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秋风叶落 宋家接连走几人 冬寒草山 蒋府日夜吵不停





  书接上回。话说“国大”会毕,选“副统”虽未获过半数票,可也因没有“他投”,无竞争者,严家淦也就成了算数的“副座”了。可又有这么一个问题忽然呈现在“三头马”之前,小朝廷的继承问题固然非常突出,蒋介石一旦死去,继任者在“宪法”上写明“副统”,实则落在小蒋手里。可是宋美龄心有不甘,因为蒋家的天下是她“打”出来的,可是她“实力”有限,敢怒而不敢言。也即是说,老蒋在世时是“三头马”,死去后仍然是“三头马”,只是三匹马中换了一匹。

  但其突出的问题不在于三匹马中哪一匹是“主力”,而是三匹马共同身临一个车破马老,走投无路的局面!

  还有使老蒋“伤心”的问题,他这个孔孟之道家天下的“摩登皇帝”,看来绝不可能“传之万世”了。且不提小王朝实在找不到“回到大陆”的丝毫因素,甚至他死之后,大权即使握在蒋经国手里,然而这个继承者己经消失了乃父的一切“有利条件”,只能以并不健康的身体,去应付千孔百疮的残局,他一旦倒下,这个小王朝又该由谁继承呢?

  答案应该是“长孙蒋孝文”,无奈这“小小太子”不用调查,人人皆曰“笑话”。在台北无人不知蒋孝文,但只要提起此人,没一个不皱眉头,只要碰到此人,没一个不叫“倒霉”。他的阔佬手段,豪华如世界第一财主;他的流氓行径,撒野如天下第一恶霸。旁的不提,香港的“自由女星”每年被迫赴台“祝寿劳军”,随便找一个问题,她可能“不便见告”,也可能略道一二,但这“一二”,已骇人听闻。

  活着的不提,提一提过世的,譬如林黛,她第一次被点名赴台“祝寿”时,当晚这些明星在台北著名饭店有个聚会。这些明星大都敷衍其事,但求过得去,保住了自己所演电影可以在台通过放映,那末老板也就不会炒她鱿鱼,因此大家坐了下来,吃吃喝喝,但求打发时间,办完事后返港了事。那一晚蒋孝文忽到林黛桌前,指指舞池道:“乐队已经开始,我和你下去跳只舞。”

  这个“混血太子”长得相当漂亮,“地位”又是如此明显,心想林黛一定不会推辞,因为按照他的想法,这是他给她的天大面子,焉有不从之理?

  可是林黛不依,佯言旅途劳顿,不能奉陪,头昏脑胀,深恐失礼。众人也在旁附和,还有人毛遂自荐以求“下台”的。但蒋孝文不肯换人,定要林黛。林黛也不肯下池,她早知道下池之后的发展是什么,并且是一桩毫无“还价”的恶心事了。

  那蒋孝文坚持不得,老羞成怒,可又碍着这么多人,还碍着“民主自由”招牌,一不能拔枪打人、二不能召警抓人,也就双手掀起圆桌台面,往林黛的方向掀了过去,哗啦啦倒了一地。

  这么一来,不但那些明星目瞪口呆,整个楼面也都“冻结”了,没有人敢稍作移动,因为万一有所移动,被蒋孝文的保镖视为“意图反抗”的话,后果更难想象。幸而这位“花花小小太子”既已出气“示威”,也就扭身就走,另找女人,无人拦阻。

  别以为这个“小小太子”年纪不大,他却有玩乐“本事”。他知道台北市的“娱乐行业”由台北市警察局长管,而担任这一职务者,不但是蒋介石的“忠贞之士”,还要军统出身,“功绩彪炳”才行。而当时的局长杨某,就属于这一类人马。他一如其他国民党那一类人,“好事多为”毫不马虎,就以台北市一家有名的大饭店而言,杨某便是大股东之一。

  蒋孝文知悉此事,十分高兴,直闯警察局,要他在那家饭店,给他一个长房间,而且是要最好的房间。就杨某来说,对他为人岂有不知之理?他一年到头请客,花在酒与女人身上的钱无可统计,简直是天下第一大阔佬。可是他从未付过分文,而且也没有人胆敢追讨,反而“及时赠款”,买个平安,同时取得更大的搜刮,因此蒋孝文又是一个天下第一无赖。杨某如今听说他要个长房间,心中好不喜欢。因为这是蒋介石“家天下”的第三代“传人”,而且房间虽值钱,可是因他而来的“方便”,必能获得更多的“利润”。于是马上把事办妥,而蒋孝文也就一有空便往这间“密室”胡天胡帝,发展下去,凡到那间饭店表演的歌女舞女乃至侍应,只要他“看中”了,就通过杨某从中牵线,有的采取霸王开硬弓办法,有的则威胁引诱,反正要她们对他“奉献”,即有支出,也由杨某负责。如此胡搅,为时多年,给蒋孝文遭踏过的女人,也没有人可以代他数计。

  可是正因如此,不知怎的蒋孝文忽染梅毒,在旁人是紧张之至,在他却不以为然。因为他在有钱之外更有势力,任何一个名医都不敢对他敷衍,否则一顶红帽子随手飞出,那当事人欲免家破人亡而不可得。

  一方面名医们为他治病,“大材小用”;另方面蒋孝文有恃无恐,反正既有名医又有特效药,还有什么可怕的?因此从未放弃过他那间密室,也没放过一个为他“看中”的女人。而此人每分钟都在“看中”女人的,终于“一毒未平,一毒再起”,虽在治病,病情加深,等到他无法支持倒了下来,蒋经国自己去注意他的病时,大量的X光照片及医生的报告使他大吃一惊,几乎失魂,梅毒入脑。

  不但是梅毒已入脑,而且情况严重的是,此病已经到了末期,无药可医、无法可施了。

  蒋经国这一急非同小可,医生无论怎么个“有名”,病况已无可挽救,说得上是群医束手,彷徨无计。可是蒋孝文究竟是末代王朝的希望所在,“嫡传正统”,也就展开了抢救。老蒋不清楚“乖孙”生了什么病,但知属于“谎报军情”的“干净病”而非“脏病”,也就传令急救,为了家天下不惜工本。

  这一切,宋美龄都看在眼里,但无从插嘴。她和蒋结婚以来终无所出,不管“责任”问题谁属,反正蒋家王朝里不可能有她所生的“太保”或“太妹’,即使马上变戏法似的生一个出来,纵然用玻璃器皿工厂的“吹胀法”,也来不及和蒋孝文有所争夺。

  可是,蒋孝文却不待任何人和他争夺,也不可能有人和他争夺,可先垮了。她也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个“乖孙”害的是什么病,但她可听说过太多的“故事”。而主角正是她这位“乖孙”。

  话说一批表演魔术、技巧、舞蹈、拳击的欧美艺人,组团跑码头,来到了台北。内中以两男女为主要角色,而这对男女也正是一对夫妇,男的魁梧、女的美丽,正是一般江湖艺人团体的情况,无甚特别。如有特别,那就是蒋孝文对此西洋女郎“惊为天人”,非得之而不甘心。但此女并非娼妓,无法下手,当他的朋友都在劝他罢手,千万不要闹出乱子,而且事关“国际观瞻,不可造次”时,蒋孝文还是不肯死了这条心,而且越来越急,唯恐这个班子结束演出,离台回国。于是采用了自以为聪明绝顶的调虎离山之计,指定一个“名人”在那第一流大饭店“欢宴”,动员不少“名马仔”对男主角等灌酒,再找“名雌马仔”与女主角借口参观到他密室。蒋孝文自以为此举万无一失。此女当真中计入房。“闲人尽退”只剩蒋孝文时,她对他可没半点胆怯,百般调戏俱遭严拒,对方动粗竟图强奸时,这位走江湖女艺人的气力可不小,蒋孝文无从得手,挣扎间大吵大闹。而她的丈夫并未醉酒,正在寻找妻子时率领团员赶到,场面尴尬之极,蒋孝文恼羞成怒,拔枪射击,伤了她的丈夫。不用说,事情闹大,蒋经国闻报大急,传出去还得了么?可是除了痛打一顿儿子作为重惩之外,再也没有办法,蒋孝文还是未来的“皇帝”,来日他必须把他作为继任者。

  蒋孝文的这类事情说不完。另有一次使他家人紧张的“大事”,则是为他开了张空头支票要旁人到一家美国银行取款。那当然不行。蒋孝文认为这家银行“不给面子”,来了个“御驾亲征”,进得银行就掏枪“责问”,气得三句话也没顾得说完,“砰”一枪打在墙上。枪响人惊,秩序大乱,可是没人敢抓他,而他也“盛怒而去”。但美国银行不吃这一套,报警结果,蒋介石固然蒙在鼓里,蒋经国可非“打点”不可了,而蒋孝文尽管挨打挨骂,故我依然。

  只是他的脏病不再许可他继续作恶,一边医治一边胡闹,终告不支,蒋经国这一气非同小可,焦急更是不堪。于是查究他何以如此胡天胡帝,不消半天消息来到,才明白姓杨的警察局长对他儿子作了如此“周到”的伺候,恨之入骨。无奈难以下手,因为此乃“天子门生,军统功巨”,为这件事闹将出去,反而对蒋家不利,使鹰犬泄气。

  蒋经国早己掌握了乃父的特务系统,于是几名练员给他想办法,出主意。他们查到杨某不但是那家酒店的股东,而且还拥有好几处财产,但这不能入之以罪,如果硬干起来,说他贪污,那所有蒋家的“忠贞之士”必对蒋群起而攻之。大事一件,焉敢造次?于是进一步查他所有财产的税款帐册,“合法手续”是否站得住?没料到杨某乃个中老手,所有帐目清清楚楚并无“违法”之处,只是有一张二十万元台币的借条。借款人是高雄一名“民社党”党棍,由于这个“妾侍党”并非“犯法”组织,是专门为蒋介石涂脂抹粉的,这笔借款确无可疑之处,也即是无法利用对杨某展开攻击,蒋经国好生不悦。

  那边厢蒋孝文进入急救阶段,想治愈他的入脑梅毒,已无可能,抢救只是为了使他苟延残喘。

  办法之一,全身换血。

  而且不是一次,得好几次。

  宋美龄心中暗惊,因为她的弟弟宋子良,曾在广东因病全身换血,如今这一治疗方法又用之于她的孙子,看来凶多吉少。对内而言她和乃子乃孙矛盾重重,对外而言则面子问题还很“重要”,因此不悦。

  可是蒋孝文不但要换几次血,每天还得倒挂上十分钟,据说是为了平衡什么血液问题。蒋经国闻讯凄然下泪,但非为乃子伤感,这个“未来小太子”已为他带来太多的麻烦,他在心头痛恨,却为自己伤感:长子如此,何以为继?于是不再到医院看他,生怕赶上他儿子倒挂在病房里,那种模样难以形容,不如不见。

  可是,台北市警察局长把他的“家天下”一刀斩断,此恨难消,必须报复。

  蒋经国的手下奉命对杨某进行报复,而且要“兵不血刃”的报复,也即是杀了他也不能见血。对于这么一个“忠贞之士”,可不能引起外间的注意,更不可引起小朝廷中人的反感。因为杨某巴结蒋孝文,确无“匪谍”嫌疑,而蒋孝文如此胡来,做父亲的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因此对杨报复纯粹为了“出口气”,而这口气需对方付出的代价之大,要相等于死,甚至惨过人身之死。

  手下众“智囊”,对大事俱皆外行,对这类“好事”却个个内行。他们花了好大的气力,终于还是在那张二十万元的借据上找到了机会。他们派人到高雄调查的结果,知道这二十万元的用处,在于那个民社党人决定“竞选”市长县长。表面看来此事不能入人以罪,因为这是所谓“民主自由”的花招,小朝廷故意来这一手以示“开明”,那么谁向谁借钱做本都没什么,何况那次“竞选”已成过去,那个民社党人也早落选了。

  蒋经国却不这么看。

  这么着,这位台北市警察局长也就突然被捕,而且没有一个律师胆敢出面打官司,谁都知道此案的底子不是别的,正是小朝廷的“家天下”难乎为继。在这情况下,台北市警察局长哇哇乱跳也没用,给闯进了牢里。

  而且无从公开审讯。

  杨某同僚为他“送行”,在狱中唏嘘相对,没有话说。此“案”关键在于蒋孝文,当然不能公开。此案“理由”又是“国民党人支持党外人员竞选,有违党纪”,也没办法公开。此案的“宣判”,乃是充军火烧岛,杨某一家一当,全部充公,而且不许张扬,因为这是“家法”。如若杨某胆敢张扬,譬如“向社会呼吁”之类,那么“家法”就会变成“国法”,杨某将被戴上顶“叛党”的帽子,把他枪毙固然是一条命的问题,但全家发配火烧岛的话,那不如他一个人去。尽管此去无归期,但比自己死在台北,而全家“完”在火烧岛为“好”些。

  这口气,蒋经国是“出”了,但解决不了“第三代”的继任问题。不但此也,“第二代”也显然并不稳妥,因为宋美龄对“接班人”一事大有意见。于是,别说忙不了“第三代”,“第二代”的事也够受的了。

  她故意要试这个“第二代”。

  当着他父亲,她对蒋经国道:

  “我知道,你太忙,可能没功夫看书。”

  蒋经国忙道:“母亲,书,还是看的。”接着举了几本书名。

  宋美龄淡淡一笑道:

  “瞧,我们认为非常重要的那本,你真的没有看。”

  这一问使蒋介石也感到奇怪,笑道:

  “莫非是‘圣经’?”他为儿子掩饰道:“经国对圣经也有点研究哩。”

  “不是。”宋美龄笑笑,摇摇头。

  “想起来了,母亲,”蒋经国道:“那是‘荒漠甘泉’。”又道:“我们一家,先先后后都是虔诚的教徒了,母亲当然是先知,父亲赶得也快,我们几个差些,可是也在读‘荒漠甘泉’,也在查经,这是受了父母亲自感召,非如此不足以说明孝道。”

  蒋介石频频点头,暗忖经国有点“进步”了,懂得叫“母亲”之后,又懂得对这个母亲下点功夫,让她高兴些。“伸手不打笑脸人”,宋美龄对蒋经国无论怎么样不痛快,看来也不会出手太辣,甚至对他有什么帮助也很难说。

  舒舒服服躺在沙发里的宋美龄轻轻松松对蒋经国道:

  “在俄国的时候,你可曾见过‘圣经’?”

  蒋介石闻言心惊,他最怕人家问起儿子留俄十四年的经过,因为其所触及的问题既多且大,而人们也极少开口问小蒋这个,那太不识相,准会“撞板多过食饭”。但宋美龄情况不同,小蒋不但要喜喜欢欢、恭恭敬敬地答复,老蒋而且还得在旁作“欣赏”之状,不得有丝毫不悦之色。

  夫妇俩听儿子如何叙述。

  蒋经国告诉他们,苏联执政党尽管是“无神论”者,但允许宗教存在,以前的贵族、地主、大老板们,不但上礼拜堂,还保留了大量的神像、“圣经”等等。但这“圣经”属于另一种宗教,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圣经”,譬如耶稣诞生,西方有圣诞节,苏联也有和圣诞老人一模一样的老人,但是他的名字不叫圣诞老人,叫做什么“公公”,好像是“松树公公”。蒋经国说他在那边时没参加过,不懂,因此想不起了。

  宋美龄听后大笑,她笑苏联的“松树公公”使人想到“松鼠”。尽管儿子记忆有错,错得也很有趣,接下去她就不便再问,例如当年在苏“你忙些什么”之类,她懂得,不开口。

  蒋经国却是相反,他很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她再开心些,以便使她对他放心,或者放一点点心。他明白自己“继承”已定,无奈羽毛未丰,没有她的支持太伤脑筋,不支持而反对的话,那简直是要伤心了。

  于是他背诵着“荒漠甘泉”里的一两段,还加紧查经,听得宋美龄倒是大感意外,而老蒋在旁也暗自庆幸。没料到宋的反应有异他们父子两人,她的直觉是蒋经国实在厉害,把他最不喜欢的东西当作“座右铭”,这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内中藏着的决不可能是一个教徒的虔诚,而是一个“异教徒”的心计。

  宋美龄究竟是个女性,在丈夫身上并没有获得“理想的”夫妻感情,由于那是一宗“政治婚姻”,在她出于自愿,也就难以言宣,但在两个儿子身上也得不到母子的感情,这使她很不痛快,可又难以言宣,因为她自己并无所出,蒋经国、蒋纬国可也并未对她故意下不了台,彼此相忍,或者发生矛盾时有所转弯就是了。

  蒋经国的生母已在抗战时遭日机炸死。蒋纬国的生母则一直没弄清楚。生下他时,蒋介石已爱上了陈洁如,撇开了“姚夫人”。姚出身青楼,是苏州人,与蒋相处本来极好,无奈蒋见到陈洁如后,认为此女更能帮他酬酢,因此把“姚夫人”往苏州吴忠信家中一送,养她终身。并且把那个婴儿往她那里寄养,认姚为母,因此蒋纬国自小由姚养大,姚在三年前逝于台中,一直没分离过。如此情况,蒋纬国和宋美龄之间,这母子感情自然难以建立。

  而且,他的妻子也出了事情,几乎震撼了小朝廷,那是一宗罕见的“生意纠纷”,蒋纬国之妻没办法交代了。

  那一年台湾缺棉缺纱,事情闹得很严重。台湾是“海岛经济”,什么都缺。台湾的纺织厂是当地最大的工业之一,可是也熬不下去,今天已成为“夕阳工业”,自大陆撤去台湾的旧中国宋子文系的“纱厂大王”束云章且要垮台,规模较小的石凤翔所开工厂,更无论矣!话说石某乃蒋纬国的泰山,“父以女贵”,小朝廷那一套营私舞弊不必再说,那年台湾缺棉缺纱的结果,一直闹到了蒋介石跟前。时为星期五,这个“老生意人”乃下令抛出存棉存纱,好好地刮它一笔,并把抛货时间定为下星期一。

  蒋纬国的妻子既在“官邸”出入,对于这个“绝密”消息也就“欣然得知”,虚晃一招,下山而去,于是翌日台北市面的棉纱行情忽地急变,大量存棉抛出,当然获利甚巨,且比蒋介石快了一步,蒋介石这一气非同小可,认为内中大有文章,下令追查:谁的存货?

  回讯甚为迅速:石风翔做了这宗大生意。

  石风翔何以不早不晚,恰巧在这当儿,如半途上杀出个程咬金,当真“咬”下了小朝廷的“金子”,蒋介石再查石凤翔如何得知?但无须调查也猜到了一半,调查后证实那天石家女也在官邸,蒋介石断定了乃媳妇所为,“龙颜大怒”,气得发抖。

  宋美龄见他气得不行,劝道:

  “这是小事,别为这事气坏了身体。”

  蒋介石咬牙切齿起来,说:

  “过去的,不必再提,可是现在就不能这样胡闹。我们现在是什么景况?人家又在怎样盯住我们?好!我的儿媳妇居然泄漏机密,和我这个公公抢起生意来了,这还了得?这是生意经,了不起‘国库’少赚几个,但是如果这是一个军事情报,给她传了出去那可该怎祥了结?你说说,你说说!”

  这当儿侍卫官来报,蒋纬国夫妇来了。那侍卫还不知道就在这个小朝廷里,就在这一个家庭里,已经潜伏着一股阴森杀机,还在笑着报告:“二少奶有喜,二少爷挽着她上石阶。”

  “就说‘先生’正在睡觉,”宋美龄忙道:“我们都不出来,要他们到那边坐吧。”

  侍卫应声前往“拦驾”,把二人迎进客厅,没多久,一名姓秦的侍从秘书一脸是笑,和蒋纬国夫妇庭前赏花,笑道:

  “‘先生’天凉时就下山来,士林地方不错,不过比起慈湖来,风光就差了些。”

  “不是正在造别墅吗?”蒋纬国问:“快搬过去了吧?”

  秦某道:“我看也快了,‘先生’对慈湖实在喜欢,他说太像溪口了,因此那边的别墅不是造一个,要造三个。”马上又加一句道:“听说还准备了你们的房间。”

  对蒋纬国来说,那不是什么特别新闻,“哦”了一声,说既然父母在睡觉,他们要走了,反正没什么事。

  秦某作巴结状道:“那喝杯茶再走。这是新的‘冻顶乌龙’,我们都试过,都说不错。”于是延入客厅,低声笑着说:

  “今天‘先生’曾经骂人,说他决定后天抛棉花,市面的棉花今天就抛了出来,一问,说是石经理的,‘先生’骂了一句,也就笑了,说肥水不落外人田,让石经理发点财,也是应该。

  蒋经国夫妇本来面色陡变,至此平静下来,嘘了口气,秦某忽地笑问道:“二少奶,‘先生’说你泄露军情哩!”

  这位“二少奶”以为此事已成过去,但这句话可又有文章,便道:“那不是什么军情,也没人泄漏,碰巧罢了。”

  秦某道:“有人说是二少奶报的信。”

  这位“二少奶”出身厂商之家,不清楚蒋家的厉害,闻言不悦,反唇相讥道:“你这位侍从秘书,可真是少见多怪!上个月,缉私总队缉到了好大一批货,空前的,这位大处长为了邀功,给‘先生’写了个报告,希望有奖,你说下文如何?”

  秦某故意耸耸肩道:“那我们怎会知道?这些机密大事,除了你们几位,谁还晓得?”

  “‘先生’批了些什么?”石家女子故作神秘道:“你想不到的啦!我对你说了吧!那批货是孔夫人的,孔夫人的货都敢扣留,老实说这个缉私处的胆子,也真的不小,可是那个处长,你别以为他官儿太小,嘿,中将衔,也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哩!”并且暗示,这个处长不但见重于“老先生”蒋介石,而且受命于“小先生”蒋经国,这才胆敢扣下那么大大的一笔私货,用于“振作”风气,“扫荡舞弊”,没料到他的报告尚未“直达天听”,宋美龄的“抗议”已经使老蒋紧张,不旋踵那报告果然来到,宋美龄当场发作,蒋介石暗暗叹气:“何以如此不巧,我连官腔都打不得了。”当下十分果断,在那份沾沾自喜的邀功报告上,批了三个大字,叫做:

  “不识相!”

  可笑那处长满以为升官有份,见此批示,魂不附体,忙不迭“呈为辞职事”,给他的“上峰”,写了个辞呈,没命价办好交代,来了个“避之则吉”。那批货原封不动退还物主,还惹下了蒋、孔两位“夫人”一肚子气。

  至此,于是蒋纬国太太就问秦某道:

  “你明白了?这是小事,我尽管透了风声,也没什么关系,比不上孔夫人那批私货,数目差得远呢!”

  秦某于是大表折服,送两人离开士林官邸,作为他将“立功”的一个酬礼。话说两人回得家中,自不免到石家吃喝玩乐一番,正当石凤翔这位皇亲国戚厚利在握,欢宴亲朋,恨不得高唱“从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时,侍卫官来到石家,说是官邸有事,请那个“二少”火速归去。

  蒋纬国到得士林,早有侍卫长门口相迎,说是奉乃父之命,请他参加意大利一项国际性活动,并且时间紧迫,希望他能在三小时后上机动程,否则要迟十几二十小时,那就不成。此事乃军事性质,又值“国府”与“中共”斗法之际,老蒋派儿子参加,“具见意义深厚”,并由蒋经国指示一番,回家匆匆收拾行装,搭机去也。

  那边厢,石凤翔女儿和“太太团”正在牌桌上热热闹闹,没料到夫婿有紧急公事,既送他上机,也就准备和“太太团”来一个通宵之战,全没估到丈夫比行,固有公事在身,主要却是为了“调夫离山”,而这位“二少奶”刚坐下来,也就放下骨牌,随侍卫而去。

  这一去,“二少奶”大叫不妙,因为不知道是何所在,半个熟人都没有,只有三五名凶神恶煞,把她往一间又小又阴暗的屋子里一推,当场“升堂问案”。

  那“二少奶”究竟是蒋家之人,对这一套相当熟行,见这地方一非警局,二非牢房,三非军事法庭,四非警备司令部,办事人俱系外省人,内中一个穿西装的更是满口宁波话,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不待他们开口,便问为何如此没有礼貌,他们应该知道她的身份,不可胡来,传到蒋家老少三人耳中,那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一个都活不成了。

  那西装友也不难为她,未开言先叹气,说:“你也是蒋夫人,无奈究竟不是一人,你把政府抛售棉花棉纱的机密消息透露出去,‘先生’已经查明,人证物证俱在,你是没法辩,也不用辩的了。”

  “二少奶”见情况如此严重,不由大出意外,还想用点“小钱”,对方一个劲儿摇头道:

  “你以为嫁给蒋家的人是造化,现在明白了,但已太迟。”

  这话十分严重,那个“二少奶”当下浑身颤栗,问他是什么意思。一个“死”字掠过她的心头,可是再一想就凭这件事会犯死罪,那“孔夫人”和“蒋夫人”等等,早该死了几百几千次,也就硬朗过来,要求立即释放,因为她正在怀孕,支持不得,而她肚子里的一块肉,乃蒋介石的孙子,可不能有个差失。

  对方也不讥讽,还是未开言先叹气道:

  “今天把你捉来,正是你公公的意思,你是个读书人,该知道以前‘皇帝赐死’的故事。天子赐臣自尽,是这样的。‘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你是死定的了。”趁她尚未昏迷过去,掏出一颗药丸、一根绳子,把绳子挂在墙上,把药丸放在桌上,另外水杯一只,却无纸笔,向她鞠了个躬,说了声:“不要怪我们,我们是奉命办事,身不由己,明天早上你还没选择药丸或者绳子,到时候我们自会代你‘自尽’,请了。”小门当即关上,那“二少奶”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遑论求救,第二天鹰犬们当真把她抬了出来,交还石家,了结一宗“飞上枝头作凤凰”的婚姻。蒋纬国返台后获悉此事,不但不敢到父母兄长面前哭诉,甚至见了他们,开不了口,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尽管蒋家对此事看法不同,但在宋美龄眼里,感到蒋家问题之多,确乎成箩,单说家天下,以蒋为第一代,以蒋经国为第二代,第三代何在?照“理”说蒋孝文“名正言顺”,但此人已呈残废状态,而自己又无子女,纵然有了这个小小的江山,还有什么指望呢?

  话说进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新中国不但没给洋人吓倒,相反地在独立自主、艰苦奋斗情况下,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由于自力更生而日益蓬勃。但是,这期间中国大地发生了一场文化大革命,出现了暂时的动乱。蒋介石得知,竟然一口咬定这是大陆的“内乱”和“崩溃”,认为中共政权“从此休矣”,乃加强了所谓“敌情研究”,想入非非地妄图因此捞到油水。可笑他的那些“敌情专家”,也莫不以此迎合他的意思,蒋介石把一个例子判定大陆糟糕是九分的话,那此专家就“研判大陆糟到十分”,在这“精神鼓舞”下,蒋介石健康当真大为好转,居然可以多睡二三小时,多吃二三次,连裤间那个塑胶尿袋,每天也可以少换几次了。

  但他对美国的不满,却相对地增加起来,抱怨美国这个时候再不出兵进攻大陆,实在太蠢。每天在宋美龄面前嘀嘀咕咕,宋美龄终于不能忍,那一日皱眉而言道:

  “我们能想到的,华盛顿不可能没想到。他们的‘中共问题专家’少说过千,他们想到之后并未采取行动,那一定内中有些文章。我劝你少对他们批评,犯不着为这问题,增加了你和他们之间的误会。”但她答应再往美方有关官员那边问问。利用洋人镇压中国人民的手法,正是她和老蒋一贯想法。

  闻道大陆上在“破四旧,立四新”,蒋介石大为高兴。因为在他看来,孔孟之道是“中国的传统”,改不掉,也不该改的,中共破旧立新,分明是“违反了传统”,妄图利用“传统”反共。于是下令大修孔庙,提倡复古,订出祭孔时该穿什么服装,该吹什么古乐,并且雷厉风行,顿时把台湾拉回到清末情景。

  星相卜巫也在“四旧”之列,蒋介石为此大开迷信之门,目的为了“保全传统”,乃至不伦不类称之为“固有文化”,甚至想起了一件“大事”,饬手下把毛主席的照片找来,放大到二十寸,挂在书房里,找五、六名“著名星相家”,当着他的面,为毛主席“睇相”。蒋的意图十分明显,他想做个阿Q,来个“精神满足”。

  那些所谓“星相家”,在旧社会捞了几十年,多少已经有些经验,知道在普通人面前不妨信口开河,在蒋介石面前得格外小心,否则“提头来见”,不是玩的。当时因为“保存国有文化”,在老蒋助阵歪风之中,星相业得以成立“公会”,于是利用这个场合,几名老行尊苦苦商议,“议决”同时见蒋,同时“睇相”,但发言内容限为三点,其一:各据一词,力指蒋介石的“相貌堂堂”,活到一百五十岁也不嫌命长。其二:各抒所“见”,说文化大革命以及个别领导人物如何“糟”法,说得越糟越好,而且要各有所“据”,例如推背图,如天干地支,如水晶球,如“预言家”言,反正不怕古今中外,垃圾一堆,但求蒋介石“龙颇大悦”,也就过关。

  但是,那第三点可得小心,那就是何日“反攻大陆”的问题。那是个老问题,星相家对一般顾客,可以送他们七个字,一句诗:“君问归期未有期”,但对蒋介石可不敢如此,应该“君问归期已有期”,可是“期”在何日?说得太早也就危险太大,届时蒋介石说不定会老羞成怒,把他们处以“欺君之罪”,拿去砍了。另一面,说得太迟也就未免泄气,会使老蒋认为他们道行太浅,说不定还会戴一顶有色帽子,处以“为敌张目”之罪,也拿去砍了。如此这般,如何是好?众人苦苦商议结果,得到了一个妙不可言的“断语”,那是说只要“机缘”一到,蒋介石就可以“反攻大陆”。至于“机缘”何时可到?那该是个“天机不可泄漏”的问题,说不定就是这个文化大革命的“机缘”,也可能不是,他们一致相信明白这个“机缘”者,只有蒋介石自己,于是既灌足了迷汤,又拍足了马屁。

  那蒋介石当真大为兴奋,厚赏相士,不在话下。但宋美龄看在眼里,感到滑稽,夜阑人静,她提醒乃夫“不要忘了上帝”,立在耶稣基督的角度,只有上帝可以搭救,那些相士犯了大忌,天上的上帝不可怕,华盛顿的上帝就可虑,怎能以如此愚昧的做法,来对待大陆这么一件大事呢?

  蒋介石正在思索另外一计谋,对她的劝告不置可否,却笑道:“我在想,文化大革命既然这么糟,我们也应该配合做点工作,大陆进不去,香港可试试,我决定把香港共党各种机关所有头面人物,乃至各式职工,全部找到台湾来,要他们来一个‘集体起义,投奔自由’,这下子一定有奇迹出现。”见宋美龄想说什么,忙不迭抢先对她说:

  “而且这回我自己来管,不给情报局他们去搞,他们每年搞来一个半个,既辛苦,又没用,骗我是‘要员’,查明是垃圾,我这回要自己来,让白宫里的人看看:我姓蒋的宝刀未老!”

  宋美龄闻言可急坏了。

  这个“贤内助”对乃夫说,有关“拖人落水”这一手,蒋介石最大的收获是张国焘,可是事后证明,张国焘同样是垃圾,并且是一堆大垃圾,毫无用处而犹须“安排”,说明这一手不是不可用,却不宜多用,更不适合此刻运用。因为美方已经掌握对中国文革的看法,因此不作“趁机”侵华的打算,同时对蒋集团不断送去的“乐观情报”不作表示,以免有煞蒋的风景,实则反对蒋对此事的看法,如今蒋介石要自己出面倾全力对香港左翼“拉人”,不能不表示反对,免乃夫大出洋相,大出其丑。

  蒋介石可正在兴头上,那肯听“夫人之言”?于是传下命去,要特务头子立即着手此事,并且强调这回由他亲自负责,“以振士气”。

  那当儿蒋帮特务机构已由蒋经国总其事,闻讯吃惊,不敢抗命,召集王升、李焕、叶翔之、沈之岳等人商议,一致感到“牙烟”。因为这几个人尽管糊涂,但对香港情况而言,比老蒋清楚得多,情况的确不如老蒋所想象的“美妙”,同时自五十年代以来,他们在香港左派机构也“拉”了一些人,可是个个对反共并无帮助,人人成为蒋的包袱,特别是在香港当地,由于“投奔自由”者不是生活无着,便是不知所终,早已成为一种讽刺。而且那些“被动投奔自由”的垃圾,不是因为在港招摇撞骗,债台高筑,到台湾一走了之,便是在“起义”前拼命借债,连同骗取,发了一笔小财,然后一“起”赴台,然后在台报上“发表起义宣言”,来了个“坏话说尽,坏事做绝”。这些人中,有因此在台发觉应该回港而无颜返来,在台忧郁而死,或苦闷成疯的,当然也有愉偷地回到香港“揾食”,“邂逅故人羞惭不堪”的。因此,连特务机构都对这一手视为畏途时,蒋介石竟亲自出马扩大其事,而且三令五申,务必在一九六七年“双十节”前后有所断获,并要在“总统寿辰”时为“集体起义”者“颁奖”。这些使他儿子以及特务头子们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再三商议,并饬在港的狗腿子四处奔走。可是日复一日,毫无下文。正在这时,蒋介石闻道北京将为孙中山先生诞生一百年举行盛大仪式,时李宗仁已于一九六五年回国,北京盛大“待之以礼”,由外交部长陈毅及廖承志等领导人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仅香港一地前往北京的中外记者,就逾八十名以上,使自称为“中山信徒”的蒋介石日月无光,更加失色!因此这当儿忽发奇想,传令把幻想中的“集体起义”提前于一九六六年“完成”,港台各级特务头子吓得脸无人色,因为实在无以报命。

  可是,这些特务平时为迎合蒋介石的胃口,把新中国说了个乌天黑地,一无是处,甚至是什么“人心思汉”,意思是只要蒋介石发出“号召”,大陆上不分军民,就会起来迎接蒋家王朝。这种“判断”使国民党中的头脑清醒人士认为糟糕透顶,可又不敢明说。有人愤而告人,“人心思汉”中的“汉”字,绝不能作“汉族”解,也不能当“正统”解,只能当“汉奸”解,但是中国人民怎可能怀念汉奸?那是对中国人的极大侮辱,蒋方小喽罗用上这四个字,实在是白昼梦吃,想烂心肝。

  现在,说尽好话的特务头子,要实践“人心思汉”的谎言了,那当然不可能,但又不敢对蒋具报实情,却挖空心思开始向蒋报告“假中之假”的“情报”。在肯定文革“一团糟”的基础上,说大陆如何如何混乱,因此影响到香港左派如何如何,乃至连左派机构的全部负责人不是逃掉了,就是“被召回平”再也没有下文。一天到晚为老蒋“呈报”这些假中之假的客观效果,便是使蒋介石原来的“大计划”无法实行,蒋介石当真泄气,又不便查个明白,因为查来查去都是这几个马仔。他在无可奈何情状下,也只能要求原则上继续拖人落水,具体数字由“全体”而降为“一些”,最后降为“随便”,那就是十个八个也可凑数,以为一定可以办到的了。

  孰不知狗腿子疲于奔命的结果,别说十个八个,连半个也无踪影。要说左派机构中没有一个半个潜藏间谍,那不符合实情,但那是例外,是极少数。并非间谍而由于生活腐化,给对方乘机拖下水去的也有,可也不多。总之限期眼看就到,而“义士”犹未出世,特务机关那个紧张惶恐,实在难以形容,在推无可推,拖无可拖的“凄凉”情景下,特务机构终于急出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指定某人“必须起义”。此事本身已属一奇;而这个“某人”却正是军统局的特务,也即是蒋介石和戴笠当年在贵州“息烽训练班”的徒弟,由特务到台湾“起义”,成为二奇,再说某人在港好不容易已混入左派报纸,成为蒋特务“卧底”人马,且“官拜主任级”,蒋介石大可以通过此特而捞点油水,这回却要他“功未成身先退”,分明是一桩赔本生意,强迫上海交易所出身的蒋介石吃亏,乃成三奇。

  蒋介石不认识某人,不知他是“天子门生”,反正有“左派”重要人物起义就成,但某人的紧张惶急,又出乎他的上司意料之外,原来他表示可以起义,因为他反正是他们的人,可是不愿返台,坚决不去,这使特务们怕他弄假成真,真的来个“起义”,那就坏了。

  其实蒋特们彼此心照不宣,台湾的解放只是个时间问题,蒋介石无法再起。因此能捞就捞,不择手段;能玩就玩,天昏地转;能逃就逃,离台就算;能拖就拖,管他妈的。某人不肯返回台湾,“宁愿在香港反共,因为香港有妻有女,不能没人照顾。”

  说起他的家,也有一段插曲,某人与妻虽非同事,但他老婆也在左派机构工作,特务头子闻言思得一计,要他老婆同时“起义”,来一个“双双投奔自由”,岂非“自由世界佳话”某人闻言更加摇手不迭,说是一之为甚,其可再乎?两人同在左派机构工作,“左派”对他们既无歧视,又未为难,两人齐叛,岂非做得太绝?那头子闻言冷笑,恨道:“你不过借口留在香港,不想赴台,那里真的是为了老婆?你老婆也可以投奔自由,我当面问问她去。”

  某人之妻并非蒋特,是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一般女性,没料到丈夫来这一手,她愿意带着孩子到台湾过日子,因为这是名实相符的“嫁狗随狗”,但反对“双双起义”,她认为一个已够,两个免了。

  这么看,某人赴台已成定局,却不愿成行,希望“起义”消息发表之后,能在香港胡混。特务头子怎能同意,告诉他这把戏就要“投奔”,到得台湾,才能大吹大擂,由他胡说乱道,把台湾描写成天堂,把大陆说成是地狱,那是骗死人不必偿命的花招,非去不可。可笑某人“起义”己经多日,就是不肯飞台,成日价在窝里和看守他的人猛灌黄汤,耍了个“赖”字诀,但愿能够在香港“地下工作”,使他的头子又气又急,一下子想不出妙计来。

  却说某人的“身份”不大不小,抗战时受特务训练,分配在孙立人军中工作,作为蒋介石监视孙立人与美方之间往返情况的耳目。迫新军撤离缅甸,经港返台时,某人和少数特务就奉命留在香港,伺机打进左派机构,因为孙立人没必要派这么多人看着了他。某人就混进右派报纸,不多久就设法混入左派报纸,潜伏十余年。这回”忍痛”要他名曰“起义”,实则“归队”,那是给蒋介石缴上的一份卷案,万一某人不肯回台而在香港出了乱子,岂非等于在蒋脸上涂屎。于是台方不动声色,在油麻地避风塘准备渔船,在公海准备大船,那晚酒酣耳热之际,告诉他:“总统闻道老兄回去,非常高兴,已内定老兄为‘中央日报’的副总编辑,这是本党喉舌报的一个高位,请老兄准备上路。反正你已失踪多日,不能再在香港耽搁,不如动身。”

  那某人闻言失声大哭,如丧考妣,头子见状不再客气,左右开弓使他双脸劈拍有声,一下子某人倒是变成了“胖子”。

  这么着,某人失魂落魄,在胁持下偷渡回台,以为坐上“中央日报”的那把什么副总编辑破椅,在台湾多少也可以作威作福一番。没料到此事此人,俱皆属于打肿脸充胖子一类,某人脸上肿退,老蒋此举倒胃,反正已有冒牌“左派”来了,也就算了。雷声太大而雨点太小,尽管里里外外不是明笑,就是暗笑,特务机关也只能听而未闻,研究起如何利用某人进行反共一一也就是“废物利用”的余文了。

  蒋特头子是如此痛恨,某人反共反了几十年,如今面临“摊牌”,执笔为文,竟然写不出一切有关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坏话”。不是他没写,相反,写得实在不少,可是头子们只看几行,就得搁下口认为某人“卧底”十余年,干的又是耍笔杆行当,如今以“中央日报副老总”名义为文,居然使他们看不下去,实在气煞,可又不能不用,于是着令“敌情研究专家”代笔,每天在“中央日报”上门板似的一大块,洋洋数千字列述文革之“糟”,一口气骂了二十天左右。一般读者固然无此雅兴,谁也不看,但有一日蒋家小朝廷的一名“智囊”大叫不好,认为某人其名的那篇长文,真的是又长又臭,骂到蒋家父子自己头上来了,“中央日报”方面奉命检讨,此文腰斩。

  那个“Mcc博士”某人,尽管在“中央日报”中名副其实,并无地位(写字台),但每天拿着那份报纸,找到那篇出自他人手笔的长文,居然也沾沾自喜,到处吹牛,忽地有一日惨遭腰斩,不觉呆了,可又不敢询问。第二天情况更怪,那官报上居然刊出一个小小启事,说某人已赴高雄公干,因此暂告停笔。看来是一种“官式交待”,但自己分明人在台北,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某人仍旧不敢询问,如此者三五日,一名特务小头子才破口大骂“他妈的”,把那件事对他说了,把某人听了个瞠目结舌。原来那位“敌情专家”奉命撰文,只知反共第一,而且越长越好,那是易事,把“人民日报”合订本找来,从文革开始每天抄它的题目也罢,抄它评论也罢,抄一段,骂一段,抄一天,骂一天,至于骂得是否合适,抄得是否合宜,反正没人管。没料到那个“智囊”发现了秘密,“敌情专家”把枪口移向苏俄,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而远在五十年代之尾,赫鲁晓夫在戴维营向艾森豪威尔投降之后,对中国和东欧已不再是个社会主义国家面貌,而成为修正主义也即是资本主义老爷面貌,北京已强烈反对,公开声讨,北京在这样做了,说明了什么?

  报告说文中引用了不少毛泽东的文章、语录,起到了替共产党宣传的作用。这样的文章,岂容再发表!

  可笑某人如此,官报如彼,插曲一段,表过不提。

  且说蒋集团,对大陆内而初步繁荣昌盛、外而朋友遍天下的大好形势,由于变化太大,再加上和蒋集团对它的主观愿望相差更大,乃使蒋介石不但在形势上痛感大势去矣!而且在自己的健康方面,也深感快将不起。这个旧上海青红帮出身的人,究竟是异常人,他不声不响改变了“死后传子”的打算,易之为“死前传子”,期以自己的那一点残存影响,作为儿子的“精神支柱”,要看他把党、政、军、特、财经、文教各方面逐步真正掌握,他才甘心闭眼。

  更可有虑的,“小蒋小蒋”,已经不小,居然也是花甲之人,六十出头了。一般六十岁以上的人还能欢愉地活下去,不“小”之蒋由于身体“亏空”太大,目前肩负又重,天天伤脑筋,时时动肝火。这具老牛破车的命运如何,已在不言而喻情景中。老蒋大急,越急越难解决,难解决越着急,总之是貌似帝王,惨过乞儿,求死不得,求生不能,成为蒋介石一辈子最后几年最惨的“惩罚”。

  对外且不提,对台湾内部也且不提,对他家务事,已够他瞧的。

  先说宋家,那是蒋介石“攀龙附凤”的一个“泉源”,可是二十多年的“好日子”,就这么去了,而且去得如此迅速,——尽管中国人民嫌这二十多年已经太长了。宋家的灯火从灿烂辉煌到暗然无光,突出了蒋家孔家的“结束”。没有美国就没有宋家,没有宋家就没有蒋家,没有蒋家就没有这个“家天下”。情况十分明显,“家天下”却非要挣扎不可,而宋、孔两家则表现了极度的冷漠,既不愿举家自美国迁台以示支持,更谈不上把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对蒋家父子“慷慨捐输,存亡与共”了。

  当然,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宋子文不满意蒋介石,早在蒋向乃妹求婚之前已经开始,认为蒋介石不足以成大事。可是当时渴盼扑灭中国革命的西方帝国主义以及江浙财团,又认为蒋介石具备的条件足以反共,而宋子文也只能服从后台大老板。如今时移势异,前事一梦,他也就“决不赴台”,反正多年拜相,宦囊极丰,吃几辈子尚且吃不完,理蒋作甚?

  孔家情况类似。“说到钱伤感情”,孔祥熙和蒋介石父子决不谈到金钱,可是宋美龄名下的那一大份“资金”,就由宋霭龄掌握运用,而主其事者便是孔令侃和孔令仪,特别是后者“孔二小姐”,简直和宋美龄亲如母女。宋美龄和蒋虽无所出,但决定到美国养老,咽气时有孔二照料,蒋介石父子下文如何,她是管不了也不想管的了。

  华尔街大老板不以为自己已趋没落,把“失却中国”的责任往老蒋肩上搁,而老蒋也不以为自己过分堕落,把“大陆溃败”的责任往美国和部下的肩上搁。此情此状,旁的不说,宋家和蒋家是没法来往的了。

  可是,宋子安在港病逝,宋子文以兄长身份自美飞港办理丧事,清查财务时,台北方面也就有所联想。宋美龄碍于“身份”不能来港,但宋子文大可以把乃弟棺材运往台湾埋葬,用死人来重燃活人的亲情,说不定对小朝廷会带来什么新的希望,包括宋家的财力支援,以及宋家在美所依附财团对白宫“助蒋侵华”的推动和影响。

  这么着,宋子文在香港忽地见到来自台北的专使,说奉蒋之命邀他去台,至于那口棺材,蒋方也会派人照料,运台埋葬。

  宋子文闻言不语,良久开口道:

  “你去回报他们两人,我已订妥专机,由香港直飞美国。我和棺材一起走,只能经过台湾上空,不能在台降落。”

  来人还转达了蒋介石夫妇的“一番好意”,并且善为进言,企图动之以情,没料到这个“过气国舅爷”凄然而笑,没头没脑道:“我老了,我们都老了,我不到台北去,活的死的都不去了。”

  蒋介石夫妇在台闻言黯然,宋子文当年为官时尚且对蒋不大买帐,如今“无官一身轻”,更加奈何他不得。可是国际形势对蒋愈趋不利,期求“外力”更切,连宋子文都见死不救,或者是见死难救,其他在美华洋人等,又有什么必要,有什么把握非救蒋不可?

  尤其是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访华之行,更使蒋家魂飞魄散,瞠目结舌。有关基辛格东飞西飞,引起种种猜测一事,蒋家微有所闻,相当不安,但没料到底牌揭开之后,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一打击还超过了新中国恢复了联合国的席位。如果说联合国席位问题连美国都在头痛,那尼克松访华仅仅老蒋一人头痛,而且头痛欲裂,暴跳如雷,并且越急越没办法,到处托人出主意、想对策,竟然一无是处,毫无扭转迹象。可是对美国既不敢质问,更不敢抗议,也不敢劝阻。兹事体大,影响深远,缩小到宋家来说,宋美龄的失望有口难言,因为从此美国不再“可靠”。小朝廷固然涕泣陈词,用国民党人自己的话来说是形同弃妇,而宋美龄也不能动辄就往美国跑,她的“出路、退路”乃至钱财生意,一古脑儿忽然架空,“往事不堪回首”了。

  直到宋子文在美国忽然暴卒,消息传来,宋美龄心头一动,这回可以趁机到美国走走,于是把这意图告知乃夫。

  蒋介石闻宋死讯,并不难过,而有庆幸之感。因为他缠绵病榻已久,反而没死,宋子文毫无病容,一小块鸡骨头滑入气管,竟然送命,他在这个例子中,只吸收了从此吃菜更要小心的教训,什么亲戚丧事对他无动于衷。因此对宋美龄准备飞美奔丧一事,大表反对,毫不通融。

  宋美龄当下落泪,倒不是为乃兄之丧落泪,而是为了“回不了娘家”大感凄苦,当下痛斥乃夫,说他平时“忠孝节义”、“礼义廉耻”什么的,到头来却是六亲不认,恩尽义绝。她说“自由世界”从此会责备他一无人性,二无礼貌,假仁假义,虚伪冷酷。

  蒋介石也是一肚子气,恨道:

  “TV早死二十年,不但你要去,我也要去,不管他平时对我怎么样,反正我会给他风光大葬,来个大出丧。可是今天的情形不同,今天你如果去了,不但白宫不会理睬你,TV丧事冷冷清清,也不会让你受到什么敬重,你去干什么?”他弦外有音可又不敢过分:“有什么事,找他们来台湾就行了。”

  宋美龄恨道:“人家死了亲哥哥,你还乱说一通!我叫谁来?来了又干什么!”

  蒋介石皱眉道:“我指的是珍妮!你这几天不是吵丝袜又过了时,内裤也不够用了吗?不是吵吃的喝的太腻烦,又该让他们运一飞机来吗?”这位“夫人”自奉甚“丰”,食品用品大都专机自美运台,不是秘密。但此刻却非为此,而是由于如此颓丧的局势,她在台北闷了个不亦“苦”乎,决意利用乃兄之丧,到美国打个转。那么无论什么问题,在她都有如鱼得水之乐,可以痛痛快快玩上几天。

  无奈蒋介石极力反对,反对的唯一理由,乃是“此时此刻,就不该到美国抛头露面,让他们笑我们这个那个。”

  宋美龄闻言恼怒,可又不敢撤野。因为美国在蒋心目中已非往昔,连带她的“地位”也矮了一截,设若怄气,准有苦吃,于是勉强忍住。一怒外出,扬言南下,要三数日始归。蒋介石因她未能去成美国,再加上自己健康更差,也就不为已甚,并未吵嘴。

  可是没多久孔家夫妇和孔二“小姐”自美飞台,探望蒋家。双方对宋子文之死,略有唏嘘,带过不提。宋子文在世时,不论在朝在野,和这两家只有“官腔”,甚少私谊。如今已死,这两家并未撰文痛斥,或破口大骂,算是忠厚之极。

  孔样熙痴肥颟顸,倒是羡慕宋子文年虽老而体未胖,为自己生意东奔西走,来去还算方便,不像他那样连进出小汽车都需要人家或推或拉,才能塞进车厢,拖出车外。并且每次出入车身,其“动员”的人力,即使壮汉,也要在两名以上。

  宋霭龄叹息宋子文理财,赚了大钱,死后的遗产却成了问题。他夫妇生下五个女儿,长女嫁给南洋一名商人之子,不知怎的这位由“半子”而形成为“准子”的女婿,受宋子文委托之后,花了岳丈很多的钱,甚至使那间商号有点站不住的样子,宋子文的不痛快可以想象。而暴卒那天,正和女婿在普通餐厅进其常餐,不知怎的,以一小块鸡骨“不慎失足落气管”而窒息。众人闻言又唏嘘一番,但非为宋子文惜,而是加重了各自“贵体保重”的警惕。

  无奈孔祥熙再也“保重”不了,返美不久,也就见他的上帝去了。消息传来,蒋介石仍无动于衷,宋美龄这回可又吵着非到美国不可,这回她可落下眼泪,但非为孔哀,而是伤感她自己。

  蒋介石坚持己见,认为只要北京入了联合国,尼克松又到北京去,他就是死也原谅不了美国,可又不敢启口,唯一的办法是来个“冷战”。

  宋美龄这一回可不愿表示让步,但是蒋介石对美国不但不肯“为蒋所用,发动侵华”,而且来了个中美两国的“上海协定”,这口气到死也无法宣泄。同时小朝廷对美国的态度“只能献媚,不敢刺激”,因此心里边对美国那个痛恨劲儿,可真难说。于是乎对老婆大人的飞美意图,怨说也是不行。至于宋美龄背后的支撑者,这当儿已由钢筋水泥变成细根火柴,不再顶事,吵了几天,也就吞声饮泣,难以成行。

  再没多久,新中国的形势越来越好,小朝廷的处境越来越糟,“外交部易名绝交部”之外,“内政之内政”的宋霭龄,亦因钞票无灵,在纽约两腿一伸,见她的上帝去了。

  这一回,宋美龄认为“理直气壮”,美国之行,看来不再成为问题。

  因为蒋宋夫妇的财产,一直由“孔夫人”掌握,实际上已由孔令侃孔令仪经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宋美龄去吊祭乃姊,说得上“天衣无缝”,但蒋仍然坚决反对。

  这回宋美龄忍无可忍,要贴身女佣收拾行李,非去不可!蒋介石也忍无可忍,恨道:“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这么大的年纪再到美国挨人家冷嘲热讽,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好!这个局面你知我知,尼克松是存心要我姓蒋的‘好看’,你可送上门去由他们讥笑,我不懂你是什么心肠,什么意思!”

  宋大急,力辩此行关系到巨额财产,应该前往看看。蒋介石冷冷地说:“正因为这件事尽人皆知,你只要一到纽约,人们就会说你是为处理私产而来,说不定附带为决定蒋家退路而来,到时候报纸杂志喧腾不已,你就成为十分不堪的‘新闻人物’,到那时你固然下不了台,我在台湾同样难堪,因此不如不去。那个帐目问题,孔二自会到台湾向你交代,千言万语,就是这句话:不能去!”

  宋美龄的反感无从形容,可又碍着自己的处境大不如前,闹翻了,美国既不能随便出入,自己的目标又大,不可随便走动,到那时真的生不如死,但她一如乃夫,最怕的就是这个字:死。于是改口为宋霭龄抱不平,说她之所以嫁给老蒋,如无霭龄极力支持、甚至一切由她布置,蒋介石就得不到两个“美”字(一个是美国的豢养,一个是宋美龄充“内助”)。孰不知老蒋今日听在耳里好不难过,运用当年在上海跑交易所的黑话暗语,把这“两美”连骂带刺,宋美龄尽管不能全部听懂,可也气得一跺脚就走,她自有她的寻乐处,老蒋孤家寡人给撇在草山之上,也算是“咎由自取”。

  但是,这桩丧事倒真是不能不了了之。

  过得几日,宋美龄旧事重提,坚决主张对乃姊要有所表示,否则无论如何交代不过去。蒋介石见她取消飞美,口气也就温和了些,只提醒她宋子文暴卒之后,无人赴美吊祭,台湾也无任何仪式;孔祥熙死后情形一样,这两人不仅私人关系密切,而且就“政府”职务而言,都是朝廷大官,抑且是“不倒翁式”的大官,但两人“生荣”算是做到,“死哀”半点没有,怎么可以让宋霭龄特别突出,这就不妥!

  宋美龄忍无可忍,当下也顾不得她的“老夫”半躺半坐,哼哼唧唧,恨道:

  “想当年你叫她大姊长,大姊短,她上车你开车门,她穿衣你给拎着,现在她死了,你理也不理了!你自己不到美国去吊丧,也不许我去。好,不去就不去,给足你的面子,可是连个追悼会也不许开,你叫介石,我看你心如铁石!你又叫中正,我看你歪歪斜斜,我不知道你究竟作什么打算,难道将来我死之后,你也把我芦席一卷,往海里一扔算了吗?我明白啦!你是存心气死我,我还没咽气,你的心上人就进了宫啦!”

  蒋介石哭笑不得,拍拍他的塑胶尿袋苦笑道:“好了好了,勉为其难,你去开追悼会,我可不能参加,我不是为了身体不好不参加,我是为了精神不好不参加,不用我说,这个局面,你明白!”

  闻道可以替乃姊开会追悼,尽管蒋介石把这个会限制得很小,只用一个教堂,找一个牧师,有几十名“姨妈姑爹”就行,还不许刊登追悼广告,这些使宋已感到满意,因为人来得太多的话,对死者来说不伦不类,对活人来说只有受罪,宋美龄也就饬人准备去了。

  可是在蒋来说,孔家夫妇对他的政权虽无功劳,但对他的财富而言,“功劳”可大极了。老孔死后不开追悼会,为的是台湾内外对他毫无好感,乃至蒋经国对宋、孔两家也无好感。其所以如此者,只因孔宋不肯拔一毛而利小蒋,同时老蒋政权的乌天黑地,孔宋两家该负较大责任,过去的事情当然没法再提,可是此刻追悼孔太,老小二蒋俱不参加的话,一般议论又该是什么呢?

  于是当儿子“问安”时,老蒋就叹道:

  “孔夫人的追悼会,下星期就要进行了。我不能去,只有你母亲一人,我也不放心。”蒋经国在这方面可是眉精目细,忙不迭应承届时他也去,不但去,而且先到“官邸”,迎接宋美龄一起前往教堂。

  老蒋点头道:“这就是了,你能够明白这些道理,我很高兴。你年纪也不小了,老一辈的,一个一个少起来,TV走得最快,其次是祥熙,现在霭龄也去了,”蒋介石忽然住口,却又急道:“我们不能回大陆了么?”

  蒋经国忙不迭说:“那当然回得去,不出一年半载,我们可以在南京开一个盛大的追悼会,追悼他们几个长辈。”这些连他自己也不能相信的话,对老蒋却有短暂的吗啡功效。可是当追悼会结束之后,宋美龄忽地把自己锁在房里,一连两天足不出户,饮食都由娘姨黄妈侍候,在床上搁了短几,洋派固然十足,可是莫名其妙,原来她“感喟身世”,心灰意懒了。

  那黄妈跟她多年,一天到晚伺候她一个,无亲无戚,“与世隔绝”。所谓“笨重粗活”自有其他仆人去做,她专责“近身”。因此宋美龄赖在床上,她就得守在一旁,偶或打开房门,看看有些什么事情。那宋美龄其实何曾睡着?实在闷得不耐烦了,便道:

  “黄妈,你看我是不是太老了?”

  黄妈吓了一跳,忙说:“夫人,你还是这么年轻,就像二十年前初见夫人时一样。”

  宋美龄苦笑道:“是么?那要谢谢你的照料了。黄妈呵,这一回追悼孔夫人,对我的感触很大,我参加过数不清的追悼会,这一次可真特别。大姊的照片好像在对我笑,在要我和她一样去见上帝,到天国。”

  黄妈闻言打了个哆嗦,还没开口,她又在慢条斯理地说:

  “你别以为我怕死,不是的。还记得抗战时候,有一年我和你从桂林回重庆,路上碰到日本驱逐机吗?”

  黄妈忙说:“那怎会忘记?我已经吓出了魂,夫人除了祷告上帝,还和驾驶员有说有笑哩。”

  宋美龄道:“黄妈,你真的很好,我那次在机上问你,如果给日本飞机找到,一串子弹打下我的飞机,我问你后悔不后悔?因为如果你不是为了我,大可以在乡下守着丈夫孩子,不必受惊冒险。你说你半点不后悔——”宋美龄有点“神游太虚”似的,喃喃自语,说乡下女子守着一个丈夫有多恩爱,生下孩子以后,更加恩爱。男耕女织,过着平平常常、快快乐乐的日子,不像蒋介石,不但要三妻四妾,而且和她结婚之后,表面上算是一夫一妻制,事实满不是那回事,因此她不能满意,可又碰上这种局势,他固然疾病缠绵,为日无多,她也是年华老去,好景不再,当年宋家真正“当家作主”的不是宋子文,而是宋霭龄这位大姊,如今大姊已去,蒋宋孔三个大家族,看来已经分散,无法再起的啰!

  黄妈睹状紧张,不敢擅离,暗忖这三几年不但“朝廷”大不利,眼看要完蛋;而且这几个大头头也大不利,一个两个三个地接着死去,难道会轮到蒋介石自己?越往下想,越想不下去。

  欲知后事如何,诸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