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列位看官,凡是美方认为可笑者,在蒋介石而言可能是想哭。那美国密使笑了一阵,蔡斯道:“精彩的还在后面。我抵台之时,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了,急得花生米不知如何是好。五月十七那天,花生米忍不住了,他居然对我们这个顾问团说;‘我希望你们把所发现的中国军队的缺点明白告诉我。我个人万分愿意听到你们顾问团人员在工作历程中所给予的一切批评。’第二天合众社竟把这段话发出去了,我们无所谓,了不起敷衍几句便是,不料花生米看到这个消息,别说一句话,连哼都没哼一声。”
密使道:“当时你们怎么回答他的?”
蔡斯笑道:“你要知道,中国有句考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花生米自己呢?他的报纸上也给他定了型,凡是他一出场,必然是两句形容词,叫做,‘频频点首,连呼好好!’如今花生米问到我了,我也给他来了个频频点头,连呼好好,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说得举座皆笑,大笑特笑。
笑了一阵,那密使道:“到目前为止,也不必太教他过不去,但是也不能教他称王称帝。别忘记日本天皇都为我们美国所用了,蒋介石已经没法同今天的日皇比,他应该比日皇更听话,比日皇更老实点。”
蔡斯唯唯,又说:“到了五月十八,美联社董事佛兰克·金到台湾访问,当面问花生米一个问题问得十分有味。他说:‘美国人民普遍认为并相信:国民政府在大陆之时,行政不良,若干官员更以大量金钱携运至美,这批财富究有多少业已收回?此外这批财富如已收回,是否已用之于谋求全中国的福利?’这问题使花生米无法下台,狼狈之极!但他答得也很精彩,他明知美国银行是不准人家打听存款情形的,却说:‘请美国政府合作,供给有关中国官员携运财富到美国的资料,以便进行法律上的措置。’佛兰克·金听了好笑,说他不能代表政府,也没法把他的意思转达。他说当时他有几个问题几乎想提出来,最后终于忍住了。”
“他想问的是什么?”
“他说这也是人家提供的,例如花生米的妻子正在纽约一带炒地皮,经营房地产,这些钱是哪儿来的?又如哈哈博士正在大做大豆生意,甚至影响了美国的市场,请问这笔钱又是从哪儿来的?再如有人在美国和其他地区买下了整个岛屿和橡胶园等等,这些钱又是从哪儿来的?还有……”蔡斯打了个哈哈道:“说不完说不完。
翌日,那密使继续他的工作,与蔡斯驱车兵营,沿途欣赏凤山风景,笑道:“难得花生米好运气,居然还给他保留这么一个岛屿。”他紧握右手,挥拳道:“应该让我们来管理的。”
蔡斯笑了笑,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当我去年来到这里之后,以三个星期的调查所得,写了一份观察台军的初步报告,派专人送回美国,这个报告把花生米气得手脚抽筋。”两人相视而笑。
紧接着,美国老爷的笑容更是收不住了,因为目击蒋介石的新军,正在按照美国的意思训练为了欢迎太上皇,孙立人当下展开了一个小小的会操。
列位,孙立人无法化腐朽为神奇,所谓新兵训练,不过在训练方法上花样翻新而已,无法振作“士气”。大体说来可分为三个部门,首先是体育训练。孙立人在台南入伍生总队检阅时就说过“新军之新,一半就是在体育训练上,”可见体育在其训练中的重要性。孙立人又说:“我不论领导任何训练,决不放弃体育。”所以新军的体育训练,在新期教育中占了三分之二的时间,体育教官经常在各部队主持军中活动。
那体育训练情形如何?项目大致如下:一为初步运动,系一种准备运动及适应个别差异的体操。二为持枪运动,乃以枪作为器械,而增加运动量的体育动作。三为枕木运动,每六人至八人为一组,以枕木为器械,锻炼肌肉耐力,及合协能力的训练。四为战地运动,包括地上蹲屈,直立及双人运动。五为草坪运动,有起立、快跑、前仆、后倒,系属训练士兵反应敏捷的剧烈运动。六为争斗运动。七为团体游戏,包括接力、争斗、追逐、球类及含有拟战意义的游戏。八为机巧运动,有单杠、双杠、木马、跳箱、垫上运动等。九为田径运动,如跑、跳、垒球、手榴弹掷远等,十为劈刺、障碍、爬杆及擒拿。十一为篮、排、足、网、羽毛等球类活动。
“很好很好,”那密使绕营一周,笑问孙立人道:“他对你的训练方法说什么?”
“他也说很好很好。”于是众人皆笑。孙立人言归正传道:“有如报告上所说的,在这些教材之中,每一期的训练都不相同。在初期训练时,凡属初步、持枪、战地、草坪、枕木,游戏、田径、争斗等运动是主要课程。普通在初步训练的时候,是四个星期到九个星期,这时期的体育教官,最少四五名到十余名,参加全师两团的体育训练,他们除了吃饭睡觉,整天都在烈日之下,这本身也是一种训练。”
孙立人喜滋滋地补充道:“这些教官,在出操前五分钟就必须到达场地,通常出操是以团为单位,一千几百人在同一时间作同一的操作。队伍带进操场,由值星官整理之后,便报名体育教官,教官就开始讲解科目。”
“一共多少时间?”那密使问。
“体育课占两小时,”孙立人道:“其中教材的分配,在第一周是初步、战地、游戏、田径赛各占二十分钟,爬杆或训练臂力的俯卧撑占十分钟,这些动作十分吃力,甚至痛苦。”
那密使找个地方坐下,边看操练边说:“也亏你,在花生米心脏,为我们建立了一个滩头阵地。”孙立人唯唯。那人又说:“孙将军的辛苦,我们也都知道。特别是你经常同干部一起吃饭,亲自给他们分菜,这种情形也是很好的。和花生米对待部下的态度一比,”他一声怪笑:“哈,很好很好。”他沉吟一阵,低声说:“以你为中心,把新一军老干部、新军中的新干部拉到你的周围,建立花生米以外的另一个权威,我想这应该是你在训练新军中的重要工作。”
孙立人唯唯。
密使笑道:“聚餐这花样很好,而你的夫人张晶英女士亲自下厨做菜,与干部同乐,这对花生米夫妇的冷酷对比起来,实在很妙。”
孙立人唯唯复唯唯。
那密使又说:“据我们所知,花生米已经在急起直追了,最近我们也可以看到小花生米什么‘与士兵同进午餐’,什么‘明令今后不得称士兵为兵士,应称之为战士’,什么‘推选克难英雄’等等,这些都是,你说是么?”又说:“有人在美国对我说,你真是有一手,你分明美国军校出身,忽然捧出个曾国藩来,一方面让曾国藩的崇拜者花生米对你引为知已——至少也可以放心;另方面你除了美国的洋味,又多了个对本国历史中军事家的崇拜,因此也可以使你的手下以及一般人士对你更崇拜,这实在是一项杰出的心理作战典范,哈哈哈哈。”
看完操练回总部,孙立人本已准备一批体育教官“外借”,忽见他们却闲着无事,一问之下,对那密使和蔡斯苦笑道:“情形有变化,花生米不要我们的体育教官去帮忙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孙立人道:“本来空军地面部队以及海军总部,长期以来都向我借用体育教官,一借便是一、二十名,二、三十名之多,用来替他们训练干部,今天起却不要了。”
蔡斯一怔,说:“打个电话去问问,同时把门外那批体育教官派车送去,看他们是真的不要还是假的不要?不妨试试。”
这一试果然不出所料,蒋介石的海总与陆总都表示今后不再“麻烦”孙立人的体育教官去上课了。那密使淡淡一笑道:“那就算了,不理他。”接着让蔡斯召集几个美国教官来座谈,谈谈他们在台湾在军队里的情况,并且也让孙立人参加,以示信任。
宾主厅中坐定,那密使大咧咧问孙道:“孩子们在这里,蒙你招待,辛苦了。”孙立人道:“应该应该,大家为了自由世界的事业。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招待。”
那密使扭头问一名军官道:“乔治,你来得最早,怎么样?生活可好?”
那狗熊似的乔治舐舐嘴唇道:“生活嘛,差不多,只有……咳。训练的大本营在凤山,凤山地方太小,没什么玩的。大家每天又不能没有消遣,因此每天大家驾着吉普,不管刮风落雨,深更半夜,都得往返凤山、屏东等地。”他咽了口唾沫,叹了口气道:“唉,还不是老样子,一手是酒杯,一手搂娘儿们,单调乏味。游车河呢,撞死撞伤的中国人倒不少,也没什么办法可以改善。”他指指孙立人:“到底难为了他,我们别说一个月,一天之内的汽油消耗就很够瞧,他总是批准的。”众人相视而笑,密使道:“好,乔治,你回去吧,有事再找你。”接着问蔡斯:“你们上课的情形如何?顺利吗?”
蔡斯道:“顺利,顺利。在我之前,顾问团本来由巴大维将军负责,不管是谁,新军训练反正都是新的,原因是花生米太老。”笑声中他又说:“像‘武器使用’这种科目,已经是很老的了,但这里还显得很新。‘敌前登陆’更是新鲜玩意儿;经理制的‘军需管理’那就新到使花生米哇啦哇啦喊叫,因为他们不能吃空额了。”说罢众人又笑。
“那是没有办法的,”孙立人道:“顾问团在科学方面的知识颇高,这是贵国高度工业化的产物,因此他们对你们的武器使用等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蔡斯道:“不过我们的毛病也不少,科学知识高、有钱,这是一方面;另方面,大家为训练的接触机会就少,于是便有笑话。譬如‘连战斗’,我们每一位教官,讲解时都有不同讲义、不同的一套,三名教官同时讲解连战斗,内容却大不相同,分头上课无所谓,可是拿到演习时,就恁说也凑不在一起。”说得众人又笑。
“唔,”密使道:“孩子们上课,用译员行吗?士兵们听得懂吗?”
孙立人道:“懂懂。目前的情形是,美国教官亲口讲解,另找译员转达。”
每一名美国“教官”都有一名译员,那种排场,同台湾大学教授的寒酸相比较起来,不能同日而语,密使闻各人报告面有喜色,入夜正式会议完毕,喝完半杯咖啡,搓搓手笑道:“新军对于福摩萨的前途,关系重大!我代表总统先生向在座各位表示慰问、并致敬意,同时有一个希望!”
众人闻言一怔。
“希望你们在不久之后,组织一次攻击,发挥新军的‘敌前登陆’本事,来了一次庞大的‘立体战斗’,占领对方一个岛屿……”孙立人等闻言透了口气,因为如果拿这些“实力”真的进行“反攻大陆”无异以卵击石;如果选择对方一个岛屿,情形可能有所不同。因为对方供应线长,碰到“立体战斗”,就会迅速战败。到那时美、台双方便可以大吹一番,“自由世界”绝望颓丧之状就能改观。
“兹事体大,”孙立人道:“要同他们商量。”密使道:“他们一定双迎!”蔡斯也说:“一定欢迎!花生米渴望美国帮他反攻,脖子都望长了。”笑声里众人开始在浙江沿海及闽粤之间找寻目标,最后选择了闽、粤之间的东山岛。
蒋介石闻报喜惧参半,喜的是这些部队无论怎样说,总是归他管,一旦出击,对他有利无害。惧的是万一全军覆没,将何以堪?如果胜了,一切“光荣”都属新军,都属美国。因为没有他们的训练和装备,便不可能出击,更谈不上胜利。可是一旦败了,那一切苦果便将由他独尝,至少他“吃”得最多。
为了郑重其事,蒋介石把蔡斯、孙立人找来问道:“袭击东山岛,并且把它一举而攻克之,无论在哪一方面说,我都赞成,只是这件事实在不宜轻举妄动,我想听听你们有些什么准备。”
孙立人道:“是的,我们也在想,恐怕如果没有一年到两年的准备,就不容易打这一仗。”蔡斯道:“以东山岛为目标,这个目标很合适。至于人,我希望至少有一万五千人,外加伞兵。不过东山岛地方小,伞兵不宜太多,有那么几百人,也就够了。”
蒋介石沉吟道:“在凤山选择吗?”
蔡斯道:“恐怕只能这样做了,我想先选一万多精兵,准备选了再选,精上加精。务必配合登陆艇、飞机、伞兵,来一个海陆空三军大配合,”他笑笑:“新军习练已久,这次必能胜任愉快。”
蒋介石瞅了他一眼,心头七上八落,患得患失,再一想反正有他们“扛”着,那就试试看吧。
当下蒋介石正色对蔡斯道:“新军有此雄心,我也早有此夙愿,两相符合,此计甚善。只是此举只许胜不许败,未知贵团长有何高见?”
蔡斯哈哈大笑道:“总统先生应该有此顾虑,但请放心。今天只是一九五二年上半年,但新兵训练已有年余,我们假定在明年上半年、甚或下半年出击,是则有两年以上的准备,海陆空三军的配备,立体战斗,敌前登陆,伞兵巨舰,上下夹击,而对方又是地方不大、居民稀少的东山岛,简直毫无困难可言!”
蒋介石展颜一笑道:“那就好。”顺便瞧了一眼那份草图,见上面画满了海军、陆军、空军、军舰、小型登陆艇、伞兵、飞机、重机枪、无座力炮、火箭筒等等标记,笑道:“对付这么一个小岛,真是杀鸡用牛刀了。”待他俩离去,父子俩续为”反攻”事商量起来,两人都感到能打一仗总是好的,因为此乃必胜之仗,可以振奋士气,改善视听;但这一仗从头到尾都由蔡斯拉线,新军长、新军短,总感到不是味儿,可是也没说的。半晌,蒋介石道,“昨天有人对我说,美国人如此捧孙立人的场,提醒我们注意。”蒋经国道:“有新的发现么?”蒋介石道:“他们说这一阵来了个美国人,整天同他在一起,目中无人,使人气愤。他们又重提旧事,说蔡斯第一次出席这里的双十节时,他的演讲词,便充满了对孙的期望,说什么美国要进一步协助我们训练军队,并且大言不惭地说‘我们当前两大任务是:如何保护美国发下的武器,以及一旦作战时如何善于运用这些武器,’娘希匹当我们什么东西!”
做儿子的也苦涩地笑道:“记得蔡斯说这话时,到台湾不过四个多月,就把姓孙的捧上三十三天,说什么新军是世界上第一流部队,说什么美国正计划协助我们,积极训练部队,培训军队主动攻击精神,好像我们的练兵一无是处似的。甚至说,我们的部队营养太差,要赶快改善。推销他们的经理制度,打击我们的威望,——”
蒋介石“哼”了一声,脸色阴沉。蒋经国再问:“有人提醒我们这件事,是否真的有什么新发现?”蒋介石摇头道:“刚才说过了,没有。不过他们说,每一个美国要人自台回国,很少不捧孙立人场的。例如杜威在去年访台之后,回去对孙撰文捧场道:‘我曾到台北附近孙立人将军——他是普度大学和弗吉尼亚西点军事学校的毕业生——的一个连中参观,孙氏是一个真正的军人’,还说什么‘尽管他受到困难’,这是什么意思!”
蒋经国皱眉道:“我真想不通杜威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这一次,他还说我们‘军事和政治中,有一些重大的缺点,用比较的方法看一看,在美国的陆海空三军中,将官阶级的军官约一千一百人,但在台湾,却有一千七百名将官之多’,这些话当然也不能当它全是挑剔,但公开说出来,对我们多少有点那个。”
蒋介石道:“由他们去吧,反正他们这两个党都不易侍候,风风雨雨的。”他长叹:“有人又说,孙立人无论如何值得注意,去年年底,美国陆军参谋总长柯林斯来台湾,记得我们因为初次见面,对他十分客气,可是只有孙立人同他最熟络。原来一九四五年德国投降时,柯林斯正在莱比锡驻防,而孙立人也正巧应艾森豪威尔之邀访问欧洲,两人曾在莱比锡见面。他们说这些事情不仅是一个人的问题,正因为美国人对他熟识,而目前的情形又……”蒋介石皱眉道:“不管怎么样,照老办法对付他!”蒋经国唯唯而退。
列位看官,孙立人在一九五五年五月份,因与美国关系过于密切而被软禁以后,多年来类似孙立人的案子并不少见,在最近则有雷震事件。这些光怪陆离的国民党内部人事问题,从当年的毛森以迄可见的未来时日中,必然还有“毛森事件”、“孙立人事件”或“雷震事件”。可是无论怎样光怪陆离,它的本质只有一个美国恶蒋、美国意图驱蒋,而驱蒋原因则为了美国急迫需要直接插手台湾,据他人领土为己有。蒋介石的统治已不能使美方放心,因为国民党已无法在台湾“保障”美国的“既得利益”。
美国之所以看中孙立人,当然有多种原因,简言之,是对蒋的绝望。打仗要用兵,美国“用亚洲人打亚洲人”的毒计需要亚洲人,而在台湾,兵力是蒋介石最后一张“王牌”,不管这些破铜烂铁是否合用,总比没有强,因此美蒋之间,便环绕着争夺台军的磨盘团团打转。想孙立人案发被捕时,他在台湾的部队控制比蒋差得很多,一九五五年前,台军属于孙立人系统的最多五万之数,计有第八军唐守治所辖的二○一师郑果部,二○六师邱希贤部,三三八师胡英杰部,以及曾被委为防卫副总司令的舒适存军官团约万人左右。当孙在不可一世之时,曾传舒适存或陈鸣人另成立新一军,但未成事实。而为了表示新军之“新”,孙立人拟由郭廷亮为师长的一个“最精锐”之师,急于成立。
反观孙立人之外,如属于陈诚系统的,计有第十二兵团司令胡琏所辖第五军李运成部,十八军高魁元部,十九军刘云翰部三个军。五四军张纯(因原军长阙汉骞关系转入十八军系)所辖第八师杨楚材部、一九八师杨中藩部,二九一师、七五军吴仲直(因方天、刘云翰关系入陈诚系)所辖第六师、九十五师。
这就较孙立人所辖兵力为多,而先是汤恩伯系统、石觉所属五十二军刘玉章部,下辖第二师郭永部、第二五师两个师,因石觉转向蒋经国而该属于“蒋经国系统”。这又比孙立人所辖兵力为多。
其他杂牌如刘安琪的五十军,则系蒋介石的直属部队。刘廉一的六十七军由何应钦“名下”转向老蒋,李玉堂的三十二军同薛岳关系甚密,也是蒋介石的直属部队,可是李玉堂给老蒋枪毙了;朱致一的八十七军原属黄杰所辖,也走了小蒋路线。余汉谋系统的六十三军莫福如部、薛岳之弟薛仲述的第四军、顾祝同系的七十军冯宗毅、原属西北军投向汤恩伯后改靠陈诚的九六军于兆琪、独树一帜的九九军邹鹏奇部、原属丁治磐部的独立第七一师董继陶等,连同孙立人系统、陈诚系统的部队,各派系统总计十七个军,一个独立师,约共四十五师至五十个师,但各师兵员不足,全部约三十余万人,而孙立人所能影响的数字仅五万人,但蒋介石父子却难放心。
这是一九五五年孙立人“出事”前情形,当时由于美方着手夺蒋之兵,蒋方也订立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与他进行了“兵权争夺战”,孙立人的兵权在“现官不如现管”的情况下已经告吹,上述军长师长等极少还在干下去,“总政治部”的控制使蒋方确在“兵权争夺战”方面占了上风,因此也就对蔡斯“撤销军中政治工作”的手法更感惶恐,一旦这一着成为事实,这最后一张牌也告吃掉,那就什么都完了。
但美方淘汰“胡子兵”的手法委实使蒋介石头痛,不这样做吧,“军援”便得看更难堪的脸色;奉命行事吧,在极短的时间里,蒋介石父子即使有最“忠贞”的手下帮他带兵,但所带之兵由于美方的挑拨,也是不堪设想。这些来自当地的壮丁,因为国民党的腐败,即使不为美方所用,也早已对蒋离心,长此以往,这问题极可能变成“致命伤”。
对于像毛森、孙立人等“得力助手”们,蒋介石本来已够操心,如今却更伤脑筋这些人“忠贞”依旧,但对象已非老蒋。
“有什么办法防止呢?”蒋介石父子俩苦苦思索,试图在孙立人身上,找到些什么东西,俾有所警惕。他们回忆,一九四九年孙出任东南军政副长官,一九五○年擢升陆军总司令兼台湾防卫总司令,一九五一年晋升陆军二级上将,表面上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事实上那是为了敷衍美方,玩弄的一套变戏法罢了。
可是在一九四九年九月间,南京上海撤退之后,孙立人也真为蒋介石跑过一阵,对象是日本兵。这件事说来话长,简言之,无非是美、日、蒋“三位一体”的把戏。阎锡山在抗战胜利后曾“重用”过日本兵,用来屠杀中国人民及其子弟兵。当八路军攻占大同之役,日军被困甚久,蒋介石便派当时的中航、央航以及美方的陈纳德民航队对山西残局进行空投,执行麦克阿瑟总部“起用日本兵打中国人”的阴谋。
而在这个阴谋的背后,却有更大的阴影。大战结束时,美、日、蒋合作的“留用全部日军”计划业已拟好,老蒋除由“盟总”拨给他全部日军外,尚需“盟总”负担多少万“皇军”的粮食,于是未能“顺利通过”,只是阎锡山抓住了一部分,而蒋也只留住了“大日本皇军支那派遣军”的重要角色如冈村宁次等少数将领。当南京上海解放后,蒋介石又想到了“皇军”,便由吴铁城于一九四九年八月十二日到东京讨救兵,开门见山希望麦克阿瑟在“勿使美国青年流血”的情况下,由日本人多流点血,要一百万日本兵开到中国,为美国再来一个“圣战”。而且时间上要快,一天也耽误不得,否则大陆全部完蛋。
按照美、日、蒋的“共同反共”,特别是蒋介石答应所付“利息”之重,各方认为这件事可以成功。美国出军火,日本出炮灰,倒霉的只是中国和日本人,美国无所谓损失。蒋介石这一宝押得以为得计,于是拼命争取时间,要孙立人在凤山之北,密密麻麻盖妥兵营,准备迎接“皇军”。同时再要他在九月九日那天抵港,并去澳门等地与“有关方面”商量;也做了曾与他在缅甸并肩作战、当时香港英方军事负责人菲士廷将军的上宾。
而当孙立人到港前后,蒋介石的几艘运兵船便从港赴穗。一旦借到日本兵,孙立人紧接着的工作,便是怎样使日军化装为“国军”。这位化装师,要使“太阳牌”变成“青天白日牌”商标,任务着实不轻。
结果孙立人是失败了,由于蒋介石的溃败不独无可挽回,抑且来日大难,日方的“出兵”便不似美、蒋那么热心。而日本人民的痛恨战争,更是“用日本兵打中国人”这一毒计的绊脚石。孙立人的新兵营房已不可能成为“化装室”,这位“化装师”也只得黯然回去,在与蒋介石“共进午餐”的时刻,交了一张白卷。
“你们去看看吧!”蒋介石心犹未死,何应钦、张群、汤恩伯等人续在东京讨救兵,汤恩伯虽然拉了个根本博以及若干“日本志愿军”到台湾,但终于没有弄出个名堂来。
在日军问题上蒋对孙并无猜疑,但美对孙如此“关怀”,尖锐的磨擦便一天多似一天,蒋介石越想越胆寒,于是决定展开一个普遍的调查:凡美方对之兴趣颇浓的人,他就监视更严。
那美国密使回到华盛顿,就以专家身份进一步展开分化蒋介石军事将领的工作。某次邀请孙立人访问美国,得到回电却是“事务繁忙,不克分身”,知道内中有鬼。没多久果然有情报员自台回国,作口头报告道“孙立人官儿做得不小,但自由活动的范围却相对缩小。花生米对他提心吊胆,几乎连他上厕所都有报告,要他来美国访问,看样子是不可能的了。”
那专家道:“你行前见他没有?”
情报员道:“见是见了,我穿上军事顾问的制报,没什么顾忌。我问他真的不能走一趟么?他叹了口气道:这几年里,你们顾问团当然知道,什么‘国防部长郭寄峤视察舟山’、‘参谋总长周至柔抵达澎湖’、‘海军总司令桂永清出发大担岛’、‘空军总司令王叔铭视察南麂’,你可曾听见‘陆军总司令孙立人视察什么地方’吗?我说那倒好像没听过。他又叹了口气道:‘以后不必再邀请我了,否则他会更紧张,事情会更糟。’”
那专家沉吟道:“这倒是个问题,你们在台北商谈过么?别让花生米妨碍了我们的对台政策。”
那情报员道:“是谈过了,大家认为今后我们应该从小官儿入手。”
“小官儿怎么解释?”专家诧问。
“其实我们已在做了。”情报员道:“就是把花生米海陆空兰军中,那些没什么名望的中上级官员以迄中下级官佐、一个个、一批批,请他们到美国访问,范围要更广,人数要更多,保证他们高高兴兴的来,高高兴兴的去,个个对我效忠!”
这当儿恰巧有十几名台湾海军军官应邀赴美“访问”,参观了几个军事学校之后,给安顿在旅店里,由美国情报局人员以各种不同的身份进行“心战”。其中一名“乔治”找到了“老王”这个蒋介石的海军军官,说话有如审案一般。
乔治说:“密司脱王官居上校,可喜可贺。”老王受宠若惊,说:“见笑见笑,一个上校在美国的待遇很不错,但在台湾,不过比一个小兵好一些罢了。”
乔治道:“密司脱王生活能维持么?”
老王苦笑道:“这个,这个……”
乔治道:“密司脱王家庭在大陆么?”
“不不,都在台湾。”
“大陆还有家人么?”
“亲戚还有一些,朋友同学更多。”
乔治道:“对,你们几乎都是一样的,听说你们在台湾每个月可以汇钱到大陆,你也汇么?这笔外汇,真是很可观么?”
老王叹道:“说说罢了,是试办过几天,但又不行了。一来我们没有余钱,二来银行没有外汇,三来这办法也真麻烦。你想想汇款人在台湾,收款人在大陆,如果在香港有朋友,还算简单,如果没有,那就不必提了。”
乔治诧道:“那么,为什么有这个办法呢?不了而了,不是给人印象更坏?”
老王道:“这也没办法,政府希望对我们做一些工作,结果总是力不从心。”
“你们来,”乔治道:“政府不会有什么吧?”他低声说:“反正我们无话不说,有什么说什么,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把手一挥:“蒋介石嘛,唔?”又加一句:“同我们是老朋友啦!”
老王心头一沉,强笑道:“是的,对于美国的帮助,我们的感激真是没有说的。”
“听说有人有反感,认为美国的对台援助,是太过分了,影响到政府的声誉。”
老王十分紧张,因为他已面临对方露骨的试探。沉吟一阵,笑道:“这也没什么,我没听见这些论调,”
“你们的总司令没有对你们说这个?”
“没有,”老王道:“他所说的,乃是希望美国有更多的兵舰运来,帮我们反攻大陆。台湾是个岛,周围一片海,没有兵舰或者船只不多,就很糟糕了。”
乔治道:“话这样说,真相恐怕不尽然。我们感到兴趣的是如果反攻大陆有困难,甚至不可能这样做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如果可以反攻,你们又有什么意见?如果你们在台湾有一个很长的时期,请问对民心士气有什么影响?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又该怎办?如果让台湾独立了,你们又会怎么?”
老王一听几乎昏厥。对方的问题不但繁多,而且尖锐。一个一个回答起来都很吃力,如今一连串来,他实在没有办法,一头是汗。
乔治瞧在眼里,笑道:“这没什么。我们对你们,真像兄弟似的;台湾即使独立,无非也为了你们的安全,是么?”
老王忙不迭说:“是是,是是。”突地有人给乔治送来一份要件,乔治当即拆了,面色大变,这回轮到老王惊诧了。
半晌,乔治问道:“密司脱王是否认识我们在台湾各机关的人员?”那客人忙说:“有限有限、最多认识三几个。”乔治道:“其中有一位安全总署中国分署贸易组的税务顾问孟禄:James E·Monroe?”
老王摇头道:“不认识。”但他知道准与这封要件有关,便问道:“有什么事么?”
乔治道:“孟禄死了。”
客人一怔,说:“那很抱歉,台湾医院设备是很差……”乔治道:“不不,他是在十月十二那天,在阿里山附近的新高山上,坠入两百尺悬崖跌死的。”
客人一怔,叹道:“呵!”
“孟禄是我的老朋友,”乔治道:“他今年五十三岁,去年六月间就到了台湾,参加中国分署的工作。”他一顿,喃喃地说:“从一九四八年十月到去年五月,他在东京盟总担任盟总的国内收入税专家,后来就到台湾去了。”他长叹:“他的家人住在米苏里州的圣路易城。”
客人道:“那真是不幸,不幸至极。”
“你们派了一架飞机到嘉义,”乔治道:“再改用直升机飞到山区,载运孟禄的遗体。”突地问:“密司脱王去过新高山吗?”
客人摇摇头。
“朋友之中有人去过那个鬼地方吗?据说它比阿里山还高,比日本的富士山还高,因此日本天皇在几十年前给了它一个新名字新高山,于是它的本名玉山反而没人注意了。”
客人道:“是的,是这样的。你们比我们知道的更清楚。”
乔治再问:“你以为孟禄是怎么死的?”
客人一怔,忙答道:“方才你不是说是失足跌下悬崖而死的吗?”
乔治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皱眉沉思片刻之后便匆匆到达总部,找到几个人研究孟禄死因。首先是一致不认为孟禄会自杀;其次是怀疑这是蒋介石部下所为,同时也怀疑可能是台湾人所为。孟禄不可能自杀的理由是他“有钱有势”,一向对美国的扩张政策有兴趣,他不可能自杀而死。认为此系蒋介石手下所为的,理由是孟禄的工作和蒋介石的利益有冲突。
坚持这一说的美国官员道:“孟禄的公开职业是税务顾问,这与蒋介石没什么太尖锐的冲突。但蒋介石是否会怀疑到:在孟禄的手里,还有一张对他不利的底牌呢?因此找到这么一个荒山野地的好机会,只要轻轻一推,便把可怜的孟禄解决了。”于是有人附和,有人不赞成此说,吵成一团。
认为是台人所为的意见是:台湾人也即是中国人,中国人痛恨百多年来的洋人入侵。如今走了日本人,来了美国人,而且这些不受欢迎的客人却以主子身份出现,甚至奸淫烧杀、打人贩毒、开车撞人,无所不为,于是触怒了当地人。即使孟禄是耶稣再世,但他既然是美国人,台湾人就把他干掉了。那人说:“台湾人固然曾经沦亡给日本,可是怨气也特别深。‘二二八’事件大家都知道的。”他打了一个寒噤:“孟禄准是给他们下的毒手。”于是也有人附和,也有人反对此说,也吵了个昏天黑地。
“先生们,”乔治道:“不管它了,自行失足也好,花生米下毒手也好,台湾人下毒手也好。九九归源,反正是蒋介石不好。”
众人皆愕。
“为什么说是蒋介石不好?”乔治道:“我调查过了,凡是上新高山的人,绝不可能是单枪匹马上去的,必须有导游。而担任导游的人,也不是民间的旅行社组织,台湾没有这种花样的,一定是官方派人领客人上山,几十年来,并无变更,这在一般游记之中也可看到的,这不是秘密。
“特别是向导像孟禄这一类客人,那真是一件大事,蒋介石手下派去的人,也一定特别可靠。先生们想想:如果我刚才说的都说对了,事实上也真的如此,那么孟禄之死,退一万步说,不是蒋介石的意思,也是他的失责,甚至是恶意的安排!”
“过失杀人!”有人在叫。
“是的,”乔治道:“最低限度是蒋介石过失杀人,而这一行动的潜意识却十分可怕,因为蓄有预谋,这一次是孟禄倒霉,下一次轮到谁呢?你吗?我吗?他吗?”他大喊:“我们不但今后有机会到台湾,而且形势所趋,我们也必有可能到台湾工作,请问这件事情所提供的问题,岂非严重之极!”
众美官鼓噪不已。
“这是第一点,”乔治道:“如他下手,不必说了;如台湾人下手,这笔帐也要算在他身上,因为他为什么不好好地培养亲美感情?”
蒋介石的“亲美感情”于是成为美方着眼点之一,没多久美驻台公使蓝钦返国述职后再去台北,自有美军顾问团派出专机到香港迎接。到得松山机场,只见以蒋介石外交部礼宾司司长张厉生及美驻台大使馆临时代办钟华德为首的欢迎者,六十余人把他夫妇俩围了一个圈,蔡斯领头鼓掌,张厉生、周至柔、王叔铭、王世杰之妻、黄朝琴之妻、沈铸、任显群、张彼德、施干克等人一片欢呼,心想以这情形而论,台湾的“亲美感情”委实不错,当下免不了一番应酬,不在话下。
但蒋介石父子颇为紧张,因为当蓝钦离去时,传闻他可能不来,于是未加重视,但这厮却来了,而且“派头”似乎不小。
“他升官了。”张厉生、周至柔等报告道:“蓝钦公使以大使馆代办名义继续担任美国驻台的首席代表。顾问团、武官处、共同安全分署这些机构,都要受他节制。”
蒋介石道:“很好很好。”
蒋经国道:“他说了些什么?”
张厉生道:“他说他这次述职休假,离开台湾四个月之久。他说他能够回来,实在荣幸。又说在美国时,曾与各方接触,美国朝野对我们自由中国抱的希望极大,等等。”
周至柔道:“有人问他:美国是否要派大使到台湾来?他说这个目前并无变动。有人问他,你从香港来,香港对共产党的十月一号纪念日又怎么样?蓝钦说十分冷淡,没有看见他们的旗帜。”
蒋经国笑道:“全部外交辞令。”
张厉生道:“美国助理国务卿艾理生比他早到一天,蓝钦说要给他接风。”
蒋介石对这些“贵宾”们感到头痛,蓝钦分明是“太上皇”了,美国在台机构都得受他节制;而艾理生又是来台“考察”,主何吉凶,尚未可知特别是这些美国佬,他们之间到底对蒋的“观感”如何?有无花招?都不得而知。
蓝钦在草山欢宴艾理生,酒酣耳热,蓝钦道:“你来,有些什么指教?”艾理生笑道:“从私人来说,同我妻子到台湾旅行一遭,我还是第一次来,不像你,己经住腻了。从公事来说,连日来在马尼拉和我们的国防部长福斯特、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雷德福以及菲律宾政府高级官员举行了一串会议之后,该轮到台湾了。”
“花生米那里,一定要去看看的了。”蓝钦掏出一份“日程表”道:“这是给你们订的五天活动节目。”
“谢谢,”艾理生道:“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蓝钦道:“有一批关于花生米的文件,你看过了么?”艾理生道:“不是指这些,我想问你的是,”他放低声音:“如果胡适博士回台湾来,这边将会有什么表示?”
蓝钦沉吟道:“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胡适曾经是在南京‘竞选总统’的理想人选,花生米也曾在口头上推荐过他,而他也曾想成立一个第三党……这个人无论如何是一颗有用的棋子,这一点,我是指台湾而言。”
“对极对极!”
艾理生道:“自己人不必吹牛,连‘三八’线都打不过去,也只得顾住台湾再说了。事情是这样的:胡博士在美国为时已久,对我们有关中国问题的处理,他也着实卖力。譬如我们政府之中,不少大员主张同毛泽东打交道,而胡博士却是坚决反共者之一,比有些美国人还像美国人。”说到这里两人相视而笑。艾理生道:“因此,目前在福摩萨问题上,他是非出面不可了,只有他,在自由中国的盛望最高。”
“他准备怎么样?”蓝钦道:“决定来么?”
“是这样,”艾理生道:“初步情况是:他先同花生米的亲信诉苦,而诉苦也分两部分:以言大局,他认为美国支持台湾还不够,他有意思回国,以加强花生米对于争取美国援助的号召;以言私人,他说他的小脚老婆在美国没人侍候,很想家乡,两口子更想多吃些中国菜,目前当然无法到大陆,只好回台湾,蒋介石的部下当然说欢迎他回国,而最好听的名堂叫做‘讲学’。”
“好!讲学!”蓝钦道:“很清高,很清高。”
“至于准备工作,”艾理生道:“也做得差不多了,他先通知台大校长钱思亮,问他对他回国讲学有什么意见?台大当然欢迎之极,已经有信给他了。胡博士说愿意讲学两个月,钱思亮说欢迎他这两个月。
“几时来?”蓝钦道:“这可要有所准备。”
“今年之内,”艾理生道:“大概在十一月初光景。”
“太太也来么?”
“不一定,”艾理生道:“他得先看看再说。不过他不是第一次来,而是第三次到台湾来了。”蓝钦吃惊道:“三次?”艾理生道:“第一次他年纪还小,他的父亲在这里做官,因此他也来了,地点在东部花莲、屏东等处,住了好几年。第二次是花生米退台之后不久,一九四九年间他特地来鼓励国民党反共,曾在台北中山堂演讲,这次,岂不是三次吗?”
蓝钦沉吟道:“花生米知道了吗?如果知道了不开腔,内中便有文章。”
对于胡适,蒋介石当然不可能百分之百放心,因为胡适在美国这么多年,只看见他效忠美国,对国民党则相当傲慢,内中有无文章,最低限度应该保留才是。那一阵听说他将返国,可是只回来两个月,心头便有老大一个疙瘩。但说也奇怪,与此同时,无巧不巧地美国新闻处冷锅里爆出热栗子,特以图书一批分赠台大、师院,此外还捐赠台大奖学基金。
蒋介石把教育部长程天放找来道:“这一次美国的捐赠,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天放不便建下断语,说:“大概是一番好意罢,两处都由美大使馆代办钟华德代表美国赠送,各获图书两百四七册,内中文学书籍一百四十册,袖珍本书籍一百册。此外美使馆还蹭台大‘中美文化奖学基金”每年可以资助学生两名。”
“钟华德说了些什么?”蒋介石问道。
“不外乎强调中美文化合作重要,”程天放道:“此外当然是反共了。在这些书里,有一本新出版的《洗脑》。”
蒋介石沉吟道:“知道了。”王宠惠这时光喜滋滋求见道:“有人要送总统伉俪法学博士学位。”蒋介石感到不无讽刺之意,强笑道:“又是美国人搞的名堂吗?”王宠惠道:“对,是美国。美国博俊大学董事长博俊来台观光,他要蓝钦转达,他愿意代表他创办的大学,送总统伉俪名誉法学博士学位。如果总统同意,他明天下午就来,因为后天要到日本去了。”
蒋介石道:“那就这样吧。”于是找了十个人观礼,包括王宠惠、王世杰、程天放、黄仁霖、蓝钦、钟华德以及“布道家”王载、牧师陈维屏、沈錡、谢灵顿等人。第二天蒋介石以颇不自然的心情接受了那份羊皮证书,在长袍马褂上披上了深蓝色的“法学博士”礼披,又代表宋美龄接受了一份证书,再搞了一个茶会,却弄不清楚这是一家什么大学。
博俊道:“总统先生真是举世闻名的政治领袖和天才军事家,又具有深悉基督真谛的心灵,使我们钦佩万分。”蒋介石心头实在不是味儿,但仍敷衍道:“贵校是教会大学,我听说了,现在有多少学生?胡适博士也在你们那边教书么?”博俊一听笑道:“胡博士不在我们学校。我们有三千名学生,除美国外,还有廿六个国籍的学生,贵国也有多名学生在那里攻读。”蒋介石听说并无胡适在内,兴趣大减,只想送客。
刚送走这个美国大学的老板,蒋介石又听说“教廷驻华公使”黎培理要到台湾。陈诚报告道:“这是一件大事,为的是天主教台北教区主教郭若石升任总主教,有一个什么祝圣典礼。”
蒋介石皱眉道:“我早听说天主教在台湾活动已经很厉害了,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陈诚道:“这一次是天主教的一项盛大典礼,为了姓郭的升任总主教。据报告,他们已决定在静修女中行礼,届时将有一千多名中外教友观礼,而张厉生、谷正纲、唐纵、萧自诚、秦德纯、孔德成、浦薛凤等几位也不能不去,因为这是礼貌。听说蓝钦和法国代办奚居赫、韩国大使金弘一等也要去观礼。而且为了礼貌,我也得送一个花篮去。”
蒋介石自己是基督徒不便捧郭若石的场,但鉴于天主教的活动,再加上几十年来对于这个大教会的印象,心头不无嘀咕;当下问道:“他们花这样大的气力,单单是为了什么祝圣礼么?”
陈诚道:“在台湾天主教而言,是件大事,因为从此以后,天主教在台湾所设的五个主教区,台北、台中、高雄、花莲和嘉义,今后便由这个总主教管辖了。因此教廷派黎培理来主持这个盛典。”
“郭若石这个人怎么样?”蒋介石问。
陈诚知道蒋介石这句话的用意,便说:“这个人非常非常反共,我已经听到有人说,他在他升格典礼上的致词己经拟好,全篇的重心只有两个字:反共!”
“反共,”蒋介石沉吟道:“反共当然好,可是万一再反些什么,就不好对付了,因为他们财雄势厚,不大好搞。”当下把程天放找来道:“在各级学校中,一般的宗教活动情形如何?部里同意么?”
程天放道:“这个……这个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因此没有制止过,也没同意过。”蒋介石道:“天主教的什么大典现在一家女子中学里举行,这家学校当然是天主教办的,可以不去理它。只是从今以后,你给我用教育部的名义,通知省教育厅转知各级学校,禁止校内有宗教活动。”蒋介石一怔又说:“不必多说什么,只说宗教信仰自由,因此各教会不得在学校内进行宣传,妨碍学生学业。”程天放道:“如果他们在学校做礼拜开会之类,就应该取缔了?”蒋介石道:“对,一概取缔!”
面对着这条禁命,在台美国教会十分惊讶,并表不满,认为这是蒋介石在捣蛋。
没多久,有一批美国记者便到台湾采访,自蒋以下,乃至士兵,都是对象。那一日《纽约时报》主笔佛里门和《纽约前锋论坛报》女记者赫金斯访蒋,先是对草山风景大赞一番,接着佛里说道:“我们几个美国同行,连日访问孙立人将军、郑介民将军、还有省主席吴国祯先生,知道自由中国真正艰苦,而总统先生的领导,更是使人敬仰!”蒋介石一听冷了半截,因为孙、吴二人固然是美方“治台理想人选”,所谓“文有吴国祯、武有孙立人”,但郑介民何尝百分之百可靠?美国新闻界老是喜欢访问他们,不由得他胆战心惊,当下应酬几句。赫金斯道:“昨天和吴国祯先生一起做礼拜,他还讲道,你们自由中国的宗教气氛实在浓厚得很。”蒋介石一听又是吴国祯,而且正在学他的样子,用宗教信仰作为一种政治资本,唯恐他“后来居上”,好难答复,只说:“宗教活动是好,不过有些活动太过分了,也太厉害了,因此今后宗教活动不得进入学校。”佛里门道:“其实这种活动最能反共了。”蒋介石要译员转告道:“学生的功课受影响,反共还是另外想办法的好。”客人无言答对。
赫金斯道:“美国军事援华顾问团陆军组组长魏雷准将,已调往加利福尼亚州的艾文军营任职,遗缺将由麦克唐纳准将来台继任,魏雷对我说,在自由中国服务是他生平最愉快的一页。”蒋介石心想:“把你们当菩萨一样供养,娘希匹‘不愉快’才有鬼!”当下笑答道:“魏雷准将已经到中国服务过两次了,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赫金斯道:“他准备了一份书面告别书,洋洋千余言,说‘我深信,在孙立人将军领导和指挥下的部队,必能达成他们所承担的任务。’他极力向我们推荐孙将军。”
“又是孙立人!”蒋介石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但只能堆下一脸笑容。赫金斯又说:“新任顾问团陆军组长麦克唐纳准将,是孙立人将军的老朋友。大战期间,孙将军率师远征缅甸印度,麦克唐纳也在同一地区作战,这次他们又碰上了,真是老友重逢了。”
蒋介石实在听不下去了,王顾左右而言他,才将孙立人的影子摆脱。佛里门道:“请问总统先生,今天我看见有一批你们的青年空军军官动身到美国去,他们是学驾驶吧?”
蒋介石道:“不错,他们是学喷气机驾驶。”
“请问总统先生,”佛里门道:“他们之前,大概已有人去美国了吧?”蒋介石道:“这批已经是第十一批了,谢谢你们,这些赴美实习人员,将要学到很多东西。”
佛里门喜道:“很好很好,他们大概学些什么呢?”蒋介石道:“这倒难说,他们之中,有的是参谋学校的教官,有的是高空测候人员和喷气机机械士。到贵国之后,恐怕是各学所学了。”
赫金斯一面在写些什么,同时慨叹道:“自由中国的将领,同我们美国真是相处无间,令人兴奋,孙立人将军便是个例子。”蒋介石一听又是孙立人,皱着眉头苦笑,听他说下去道:“空军总司令王叔铭将军也是好样儿的,昨天我们去看他,他正在向赴美受训的学员训话,要他们加强中美团结等等,听了教人高兴。”
佛里门发问道:“请问总统先生,昨天看报,知道你前天曾经重提派遣台军出发南韩对共产党作战的建议,贵国在这方面已经准备妥当了么?”蒋介石一听几乎蹦起来,要译员郑重答复道:“那是一个错误的报道,是贵国通讯社记者一个错误的消息。我的确有过这种建议,但那是民国三十九年夏天的事。那年韩战爆发,本人曾建议派遣国军赴韩作战,但是未蒙采纳,于是从此以后,不再重提此事。”佛里门也一怔,先问:“请问民国三十九年是哪一年?”
译员忙答:“是公元一九五○年。”
“两年前的事了,”佛里门道:“请问总统先生,为什么我们的同行会在这个时候发出这个消息呢?”
蒋介石心头有气,当然不能告诉他这是他在某一场合的非正式谈话,给人辗转透露出去,只得说:“你去问你的同业吧!”于是宾主皆尴尬而笑。
美国记者们又一窝蜂集中在蔡斯办公室,欣赏他在挥舞小马鞭,欣赏他的咖啡瘾,乃至欣赏他的“地位”。他的办公室在“总统府大厦”之中,而且高出蒋介石一楼,蒋在二楼而他的顾问团在三楼。蔡斯乐极忘形,不免盛大招待一番,综合各人所提问题,答复道:
“先生们、女士们,关于中美士兵之间,在物质与精神上有差异这一问题,我觉得差异不大,十分相似。只是中国士兵在风俗习惯上和美国有所不同。至于顾问团人员家属,凡是要求来台者,我必然批准,但目前居住情况严重,新洋房来不及赶造,因此有些官佐士兵的眷属还在美国待命之中。而在这里的这些光棍儿,当然,咳咳。……当然,”于是众人皆心领神会,以笑作答。
有个美国记者问道:“如果我们的士兵想和中国姑娘结婚,你以为可不可以呢?”
蔡斯道:“这是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十分麻烦的问题,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去问,最近几天才接到通知,说关于‘驻外美军结婚法令条例’正在修正变更,不久即将公布实施,在修正后的法令条件公布以前,我对这个问题很难答复。”
那记者道:“不谈法令条例,谈谈具体事实,我想内容一定很精彩。”在众记者的哄笑声中,蔡斯皱眉道:“这种事情,只要有美军驻扎的地方,就会发生,这个各位一定知道得很多了。在这里,根据几个例子,说明有几种女人,对我们的士兵很有兴趣。第一种是酒吧女郎,也即是吉普女郎甚至包括交际花、乃至等而下之的女人在内,她们反正是这么回事,她们如果能和一个美国军官或者士兵结婚,那就更好。例如,高雄有一个酒吧女郎升为酒吧老板,后来干脆同我们一个军官结婚。而这位军官退伍之后,也就到这里来开酒吧。
“第二种,是国民党文武高级官员的女儿,甚至是他们的姨太太,她们一心一意想到美国去,以为可以享更多的福。譬如有一个将军的女儿和我们的一个士兵结婚,到了美国,才知道我们的士兵是个在街头擦皮鞋的。”
蔡斯“噗哧”一笑,众人也笑。笑声中他接下去道:“有一位大将军,原谅我在这里不便公布他的名字。他在大溃退时跑到外洋去做生意,而把家庭放在台北。几年之后他回台北,才知道他的妻子女儿姨太太,都和我们的官兵有一手。内中还有人提到婚嫁问题,可是因为这个人来头太大,就没再提起。”室内又爆起一阵唏嘘和怪叫声。
“第三种女人,”蔡斯道:“她不是上流社会的,也非下流社会中人,而且为数也不多。她们受过间谍训练,甚至在这里的间谍机构中榜上有名,她们大都懂得一些英语,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于是嫁给我们的官兵。内中有一个我见过,她还是离了婚再嫁的,而且去了美国。可是最近有信来,说生活太苦,早知如此侮不当初呢!”
笑声中那记者再问:“第一种女人不谈它了,第二种女人的目的也很明显,第三种女人是不是负有什么任务下嫁美军呢?”
蔡斯把鞭一挥,笑道:“如果是这样,那倒是新闻。这种女人根本对她的工作已经厌倦,对蒋的前途没有信心,才想出这个办法来逃避的,我可以肯定,她们对我们充满了依赖与希望,打什么坏主意确乎不可能。”
美国记者们又一窝蜂涌到周至柔办公室,发问道:“请问参谋总长:自由中国的部队数字,外面传言有五十万人;也有人说是‘八十万人下台湾’,还有人说‘百万大军’,到底这些数字是否夸大?”
周至柔是准备了一些材料,但没料到对方有此一问,好在国民党官儿们,对于扯谎这方面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不会脸红的了,便把兵力加了一倍有余,笑道:“一百万、八十万之说确乎夸张,实际数字是六十万。”
“六十万?”
“六十万!”周至柔忙说:“不过这些部队,像其他各国的编制一样,并非都是人人在第一线。”对方问道:‘听说平均年龄不小,有些已是该送养老院的人了,此话当真?”
周至柔道:“不不,国军的平均年龄是壮年,不是老年,咳咳,不是老年。”
对方又问道:“听说国军的健康情况不很好,顾同团也曾检阅过,有些士兵的情况,简直糟糕极了。”周至柔苦笑道:“这个……,这个……这个已经有通盘计划,退伍军人的详细办法己在拟订,部分且已实施。”
“周总长,”另一名美国记者问道:“根据你所说的,今后我们美国,要负担你们六十万人马的部队,这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美国是有兴趣的。问题是,听说你们兵多于枪、而官又多于兵,特别是将官,简直满街都是,此话当真?”
周至柔心头痛,脸上却堆笑道:“将官是不少,恐怕还不至于多到满街都是,我们要明了,这些将级军官,并不是到台湾之后才升上去的,他们都是来自大陆。因为当我们在大陆时,曾经掌握四五百万大军,像这么大的一支部队,当然会有很多将领。”
又一名记者问道:“这样说起来,老将领都从大陆来、新将官在这里岂不是不容易产生?那么又怎样鼓励和提拔新的军人?”周至柔一怔,心想这话儿来了,便说:“也不尽然,因为根据我们所实施的退伍制度,他们之中将有很多人解除军职,成为平民。”
美国记者又问:“新兵的来源怎么样?”“国民党军队的改革又怎么回事?”“大陆‘游击队’又是怎么回事?”周至柔好生难堪,一身是汗。说台湾兵源“丰富”;说部队改革正在进行,十分符合美方要求;说大陆‘游击队”为数七十万之众,说得自己肉麻无趣,听者愕然相顾。
正是:俯仰由人也难哉,嗟来之食难下咽。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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