更是过从极密,但他的侨委会委员长也垮了。

  看完旧人看新人,王云五这个老百搭也算是“新闻新人”,此人以投机取巧为拿手,多少人的心血编成一部字典,他就名之曰“王云五字典”,使多少人倾家荡产的“金元券”,也就是王云五担任财政部长时的“德政”。此乃“社会贤达”,却由陈诚把他罗致为行政院副院长。目的十分明白,此乃所谓“民主”招牌,正是美方所希望出现的人物,不管这些人物如何不济,反正只要不是老蒋嫡系就行了。

  可以理解,美方既感满意,蒋介石父子如何不痛快,可想而知。

  外交部长从叶公超到黄少谷,当时很多人莫名其妙。因为一般感到这只椅子“专供乔治叶”,怎会杀出来一个黄少谷?他原任行政院副院长,原籍湖南,当年在北大毕业之后,曾做过冯玉祥的秘书,乃至参加过那个反蒋的“西山会议”集团。后来又为蒋所用,被保送到英国留学,归来后干脆出任“和平日报”等国民党官方报社社长,然后又做行政工作,像一只风筝那样越放越高,越来越红,忽地又要去做外交部长,说明了陈诚对他的重视。

  那末,叶公超如去美国,原任驻美大使董显光又该如何发落?董乃蒋介石的英文教师,已成为蒋的“私人”,但董既教不好英文,更没办法当大使,不久前还在美国“出言不逊”,闹了笑话,蒋介石也感到头痛,可又不愿换人,后来董就“回台述职”,和老蒋说了些什么,重新走马“回”任去也,他没调职。

  也即是说,叶公超不可能改任驻美大使,必然“待命”,反映了黄少谷的“热门”,而叶公超就坐上冷板凳。

  另一名“社会贤达”梅贻琦,给陈诚拉进了内阁,担任教育部长,这个以前专门给美国办大学的“半洋人”,有了新职,突出了陈诚这个内阁。仅对老小二蒋来说,是如何不能使他们满足。

  陈清文的侨务委员长,说得上是由“商”而仕,原来他曾任国营招商局董事长,和黄少谷相同,这个湖南人也曾去英国留学。但一直在金融机构做宫,代表官方出席过不少国际经济会议,此人乃陈诚亲戚,入阁之后对“侨务”的做法如何,甚使蒋家注意,因为时至今日,“侨务”的重要性显然大为增加,不再是个冷灶了。

  陈雪屏出任秘书长,官场中人没什么意见,因为此人本系陈诚的心腹,原属“CC”,后来给人讥为“CCC”,如今三“C”分离,当无这些说法。

  可是,蒋经国何以参加了陈诚的内阁,并且来了个“不管部”政务委员?如说二人十分不和,何以小蒋入陈阁?如说并未不和,为什么不是“实缺”?严家“班”中人经过了解,原来是老蒋的意思。陈诚正因为外间盛传他和小蒋暗斗激烈,亟欲在阁里放进此人以示团结,但小蒋却无此意,不管和不和,斗不斗,反正他不肯入阁。最后陈诚向老蒋讨救兵,说是为小蒋在阁里留下一名部长,但只就交通与内政二部任择其一,老蒋心中明白,为乃子要了个政务委员,“两全其美。”

  薛岳乃陈诚系统人物,到得台湾,就坐在“冷宫”之中,此番也做了个政务委员,当系陈诚对他的“提拔”,反正不会有什么事做,也不会有什么特别。

  但是王世杰也列名政务委员,当时使一般人都感到“紧张”,因为不久之前,这个“总统府秘书长”忽然失却自由,尽管很快出来,可已给蒋介石下令撤职,理由是吴国祯曾在离台前提出一笔钱,而批决之人,正是王世杰。凭这件事已经够了,此外又有更使蒋特别头痛的,那就是在逮捕雷震,翻箱倒柜时,查出了“第三势力”的一份名单,上面有拟订的名单,内中行政院长一角,正是王世杰!

  这么着,不管名单真假,反正王世杰的“不得超生”己成定局,但陈诚胆敢把他列入“阁”内。

  这个旧名单,也就拉出了“新佐证”,那就是海外有人在搞什么“民主联合阵线”,决非空穴来风,蒋介石父子恨得要命,怕得要死。如今严家淦就将出任“副统”,尽管是个“摆设”,但所作所为,所说所论,少不免涉及这一问题之处,那么应该如何“吸收经验”?

  严家“班”正在头痛,严家淦更感紧张,因为蒋介石召见。

  时入深秋,身体又差,蒋介石不上草山住士林,在客厅对他说道:

  “你大概已经听说,夫人到美国去之后,外面传出了有关孙科的事情。”

  “是的。”严家淦正襟危坐。

  “你以为,这些传说可不可靠呢?”

  严家淦忙道:“听凭‘总统’决定,这些传说不管真假,可以不去注意。”

  “那很好。”蒋介石于是告诉他:在他看来,“副统”一职,以严最符理想,孙科资历很够,其它不足。这是有机会代替他执行“总统”职权的职位,不可草率从事。

  蒋介石忽作忧戚状道:

  “今日之下,局面不能使人放心。我曾经说过,我有信心,有办法带你们回大陆去,可是最近我很难过,我动了手术,元气受伤,能不能带你们回大陆,除了上帝保佑,我是夜长梦多,你不出力,作不了主了。”

  严家淦大恐,忙说:“一定一定,可以可以。”

  “我相信也一定可以活着回去,”蒋道:“只是有些事,希望你也能替我操心,那就是……”话到嘴边可又咽了回去,那是指宋美龄和蒋经国之间的矛盾,暗忖不宜明说,免生纠纷,便改口道:“我因健康问题,今后不可能事事过问,你要给我多多注意。”

  此话有如废话,严家淦连声称是,听他说:“不过,你的这个问题,也得等国民大会召开才成,在这期间,希望你多多替我操心,我现在感到很吃力,特别是这场病太伤神。……”说着说着,就快哭出来似的。

  严家淦睹状十分狼狈,正在进退不得当儿,好在蒋介石的眼泪并未流下来,而他的作状也不过是一种“表演”,因此忽地对严家淦伸手一指,问道:

  “你看见了没有?”

  随所指望去,窗明几净,旁边堆了好高一叠的“圣经”。

  “看见了。”严家淦算是有了说话的机会,

  “给我一本。”蒋微笑。

  “是。”严家淦连忙照办,取下一本,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面前,蒋可双手转递给他道:

  “这是送你的,愿上帝与你同在,上帝庇佑你。”

  严家淦忙不迭接过,道谢,一身大汗,正想离去,蒋又开口道:

  “上帝是最灵的,我是个虔诚的教徒,我本来心灰意冷,上帝鼓励我,差使者告诉我,我有生之年,是会回到大陆的。你们也应该相信神的显示,只要好好地干,就会回到大陆,你和全家都信教吗?”

  其实严家淦并非基督徒,却没有考虑余地,继续连声“是是”;其实蒋介石也知道对方并非教徒,又道:

  “如果家里还没有人信教,就让他们去教堂吧。”蒋介石眯着眼睛,作舒适状,像一个老枪过足了烟瘾:“信了上帝,再大的打击,再大的刺激也起不了作用,你心里会涌起一种力量,使你不悲观,不消极。”

  严家淦算是回到家里,浑身乏力,休息了好大一阵,忽传叶公超来见,这个人当初眼中并无严家淦,如今忽地上门,严家淦是一片落叶也担心打破头的人物,当下延见,两人胡扯一阵,叶终于问道:

  “闻道阁下有可能出任副总统,我特地来向你致意,并预祝成功!”

  严家淦吓了一跳,暗忖宋美龄为了这个位子特地飞美“拉角”,而叶是宋的亲信,怎可能向他道贺?准是试探无疑,当下一口咬定“绝无其事,绝无其事”。

  叶公超也不和他争辩,空空泛泛说了些废话,作欢快之状,而欣然道别,把严家淦纳闷了好大半天,还想不到为了什么。

  蒋经国可在乃父面前“聆训”,老的对小的强调这一点:“严某对美关系不错,你要重视这个关系。”

  蒋经国唯唯应是。

  “你不妨对他明说,”乃父道:“我们和美国的关系不同,很好很好,大大地好,不过为了大陆退守的问题,双方有点不大舒服,今后就得加紧联络。而联络之道,在我们看来,除了他,再也没有合适的人了。”

  换句话说,老小二蒋决心把严家淦扶上台去的目的,不仅有消极死守的一面:用“有等于无”的副统名义顶住了“意图继蒋者”,而且还有其“连打带消”的一面,那就是利用严和美方的交情,作为正在逾趋恶化的美蒋关系“弥补者”。

  可是,正因为这个遁台的小朝廷问题多多,父子俩的顾虑更加无法计算,就此事而论,严家淦既和美方关系不错,那末美方可不可能利用严来代替李宗仁、孙立人等等一切反共反蒋之人呢?小蒋引以为忧。

  老蒋认为无妨,因为严家淦缺乏足以造反的任何因素,论武力没有武力,论本钱没有本钱,论人事没有人事,论地盘没有地盘,他是一只毫无造反可能的“没脚蟹”。

  何况,用对他“适当的尊敬”,予以亦步亦趋的监督,相信他也没有可能有所异动,这个人胆子奇小,如果对陈诚、李宗仁要大锣大鼓敲个不休的话,对严某只要轻轻地咳声嗽就成了。

  对孙科的情况不同,蒋家父子对孙非常有好感,因为这是个比严家淦更加没有必要“提防”的人。此人的“好”处,在于此乃孙中山先生之子,蒋介石早就想把他找到台湾,作为一块招牌,以示“正统”,无奈孙科的顾虑比蒋更多,而到得台湾,就不可能极尽声色犬马之乐,他是孙中山的儿子,不想在台湾“现世报”,何况台湾的声色犬马,比起欧美大埠要“落后”得多,这个二世祖有着那方面的“先知先觉”,再加上一屁股账,于是不想到台湾捧场去了。

  可是“坐吃山空”,孙科也有孙科的难处,但他无论怎么个困难,也只是缺乏“周转资金”,用不着谋职找事,何况也没有任何机构胆敢聘用,而他也不屑为之,如今宋美龄的邀请最合心意,因为可以一年到头不用做事,但是“地位极了”,往远看有出任“总统”可能,往近看反正什么问题也都解决了—除了一个“敝眷”。

  宋美龄尽管怎样“开通”,但究竟不便和他谈这个,而孔令侃也就和他聊了起来,他说关于“敝眷”的问题,“夫人”不是不知,但因为“一来你们已经分开,二来尊夫人对待这事万分严重,二‘虎’相遇,必有一伤,不管伤了那一个,反正闹得全世界都知道的话,那就太不符‘克难之道’了,三来台湾女人很多……”孙科当然懂得孔家这位可畏的“后生”,哈哈一笑,说:

  “你们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如何相报,到了台湾,我一定好好地干它一场!”

  孔令侃忙不迭制住他道:

  “孙先生错了,你这次到台湾,绝不是请你大干一场,相反的是请你什么也不要干,你懂了没有?”

  孙科听得一怔,仰天大笑道:“妙极了妙极了,‘不是放手大干,而是袖手不干’,”于是两名花花太子一齐出游,研究起“好事多为”的大道理来,按下不表。

  有人轻松,当然也有人紧张,那个“国民代表大会”就快开锣,严家淦“内定副统”已成定局,但那些“国大代表”们是否卖账,特别是那些什么CC系、政学系、中统系、军统系、黄浦系、孔系、宋系等等的“老一辈”是否反对,问题多多。

  蒋家父子也在紧张,因为“内定”是一回事,但投起票来,万一一千八百八十多名“国大代表”有过半数不同意,那下不了台的不仅是严家淦,老小二蒋更是难堪。

  他们于是想了个办法:“副总统”的产生由“总统”提名。蒋提的是严,投票时不可能发生竞选现象,“只此一家,别无分店”,非投严某一票不可。

  但是,鉴于前几次“竞选”、“大选”时的开票怪现象,蒋家父子又不能不予以预防,那是当时开得票来,票上乱涂一阵者有之,五颜六色,极尽光怪陆离之能事,而且都是不记名票,无从查核。

  那个“国大代表”办事处知道发生些什么问题,对蒋家的人建议这次采用记名投票方式。蒋家父子闻报当然大喜,可是当那个筹委会开完之后,这一建议也就无从谈起,因为与会者除了一、二主持人之外,没一个不大表反感,死命抨击,并且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尤其是知道此乃蒋家主意的人,骂得更是狗血喷头。总而言之,此事不能再提,一仍然采用不记名方式。

  那末,CC系统的“老一辈”反应如何?CC已告溃散,陈果夫早已死在台中医,死前数月中,闷得没个办法,成天望着玻璃窗上的烟雾作黄山之游,庐山之忆,这个不可一世的“陈家党”头子,已经无人理睬,凄凉而死了。

  另一名“陈家党”头子陈立夫,却去了美国。而剩下的CC分子,那就无甚作用,不足以掀风作浪了。陈仪赴台之时,CC已先陈而去台湾安排“党务”,因此CC初期在台,势力之大,他系侧目,迨蒋经国到了台湾,大力抢权,CC诸将一个个落马就“擒”,连“三青团”也弄了个支离破碎,严家淦对CC的阻挠己不足惧,但无权无势的CC可以大肆攻击,对严仍属不利,而少数几个CC头头则投靠小蒋,依然有官可做,有票可投,对严不利。

  政学系更是落魄,一般以为严家淦本人属于政学系。根据是此人乃随陈仪赴台,而陈是政学系,实则似是而非。

  政学系在蒋家末代王朝之中,历史悠久,权力不小,说起来有匹布咁长,简言之,那是个“不成派系的派系”,有将无兵。但从黄郛到张群来看,那是蒋介石身边以“走日本路线”为主的一个智囊团,以平衡“走美国路线”为其底牌,花样极多,严家淦不但无此经历,同时也无此手法。

  但是,以事论事,政学系对严应该表示欢迎才是,因他无论如何系陈仪一手提拔。事实则否,因为严家淦尽管并非留美生或“准美国路线系统”,可是他长期来与美方打交道,且为美方所感兴趣。是则已远违“日本老军部路线”,因此对严不但不予支持,抑且大为反感了。

  黄埔系统对严家淦一无印象,二无关系,三无好感,四无往来。他们要反对并无能力,可是也不想支持。

  以前的老中统,老军统等等残余人马,对严态度类似黄埔系统。

  总而言之,蒋家父子所知道的一些情况,俱对严家淦将任“副统”一事不利,有些人就以为蒋介石要换人了,可是更多的蒋介石老部下认为不会,因为蒋之所以选严,目的在于严的“单纯”。如今外间反应不佳,却说明了严的形单影只,不会纠党成群,自立山头,与蒋分庭抗礼,争夺台湾“江山”的剩山残水,而那些反对者也没想到他们反严的结果成为“虽曰害之,实则爱之”,严是坐稳这个“副座”了。

  可是,严家淦本人既不大喜过望,也未患得患失,尽管各方讽为傀儡,他也只好“好‘傀’我自为之了。”

  宋美龄则相反,缠住了丈夫要他为孙科想个办法。理由是国民党对蒋不薄,而孙中山乃国民党之“父”,他的儿子居然在“国”内没有一个适当的位置,天下人将斥蒋为不义。而眼前的情况却是正在“需人之际”,不把孙中山的儿子请回来,其傻也难理解矣!

  蒋介石按住一肚子苦恼,有气无力地对她解释。对于孙科,他是会给他想办法的,甚至考虑给他当考试院院长,但时机尚未成熟。

  时机何以尚未成熟?老蒋告诉他孙科的名望有两面,一面是很大,因为他是孙中山的儿子,一面却很小,因为他只是个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从当年“广东开府”以迄遁台之前,孙科做过不少任大官,没有政绩倒也罢了,声名太差却使他大伤脑筋,因为等于断送了利用“中山之子”的可能,他对他实在“用”莫能助。所以“副总统”这张交椅,孙科就是不可以坐,他硬要坐,也会掀他下来。

  话说那个所谓“第四届国民代表大会”开幕,要“推选总统副总统”之时,当真光怪陆离,花样百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国大代表”纵无在南京时的活肤,可也有如石投死水,掀起了一片腥臭之气。他们对蒋介石“蝉联”不敢表示异见,唯独对严家淦的“副位”十分有恋。事前既无红包,事后也没酒喝,反正是老蒋指定的,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就此一家,“别无他投”。于是一千八百八十余张同意票中,只有七百多张真正表示了“同意”,在严某三个大字上加了个“○”,其余把“○”放在或左或右或在下面,都“依例作废”了。而且,若干“元老重臣”竟然不参加投票,个别之人为了找个借口,干脆在投票日离开台北,到外县游山玩水去了。

  可是这一“大选”的结果,有一个现象无人觉察,那是自蒋以下,当然包括宋美龄等在内,竟然没有一个“快乐”。或曰至少严家淦应该高兴,无端端“黄袍加身”,无奈正因如此,他感到今后“更难做人”。在台湾尽人皆知,蒋家小朝廷内名为“老蒋专政”,但乃妻乃子另有一套。“为妻的”政治路线未必与夫同,“为子的”又深感乃父不少做法太过古老,事实上可又由老蒋发号施令,而执行时又受到其妻其子的干扰,这是一辆破旧的“三头马车”,因此有待于那个“副座”的缓冲,也即是那个形同虚设的“副总统”,只有在这场合才能有些作用,可是那种扶得东来西又倒,顺得姑情失嫂意的滋味,就非局外人所能体会的了。

  严家淦没办法高兴,此车太旧的“三头马”,心头更不是味道,进入六十年代末期,当年在大陆上解放战争时蒋方的“日失数城”固已过去,但类似的严重情况却又重演:以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邦交问题为例,和蒋介石小朝廷绝交的国家一年多似一年,和新中国建交的国家一年多似一年,此消彼长,形势大变。就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的严重后果,又超过了当年在大陆的失城失地。

  对外的情况如此,对内的情况也然:台湾人民对蒋王朝的卑视与日俱增,屡经重惩的“台独”花招活动频频,国民党人对蒋王朝已谈不上信任,人心动荡,险象环生。

  而使小朝廷更加头痛的经济问题,由于“美援”或者停止,或有条件,已经不能把小朝廷的开支“包起”,而当地由于这是海岛型的“浅碟”经济,除了廉价工资,就是要什么没什么,任何东西无法和外国竞争。出口萎缩,物价上扬,农村破产,风气恶劣,整个台湾在惶惶不安之中,“三头马”万分焦急。因为台湾不同于大陆,如只用当年那一套格杀打捕的硬干办法,台湾人民势必再来个“二·二八”。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