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百孔千疮 无肉可挖疮难补 烂额焦头 寄望大战头更痛





  话分两头。美国因为蒋的日暮途穷着急,怕他连台湾、海南都守不住,使美国“在华势力”连根铲;但美国也为找不到取蒋而代之的人选而尴尬,于是骑马寻马,援蒋驱蒋,同时进行。海陆空三军高级人员穿梭东来,走马灯般环绕着台湾打转,无论在白宫、在五角大楼、在东京“盟总”,在台北领馆,不同规模的会议以及不同面貌的“专家”们,经常为此展开舌战。

  正是樱花盛开日,麦克阿瑟在东京与“中央情报局”几名头子和国防部几名官员会议,认为蒋介石在他们手里,有如湿手拿着根擀面杖,摔也摔不掉,放也放不下,十分困窘。五角大楼的官儿道:

  “要援救台湾海南并不简单,可是也并非束手无策,好多人认为只要发动一次战争,把矛头指向中国大陆心脏,那末共产党势必调配人马,减少海南、台湾当面的压力,甚至可以顾到西藏。”

  此言一出,与会者纷纷各抒己见,闹了一阵,认为目前抢救海南岛乃是首要任务,因为中共图攻日亟,当地驻军固然不是对手,蒋介石也无招架之力。

  也有人反对这个意见,一则发动战争太麻烦,主要是找不到借口,二则中共无海空军,台湾、海南可告无事。争论间“中央情报局”人员一声长叹,打开又厚又大的公文包道:“昨天有人从海南岛来,是本局的情报员,请听听他对于海南的报告,再下结论吧。”众人说好。听他读道:“中共琼崖纵队力量不可低估,其所获得当地居民之支持与掩护,实属罕见。二十三年来这种斗争似将告一段落:如非中共游击队遭受消灭,即为国民党的统治自岛上撤除。

  “来自广州的国民党官兵眷属,在岛上到处占民房、占学校,用成捆的银元券强购日用品,而银元券事实上已成废纸。国军用一元银元券强买十斤猪肉,几十倍于币值,甚至公开强抢。海口附近及琼崖文昌县乡村中,国军三五成群,强挖农民的莳芋和蔬菜。当地农民甚至将剩饭剩菜妥为隐藏,唯恐遭国军抢吃一光。海口市劫案无日无之,遍街地摊全系国军抢来的衣服什物。当局命部队“自力更生”,等于公开鼓励部属行劫,而乡公所中自卫队吃用,也全部“自己想办法”,于是不论正规军及地方武力,食米问题都用强抢来解决。”

  五角大楼的官儿不屑地说:“哈,老样子,老样子,这真是不能想象,太糟了!”

  情报局的头子摸摸鹰爪鼻,转转绿眼珠,笑道:“糟的还在后头哩!你听!”他诵读报告:“三十二军去冬自琼县到万宁、陵水时,每到一处,就用兵包围起来,强抢商人小贩的东西。广东保安旅和三十二军、六十四军,且公开抢割了崖县、定安、澄迈等地农民的禾稻。地方军人夜就化装土匪围村洗劫,或路劫商人财物。”

  那官儿透了口气道:“咳,我们都说蒋介石是不行的了,真的太不像话了。”

  “捐税也很重。”那头子道:“据报告,国民党在海南除了正税之外,田赋征实物每亩要缴纳六斗五升谷子,此外还有自治费、壮丁费、购枪款、身份证费、筑堡垒费、保安队附加米粮、军衣代金、军鞋代金等等。这还不算,更要大派公债,仅仅陵水一县,就派了五万银元。于是老百姓把什么都拿去当卖了缴税,交不出的挨打挨抢,也是倾家荡产,到头来人也给驻军逮捕勒赎,不管是缴了还是没缴,都一样家破人亡。”

  领事馆的官儿咬着根雪茄烟,摇晃着二郎腿道:“前天亨利从海南来,也曾谈到那边的物价,说一块银元已经买不到一码布或者四升米,十分严重。同时军队阻挠,琼崖土产便没法外销,槟榔、椰子、橡胶等等都跌到不够本钱,靠种植和运输这些土产的人,都没法维持生活。不但小城市是如此,海口这些大城市也一个样,商店破产倒闭,银圆券没有信用,大家都不要,市场交易用的是铜币、银元和港币。”

  麦克阿瑟至此把大烟斗一搁,搓了搓手道:“就这些情形便够了。”他透了口气:“我真替蒋介石着急,也替我们自己着急。不谈国共双方的武力对比,拿港币来说,华南在禁用,海南在使用,这在中国人的角度来看,没有比这个更富有一种对比作用的了。”他反背双手踱方步,边摇头边说:“昨天有个报告说,蒋为了补充兵力,在海南‘捉猪仔”把人当成猪,捉去当壮丁,用麻包套着脑袋,拉到部队里。几下子剃光了头换上军衣,就算举行了入伍仪式,”他干笑:“这种兵士能不能打仗已经毋须讨论,问题是这种兵士会不会一有机会就变成了共产党?——真狗娘养的!”

  事实上海南岛国民党统治区人民的惨痛日子,远超乎美方所了解的。美国为军民哗变而着急,居民为漫漫长夜而悲切。好几千青年已给绳捆索绑押解台湾当兵,不愿被抓的只得用款去赎,“行情”视当事人家庭情况而定,但少则一百枚银元,多则五六百不一。不少人被抓四次,弄到倾家荡产。薛岳还驱使民众建筑“伯陵防线”,挖战壕、筑碉堡,老百姓的椰子树给砍了,门板也给抬走,连砖瓦木料也都照单全收,此外还得交纳“工事费”。

  海南岛民众在“封锁”下呻吟,大批商船被征用,渔船不准出海去。靠海生活的渔民也有不得不出海打渔的,但在飞机军舰轰击下,不少渔民尸浮海面。

  海南岛民众简直无路可走,既奉命组织地方武力防守,又要被勒令交纳“购枪费”,每一村庄摊到二三十枚到四五十枚,平均每户摊派之数超过银元十枚。

  海南岛民众朝夕盼望大军来临,上年底琼崖纵队解放了定安县的岭口、南闸、乌坡等地以后,他们对未来的好日子更有信心。因为一来这是国民党长期统治的地区,而且是“谷仓”;二来这不过是琼崖纵队的力量,解放大军一旦到达,情形如何,不难想象。于是即使在国民党军队、宪兵、警察、特务的严厉镇压监视之下,仍积极响应子弟兵的借粮、参军、组织民工队的号召,准备迎接渡海大军,热烈极了。

  这情形使薛岳等人紧张万状,从攻打解放区到封锁解放区,既怕里应外合,又怕日益不支。残酷的逮捕枪杀变本加厉,无奈对老百姓的反抗如火添油。待解放区各县人民,派人到解放区认借了大量粮食,想尽办法运到目的地后说:“我宁可吃莳芋,也要把米粮给大军吃,只求赶快消灭这一帮土匪。”薛岳某日听说有三万多老百姓已组织成民工队准备随军服务,更多的地方父老还积极送子弟参军,这使他又怕又急,团团打转如热锅蚂蚁,感到大祸临头,回天乏术。

  蒋介石的“敌情专家们”弄不清琼崖人民解放军是怎么搞的。据他们的理解是:冯白驹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海陆封锁,另加空军,怎么也没办法生存,遑论扩大?但又见薛岳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实在伤透脑筋。

  蒋介石更是摸不清怎么回事,既怕增援海南削弱了台湾防务,又怕海南失守影响了他的威信,牙齿一咬,吩咐加紧搜山、加强捕人。

  但对付海南面临的变化,薛岳、陈济棠等人当比蒋介石还要紧张,因为后者只是影响他已经直线下降的声望,前者却有关于他们几个的脑袋。“声望”反正没有的了,脑袋只有一个,于是海南岛上的薛、陈等人大大着急。

  这当儿蒋介石碰到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情:美国政府下令扣留他四十二条大洋船,这一急非同小可。虽然此举目的是为了避免这批轮船投奔北京,事实上他们已有多艘挂上五星红旗,可是美国一出手,首先挨耳掴子却是老蒋。“这不成话嘛!”蒋介石指着顾维钧的电报对叶公超道:“这简直目中无人!太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啦!”他问:“报上登了没有?”

  诚惶诚恐的叶公超道:“报上也登了。”

  蒋介石一听更急,拍着桌子问道:“他们又放屁啦!怎么说?”

  叶公超道:“通讯社是这样说的,他们说:‘美国务院今日宣称:美政府已下令美国驻远东各地美国领事馆,设法向各该驻地政府通知:一批船只共四十二艘,系于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四八年间由美国政府售与中华民国政府,该批船只之抵押尚未清偿,请各地政府制止该批船只航驶。据官方称:此举乃欲制止上述船只落入中共手上。国务卿艾奇逊曾致函中华民国驻美大使顾维钧称:国务院之命令,可能对台湾方面有不良影响。艾氏更称国务院将设法准备其他办法,特为台湾着想。’”停了片刻,他又接着说道:“还有几家美国通讯社,措词相当不客气,我已请各方面打招呼去了。譬如有这么一段消息说:国务院刻未查明该批船只究在何地。闻有六艘已属在香港改挂中共旗帜的招商局十三艘船只之内。该批船只曾向美国进出口银行抵押,欠款约为一千九百万美元,中华民国政府仅付出售价之一部分而已。”

  蒋介石龇牙咧嘴,恨不得把座上的一个个外交官吞吃了,恨恨地说:“你们搞外交的怎么搞的?这种大事,几条船的问题小,面子问题可是大极了!何况几条船的关系也不小?今天我们在台湾立脚,船是命根!舟山需要船,澎湖需要船,海南岛更需要船!”他越说越气:“你们想想,这件事情共产党如果得不到好处,那是应该的,因为这批船本来属于我;可是连我都在全世界人面前挨骂,又说我穷,连船钱也只付了一小部分;又说我没办法,轮船扯上了共产党旗帜;娘希匹又明知我会受影响,可是他干他的!”

  蒋介石固然有蒋介石的痛苦与牢骚,美国老板们也并不快乐,因为中国“变了样”,他们再不能为所欲为,予取予求了。麦克阿瑟等人第二天在东京就冲绳岛基地问题交换意见,麦克阿瑟用烟斗轻轻敲击掌心,嘘了口气道:

  “先生们,福摩萨问题就这样了,不管蒋介石也罢,张介石、李介石也罢,这艘‘太平洋不沉的母舰’,美国反正是不会放手的。但听了大家的意见,我不反对扬言放弃福摩萨的做法,这样子一来可以麻痹北京,二来可以使蒋介石大大地惊惶,因此会更对我们惟命是从。”他把眼睛落在地图上,用烟斗指指点点道:“先生们:瞧我们这个在太平洋防线中最重要的前哨基地——冲绳!这里必需有个前提,”麦克阿瑟长长地透了口气:“我家的老妈子是个中国人,跟我好多年了,偶然在她那里听到不少古老的中国神话——先生们该明白我这句话的涵义:今天的中国,也真有点像神话似的,我们显然在它神灯之前,有点困惑、迷惘,甚至哀伤起来,谁知道它再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国家?”隔了片刻麦克阿瑟怆然接着说:“假定福摩萨会给中共拿去,冲绳岛的任务因此更见重要,假定福摩萨还能在星条旗下作为一个反共基地,那末感谢上帝,让我们仍然经营冲绳,作为最有利的保证吧!可是,事实是这样的令人着急,冲绳离开美国到底太远了点。驻守在这遥远的西太平洋基地上的美国海空人员,我们这些孩子们,现在个个都怀了思乡病。据说他们对这个小岛抱着极大的憎恶心情,他们不叫冲绳为冲绳,而是称它为‘这块石头’和‘太平洋上的西伯利亚’!”麦克阿瑟苦笑道:“西伯利亚听说要开发,要建设,但愿‘这块石头’也能变成孩子们的花园吧,上校,你从冲绳来,你有优先发言权,向先生们说说那边的情祝吧。”

  那个情报局上校揉了揉酒糟鼻,粗声粗气地说:“冲绳岛距离中国海岸大约五百海里,是处在远东苏联空军的有效活动距离之内,并且是美国在太平洋上最大的机场集中地。”他咽口唾沫:“可是最近在一连串狂烈台风袭击之下,冲绳岛遍体创痕,给打击得很厉害,看样子,似乎已经不能再有作为基地的资格了!”

  与会者吓了一跳,只见那个酒糟鼻子苦笑一声说:“虽然如此,好在国防部已经下了决心,拨出七千五百万来使冲绳岛成为永久性基地了。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由于太平洋局势太紧张,另方面有如元帅刚才说的:我们在表面上要做出放弃福摩萨的模样。”说到这里,这位上校故意停了下来,揉了揉酒糟鼻,环视一眼座上人,接着说道:“诸君谅必想知道在这岛上的一些秘密,我能报告的是:美国在那里的军事实力,包括第二十航空队,全体人员有八千名,另外还有琉球司令部,和一个师团的陆军部队。”

  “上校,”有人问道:“既然台风这样厉害,那末孩子们的居住情形又怎样呢?不让他们思家,该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是!”那情报局上校答道:“这就是为什么要拨七千五百万的理由之一。目前情形是:除了少数人是住在可御台风的建筑物之内,其他大部分官兵都住在当地土人的家里,这些茅舍和木屋,使他们大为苦恼。有这么一个不幸的记录:战争结束以来,四年间冲绳岛遭受过十二次强烈台风的直接袭击。每来一次,都要使大部分的驻军人员及其眷属,陷入庐舍荡然、仅以身免的境地。而且即使是兵营和若干临时性的兵团仓库,也常常遭受到同样的摧毁命运。”

  “上帝!”麦克阿瑟耸了耸肩膀道:“你们可以迅速修理!万一福摩萨发生问题,需要冲绳岛上的东西发挥力量时,哈,你们却给台风刮上了天!”

  “是这样的,元帅!”那情报局上校道:“岛上的修建工作十分缓慢,所需要的材料又是这样缺乏。以致在去年七月间给台风摧毁的房屋,直到今年才能修理,那是蜗牛的速度。”他搓搓毛茸茸的双手:“有个军官就对我发牢骚,说如果当局不给我们建筑房屋,让我们好好居住的话,不如放弃这块石头算了,我们没法呆得下去。”他苦笑:“在这块石头上,几乎人人都变成了炸药,说话的态度是这样气愤,一天到晚都有人打架。”

  “可怜的孩子们!”麦克阿瑟闭着眼睛说道:“他们快成为拳击选手了。上校,不是说现在已经有了几间戏院和小舞场吗?”

  “元帅!”那上校苦笑道:“是这样,现在比以前好得多,几个月以前岛上一点娱乐和游玩的设备都没有,但现在还是不行,驻军好几万,他们不可能人人都有娱乐机会。”停了片刻,他又接着说:“还有大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在冲绳岛:由于军用仓库的不够坚牢,价值千万元的供应品,也随风而逝了。”

  麦克阿瑟吃了一惊道:“我看过报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后可以改善么?”

  上校道:“只有多花点钱盖仓库,否则无法避免。去年七月间那次台风,刮走了一座仓库,里面贮藏的全是航空器材和军用飞机零件,损失极重。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伤脑筋的问题:人力不足。现在陆军机械人员,一个星期要做六天工作,实在忙不过来。军事部门的每一个单位都比原定的人员实力少去百分之二十五到五十,没有一个军事单位是足额的。譬如军医院,三个军医官要负责八千人的健康问题,每天要调治一百二十五名到一百五十名病人,医生在骂人,病人也在骂人,还要打人。”

  与会者都笑出声来,随即听他报告下去道:“供应品不误期才是新闻,有些东西要几个月之后才运到。空军医药站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记录,一连几个星期没有药,他们就通得向途经冲绳岛的轮船商借。”

  大伙不便说什么,麦克阿瑟长长地透了口气道:“先生们,这不算什么,无论冲绳和台湾,我们将要碰到的困难还有不少,但不能改变我们的决定。”他想了想说:“在战前,冲绳岛上本来有不少坚固建筑勿,可是经过一场剧烈的战斗之后,”他摊摊手:“如今只剩下临时性的东西了。”

  麦克阿瑟起立踱步,边走边说:“先生们,根据目前的形势发展,我们以后面临的基地问题,相信还不少。拿冲绳来说,不仅在军事上有困难,经济方面也一样,需要我们全力经营。譬如岛上根本不产粮食,我们就不能要求大家不吃面包,只得从美国运去。去年,一共运到岛上的粮食六万吨,价值一千一百万元美金。我们的经济专家只要去过冲绳岛,不用说,他们的结论是:这是一块石头,它不可能有经济自足的希望。”麦克阿瑟道:“现在的情形很简单,在我这里总部经常派出高级职员到冲绳去做短期的工作,政府所派的各种专家更多,七千五百万元之所以向冲绳调拨,主因在此,而且这不过是开始。我可以透露一个秘密:要使冲绳房屋做到百分之百坚固,”他伸出两根手指:“美金两亿!”接着笑道:“为了我们美利坚的长远利益,这本钱该投进去!”

  美国在为“基地”着急,蒋介石对其他岛屿的得失,其心情着急更甚。海南岛眼看就要发生战事,但蒋介石总觉得海南不致有失。这倒不是对岛的防守力量有什么乐观根据,而是对方没有侮军空军,好像吃了颗定心丸。其次是舟山群岛,影响之大,非言可喻。

  来自舟山的报告,总使蒋介石吃了颗大力丸似的,十分兴奋,不是说石觉在舟山石壁山刻下“打下舟山,奉送台湾”以示无恐,就是说:“定海是反攻大陆的前进基她,充满着新生的为量,胜利的曙光。在最短期间,舟山将负起陆续收复被共军先后侵占的大榭、六横、金塘、虾崎、桃花等大小岛屿,巩固台湾外围的防线,奠定反攻胜利的基础。”

  “你们来谈谈吧,”蒋介石到舟山把一干人等找到船上,问道:“你们的报告我都仔细看了,很好,很好,”他对“浙江省主席”周弢道:“奉璋兄,你先开口吧。”

  周弢心头紧张,对与会者扫视一遍,强笑道:“今天总统巡视舟山,真是光荣极了,舟山的情形是很好。军政方面,防卫司令官石为开、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海军第一区司令董沐曾、第一舰队司令刘广凯等几位,都是富有毅力的贤明长官与将领,指挥有方,领导得力,而养成了良好的军风纪。自郭主任悔吾,石参谋长祖望主持东南军政长官公署舟山指挥部以来,统一指挥,使江浙两省党政军一元化意志加强,力量集中节计划周密,号召迅速,无异增加了十万大军,有使舟山‘固若金汤’的信心。”

  “咳,”蒋介石道:“有一个美国人在中伤我们,说我们在舟山与共产党通商,大家做生意,是不是真有其事呢?”

  周弢一怔,石觉接嘴说:“这件事情,没有美国传说那么严重。舟山面积不大,居民也不多,沈家门因靠海洋接近,来往船只都停泊在那里,成为经济中心,商业市场所在地,人们对政府信仰坚定,没有投机居奇分子,物价波动极少。上海共区虽有东西运来,但因执行封锁日益严格的关系,已经日益减少,美国方面的消息,大概是这样来的。”

  “嗯,”蒋介石道:“检查问题又怎样了?”石觉道:“检查机构因为太重复,一艘商船到沈家门时,手续有七八道。”

  周弢点点头,示意他向蒋总统汇报详尽些。

  石觉领会,接着说道:“七八道检查手续,使商人裹足不前,损失重大,叫苦连天,所以大都不愿经营,货物卖完就算了,因此物资来源便一天天减少,于是物价就涨起来了。指挥部郭主任与我研究办法,我们便由军宪警联合组织了一个统一检查机构,只要经过一次检查,便可以按照规定办理,并且由指挥部和防卫司令官严密监督……”

  蒋介石至此忽地眉头一皱,目光一扫,尖声何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现在想问一问大家:守舟山真的有把握么?”

  众将官闻言一怔,无法作复;听蒋介石忧戚地说下去道:“我同你们一样想法:舟山是可以守的,而且应该守下去!”他怆然欲泣:“我们能守的地方实在不多了。可是你们也知道:舟山每天要多少开销?台湾用船运,负担又有多重?”他恨恨地说:“美国人说我们守舟山是背上了一个大包袱!”

  众将官吃惊地凝视着他,见他龇牙咧嘴地说:“我告诉你们!如果把失去的几个岛拿回来:大榭、六横、金塘、桃花等等拿回来,我们就有办法,否则什么都是假的!我不想在美国人面前摔筋斗,让他们笑我背包袱!”

  “包袱”一路上蒋介石念念不忘“包袱”,他认为这是美国瞧不起他,是给他的奇耻大辱,面对着蓝天碧海,蒋介石心头一点没有宽旷之感,点点岛屿,在一刹那间全部幻为包袱,飘浮海面,向他讪笑。

  “娘希匹我守岛屿就是包袱,”蒋介石迎着海风在甲板远眺,心想:“你们守冲绳、守日本、守台湾、守更多的岛,是不是包袱?”侍从室主任问去不去澎湖?蒋介石摇头曰否。本来想去转一转的,此刻却已意与阑珊了。

  引起他澎湖之行的动机很多,主要是地方负责人的报告像舟山一样好听,但另外一个部门,却亟言津湖甚糟。居民九成九吃蕃薯地瓜,有钱人才吃得起米;而白沙、湖西、望安等乡因为灾祸连年,穷得只能吃海藻、啃树皮、嚼草根,因此中毒死亡者时有所闻,尤其是麻疯病的猖獗为各岛冠,这不但影响了澎湖的“反共”,而且打击了军心。

  除了这些,蒋介石更伤脑筋的是当地机关的磨擦纠纷。县政府在澎湖只是一个徒有其名的机构,只是要塞司令部和海军争赃时的帮凶,要塞司令部接收了日寇留下的一切,又有二千士兵虚把两万的粮铜克扣。

  碰到海军也有海军的办法,打捞大批沉船发了一大笔洋财,这使要塞不免眼红起来,于是展开了几次三番的明争暗斗,连蒋介石也有所闻了。

  蒋介石知道:澎湖的官儿们因为“天高皇帝远”,以为在那边做官是享福,宴会之外,每晚的舞会总要“澎嚓嚓”到十二点。科员们无公可办,成日价忙着弄钱财,拉势力。

  蒋介石还有点气愤:那是澎湖原有的珊瑚出口生意,日占时期每年达两千万日币,如果好生经营,对台省不无小补。但珊瑚无船打捞,其他设备也早弄垮,损失颇大。而日本人留下来的其他一些手工艺,基础也告摧毁,例如如石(宝石)。

  蒋介石真想到澎湖一行了,他要问问:说是花生可以改良土坡,为什么两三年来,堆积在粮食局仓库中的花生在腐烂?为什么冷藏库迟迟不开放,让大好鲜鱼在市场上发腥?为什么美国老板这样寡情,而各级官员还不想办法开辟财源,难道吃完老本不成?可是也正因为美国老板正在加紧活动,蒋介石是不得不赶回台北迎驾去了。

  先是美国远东空军情报官范敦浦尔少校由东京飞台北,由阎锡山、吴国祯等接见,据说还有大队人马要到。蒋介石到得草山,召见阎、吴等人问道:“这个空军情报官,到底为了什么?有些什么花招?”

  吴国祯道:“美国联合参谋长这次巡视远东的重要目的之一,是设法阻止中共的对台使用武力。在美国联合参谋长抵达东京之前,麦克阿瑟元帅总部,就先派出美国远东空军情报官范敦浦尔少校,由东京飞来台北,搜集第一手的一切可能收集到的情报,以供四位参谋长使用。”

  “范敦浦尔人呢?”蒋介石问。

  “他已经回到东京,向四位参谋长提报告去了。”阁锡山道:“在台北时,曾同我们举行过几次会议。”

  蒋介石提心吊胆地问:“他有什么表示?”

  吴国祯道:“他强调台湾的战略重要性,同我们讨论万一共军攻台时,台湾的防务细节。”

  蒋介石一怔:“你们都告诉他了!”

  阎锡山道:“差不多都说了,范敦浦尔还从他们的领事馆里,向那个参赞取得了大量情报,据说大体上都是第一手的重要情报。”

  蒋介石吃惊道:“领事馆里有些什么第一手情报?”

  吴国祯忙说:“那他没有说。不过范敦浦尔在言谈之间,隐约透露了一个好消息。”不待老蒋开口,吴国祯道:“他先是强调台湾在战略上的重要性,又提到了海南岛的处境,以及北平今后的发展。范敦浦尔说,有一个苏联已经够瞧,再来一个北平,而且它的发展又如此令人担心,真使美国执政者食不知味,睡不安枕。谈来谈去,他说如果现在不动手,将来更麻烦,五年十年之后,拿共产党那种劲儿来说,简直不敢想象。”

  蒋介石忙问:“这才对啊!他怎么说?”

  “他说他们商量了不知几百次,”吴国祯道:“一致认为今年如不动手,明年的困难更多,后年、大后年更不用说了。再加上海南岛与台湾处境危殆,他们认为除非在其他地区另开战场,不足以收围魏救赵、声东击西之效。但在什么地方下手?各人意见纷纭。后来有人提议不如从北韩动手,猛打北韩,再跨越鸭绿江直下东北,这是他们的重工业基地,然后攻下北平。”吴国祯眉飞色舞:“台湾到那时再出兵上海,拦腰一击,不但海南可以解围,台湾也可无虑;特别是中共经不起美军海陆空三路的打击,我们就可以反攻大陆!”

  蒋介石喜欢得怀疑这是做梦,居然脸泛笑容,再问:“好好好,地点有了——”

  “不,还没决定。”吴国祯道:“据说最后还得由杜勒斯国务卿自己决定。”

  蒋介石又问:“对对对、好好好。地点当它有了,时间又怎么样?也定了没有?”

  吴国祯道:“今天开纪念周,我曾说过:明年此日我们便可以回南京开会。”

  蒋介石急道:“我不是说你!”

  吴国祯道:“是,我是说,我算过,美国既然在今年非动手不可,那末今年只过了两个月,还有十个月才是明年,明年不是可以反攻大陆成功还都南京了吗?这也是根据范教浦尔的意思说的。他说只要一动手,至多三个月,中共就非垮不可,因为,他们没有新武器。特别是立足朱稳,比较容易对付。除了这些,还可以从其他地区出兵,范敦浦尔说甚至还可以动脑筋把香港澳门也作为基地。”话犹未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来到,说是叶剑英在向澳门提出严重警告。

  待事情弄清楚后,蒋介石才算透了口气,原来叶剑英的声明内容,指的是去年间事,并非有何新发展,蒋介石的手下还可以利用澳门做为一个栖身之所,但他还是要听听叶剑英说些什么。

  那原文这徉说:广东省人民政府叶剑英主席,顷为澳门葡萄牙军舰公然侵入中国领海解救国民党舰艇的挑衅事件发表声明。叶剑英接到广东前线人民解放军指挥部先后报告,说去年十一月五日晨八时,在攻占中山县属南屏鹿仔银坑一带阵地,肃清国民党一○九军三二一师及保三师残部后,发现国民党海军第四巡防舰队的吉利、光强、高要、清远等四艘炮舰;炮三五、炮三六、炮三七等三艘炮艇,以及巡二九、巡三二、巡三四、巡三五、巡三六等六艘巡逻艇,每艘都挂上国民党旗帜以及对空联络的布板符号,停泊在澳门南端我大陆银坑大马骝洲中间的大陆领海海面。大陆即以炮兵监视该舰群,不准移动。

  到十一时半,国民党舰艇之中有几条违令升火,开始炮战,并纷纷驶靠澳门海岸。这时光停泊在澳门海面的两艘葡舰,竟以敌对态度频频向大陆侦察,并以炮口指向解放军阵地,当时台舰清远号已遭击伤,无法移动,竖起白旗示降,解放军也正派员前往接洽投降条件,正在这个时候,葡方竟三次派出汽艇侵入大陆领海,劫走清远号伤员、士兵和枪枝。到十三点五十分,更乘受降代表尚未到舰之前,派出较大汽船,第四次侵入大陆领海,将清远号拖靠澳门海岸。于是在葡方这一直接损害中国主权的行为掩护之下,有九艘舰艇逃到了珠江口外各岛屿间。

  “这,”蒋介石问曹圣芬道:“这会引起大战么?譬如说,双方因为这样就打起来。”

  侍从室人员都明白蒋介石的心理:希望大战突起!但收回东交民巷美国等军营都未发生什么事件,澳门这一次是否能点起火来,谁也不敢保险。但又不能不让蒋高兴高兴,便说:“要是闹下去,恐怕要闹大的。”

  蒋介石即问:“澳门能抗共么?”

  曹圣芬一怔,却说:“我想会的”

  蒋介石道:“打得过么?”

  曹圣芬无以对答,蒋介石却团团打转道:“如果澳门——”立刻以掌击领,摇头叹道:“不不,那不够他们填牙缝的。”

  再研究下去,发现的问题更多,蒋介石心情也更趋沉重。譬如说:澳门葡当局在解放军进行歼灭蒋方第四巡防舰队的时候,公然对解放军采取敌对态度和敌对行为,同时一再采用违法手段,由任意侵入中国领海抢走解放军的战俘人员武器,直到擅自劫走清远号炮舰并援助国民党第四巡防舰队,分明已干涉了中国人自己的事情。这是一。

  其次,当第四巡防舰队舰艇因战败逃入澳门领海之后,葡方也未遵循一般国际约束,解除这些舰艇的武装并予扣留:反而纵令任意开回珠江口外,重新执行战斗任务,这又说明了葡方是在不顾一切地利用澳门的现存地位,把澳门海面提供给蒋方舰艇作为逃避被对方歼灭的基地,使他们有机会再进行活动,而这个活动是不利于解放军方面的。

  毋需说明,澳门葡方这一举动表面上帮了国民党的忙,但事实是对双方都没有好处,逃离一时的舰队没几天又溃不成军,而澳门方面明知错了,一直提心吊胆。

  “他们是很凶,”曹圣芬安慰蒋介石道:“叶剑英的声明最后说:‘因此我不得不严厉的警告葡方:澳门葡方对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些敌意行为,中国人民是不能忍耐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对此保留一切行动的权利!’可能事情会闹大的。”

  但一连几天却不闻澳门有什么开火消息,这使蒋介石十分失望,在“国防部”地图前团团打转,纵目望去,分明知道自己目前所掌握者只是几个岛屿,可是目击那几个岛屿在一片汪洋之中,与大陆一比显得如此渺小时,却又不禁为之神伤,挥杖离去,怆然欲涕;他在庭园徘徊时突地一名美国顾问笑着迎面而来,寒暄过后,说:“刚才有人告诉我,贵国需要的军事顾问团,已经在商量之中。”

  蒋介石心头一沉,强笑道:“好好好,如果真能成功那我们真欢迎之至。”随即问道,“我听说你们为了防守台湾,经营冲绳,又搞了个什么秘密基地,真使人感谢。”

  那美国顾问皱皱眉头道:“关于这个,我们也正在调查,究竟是华盛顿或者是台湾泄漏了这个情报?现在是全世界都知道了。”他约蒋介石在他办公室小坐指指地图道:“这基地离台湾太近了,瞧,千岛群岛离这里真近,特别是与那国岛,离苏澳只有七小时的渔船路程。”

  但蒋介石更大的兴趣在于自己的“基地”,特别是风声鹤唳的海南,他旁敲侧击地试探对方,看看美国正在策划出兵朝鲜的消息是否可靠。那顾问笑道:“海南情况据说还好,总统先生何必这样担心?”

  蒋介石诧道:“我只听说海南情况相当严重,却没听到像你这样说的。”

  于是那洋人失笑道:“我们听说海南长官陈济棠请到了一位名扬四海的游击专家王凤岗,协助他清剿共产党,建设新海南,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么?”

  蒋介石心中暗惊,想美国人对他的事情为何这般关心?当下反问道:“王凤岗只是一个海南第二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可令,怎能有那么大的作用?”

  美国顾问道:“是有所不同。TV宋看得起他,陈诚也看得起他,到海南初期,阎锡山还召他到广州草拟华南作战方案,后来又去电嘉勉,说他的方案尚属可行,王凤岗的名字因此更响。”他笑着说:“美国更喜欢这些真有本事的反共专家了。听说他初到海南时,充当海南特区公署顾问,陈济棠待以上宾,海南大学和海南特别党部都请他作专题演讲。王凤岗不但是个游击专家,而且也是一个坚决反共的敌情专家。他的战略思想是争取主动,就是说,凡属反共战争,必须不计一城一地得失,机动对共党攻击。有一次他曾经对我的朋友说过:如果傅作义采用他的办法,华北绝不会失去。……”

  蒋介石忙问:“你们既然欣赏他的‘主动攻击”为什么不马上出兵,趁共党立足未稳,马上踢他下来,免得时间一久,养虎贻患呢?”

  那顾问笑道:“这问题牵涉太大。总统先生也明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要出兵,美国绝不肯单枪匹马,必有伙伴。而那些伙伴,目前大家不想打仗,找起来也真不容易。”

  蒋介石也笑道:“话是这样说。不过你们如果不早日动手,将来中共羽毛丰满的话,可够你们瞧的理!”

  那顾问也不含糊,挖苦他道:“不过总统先生也不会坐视中共坐大的,你前几天不是还说过明年此时,便可以还都南京了吗?”

  蒋介石心里在骂“娘希匹”,嘴上可苦笑道:“中美并肩作战,如果我们反攻,相信你们也不会坐视的。”说罢心头愤懑,当即归去,想起他所说的王凤岗,越想越感到不是味儿。

  阎锡山诚惶诚恐,应召前往草山,他恁地也想不起:为什么蒋介石对王风岗突地引起兴趣来。他斟酌字句,报告道:“这个人将来如何虽不可知。但他坚决反共,则无可怀疑。他有他的一套,譬如到海南后,经常轻车简从,便装微服各处访问,并且要专员公署直辖的各单位,展开研究、座谈和读书的学习作风。他的专署里每天要读书,要讨论问题,做读书笔记、做日记、工作检讨、月光会、联欢会等等。有人说同我在山西时候的做法差不多,也有人说同共产党作风差不多,闲话由它去,只要他们读的不是共产党书,开的不是共产党会,就没事。”

  蒋介石道:“这个没有关系。我想问你:王凤岗同美国人好像很熟的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阎锡山失笑道:“今天的美国人,谁只要反共反出点名堂来,他们就会表示钦佩!甚至直接从华盛顿派人同他联系。王风岗本来在河北当专员,也有一些基本队伍,局部和平后手下星散,只剩下一点点跟他到了海南。可是一个专员公署全部只有三十人左右,对这一百多人毫无办法,大伤脑筋,最后把他们编成了个特务连,由一个当过上校的人当连长,其余的上中少校当排长,尉级官佐当班长士兵,可是仍伤脑筋。”

  蒋介石诧道:“照你所说,海南对他应该很不错,还伤什么脑筋?”

  阎锡山遭:“问题在这里:他的第二行政区居某军防地,照规定军部可以指挥专员和县长,因此他们之间……”阎锡山咽了口唾沫,却不说下去。

  蒋介石会意,也不再问,另找手下探听,还有些什么人被美方垂青,预作戒备。他越来越不能放心,问阎锡山道,“你看海南会不会有失?台湾又如何?”

  阎锡山依老卖老道:“太原守了这么久,证明共党在当时还缺乏很多东西,如今共党席卷大陆,我怕他们羽毛渐丰,那就麻烦。所以我以为今天不是个别地区得失的问题,而是怎样把共党一举而扑灭之的问题。”

  蒋介石苦笑道:“你看美国会动手么?一旦动起手来,我们……”

  阎锡山道:“现在还难说,不过只要速战速决,事情就好办。”蒋介石忽地想起他的“太原五百冤人冢”,想起他几乎吞服氰化钾,不由得打了个玲战。

  正是:前车可鉴也,岂能不慎乎?

  欲知后事如何,诸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