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中华民族,历经苦难,大好河山时遭变色之痛,善良百姓辄受刀兵之灾,上下五千年,全国数亿人,悲愤凄怆,颠沛流离,一言难尽,罄竹难书。列位,这都是缺乏一个好政府所致。民国成立之后,不独国内混乱依然,列强谋我更亟,我中华好男儿在乡无以为活,飘洋过海,辛酸谋生,年复一年,代复一代,这就是为数一千两百万、散布各地的华侨。华侨勤劳朴素,与人无争,敦厚艰苦,举世闻名。他们但望温饱,无复他求,却在多种原因之下,受尽折磨。
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从此我中华民族沿海百姓,结束了颠沛流离,抛妻别子的悲惨生涯,而已在异域成家立业者,也都透了口气,眼见祖国发奋为雄,心头兴奋难以形容,不料少数心胸狭窄之人,一方面既视国民党如尤物,另方面误以新中国为可欺,乃发生了一连串的凌辱华侨事件。
例如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十九日深夜,法国武装部队百余人包围越南永安省青锦、流冈两农场,在这两个农场上,全部为华侨居住,人口共一百六十余名。他们只为谋生活温饱,绝不参与当地政治活动,对法越战争向守中立,但竟全部被包围。法兵于清晨入市之后,对男性不分老幼,一律用绳绑住,拉往晒谷场强迫围成一圈,一面打,一面迫使绕圈行走,走得快的要挨打,走得慢的也得挨打,其余法兵却在旁调笑取乐,历时达三十分钟之久。半数以上男人遭打伤,六十多岁的华侨理事长李海被打得混身发肿。
法兵对我女侨胞更是行同禽兽,将所有女人集中于一地后施行轮奸。黄自荡之妻怀孕已八月,哀号逃避,流产惨死。法兵兽性满足后,复迫令华侨杀鸡鸭猪只煮饭,饭后法兵即翻箱倒柜,将所有财物及值钱衣服全部掠去。内中单是李海一人,就被劫黄金六公斤。当时有位侨胞将国际证件交与法兵过目,而法兵却把它撕去。下午法兵撤退时,更将剩余鸡鸭猪牛全部掳去,谷仓及家具碗礴全部焚毁捣毁。
消息传出,国人为之毛发皆竖!
越南永安全部侨胞生活陷于绝境,这情形并非偶然,在这之前几天,广安省洞荣村全村华侨房屋家具古物全部被法兵焚烧,家畜被掳一空。鸿基特区洞角村李姓华侨父子三人修遭法兵杀戮等等,大大小小暴行无法统计,消息传出,举国哗然。
消息传到北京,外交部长周恩来乃向法国外交部长许曼提出警告;消息传到草山,蒋介石却不作声,反而决定利用这股逆流,企图削弱由于新中国的强大,因此引起华侨欢欣鼓舞的影响。
“从今以后,”蒋介石召集会议道:“华侨政策非重新制定不可!大陆全部完了,今后怎样向华侨取得援助,迨为本党目前要务。推翻满清,华侨出力极大;缔造民国,华侨出力不小;八年抗战,华侨出力更多!”蒋介石以拳击桌:“如今反攻大陆,希望华侨帮忙的地方尤其、尤其、尤其重要!”
与会者默不作声,因为蒋介石这档“如意算盘”,别说打响,根本是无论如何打不起来的了。但大家都知道这是蒋介石最后一张“马票”,不敢扫兴,甚至招致杀身之祸
蒋介石道:“要华侨助我反攻大陆,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他们宣传反共,说共产党所到之处,庐舍为墟,奸淫掳掠,百里之内无人迹。”他忽然想起:“周恩来警告法国外长,怎么说的?”
叶公超道:“他在叙述事件之后,说:‘我特郑重地提醒你,保证华侨的正当权利乃我政府不可动摇之政策,上述法国武装部队对我越南华侨的暴行,是我们中国人民所不能忍受的。其全部责任应由法国政府负担,我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保留对上述及其他类似事件提出相应要求的一切权利!’”
蒋介石正沉思间,机要室送来紧急电文一件,蒋介石阅后脸色大变,蒋经国悄悄拿来一看,只见文件上写道:“兹截获北平致联合国大会电一件原文如下:‘中央人民政府外交部长周恩来,今日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向联合国大会主席罗藉洛及秘书长赖伊发出照会一件。”
蒋经国甚为紧张,为北京义正词严的措辞而战栗,只见文内写道:“联合国大会主席罗慕洛先生、秘书长赖伊先生并请转达联合国及安全理事会各会员国代表团:一九五○年一月八日,我曾向联合国发出照会,要求联合国及安全理事会将中国国民党反动残余集团的非法代表予以开除,此抗议照会已承赖伊先生复电,表示收到,并转达安全理事会各会员国。
“现在我再通知你们,主席先生和秘书长先生,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业已任命张闻天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席联合国会议和参加联合国工作,包括安全理事会的会议及其工作的代表团的首席代表。
“我并要求你们,主席先生和秘书长先生,回答我的下列两个问题,即:(一)何时开除中国国民党反动残余集团的非法代表出联合国及其安全理事会。(二)以张闻天为首席代表的合法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代表团,何时可以出席联合国及其安全理事会的会议并参加工作。……”
读完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外交部部长周恩来”的照会后,蒋经国心惊胆战,但故作镇静道:“北平在同我们争联合国席位,而联合国中的表决权多数票,是捏在美国手里。我们不必着急,但一定要继续努力。”王世杰叹道:“继续努力真是放松不得,美国在这方面的帮助,也真是不可或缺。”他卖弄他的老资格道:“昨天有个不大不小的美国官儿安慰我们说,夫人在美国很忙,其中一部分的时间花在联合国席次问题上,这很对。他说:‘你们大可以放心,美国纵使对台湾有些什么不满意,但同中共放在一起来看,毋疑是援助本党而不可能做对中共有利的事情。美国国内现在已经有这么一种主张:认为台湾已经变成重要目标,吉塞普无任所大使到处跑,四位高级将领也将到达台湾,这一切都为了不让台湾落入中共手中。但是,如果你们不行,那么美国对台态度不变,可是你们的目前状态,就得有所改变。’”
蒋介石脸色易变,愤愤地说:“他们真的有这种鬼主意?嗯!”
王世杰道:“他说过的,这只是一种意见,还不能代表国务院的态度,但我们应该看清楚:有这种想法的人,非常可能一天天增加起来。”
蒋介石忍不住了,恨恨地说:“如果美国不是为反攻而反共,而只是为不让台湾落到北平手里而反共,那这就不是反共,”他提高嗓门:“是自私自利的打算,他抱着一个台湾就够了,可把我放到什么地方?”他忙不迭摇手:“不会的不会的,这只是少数人的偏激看法,我反对!我反对!”
众人默然。半晌,蒋介石透过一口气来道:“我们还是继续谈谈华侨问题,我以为法国兵事件、泰国的做法,此外还有其他地方的华侨问题,不管怎么样,我们可不能提抗议。我们势居下风,不能再多树敌,我们同各当地政府都有邦交关系,却应该利用这个机会,给亲共的华侨看看颜色!过去我们这样做,以后更可以发挥发挥!”蒋介石大声喊:“在国际上我们不让中共进入联合国,就能使华侨不敢亲共;在华侨居住地区我们发动华侨反共抗俄,反攻大陆;通过各该地政府逮捕亲共华侨,使华侨不敢亲共,使我孤立的形势因为有一千两百万华侨的拥护因而改善,兵源找到补充,捐献找到财路,我看比什么都强!”
蒋介石这番理论貌是实非,但与会者嘴若寒蝉,谁都闭口不言。王世杰打开公事包,起立道:“总裁重视华侨的政策非常正确,但在若干地方,我个人有所担忧。所谓心所谓危,不敢不言,说出来供诸位参考。”他咳声嗽:“华侨今后能不能帮我反共复国,的确有待我们努力。在技术上来说是错综复杂,这有侨委会专门处理,我不说。我所看见的是:华侨的安身立命问题。去年六月十五我们在泰国的特工人员,会同銮披汶政府当局,在曼谷等地一次逮捅了三百四十一名华侨,”王世杰自公事包中抽出一叠文件,边看边说:“其中包括南洋中学校长和二十三名教员,以及著名侨领十八名。这三百多人被捕后,有人给我写了这么厚的一封信,一宇一泪,当时我不便说,今天发觉到原来这是一个严重的华侨政策问题。”
蒋介石诧道:“抓几百个亲共华侨,会影响到本党的华侨政策么?”
王世杰心头叹气,嘴上说道:“我们对外尽可以把若干华侨说成亲共什么的,但从事实来看,华侨最迫切的问题在于合理合法的生命财产能有保障,对本党呼吁也罢,对北平求助也罢,据我看来这不是什么政治问题,只是生活问题。可是这两者在某些时候,就变成了政治问题,例如泰国排华,绝不是今天开始,只是于今为烈而已,銮披汶政府战前在日本支持下倡道‘大泰族主义’,效法希恃勒的排犹故伎,扬言华侨是‘东方犹太人’,极尽残害之能事。当时中共正遭本党围剿,难道说当时侨居泰国的华侨,是因为亲共活动才遭銮披汶压迫的么?銮披汶当时所以煽动排华与仇视华侨,事后证实他只是企图借此转移泰国老百姓对他法西斯统治的反对。战后这个曾与日本对我们同盟国作战的銮披汶虽以战犯名义入狱,不久即在美英政府庇护下出狱,由敌人变成了朋友。銮披汶便在三年前发动‘一一·八’政变,重行取得政权,由他自己公开出掌政权,自任国务院总理,重新实施排华政策。”王世杰透了口气,接着又道:“我所以这徉说,是说明华侨受压迫并不是他们本身在搞什么政治活动,这一点要弄清楚,否则我们跟在人家背后,以为帮助各当地政府逮捕华侨便是反共,反而会把华侨的向心力全部挤到北平哪边,那就不划算。”
蒋介石皱眉道:“你手里的长信,它希望我们做些什么?”
王世杰道:“这是泰国华侨的血泪控诉。他们说,銮披汶一向剥夺华侨的文化教育自由。四年前泰国共有华侨中小学一千多所,经过不断的查封学校,逮捕教员之后,现在只剩下几百所。銮披汶还规定华侨学校每天只能教一小时半到两小时的中文,其他时间必须以泰文教授;各校必须设泰国人校长一人,史地、算术、唱歌、体育等课程都不得由华侨教师任教,华侨教师必须经教育部核准和参加师资考试,这是四年前的情形。”谈到这里,他歇了口气,呷了口茶水,才又提高嗓门道:“四年来,泰国现有三千华侨教师失业,二十万华侨儿童失学,并不因为同我们有邦交而改善。銮披汶的‘职业保留条例’,使华侨经营的工商业备受摧残。前年八月,他下令禁止外侨经营制酒、制馆、豆腐、米粉、火柴、制皮、制丝、玻璃和熬胶等十一种工厂,而这些工厂,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华侨经营的,要他们怎么活下去呢?”他叹息一声,接着又说道:“到了去年,又宣布华侨不许经营理发、制造佛像、三轮车等十项职业,这又使十万华侨受到影响。这还不算,去年五月又增加了树胶、汽水等八种买卖不准华侨经营,同时下令曼谷八种厂坊限期迁出市区,而华侨在市郊经营菜园、鱼池、鸡场、猪场等也给拆毁或迁移,几十万华侨都因此无法生活。这些都是政府迁台以前的情形,甚至还在抗战之前的情形。”王世杰又哀叹一声道:“因此我们对于銮披汶的排华,不能视为什么党不党的,否则本党就会吃亏、又如銮披汶的‘驱逐华侨出境条例’,简直把华侨不当人,而自去年六月份起,泰国警察更以‘调查户口登记’为名监视华侨行动,还设立集中村,专门拘禁华侨。在曼谷的大监狱中,现在仍然拘押着许多无辜华侨,遭受着暗室折磨、毒打、甚至暗杀等惨无人道的待遇。”王世杰捧起信件凄然念道:“华侨在这封信上最后说:‘祖国正在内战,华侨正遭压迫。吾华侨希望任何一个政党能使惨无人道的排华有所改善,就功德无量矣!华侨曾以身家性命响应祖国抗战,且无功名利禄之想,如今也但求温饱,停止家破人亡。此外无复他求。因此希望政府向泰国交涉,……’”王世杰道:“大概的情形是这样,华侨还提到了前年我们同泰国合作逮捕三百四十一名华侨的事情,他们认为这样做反而授人以柄,銮披汶本来排华,这样做变本加厉,对本党的威信并无帮助。相反,本党希望华侨反共复国却因此得不到一点同情。”
见蒋介石脸色倏地变得铁青,王世杰掏出另外一页文件,含蓄地说道:“我反共不甘后人,因此在华侨问题上,建议争它一争。中共外交部副部长李克农在对泰国所提严重抗议中说:‘本人认为泰国政府应对此种暴行担负全部责任。本人要求泰国政府:(一)立即停止对于被拘押在曼谷大监狱的华侨的虐待行为;(二)立即释放这些被拘押的华侨,并停止驱逐华侨出境;(三)保证以后不再发生同样事件。对于此次泰国政府非法拘押、虐待和杀害华侨的行为,本人并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声明保留提出要求的一切权利。’”王世杰道:“李克农的抗议不管有没有用,但他代表一种态度,而华侨也一定会注意这种态度,因此我想,我们虽然不必也来这一手,给人一个什么印象,可是我们应该借此机会,同銮披汶商量一个办法,达到在华侨面前,既顾全了面子,又顾到了反共的目的。”
众人闻言作思索状,不知蒋介石有何妙计,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个难题。蒋介石果然不耐烦道:“这件事情不必理它,让他们去抗议!我们还要同銮披汶合作反共到底!”
“阿爸!”会散后蒋经国建议道:“对于华侨,在这时候再加一把劲,要当地政府大举捕人,这固然也是反共,但因为影响太大,反而对我不利,不如加强救国团等等团体活动,调查清楚之后再下手,那么在时间上可以缓冲,在人数上也可以减少。”他苦涩地摇头道:“像泰国那样,把全体华侨都赶上绝路之后,我们想利用华侨人力物力财力反共,也不可能了。”
蒋介石如梦初醒道:“这样说起来銮披汶不是为反共而反共,倒是利用我们反共,他却进行排华,想把华侨的财产不劳而获!”蒋介石略一思索,恨恨地说:“不管这么多了,还是同他合作到底吧,要知道英国承认北平以后,华侨亲共更多,现在我要报复!凡是我在华侨头上得不到的东西,北平也休想拿到一点一滴!”
列位,从此在华侨密布的地区,由于美国和蒋介石继续反对中国人民,我侨胞便陷入各种各样的悲惨境界。他们家破人亡,他们横遭诬蔑,他们从不同地区、不同政权处获得了相同的悲惨遭遇,作为他们世世代代胼手胝足,繁荣了当地市面后的一种“报答”。他们在表面上看到压力来自各该地区的警探,却想不到全部排华事实在促成者或布置者乃是美国。
蒋介石为华侨不愿“反攻复国”而发愁,更为与英国断绝邦交的影响而着急。他失魂落魄,那一日把吴国祯找去,先问了几句关于省政府内江的情形,接着开门见山道:
“我们同英国弄得很僵,现在没事了吧?”他自己补充道:“我是说相处,其他的当然不理它。”
吴国祯道:“现在比前些时安静得多,淡水英国领事馆方面,昨天到了一个什么秘书,说是为视察而来。”
“这个人什么时候回去?”蒋介石道:“我希望你去同他谈谈现在双方已无外交关系,也只有你们省政府可以同他们见面。”
吴国祯道:“请总裁指示。”
蒋介石道:“联合国最近要开会,我担心英国不跟美国走。”他一顿:“也是老问题了,你快同他郑重其事,交涉交涉,不得有误。”他恨恨地说:“此事要软硬兼施,谈完后再来找我。”
吴国祯对英对蒋,都不放在心上,但见蒋如此着急,倒也不敢怠慢,当下轻轻松松,驱车淡水,抵达英领事馆,指明要见那来自英伦的秘书。那秘书匆促出见,并表歉意,说不知道省主席前来,而领事又回国述职,不在家里。吴国祯笑道:“大家不要客气,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必解释,可是我们这对冤家,还在藕断丝连。今天我郊游路过,想就联合国席次问题同阁下交换意见,有此兴趣么?”
那秘书道:“欢迎欢迎,欢迎欢迎。”当下命人端出酒盘,要吴国祯自己选择。
两人对饮着啤酒,吴国祯叹道:“英国工党在执政将近五年的时候,决定提早举行解散国会,举行普选,这说明了工党信誉日益衰落,因此不得不趁信誉还投落到最低的时候,赶紧补补漏洞。可是你们又不愿追随美国到底,在对华问题上,美国都没承认北平,你们却有此一举,这对伦敦有好处么?”
那秘书道:“密司脱吴,请你们原谅,英国工党是代表英国工人阶级的,因此不得不有此转变。”
吴国祯大笑道:“秘书先生,请你别扯淡了。不错,你们是这祥说的,工党也号称代表工人阶级,至少也代表工会大会系统内的八百万工人,可是事实明摆着,它的代表性只能及于工会代表大会的极少数上层分子,这不是什么秘密。从最近的冻结工资问题上,大家可以看出这个问题来。在正式宣布英镑贬值之前,工党预先透过工人代表大会通过了冻结工资的决议案,但这一决议案立即遭遇到两百五十多万铁路和造船工人的抗议”吴国祯唾沫横飞:“在英镑贬值之后,这样的抗议更接二连三地由不同的工会以要求增加工资的形式提了出来。即使在最近普选即将到来时,代表一百万工人的全国性建筑业工会,还提出并争取到了每小时增加工资半便士的要求。”吴国祯把杯子重重一放:“秘书先生,你们同工人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在这里也研究过你们的改良主义,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但我总以为这是可笑的。”
那秘书也冷冷地笑道:“那密司脱吴认为什么政策才是最好的?愿闻其详。”
吴国祯笑道:“其实你们也早在做了,那就是自从英国接受马歇尔计划以来,便一步一步放弃和东欧国家间两利贸易,而和美国做只买不卖的折本生意,你们这种牺牲也干,为什么不处处追随美国?”
吴国祯见对方为状尴尬,十分得意,一声“干杯”,唾沫横飞道:“秘书先生,转告贵政府,还是追随美国政策吧!”他道明来意:“承认中共,已经对不起老朋友!如果再在联合国要些什么花巧,我想到时候美国决不轻烧!而阁下再想到台湾来的机会恐怕也就不多了。”
那秘书也非寻常之辈,闻言暗笑,喝了口酒道:“密司脱吴,你我都非决策之人,对于种种问题,有一些只能保留态度,无法予以评论。”他又喝了口酒:“据我的上司所说,承认北平并不等于不承认台湾,甚至在十年八年之内,英国对北平出席联合国问题或将坚持否决,或者拖延”他连忙按住他一只手:“这是不能公开的,我是道听途说,不能负责,这一点请你务必记住。”
吴国祯把杯一搁,诧道:“秘书先生,这真是合了一句中国话,叫做‘你不说我倒清楚,你一说我更糊涂’了。”
洋人大笑,连连摇手道:“你我都能体会这个意思,说穿了反而有所不便。”
吴国祯道:“反正今天只有我们两人,谈谈无妨。请问:贵国既承认北平代表中国,撤销承认中华民国;又打算在联合国并不支持北平,继续迫随美国,这笔帐实在没法算,咳,你们未免太高明啦!”
洋人再大笑,揉揉鹰爪鼻道:“密司脱吴,英美对华政策有同有不同,这道理表面奥妙,实在简单。总而言之:我们看北平,北平是了不起的,行!可是它不再给我们西方以巨大的利润,这一点大大不好;蒋介石可以给我们巨大的利润,但这已是历史上的记载……”吴国祯道:“我建议贵国政府,对台湾不可过分悲观,对我们的实力未免估计太低,你们这样做,无疑会出现两个中国,到那时候,深信华盛顿也会反对的,这是你们的歧见。”
洋人三笑,喝了口酒道:“密司脱吴,我们毋需辩护,我们不妨打赌,一百镑罢,你精通华盛顿政策,却不肯承认北平的存在和有办法,你会输的!到那时候,恐怕华盛顿也会赞成‘两个中国’的做法!”
吴国祯当下把那秘书的话转告蒋介石,蒋喜忧参半,坐立不安。喜的是联合国席次问题有所“保障”,忧的是长此以往,恐怕难免给人扔掉,越想越急,冷汗直流,绝望之余,竟疯狂地下令道:“给我炸!要炸上海、炸广州、炸深圳、炸……”众亲信唯唯诺诺,愕然相顺,作声不得,空军奉命之后,个个交头接耳,长吁短叹。命令到达舟山机场,机械士忙碌之中,不断骂人,也不知道骂的是谁。那大队长瞧在眼里,暗叫不妙,把参谋拉进帐篷,使劲抽烟,问如何是好。那参谋咬住烟斗,就像在嘴里生了根一样,叹道:“上次咱们轰炸开封,事后拼命推诱,狼狈不堪,最高当局不是不知道,如今干脆大开杀戒,共区老百姓死伤一定不少,但对中共不能动它分毫,除了挨骂,……”他一声长叹,烟斗掉落,忙不迭用手接住。那大队长跺脚道:“不瞒你说,别提地勤人员和空军人员有反感,我何尝高兴?他妈的我除了老婆孩子,全家十几口都在上海,炸弹不长眼睛,万一我家里中他妈一弹,咳!”他说不下去,一个劲儿抽烟。
参谋道:“是啊!我家在北方,可是我泰山全家也在上海。”他不安地搓手:“我说大队长哪,这可不是开玩笑,这不是咱两家的事。上海几百万人口,挨咱们一顿炸,下文如何?不问可知。他妈的反共可不能这样反法,我看你还是给台北去个电报,看看能不能挽回?”
大队长烦躁地团团打转,帐却小,人像风车一般。末了跌坐在藤椅里道:“我不但担心人家反感,还担心这一着:他妈的咱们机群从舟山基地出发,对方为了拔除这块地带,说不定会对这里提早攻击,到那时候真他妈吃不了兜着走!”他把桌上一排烟罐哗琅琅往地上一扫,头红面赤,抓起电话喊道:“接总部,接总部。”接着对参谋道:“试探一下,咳,他妈的!”
电话筒里有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问:“谁啊?”那大队长心头一沉,忙说:“是老总吗?”立刻又陪笑道:“听出来啦,是参座。”对方不耐烦地问:“舟山有什么事啊?”那大队长说:“半夜接到命令,想请示一下,这次行动可不可以……”对方切断他的话道:“我看你别问吧,已经有人问过啦,也挨了骂,老头子怀疑咱们空军不够忠贞。”接着“唏”了一声道:“他妈的,你就奉命行事吧,谁也投办法。没旁事儿啦?“立刻把电话挂了,那大队长同参谋二人面面相觑,如木鸡一般,跑道马达雷鸣,把人们脑袋都展得混乱不堪,个个在发疯边缘。
面对这些情状,蒋介石也略有所闻,但见他勃然大怒,把空军司令周至柔找来道:“你们空军不成话,炸共区竟敢抗命,不要命啦?”周至柔战栗着道:“报告领袖,空军奉命轰炸共区,个个兴高采烈。”蒋介石厉声道:“胡说!有报告说你们之中,有人大发牢骚!”周至柔面色苍白,弯腰曲背说:“报告领袖,那只有一两个。”蒋介石喝道:“抓了没有!”周至柔一头大汗道:“报告领袖,已经关禁闭。”蒋介石其实明知这是搪塞之词,却一反常态,并不迫究,说了句:“快去!今日之下,只有轰炸共区,给他们看看颜色,才是办法!”周至柔辞出后心惊肉跳,召集副总司令毛邦初,参谋长王叔铭,训练司令刘牧群等商议一阵,“结论”是硬着头皮出勤。一方面加强凤山空军军眷的监视工作,严防有人携眷逃亡,来一个阖第光临;一方面多方设法,朝晚训话,政工人员愁眉苦脸,也不知道自己在吹些什么,目送机群一批批凌空而去,虽然炸弹是落在对方地区,但人人有内疚神明大祸临头之感。
话是这样说,国民党特工之中,有少数人妄以为“轰炸共区”是对的,成日价东刺探,西偷听。有一个深夜摸到屏东机场营房,闻到一阵酒香,暗叫不妙,心想如果立刻出发,情形岂不甚糟?当下听帐中有人大喝一声道:“哥儿们,干一杯!共产党没飞机,别怕报复。”那特工暗自点头,再听下去,却愁眉苦脸,越听越糟。
那特务听帐中有人在问:“你们记得老周吗?”众人默然。接着那人说:“老周绝不是共产党,但他投奔北平去了。走之前,他曾经感概地说,虚度半辈子,到如今才真的可以做一个‘人’。咱们轰炸开封,既无聊,又无耻,简直不成话。我就问他:怎么你的脑子开通起来啦?他说:这是二三十年的生活经验,也说不上什么开通不开通。他说咱们的头儿至死不肯放松既得利益和地位,实在不自量力。为了保持利益,用暴力也用欺骗,甚至在某些时候会让步,企图保全他们地位利益的主要部分。当他们作让步时便大吹大擂,说是为百姓谋福利,可是它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暂时麻痹老百姓罢了。一旦对方力量可以取而代之,假仁假义的统治手腕已经骗不了人的时候,情形就不同了。他说我们统治者的利益和老百姓的利益根本不同,这种对立到撤退来台时便更明显。让步欺骗、甜言蜜语已经挽救不了他们的地位,他们就索性丢开假面具,全部暴露了与老百姓为敌的面孔,他们对老百姓的仇恨这时也达到了疯狂的程度,譬如轰炸开封。”接着一片喝酒声,杯子落在桌上的声音。
那特务汗涔涔下,听他说下去道:
“谁都知道,咱们在上海、重庆、成都等地撤退前夕,曾经杀害了不知多少人。即上海一地,据我们自己人透爵出来的消息,在最后几天里至少枪毙活埋两千人以上!这算什么?再说最近大陆在广播,说重庆、成都等地杨虎城等给我们集体杀害,惨不忍睹。”帐篷中倏地没有了声音,蓦地那人悲怆地在问:“哥儿们,现在咱们又要出勤,去轰炸大陆了,这算什么?”接着是拳头落在桌上的声音:“咱们不是疯了吗?”那特务再也听不下去,扭头就跑。上车回到镇口,找个茶室坐下,心想这下子可以告发一番,取得奖金了,不料前后左右那些台籍茶客都在拿轰炸大陆为话题,有的说:“炸中国人不算好汉!”有的说:“这些空军自已的亲亲戚戚、朋朋友友都在大陆,怎样炸得下去?”有的说:“真是到这时候还忘不了害人哩!”那特务听在耳里,浑身哆嗦。
正巧,这时候那特务在茶室碰到同事,一见面各怀心事,作声不得。在台籍茶客愤懑揶揄声中,悄悄地离坐回去,途中交换“情报”,却都是台人闻炸大陆的愤懑之声,无从抓起,抓几个空军容易,抓几百万台湾居民,那后果如何也够他们不寒而栗的了。
然而不管台湾军民如何反感,蒋介石的袭炸大陆并未改变,连日价派出机群飞长江下游肆虐,某次轰炸竟炸死炸伤人民逾千人之众,上海居民争睹被击毁的飞机,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寝其皮而食其肉,广州同遭轰炸,深圳也被扫射。
然而一切情形依旧,除了大陆若干地区确乎有居民伤亡外,蒋介石与人民为敌的态度因此更为明显。蒋介石宣传“轰炸共区”的“捷报”,却获得了国际间的反感,特别是中国人民对国民党的咬牙切齿,而舟山形势更紧。
蒋介石却仍在“轰炸共区”的自我陶醉之中,不分朝夕,总要问向:“北平有什么说的?他们没空军,这下可瞧瞧我的颜色!”可是部下却难以作复,因为在一连串残酷轰炸扫射之下,蒋介石如果一定说有甚收获,那么这个“收获”便是咀咒!
蒋介石听不到大陆人民的悲愤之声,蒋经国则在收音机前愁眉苦脸,上海电台的广播员在激昂广播:“……最近上海一次轰炸,杀伤三四百人之多,比之日寇肆虐,尤为残酷!最初国民党在轰炸开封之后,还企图掩饰罪行,借词推诿,但最近的一连串轰炸罪行他们已不再加以掩饰了,有时甚至还夸张他们杀戮人民、损毁财产的成绩,以自鸣得意!这种罪行能挽救他们的命运吗?能延长他们的存在吗?不能的!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是不能的。但他们偏要这样做,这已超过了‘垂死的挣扎’的心理和行动;因为如果是为了‘垂死的挣扎’,还多少意味着一种无可奈何,绝处求生的希望,而他们已是明知死路一条,却死不甘心,要向人民泄愤,和他们一齐死,这种疯狂的兽性的仇恨,便是反动的统治者临终时最后的特征!
“最后的特征。”蒋经国哺喃自语,十分烦躁,硬着头皮我老子道:“阿爸,关于轰炸大陆,——”
蒋介石以为对方已经吓破了胆,喜道:“是啊,炸得好,他们软下来啦?”
蒋经国脑子里回荡着大陆电台的愤慨激昂之声,以及在台军民的不平之鸣,这些与蒋介石的问题如风马牛之不相及,似乎有人在耳边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决不怜悯,也不要求他们的怜悯!因为我们知道,不问形式如何,他们自始至终便是与人民为仇为敌的,今天之变本加厉,乃是由于两个力量对比的变换,而不是他们本身有什么改变。但是对一些在威胁蒙蔽之下替反动统治者执行底狂政策的人们,我们却要你们自己想一想:你们拿着机枪炸弹流人民的血,毁人民的资产,是为了什么?你们可曾想到,这些被你们伤害的人,并不是你们的仇人,只有现在指挥驱使着你们的人才是你们真正的仇人!你们可曾想到,你们也来自人民?而今天已是你们归向人民的最后机会?还不觉悟,却要增加罪戾,倒行逆施?你们应该明白:统治者的死亡已成定局!全中国的人民为了要开始安定地在这块丰腴的大地上生活、发展,已立下了庄严的誓言:我们对付疯狂的兽性反动统治者只是一个办法——消灭他们!”蒋经国想到这里打了个哆嗦,惊讶的父亲诧问道:“你不舒服吗?”
做儿子的强笑道:“没什么,只是一脑门子华侨的事儿,烦死了。”
蒋介石道:“他们还在排华吗?”
蒋经国长叹道:“什么邦交与友谊,都是假的!大使馆也罢。领事馆也罢,没一个不碰钉子,现在侨委会干脆……”
蒋介石不耐烦道:“这没有办法!华侨自己愿去外国,外国政府又不归我们管,在目前情形之下我们又不能表示什么,以免到处树敌,由它自己发展好了。”接着问起“轰炸大陆”是否已使中共狼狈不堪?对民心士气有无帮助?把蒋经国窘得不知怎样作答才好,正无可奈何间,吴国祯求见道:
“听说美国无任所大使吉塞普旅行访问,已到香港,即将来台,我们该怎样准备?”
叶公超也匆匆求见道:“英国已经允许印度成立共和国,算是独立,印尼也将成为一个独立国。这一阵英美外交政策矛盾之极,对这两个国家独立后的趋势应该研究一下,兹事体大,请领袖决定日子。”
蒋介石一心挂念轰炸大陆,没好气道:“好,我们马上谈谈吧,看轰炸大陆已经产生了怎么徉的好效果?”众人闻言,个个如木鸡一般。
正是:但问盲目杀人,不知身陷绝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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