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偷袭南日 两美官活该丧生 暗算台湾 众蒋军被迫卖命





  书接上回。话说周至柔招待美国记者后,满以为可以得到对方“谅解”,不料适得其反,消息传来,一片揶揄,把蒋介石肺都气炸了。手下报告道:“美国人一般都不相信国军能战,更谈不上善战。周总长曾经对他们说:国军一旦开上前线,保证一个可当共军十个,决非虚言。有个外国记者笑道,以一当十,你们六十万部队充其量有一半能打,就等于共军三百万。换句话说,如果共军人数超过三百万,那么其超过之数如果打到台湾,就会出现一个如入无人之境的局面,因此无论如何没法打,也打不得。何况台湾能征善战之兵,老实说最多只有二十万,而且事实上还不到二十万。”

  蒋介石脸色苍白,恨不得马上派出一支部队,直下北京,好让这帮外国记者看看我的厉害,但这比《天方夜谭》的故事还空幻,如何使得?但他决心有所表现,原定一年后“海陆空三军立体战斗登陆一江山”已来不及,于是召集亲信,如此这般;终于由美方批准,而以美方为主,决定偷袭南日岛,作为“美国训练下国军强大以一当十”的“铁证”,并且立刻进行。

  看官,原来南日岛位于福建莆田县兴化湾口,距平潭岛不远,离马祖约七十余海里,离金门一百海里,孤零零地突出海面,福建解放前只是一个荒岛,解放后还不到三年,尚未开始大规模建设。这小岛东西长仅二十华里,宽十余华里,居民稀少。一九五一年冬,蒋介石曾派“闽海游击队少将司令”李果然率众前往偷袭,结果不但登陆未成,李果然且在海面丧命。这番卷土重来,志在攻占,一方面在美国人面前出一口气,同时多一个地方,即使豆腐干似的一块岛屿,也可吹胀成天一般大。

  “快一年了,”蒋介石愤激地对“游击队”负责人道:“连南日岛这粒芝麻都拿不到手,娘希匹还说什么反攻大陆?特别这一次出击还有美国顾问同行,如果这一次还没法攻占,你们也没脸回来见我了。”

  手下唯唯,表示大有把握,因为这个岛如此之小,而出动的兵力却如此之多,海军固然出动,空军不在话下,陆军尽挑精锐,既有“国防总政治部”出动,又有美国顾问压阵,一致认为“狮子搏兔”,“牛刀杀鸡”,于是浩浩荡荡,夤夜偷袭,以为必能一举而下南日,然后固守之,与一连串岛屿互作呼应,作“登陆大陆的跳板、反玫大陆的先锋。”

  蒋介石与蓝钦、蔡斯等人眼睁睁看“大军出征”,人人口上都说“静待捷报”,可心里都在打鼓,坐立不安。

  不料这支“强大国军”出发三天,自以为“狮子搏兔”,结果却无法攻占。无线电里的报告一次比一次“顺利”,如何从四面八方登陆这个蕞尔小岛,如何“歼灭守军”,但打了三天三夜,以如此巨大的火力,如此“优越”的战果,竟不闻“攻克”二字。

  蒋介石急得团团打转,问前线到底如何?那“游击总部”不是说“共军仓皇应战,我已消灭其主力”;就是说:“击毙敌首以下”多少多少人,南日显然已成蒋军天下,独独不见“攻占”二字。最后的战报尤其厉害,说“毙敌二千余名,俘敌八百余人”,那小岛显然已在蒋介石游击部队手中,可是仍不闻“攻占捷报”,经过三天三夜,不得不向蒋报告“共军反扑,我军任务完成,安全撤退”了。

  蒋介石的怏怏不乐还不止此,原来有两名美国军官在“率领强大国军敌前登陆”时出了乱子,一个当场阵亡,另一名重伤也将不治。死掉李果然这种“将领”并无麻烦之处,相反可以利用一下,说他们对党国如何如何“忠贞不二”,但死了美国官儿,问题就不那么简单。首先证明了蒋军无一是处,以如此阵容都对付不了蕞尔小岛,同时说明了美国顾问在蒋军之中,安全问题是谈不上了。虽曰兵凶战危,但美国佬的性命,竟然在如此条件下不获保障,蒋介石好难“交账”。

  “总统先生很难过,”蒋介石派人前往蓝钦、蔡斯等处致意道:“不知这两位是谁?总统先生准备吊唁。”蔡斯道:“谢谢,不过他们的家属还没接得通知,因此还不能过早发表;再过一阵,就可以发表他们的名字。”他补充:“同时我们也很为难,在他们家属面前,对于他们的死伤,不知道该怎样措辞。想来想去恐怕只能这样宣布:说他们是在附近岛上,观察中国军队的训练情形时,因为意外事件,乃至一伤一死。”

  来人叹道:“好主意,好主意。总统先生说,这件事使他很难过,因为这一仗打得不如预期那么理想。”蔡斯道:“不提了不提了。”来人道:“不知道两位的情况如何,因为总统先生十分关心。”

  蔡斯轻蔑地说:“你可以告诉他,说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这一位,尸体已从前线抢运到台北,并且当天运往琉球,这件事你们其实已经知道的了。”他把面孔一板:“我倒想顺便告诉你,希望你们注意一下:就是当尸体经过台北街头时,嘿!一点没有仪式,两旁还有人笑哩!”

  蒋介石听了手下人的回报皱眉道:“这倒是个问题,好吧,传令下去,说今后如果美国军官士兵的尸体经过街头时,人人要脱帽致哀,或者立正低头默哀。”手下道:“只提美国死尸会不会……”,蒋介石苦笑道:“对,就说是‘盟友尸体’吧。”接着问:“死的已经运回到琉球,伤的呢?”手下道:“伤的在台北美国医院。我曾问他愿不愿意举行一个追悼会,蔡斯说他们顾问团已经迫悼过,再来一次扩大的不大好看,不如免了,他说这种事只能使人沮丧。”

  这当儿周至柔神色仓皇跑来请示道:“有一个问题好难回答。”

  蒋介石以为是攻占南日岛败退,便说:“就公布突袭南日岛完成任务好了,有什么难以措辞的?这批美国记者也真多事,打破沙锅问到底。”

  周至柔道:“不不,南日岛之战,我们已宣布这是游击活动,而非攻占性质。曾经有个美国记者这样问我,说要这么一个荒岛干什么?这家伙朝我挤挤眼睛,说如果不退,就又是一个金门、马祖、大陈和南麂了。”

  蒋介石厌烦道:“别理他们,他们也死了两个,这已说明一些问题了,你刚才说的难题是什么?”周至柔道:“有一天我答复他们询问,说台湾国军有六十万,在大陆的游击队有七十万,他们不信。”

  蒋介石道:“因此要你解释这七十万人的分布情形?”周至柔曰然。

  “你去弄一个稿,”蒋介石道:“不必指出七十万游击队的分配情形,只说大陆游击队在大陆什么地方就行了。”又加一句:“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否则显不出我们的力量,就会影响他们的援助,军援经援只会减少。”

  “国军游击队真不得了!”周至柔数日后对美国记者公布道:“总数七十万,足迹遍大陆,预计明年还要增加,不会减少。可是限于军事上的原因,兄弟今天只能向大家报告海上游击战的情况,这一部分的游击队人数,总共十万,活跃东南沿海,以海岛为基地突击大陆,例如南日岛的大捷,兄弟因此在这里要顺便交代一句,我们对南日岛无攻占之意。”

  美国记者们相视而笑。

  “先生们,”周至柔道:“三年以来,国军对大陆的游击活动,一直没有停止过,而且活动加强了,我们在报纸上不时可以看到这些消息,这些消息绝对可信,百分之百的准确。我们为什么在反攻大陆前夕,进行七十万人的游击战呢?因为这样一方面可以拖住共军,使他们动弹不得,有利我军或盟军的军事攻击。”

  有个美国记者笑道:“这倒是好主意,高丽之战时你们如果真能扯共军的后腿,我们脸上也该有点光彩了。”周至柔闻言窘极,只得说下去道:

  “中国海岸线以长江口为界,可分南北两部,北部海岸线比较平直,曲折甚少,沿海岛屿也少。长江口以北到鸭绿江口的海岸线,除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附近,曲折多、岛屿多之外,其余海岸线简直就没什么岛屿。长江口以南到北仑河口沿岸,港湾错综,岛屿星罗,攻者可以随处登陆攻占,守者不能处处布防,以南日岛为例,便是明证。特别是对方海、空军都谈不上,相对地便利了我方的活动。”周至柔还想吹几句,又怕记者们笑他南日之战并未攻占,于是改口道:“对这些岛屿,攻者容易逸去,守者难于捕捉,这种地理环境,最利于展开海上游击战了。”

  “请问,”一名美国记者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南日岛拿下来,增加一个基地?”

  周至柔闻言甚有反感,用“王顾左右法”答复道:“为了集中兵力,我们不一定要增加基地,相反的还要撤离基地,例如海南岛、舟山群岛等大岛,以及一些小岛。”

  又一个记者笑问道:“请问参谋总长,以后是否还要‘集中兵力’呢?”周至柔闻言想骂人,但仍是满脸堆笑道:

  “以后,当然不必再集中兵力了,南日岛的攻而不占,就为了这个。可是浙江海岸的大陈岛,闽江口的马祖,厦门对面的金门等几个重要据点,必然会牢牢地掌握在国军手里,作为海上游击队的基地,用以展开对沿海岛屿和大陆的攻击。”

  有一名女记者发问道:“请问:这十万海上游击队的活动简单情形如何?”

  周至柔欠欠身道:“是这样:这十万海上游击队,以海岛为基地,为数约两万人,分布在浙闽沿海;其余在浙江、福建、广东三省,尚有八万游击队可以和海上游击队互为呼应,因此,各位可以放心报道,自由中国活跃在东南沿海的游击健儿,总数达十万人!”

  “我不懂,”一名美记者问道:“二万海上游击队与大陆距离极近,八万大陆游击队且深入大陆境内,可是他们与你们福摩萨大本营相距余里乃至三四百里,在这种情况之下,游击队出击和存在的条件又是什么呢?我们都知道,游击战是中共的看家法宝,国军在正规战上尚且失利,面对他们的特长游击战,又用什么办法制胜呢?”

  周至柔一身大汗,心想这下子可惨透了,便强自镇静,支支吾吾编了一套。

  周至柔眨眨眼道:“国军游击队所以每次出击成功,第一个因素是士气和战斗力的旺盛。”他自己却打了个寒噤,说下去道:“由于基地狭小,补给困难,不能长驻较多的战斗人员,因此我们必须以一当百,以少胜众。不仅士气要极其旺盛,每个人的战斗技术和战斗力也必须特别高强。而且人人要懂得操舟弄船,而我们的游击健儿对上述条件个个具备!”

  “很好!”一个美国记者道:“如果攻占南日岛,情形当会更好。”

  此言一出,引起一阵低笑。

  “第二个因素,”周至柔道:“是配备与火力部队的装备与使用武器的火力,是克敌制胜的凭借。要突袭敌人。以少胜众,尤其需要较好的配备和武器。而这一点,感谢美国对我们作了很好的援助。”

  “第三个因素是船只数量与速度,”周至柔道:“海上行动仰仗船只,船只不但要量多,而且要速率大,才能来去飘忽迅速,进攻时使敌人猝不及防,撤退时又使敌人没法子追上,我海上游击队船只的教量与速率都非共方所及!”

  一个女记者低声说:“上帝!太好了,我怀疑变成了阿丽思,在漫游奇境哩!”周至柔听不清她在嘟囔什么,提高声音道:“第四个因素是情报!”众人闻言精神一振,但周至柔却无法加油添醋,说了句:“情报对任何战斗都很重要,事关机密,不便详述。总之我们的情报使游击队十分有利。”他一顿,有人问:“还有第五个因素么?”周至柔摇手道:“没有了,没有了。”在一片笑声中他苦笑道:“这四个因素,我海上游击队都具备了,因此能以两万之众,以若干小岛为基地,纵横千百里海面,予对方以重大打击!”另一名记者打了个呵久道:“我们感谢参谋总长的报告,我们也但愿你的报告真实可靠。”笑声中他发问:“请问自从舟山不守后,大陈岛的情况又如何?’

  周至柔边思量边说:“舟山固然重要,但没有它也没什么。要知道浙江海岸港湾极为错综,沿海岛屿密布,北部有舟山群岛,中部有大陈和临近诸岛,南部有南麂北麂各岛。大陈在灵江口东南,离台湾两百四十海里,离大陆只有二十海里。它的主岛是上大陈下大陈两岛,附近还有八个小岛,这十个岛屿是我浙江沿海突击活动的根据地,出动很多次,次次大胜利!沿海游击队现在每隔五日就派出五百人以上的部队出击一次,每天经常派出五百人以下的部队出击,拖住了对方十五万人的正规军,被我们牵制在浙江沿海!”周至柔自以为这番答话可谓无懈可击,不料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另一位记者起立,一声失笑后便发问道:“且不提十万游击队牵制十五万共军,在数字上的输赢如何,请问对方的十五万之数的准确性如何?”周至柔一怔,脱口而道:“可靠,可靠!”但不得不补充道:“以前我们的情报不一定全部可靠,如今情形不同,完全可靠了。”此言一出,宾主相对而笑。

  “请问,”一个记者道:“现在大陈谁在负责,我记得毛森将军曾经在那边呆过一阵。”周至柔一听毛森之名,忙岔开道:“现在大陈岛的游击队指挥官,是秦东昌将军。他接事以来,大举改革,成绩可观。第一,他把原来分散各岛的游击队,合编为一支统一的部队,统归他指挥节制;第二,他加强构筑工事和兵员,使大陈防务更为巩固;第三,他设法解决了运输补给上的困难。这些改进当然更加强固了大陈的地位,增加了出击的力量。因此这半年多来,自大陈出击的捷报不时传来,各位都看见了。”

  “我们不怀疑你的报告,”另一名记者问道:“可是大陈这么小,你们有什么办法——”周至柔忙说:“是这样的,大陈本是一个渔岛,居民不过一万二千,以前无人知道,如今大受重视,因为已变成我们一个重要的基地!”

  “一定守下去?”有人大声问:“不会像海南、舟山那祥了?”笑声中周至柔道:“当然是非守不可了,它的意义十分重大!”

  又一名记者问道:“请问,金门情况如何了?顾问团最近有两名军官一死一伤,听说就是从金门出发的。”

  周至柔双手齐摇,苦笑道:“我们只谈金门,只谈金门。金门正对厦门,遏制闽南海上交通。三年多来,在胡琏将军整顿之下,这个小岛已固若金汤,成为反攻大陆最重要的跳板。”周至柔眉飞色舞:“有了金门,闽南游击队如雨后春笋,发展迅速;有了金门,福建沿海游击队十分活跃。北起闽江口,南到汕头湾,三百余海里的海岸,沿岸许多岛屿经常被我游击队攻击。除了南日岛,还有嵋州岛、东山岛、南澳岛、南澎岛、莱屿等等,都是我们经常攻击的对象。还有……”

  周至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位记者打断:“我们固然欢迎你所报告的这些好消息,可是我们又觉得奇怪,既然据你的报告,国军和游击队力量如此雄厚,又如此强大,那为什么不把这些岛屿拿下来呢?”另一名记者笑道:“你何必说这个?树上的苹果香又甜,摘不摘他自己的事。”接着问道:“除了这几个岛,听说大担岛也很……”

  周至柔道:“咳,大担岛是很有名,我们曾经说过:‘有大胆者,戍守大担,’就是说它距离对方太近了,没有大胆,就不能去大担。”有个记者便问周至柔是否大胆,引起哄堂大笑。

  一个尖尖的声音说:“我们几个初次到这里来,对金门情况不熟悉,请参谋总长说一说。”周至柔忙不迭说:“好好,其实很简单,金门的位置我已报告过了。金门除了本岛之外,还有几个小岛。靠近金门有一个较大岛屿,就是被人称为小金门的烈屿。烈屿与厦门相距只有七千公尺。如果天气晴朗,彼此瞭望,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周至柔指着地图上的小黑点,继续说道:“你们看,这就是大担岛,在小金门的左前方,距敌仅四千公尺。大担岛西面还有小担岛,再前些,还有更小的二担和五担,不过这些小岛,只是露出水面的一个岩礁,没有作用。”

  一个美国记者道:“说过金门说马祖,请何马祖情况如何?”

  周至柔已经一身大汗,振作精神道:“马祖呢,它雄峙闽江口,很好很好。这个闽江口外的马祖山,表面上看来是一个弹丸小岛,但仍在我们坚守之中。”

  “有什么好处呢?”另一名记者自言自语道:“大概又是反攻的跳板吧?”周至柔还没顾到答复,又有人在问道:“听说你们在广东沿海也有游击活动,真有么?”

  周至柔道:“有有,当然有。”

  “他们是怎样去的呢?”

  周至柔道:“那是海南岛和万山群岛撤退之后,我们在广东沿海没有固定的基地,可是那里的游击队非常活跃,不亚于浙闽海面!”

  记者们一怔:“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游击队神出鬼没,活动力极大的最好表现!”周至柔道“他们——广东沿海的海上游击队,与陆上的游击队配合密切。”一名记者发问道:“在广东哪一带?”

  周至柔忙不迭说:“他们活跃在粤东的潮汕惠来、陆海丰一带、珠江口的万山群岛一带。他们的活动以陆上为主,而以海上为辅。他们的活动,也不得不使对方特别增加沿海防务。”

  一个记者笑问道:“这一回,又牵制了共军几万兵力呢?”笑声中周至柔苦笑道:“数字不详,相信为数可观。我可以报告各位的是:这些游击队常常渗入海南岛,加强五指山中游击队的力量。”

  明白内情的几名记者一齐失笑,周至柔耳根都红了,幸喜没给更多的记者发觉,但那声音尖尖的记者却大为惊诧,向他的同伴道:“东方人的事情真难说,五指山共产党的游击队十分有名,怎么连国民党都去接济他们了?”接着是一片哄笑。

  周至柔于是不能不加以解释,说明海南岛已经不在国民党手中,因此五指山上的游击队,也已换了人,是国民党而非共产党了。美国记者更感惊讶,说国民党居然也会在五指山中搞游击队,这还是初次听到,希望官方加以补充,发个消息出去,让全世界都知道,周至柔一听脸又红了,当下强调事关军事秘密,向大家提一提没什么,单独强调恐有未便,不如不发,于是由记者们随便提些问题,好不容易宣告终结。

  那边厢蔡斯也在和孙立人商量所谓“陆海空军军官在台期间实施假退役假除役”的问题,知道蒋介石完全接受美方的指示,十分欢喜,原来美方总嫌蒋军老迈无用,不但要将“胡子兵”退役,而且连将领也在退伍之列。蒋介石为此十分烦恼,因为小小一个台湾,这批人退休后如何生活?怎么得了?但不这样做又不行,别说美方将军援停止,即使略予减缩,也等于要蒋的命。

  研究复研究,商量复商量,蒋介石是非做不可的了,而且阵容浩大,开出名单一看,假退役假除役军官之中,陆军一级上将有阎锡山、徐永昌,二级上将有何键、林蔚、朱绍良与杨爱源。陆军中将加上将衔者有孙震、杨森、李品仙、罗卓英、钱大钧、刘士毅,陆军中将照上将待遇者有秦德纯、俞济时。陆军中将之中则有陈继承、周番、万耀煌、韩德勤、熊斌、徐庭瑶、刘膺古、王烈、方克猷、赵锡田、贺国光、姚琮、王懋功、谷正伦、司可庄、刘汝明、徐祖诒等人,自这以下,密密麻麻一大堆。

  蔡斯道:“他舍得么?”

  孙立人道:“舍不得也没办法,听说全部办法都拟好了。预料公布时,将以花生米为主,说因为他适应整军需要,并兼顾军官退役后的生活,才制定陆海空军军官在台期间假退役、假除役实施办法。而这个办法的全部精神,又在于完成整军要求,促成军中新陈代谢机能,对于增加国军战力,有决定性作用。可是假退役、假除役的人一旦退役,生活就成问题,因此目前财政情况虽然甚差,但还得负起责任。”

  “他怎么搞的呢?”蔡斯道:“谈了很久,我们也提过不少意见,他怎么决定的呢?”

  孙立人道:“是这样的,军官假退役、假除役,待遇办法另订,可是他的身份和义务权利,与正式退役除役者相同。”

  蔡斯道:“那差不多,那差不多,那末又根据什么这祥做呢?”

  原来蒋介石不得不根据美方之意,把来自大陆的“胡子兵”与“太将军”逐一淘汰,明知此事问题极大,但为了自己,也只好让旁人仆跌了。他规定:军官凡体质衰弱或病伤不堪服现役,而尚堪服备役者——病伤甄退。考绩连续三年不及格者——考绩例退。届满本阶、停年四倍不能晋任者——限年例退。满现役限龄者——现役限龄退役。

  而这个“现役限龄”,则规定一级上将为六十二岁、二级上将六十岁、中将五十六岁,少将五十二岁。上校四十六岁、中校四十四、少校四十二岁。上尉四十岁、中尉卅八岁、少尉卅六岁。

  至于海军现役限龄,一级上将六十二岁、二级上将也是六十二岁、中将六十岁、少将五十六岁。上校五十二岁、中校五十岁、少校四十五岁。上尉四十岁、中尉卅八岁、少尉卅六岁。

  空军现役限龄又宽一点,一级上将六十二岁、二级上将也是六十二岁、中将五十八岁、少将五十四岁。上校五十岁、中校四十八岁、少校四十六岁。上尉四十四岁、中尉四十二岁、少尉四十岁。

  军官假除役的情况是:满服役限龄者为限龄除役。病伤残废不堪服各种役务,经指定军医机关检查证明而无恢复之望者为残废除役。

  蔡斯搔搔头皮道:“我想知道的是,花生米把这批人假退役、假除役了,他们怎么生活?这一点弄不好,那别说社会秩序不得了,我们美国人也不得了。”

  孙立人道:“他是这样决定的:军官在假退役、假除役后,除主副食眷粮和眷属补助费,都按照现役中实职的规定发给以外,他的月给薪额,依照假退役、假除役时的阶级,按月比照现役薪给百分之八十计发。”

  “这样一来,”蔡斯道:“饭吃不饱,生活比现在更苦,他们不造反么?他们一造反,你我……”孙立人苦笑道:“当然更加吃不饱,当然也有办法对付。只是还有这一条:凡假退役、假除役的军官,他的主副食、眷粮和眷属补助费,要另外经过一次核定,当然又要打折扣咯。打过折扣,它的给与期限到他正式退役、或正式除投时便停止。而凡是身故者,因刑事除役、违召除役、失籍除役、因免官刑事而停役、因犯罪失籍、因转到政府机关领有薪给者,一齐都得停发全部薪粮,内中苦衷,那是有目共睹的。”

  蔡斯沉吟久之,使劲喝他的咖啡。

  美国老板当时要求于蒋介石这个老伙计者,表面上看来是要国民党励精图治,诸如逾龄官兵由新兵代替、核实军队名额、实施军眷保险制度、改善军人待遇等等,但说穿了却无一不是为“驱蒋吞台”所下的棋子。因为假如有人以为某些做得对、某些也颇中道,则无一不是拜美国老板所赐。无老板之命,蒋介石根本寸步难行,遑论改革?如有人以为这种改革是改错了,或者某些还可以、某些十分不妙,那么受指摘、遭抱怨的对象还是蒋介石而非美国佬,因为主其事者是蒋而非美。简言之,美国佬唱的是白脸,蒋介石则唱红脸。举例言之,“改善军人待遇”必须凭照片、军籍领饷,以杜绝空额,雇佣兵不至于太饿肚子,美国顾问且监视发饷,于是蒋介石除了难堪,此外一无好处。

  尤其是假退役也罢、真退役也罢,在大陆无论怎样没办法,还可回乡当叫化子,但在台湾,这些退伍军官便难维持,退伍士兵更像流浪一般。

  “我想花生米会再想办法的。”孙立人道:“否则官兵退役者众,难道要他们一个个铤而走险不成?”

  “很可笑,”蔡斯道:“有一天我同花生米也谈到这个问题,他说他准备把这批人,介绍一部分给各机关当杂役侍卫。我就提醒他道:‘请总统先生不要忘记:台湾的失业队伍已经很长了。’他一怔,接着苦笑道:‘那只好另想办法。’”

  孙立人道:“台湾人早已受不了失业问题的重压,大量退伍军人一出现,这问题的确是火上加油,真难想象。”

  蔡斯笑道:“在大陆,共产党在大搞建设,听说的确没有什么失业问题,你以为如果台湾也来个大建设,这问题不是可以解决了呵?”但他又皱眉道:“台湾能建设些什么呢?什么都有了,还要美援干什么呢?”

  那边厢蒋介石父子也在为这问题煞费思量,蒋经国道:“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调用大批人力:做工!”

  蒋介石皱眉道:“做什么工要动用这许多退伍军人?”于是连日召开会议,结果仍是束手无策。工厂个个不成样子,台湾籍工人都吃不饱,一且投入大量“胡子兵”,不造成大风潮、拼个你死我活才怪,万万不可。如果给各机关社团录用,那么原用的台湾籍杂役如何安排?何况民穷财尽,任何一个机关社团都在裁人而非添人。这么着商量来商量去,谋士们终于为蒋想到了一个“办法”。

  所谓办法乃是成立一个“工兵营”之类的机构,修筑一条山腰通路,贯穿全岛,这工程委实巨大,而把目的放在应付想象中的“攻防战”。当下与美方说了,美方但求这批人不至于拿起菜刀朝他们头上砍,走得越远越好,何况是去海拔几千英尺的高山?哪还有不说“顶好”的?由国民党费尽心机安置便了,按下另表。

  话说针对美方对“胡子兵”的厌恶,蒋介石还得准备“新兵上任”,又大伤了一番脑筋。国防部日以继夜拟订办法,部长郭寄峤成日价脑胀头昏,好不容易有个头绪了,报告上去,蒋介石也头昏脑胀,不知如何才好。

  原来根据某些美官私下表示,厌恶“胡子兵”的真正目的倒不是什么“提高战斗力”。美方根本不准许老蒋反攻,老蒋自己也没办法反攻,战斗力即使提高,又有何用?鉴于朝鲜战场的鼻青脸肿,美方已改变手法,一心一意想先把台湾吞下再说,而驱蒋吞台的最妙之计,莫若推行“第四势力”。美方视国民党为中国的“第一势力”、中共为“第二势力”,反蒋反共者为“第三势力”,这三种“势力”时易势异,美国欲求吞下中国已不可得,求其次便想吞下台湾,而在企图吞台的过程中,“第一”、“第二”皆不可合作,第三势力又无能为力,如能由台人成立一个“第四势力”,促使台湾独立,而勿使美国佬流血,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因此把国民党的部队,全部或大部分改为台籍士兵,并由美方从中活动,明为拥蒋,实则拥美,做起来顺理成章,蒋介石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也奈何不得,因为兵源只剩台湾一省,新兵舍此而不可得了。

  面对国防部的计划,于是蒋介石愁眉苦脸起来。

  那计划说得明白:从一九五三年开始,国民党就得办理“补充兵”训练。征集壮丁入营的工作由省政府负责,训练工作则由国防部担任。训练时间为四个月,期满退伍为在乡军人,一旦有事便再征召入伍。第二年的训练工作分为三期。凡在一九三○年、一九三一年、一九三二年出生的甲级役男,全部要在是年训练完毕。而合于免役、禁役或缓征规定者,则限在本年十一月一日前报请省府复核。并定本年十二月间抽签,翌年一月入营。第一期入营者为一九三二年所生甲级役男。

  “行么?”蒋介石木然问:“行么?”

  郭寄峤万事遵命,毫无主见,听蒋一问,便说:“行行,本省征兵在两年前开始,是年所征者为军士,成绩平平。”

  蒋介石道:“怎么平平呢?”郭寄峤道:“因为人数不多,可是也没出什么乱子。”他接下去道:“第一年开征军士,第二年开征常备兵一万二,今年原准备办理国民兵训练,因为各项条件都没具备,没办法开始。补充兵训练,现在已经计划完毕,明年可以开始了。”

  蒋介石问:“你们说过,国民兵训练也是明年开始,行么?”

  郭寄峤期期艾艾地回答道:“可……可以……可以。”当下补充兵训练问题便这样安排下去,但又一桩伤脑筋的事还没了结,那是所谓“国军分类任职制度”问题,美方提出已久,经办人忙了个屁滚尿流,还没了结。

  蒋介石把参军长桂永清找来,问他这事办得究竟如何?桂永清一身汗道:“各方面商量研究,大体上有了个头绪。大家根据总统的指示,要把这件事说成由我方主动,对美方的催促和提示不露只字……”蒋介石不耐烦道:“我不想听这些,我要看你们的整套办法,和对外措辞!”桂永清唯唯,又经过好大一阵,那办法才算拟就,蒋介石召集几名亲信,听国防部如何公布。

  郭寄峤吃吃力力地报告道:“实施专家分类任职,为国军人事制度的一大革新。国防部为使国军人事制度化、科学化,以及提高国军素质,发挥军官个人之专长及效能,现正建立陆军分类任职制度。

  “这项新制度,自四十年度即开始着手筹备,先开始训练办理分类任职干部,并编订‘陆军人员分类任职规程草案’,复聘请专门人员,编订各种心理测验手册,及各种专长测验手册。此项手册系依据专长要求,并利用测验统计的原理和方法编订而成。”

  “这个,”蒋介石道:“简单点,简单点吧!”接着又忙改口:“不不,还是……这样吧,你对外打算怎样公布,你就怎么说。”

  郭寄峤抹抹汗道:“分类任职制度概况,分述如下:

  “一、由来: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因科学之进步,战争武器日趋复杂,战争形态也日形庞大。现代化之军队,已成为分工极细的技术合作组织。苟非确实分工合作,决不足以发挥繁复武器及庞大编组之效能。苟非依人员性格、智力、教育程度等择其相近者而训练之,而运用之,也不能在短期内获得扩军足用之干部。此项办法实脱胎于工商管理之分类方法,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之所以能够迅速大量动员,且能供求不虞缺乏者,实得力子分类任职制度之功……”蒋介石摆手道:“停!停!”

  众人不知蒋介石发现了什么漏洞,原来他对于美国引用“工商管理方法”来搞军队一节大感兴趣,连连说:“我早讲过,这个办法可以学,这个办法可以学里好吧。”郭寄峤忙不迭说:“是是,这个办法可以学,这个办法可以学。抗战胜利之后,我空军就曾试行过该项制度,成效卓著。”接着诵读那份稿子道:

  “第二,分类任职之要义:分类任职的要旨,是在求充分利用人员之学识、能力、体力、经验、智慧、性格、志趣等分别任以适当职务,使人员在细密分工、高度合作之原则下,发挥其高度之效能,以免除人与事调配之不当,促使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以便人员之补充任用,甄训达到最科学,最理想之目的。

  “第三,分类之方法:分类之方法有二,一为业务分类,就是将所有军事业务,按其性质分析成若干门类项目,确定其内容,赋予号码,并规定担任此项业务人员应具备之条件,作为法定军职专长,以订载于编制表之内。

  “二为人员分类,就是依据其教育、训练、智力、才具、经验、志趣及性格等因素,以甄别人员所具备之资格及能力,授以适当军职专长之谓。人员分类的方法又有二,一为面试,即是问答式之咨询,借以获得人员之详细资料。

  “二为测验,系用器械、图表、文字等从事考验,借以明了人员之心智、才能,作客观之认识,以发掘其才干,或潜在之可造性,俾运用其专长,作任职与训练之准备。

  “第四,专长之核定:参加某种专长测验及格者,自可获得该项军职专长,且因每一人员可能具备数种学能及技术,故亦可取得数种不同之专长,内中其能力最高者,称为主要军职专长,其余所具有之专长则称次要军职专长。至于初次不能取得专长之人员,仍可用在职训练,一面工作,一面学习,或补训等方法处理,将来仍可再行参加专长测验,以取得专长。反之,取得某项专长者,亦非永久不变,在发现其工作表现不佳或技能丧失时,仍随时撤销其专长。”郭寄峤透了口气道:“大体上是这样的了。附带我们还可以这样说:国防部这次实施人员分类,系先召集曾受该项训练之分类任职官多少多少人,施以短期有关技术之讲习,并将全省及外岛分成数区,每区派一人事分类组,对每一人员施以智慧测验,与专长测验等,考验其智力程度,及具备何项专长,然后列为人事基本资料,以作任职之根据。”郭寄峤报告完毕,人也软了。

  剩下来的还有众多问题,诸如美方运用这些“概况”应如何应付?这一“制度”如何施行?何时完成?退伍实施后又该如何等等,蒋介石由手下伤脑筋去了,他得听取有关另一种壮丁身家调查的准备工作。

  由于双方都在注意台籍壮丁,省主席吴国祯也亲自出马,报告老蒋,关于台北市民之中,在一九三○年、一九三一年、一九三二年所生次役男身家调查工作,即将开始进行,将由各区区队部役政人员,根据户籍薄上记录按址调查,预定在年内完成。

  蒋介石道:“应办事项有些什么?”

  吴国祯道:“据市府军事科规定,各役男应办事项共有八点第一点特别重要,乃是在征兵处理名薄上家属栏中,应将父母兄弟妻子姐妹及其招夫等全部列入。分居或在大陆者,也得在记事栏中记明。”

  “顺便查一查,”蒋介石道:“有多少人在大陆还有家属。”

  吴国祯道:“是。第二点说明在乡军人现役无职军官预备干部,要在身家调查期内办理登记,逾期不受理。第三点:役男要参加照相,费用由市府拨付。第四点:役男经调查后,在身份证注意事项空栏上盖一个小图章。第五点:独身役男在公共宿舍居住者,通知书要由管理人员代收转交。”

  蒋介石问道:“如果他们没有收到呢?这种情形是常见的”

  吴国祯道:“是,第六点就规定这个:上列役男,如果没有接到身家调查通知书,要向户籍所在地的区国民兵队部查询。第七点:凡规避身家调查者,就应依法移案结办。最后一点:这批役男在身家调查时,暂不办理申请手续。”蒋介石加一句道:“也不准迁移和出境。”

  “是,”吴国祯道:“大体情况如此了。”蒋介石不置可否,却试探道:“关于军事改革种种措施,大概盟友们不会有什么意见了吧?”

  吴国祯微笑道:“是的,他们知道我们在全面动手改革,认为真不错。只是有一位说,他曾听见周总长的谈话,说我们的游击队本来不止七十万,因为在一九四九、一九五○两年受了挫折,才剩下此数,但从一九五一年起,国军游击队的数字便未减少过,而他们的主力则在长江以南地区。那位盟邦人士,对此说表示怀疑,说靠不住。”

  蒋介石吃惊道:“那是为什么?”

  吴国祯道:“因为他说:从一九五一年起,他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游击活动。倒是根据北平的广播,他说他知道有多少多少万国军和地方部队给他们全部解决了。”

  蒋介石面色惨白,强笑着,想有所答辩。

  蒋介石自己明白,这些场合是没法辩,也辩不得的,当下敷衍一阵算了,但那口气怎能消得?正赶上他的驻韩国大使王东原返台述职,当下要他如此这般,王东原遵命在“中央纪念周”上放了一炮,蓝钦、蔡斯等人事后获悉,哭笑不得。

  王东原在会上作激昂慷慨状道:“兄弟从韩国来,向各位报告韩战与和谈情况。根据一般看法,韩战在目前似乎不致扩大将来呢?在这世界大局澄清以后,也看不到有什么变更,”弦外之音是美国已经松了,于是他说:“这一仗本来有很多人寄予希望,至此不胜浩叹。”接着说了一大堆朝鲜的地理环境,感喟道:“民主国家如能控制朝鲜半岛,便可构成坚固桥头堡,进可控制整个亚洲大陆,退可掩护日本。它是一个狭长的半岛,太白山由北而南,分成纵横全岛的大小山脉,全岛南部是海洋气候,北部是大陆气候,冬寒夏热,所以在韩作战部队,须有耐寒耐热双重设备。朝鲜半岛两其依托海岸,陆地上只有正面可以攻击防御,没有机动使用余地。职合国军队表面上握有制空权制海权,但仍只有忍受牺牲,以进行正面攻击,但共军却可以步步为营,坚强防守。联合国军队曾经有两次使用空降战术,但局限于小半径之中,谈不上发挥威力。由于朝鲜半岛地形限制,战争中将没有出奇制胜的机动运用,只有靠陆空协同与步兵肉搏以作正面攻击,这在现代战术眼光看来,是十分不经济的。”

  “那么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有人问:“美国到底还要进攻吗?”

  王东原道:“这个就很难说,否则板门店的场面就不可能出现了。目前的情形是:双方对峙,深沟高垒。在这里我们最好不提‘美军’而称‘联军’,联军说实话是打不过去的了,正忙着设防,充其量拿战术空军日夜打击共军交通,此外束手无策。我们当然不能对外宣传,南韩的部队一方面是打不得,另方面则是不想拼命。而对方相反,他们构筑工事地雷网,实在是历史上所没见到的;内中有达纵深三十公里以上者,实已创下世界纪录。共军工事不但有纵深,而且深入地下,你把山头轰平也无济于事;甚至占领了高地,脚底下却是完完整整的共军,反而进退两难。这就说明了一切。这种局面,”王东原长叹一声道:“只有第一次大战时的欧洲战场对峙局势有些相似,但也比不上它,因此这一仗如果没办法扩大战争范围,那么联军就没法谈到打胜仗,甚至这战争也谈不上结束。这情形无疑使我们为联军难过,但也无可奈何。”

  有一名少将级的与会者忍不住发问道:“请问王大使,我们老是说:韩战是东西两集团未来直接作战的预演,现在的优势分明在联军这一边,为什么打不过去呢?”话音甫落,王东原摹仿着蒋介石的腔调说:“这个……这个……”终于叹了口气道:“这个,只能在这里向各位报告,不足为外人道了。

  “在韩国作战的联合国军队有十六个国家,表面上看来很热闹,其实只有美、韩、英等几国较多,而且越到后来,连韩国军队都没有劲儿,越来越像美国一国的对外战争了。大家或许已经知道,那参战十六国之中,有很多国家只是象征性的,或者来一批药品、或者派一连人,简直笑话之极。因此这一仗只是美国最起劲,美国在挑大梁,焉能打得胜仗?这是一。”

  “就在派出部队的国家之中,他们的部队零零碎碎,编制装备与军队性能不同,饮食习惯也不一样,尤其是政治上的关系,其中内情,一言难尽。这便使统帅指挥受到掣肘,联军完全陷于被动!这是二。”

  一个不知名的与会者愤激地叫道:“美国时常骂咱们不是共产党对手,现在现世报啦,瞧他们是不是共产党的对手?”哄笑声中王东原忙不迭摇手道:“那就不能这样说,这样伤感情,我们说别的。”

  他干咳几声,说下去道:“刚才说过的,由于狭长的地形,无法机动使用兵力,美国再增加兵力,也耍不开,这是三。”

  “当地的政府是大韩民国,联军的统帅是美国,搞得一塌糊徐,而十六国的政治立场、切身利害又不相同,弄到满天星斗,连报纸上都不便说,焉得不败?这是四。”王东原按照老蒋之意,弦外有音,希望美方发动世界大战道:“最后,由于美国有限度战争政策。不能扩大战争求胜利,所以形成今日既不是胜,也不言败,不死不活的战争,这是五。有此五者,大家可以明白韩战的面貌了。”忽地一名老将叹道:“我是老了,要退役了,自问懂得很少,活该解甲归田,可是恁也没想到,原来韩战之中,朝鲜人反而是客,美国人才是主,这真是奇闻,这真是奇闻,学到老学不了!”更大的哄笑声中原先那名少将问道:“请教王大使,韩战有无结束可能?不管谁胜谁败,总该有个完。”

  王东原闻言苦笑道:“这真是个问题,原来韩战真是没法完结的。各位或许已知道,自从韩战开始以来,联合国军队伤亡已经超过五十万!其中美军伤亡达十一万三千三百十八名,可真把人吓坏!”

  听众闻言响起一片“嗡嗡”声,稍停,王东原道:“这是美国立国一百七十几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美国在百余年来有过七次大战争,就伤亡而论,南北战争和第一、第二两次大战不管有无超过韩战,但其意义完全不同,何况韩战还不能算己完结。”王东原透了口气道:

  “关于费用方面,也是骇人听闻。美国用于韩战费用,已达九千亿美元之巨!平均每月需用三亿八千万美元。而且这个数字仅仅是直接用于韩战的陆军费用,海空军庞大的数字还未包括在内。

  “说到美国军队,美国海陆空常备兵力,已有三分之一以上投入韩国战场,大家可以想想,这个样子打法,后果如何,难以想象。由此可知,韩战对于美国人的负担、人力物力的消耗实在是十分巨大。”王东原苦笑道:“可是这不过是‘警察行动’,还不是什么正式的战争……”至此有人问道:“王大使所说甚是,韩战已变成一个沉重负担,那么今天的和谈,到底是谁对它兴趣最大,而求和之心也最切呢?”

  “这个……”王东原想了想道:“这些话,只能在这里说了。我们且不管它是谁发动韩战,但今天的和谈情形如此,也只好说是他们无诚意了。”

  在厅内一片怪笑声中,王东原继续道:“大家知道,最近联军曾经以五百架飞机炸毁长津、富平各地电厂,使他们报失七十万到八十万千瓦的电力,企图对他们施加压力,结束谈判,但结果还是一个‘拖’字,实在给弄得毫无办法。”他朝众人频频作点首状道:“韩战与和谈的情况,大致是如此了,联军欲求胜仗,除了扩大战场,干脆与苏俄决一胜负外,别无他法。致于本党,只要……”话未完有人发问道:“请问王大使,为什么韩战发生时,联军不接受本党的请缨?本党愿意拨出部分军队,开到朝鲜作战,这有多好?”

  王东原一怔,想了想道:“这个……这个兄弟没什么意见,也没听说什么。最近有一家美国报纸刊登一条新闻,说总统重提派兵赴韩伯事,已经由总统否认其事了。”

  “请问王大使,”那名老将再问道:“既然共军不孚众望,既然共党各方面都失败,而美国又非常强大,这次打的又是联合国旗帜,请问为什么竟然如此下场呢?”

  王东原一怔道:“什么‘下场’啊?美国并没有打败,更没有不可收拾啊?”那老将道:“你这样说法,倒使我想起一个棋王的故事了,他连输三局,却不认输。只说第一局他没赢,第二局对方没输,第三局对方也不肯和!”于是笑声哄堂。

  蓝钦听说十分气恼,对蔡斯道:“王东原身为驻韩大使,敢在公共场合发表这种言论,一定是花生米的授意。是不是这一阵要他干这个那个,把他弄急了,才来这一手,对我们存心取笑?”蔡斯道:“或许是这样,反正花生米这口气,恐怕永远不会消。你在他面前唱的是白脸,戏还好做点,我在他面前唱的是红脸,听说他把我恨得什么似的。”

  情报员道:“王东原不但在会场上公开讥笑我们,而且据说在一个私人宴会上,对我们所作的评价更低,说出来教人除了不愉快,还得担心。”蓝钦忙问:“他说了些什么?”

  那美籍情报员道:“先是有人问他,说报纸上老是指对方‘人海战术’,究竟共产党是怎样打仗的?他放低声音说:希望不要把他的话传出去,这样会产生很糟糕的后果。大家一齐点头答应了,他才说,所谓‘人海战术’,那是有意打击共方的名词,意思是指他们不会打仗,只懂得把队伍开上去,以血肉之躯与钢铁作抗争,如此而已。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大都是军校、士官、陆大出身,都懂得‘集中一点而攻击之’的道理,那么就可以明白这个‘人海战术’云云,就是集中一点而攻击之。当他们感到没有把握时,几乎连一个影子都找不到;当他们认为有把握要把对方一举而歼灭时,这个‘人海战术’便变成了最可怕的战术,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打起仗来,有些时候也会运用的。王东原说完之后,那一桌人都默默无言,个个喝酒。

  “后来,又有人问:那么,美国的配备充足、火力强大,本钱又足,为什么不能给对方以重大的杀伤呢?王东原道:美国对韩战的准备的确十分充分,从精神上的准备到杜勒斯视察前方,发动攻击,绝非对方所及。譬如战争开始时,美国的空军除了丢炸弹和扫射,还撒下无数的三角小铁钉。有人问他这小铁钉有什么用处?王东原道:别瞧不起这小玩意儿,花样可真不少。试想千千万万枚一两英寸高的三角小铁钉,从飞机上撒下来之后,落在任何一个地方,它都是危险的东西,因为尖头在上,可以刺穿汽车轮胎、刺伤人的脚,对兽力运输工具更是一个严重的威协。美国这一宗小武器虽然比不上后期的细菌弹,但它的破坏力在想象之中是极其有效的。不料共军发现之后,不但提高警惕抵消了它的破坏力,而且自己也做了一批,大量撒向美军阵地、营房、公路和其他美军要去的地方,反而给美国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除了这,还有军火也如此,原先以为共方的火力有限,后来才领教了,他们的排炮一打起来,真是天昏地暗,叫人心胆俱裂。”

  蔡斯苦笑道:“这些狗娘养的!”情报员说下去道:“王东原告诉他的朋友说:在韩国战场,共军兵力已达九十万,比初起时增加一倍。大炮数量且超过了联军,仅高射炮一项,就达两千门之多。弹药器材又得到了大量补给,飞机多达一千八百架,还搞掉了美国空军好几张‘王牌’。特别是防御阵地的巩固,简直使联军一步也迈不过去!”

  蓝钦皱眉道:“蒋介石不担心这些谈话的后果么?难道他就没仔细想过,这不但讽刺了美国,而且瘫软了自己的军心士气。”

  蔡斯不屑地捋捋小胡子道:“花生米才不管这些。这小子分明在与我们抬杠。我们对福摩萨的态度再明显没有,你不许打过去,也不希望他们打过来,把这个岛交给我们‘保管’,既理想、又合适。可是这小子非叫嚷打三次大战不可,万一真的打起来,他以为就可以躲在我们屁股后面,回大陆称王称帝。因此异想天开想派兵到朝鲜……”蔡斯低声说:“有人告诉我,花生米的做法十分险毒,出兵朝鲜的建议如果我方采纳,他就要他的部队在开上火线之后,找机会狠狠地闯一个祸,把韩战的范圈扩大,大到足以使三次大战真能爆发的程度。”

  “割胆!”蓝钦失笑道:“这真是老狐狸,别说我们目前无能为力,就是大战打起来,他的胡子兵也只会吃饭!即使大战打胜了,到大陆做总统的,永远轮不到你蒋介石!”几个人对蒋骂过一通,继续交换意见,认为蒋介石虽然反共,但对老板的态度,服从与卖命还不够彻底,因此他们坚决拥护“中央情报局”在台组织第四势力,认为这样才能解决问题。

  那蒋介石当然也非白痴,目击美国种种布置,虽无明文解释,究竟不无可疑。那一日草山漫步,把郑介民找来问道:“美国在台机构与日俱增,人员势必加添,安全没问题吧?”郑介民忙说:“没问题没问题。”

  蒋介石道:“那为什么北投有人打骂美国顾问?”

  郑介民道:“那一次完全意外。他们最近来了一批眷属,指定住北投温泉区。可是北投招待所已经没有地方了,只得另外造房。因此要拆掉一部分民房,改建美国军眷宿舍。当我们正在进行时,不知怎的,他们也有几个顾问跑到现场去看老百姓哭哭吵吵。这样就引起了当地人的反感,吵了起来……”蒋介石皱眉道:“为什么事前没有布置?”郑介民哭丧着脸道:“布置早就有了,怕出事,不便太那个。上一次北投拆屋时,有不少我们的军眷趁机发牢骚,说对美国人是这样巴结,对自己的军眷却没有一点照料,由她们在街头露宿。”

  听说军眷们又有怨言,蒋介石不无担心。但军眷不是老弱妇孺,就是颠沛流离,贫病交迫,都是各地分散,造反不得,不足惧也。便说:“要有关机关注意这问题,严防闹事!”郑介民唯唯。心想众多军眷沦成娼妓,不少军眷悲惨死去,更多军人铤而走险,你一样都管不了,有关机关管得个屁!突地蒋介石言归正传道:“听说美国顾问之中,有人对本党不满意,时常发牢骚。而且王东原在纪念周上的演讲,也传到他们耳朵里,听说还表示非常反感。”

  郑介民一身汗。困窘地说:“关于王大使演讲的事,倒没有听说什么,美国顾问平时喝了几杯酒乱嚷嚷,那倒有的。”蒋问:“说些什么?”郑介民忙说:“就是报告上的那些。”蒋介石道:“那些不关痛痒,我要知道的是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冷笑:“听说其志不小呢!”郑介民闻言大惊。见他在凉亭里坐了下来,便说:“昨天有人陪他们上酒家,也曾听他们说了些鬼话。”蒋介石眺望山景,头也不回,问:“说什么鬼话?”

  郑介民道:“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军官嫖妓,结果拉开手榴弹把两人都炸死了,而那个妓女正好是他的发妻。”

  蒋介石一怔,皱眉道:“怎么回事?”

  郑介民道:“后来查明,那军官是随政府撤退来台的。撤退时,来不及把老婆带来,当时他们结婚不久,之后消息便断。他老婆后来寻到台湾,人生地不熟,路费又用光了,不知怎的便和另外一个军官同居。不料三年之后,后夫因病去世,这个女的又沦落为妓,并且从南部来到了台北,卖身给一家暗娼的鸨母,言明五年为期。那一日有个军官寄宿旅馆召妓,这个女的便去了,见面之后,才知道两人本来是夫妻。”

  蒋介石听得有趣,皱眉道:“巧啊!”

  “巧啊,”郑介民津津有味地说下去道:“据旅店茶房供称,他在门外听见两人吵架。男的骂女的没廉耻,女的哭责男的没良心,抛下她逃难,也不为家人着想。男的说将来反攻回去不是可以团圆了吗?女的说那简直是做梦——”郑介民忙不迭改口道:“女的说她做梦也想到我们反攻。后来,茶房说房里没声音了,可是有哭声,而且是两个人在抱头痛哭。哭了好久好久,男的又说了一车子废话,接着第二天又去,当夜就发生了双尸案。”

  蒋介石道:“美国人对这个怎么会有闲话?”郑介民道:“那是这样的,因为这事情太恃殊,很快传开了,有些美国人便说我们对卖肉的和卖命的都管理不善,后顾堪虞。”

  蒋介石皱眉道:“怎么叫做卖肉的和卖命的?管理又是怎样不善?”

  郑介民道:“他们说:妓女卖肉,美国也有的是;军人卖命,他们自已就是,但是和他们比较起来,我们对这两者的管理都不大高明。对我说这话的是一位心理作战部的专家,他说我们不世得这些人的心理。拿美国来说,女人卖肉,活该,用不着大吹大擂禁娼禁嫖的。”蒋介石问:“难道主张公娼?这怎么好意思?”

  郑介民道:“这位专家也说过了,说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这回事嘛,反正是这么回事,你禁,禁得了么?反而出事。”蒋介石失笑道:“美国人对这一套是这样的,咳,他们可以在门口排着队等,一点不怕难为情。真是当兵三年,老母猪也是好的。”郑介民也笑道:“这位专家也提到这件事,说在这个问题上,东方人应该学学西方,不要太封建,不必太古板。兵士们排队,就让他们排去好了。妓女干脆合法化,干脆名之曰军妓,甚至把妓寮美其名曰军中乐园,专家说这样便可以提高士气。”

  蒋介石不由得不笑出声来,问道:“娼妓合法化可以提高士气,真是难得听见。他们就因为这个在说我的坏话吗?”

  郑介民道:“在他们来说,也说不上什么坏话好话,他们嘛,就是这么一种人。”

  蒋介石为了不再挨骂,竟然连禁娼的假面具都斯了下来,筹建什么“军中乐园”,干了不少血泪斑斑令人发指的事情,以为这样可以“提高士气”,按下再表。那美国佬当然不以此为满足,这件事蒋方已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但在美方心目中微不足道。那蒋介石当然也明白这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重要的绝不是这,有一日果然有新发觉。

  从所谓“美国联防计划”一部分,一批美援新式战斗机抵台的事情而论,蒋介石表面上十分兴奋,心头却万分嘀咕。

  原来美方根据“联防互助法案”交给蒋介石的一批飞机,已由美国护航母舰“温翰湾号”运到基隆港口了。按照事先预定蒋介石的空军总司令王叔铭、美大使馆参事钟华德、美军援团团长蔡斯、该团空军组长赖克托等一齐拥回基隆,由王叔铭和蔡斯代表蒋、美,在舰上举行交接典礼。事后王叔铭喜滋滋回报老蒋,说这一批飞机已经在装配之中,多则十天,少则一周,便可以派用场了。

  蒋介石道:“到底几架?”

  王叔铭道:“这一批是十二架。”

  “他们的态度如何?”蒋介石道:“有一次赠舰,对方就很不客气。”王叔铭道:“这次还好,这次还好。这条兵舰本来昨天进港,因为风浪太大,延到今天一早八点才进港。蔡斯和我便在十一点钟登舰,拜会舰长麦克利奥上校。十一点半举行交接礼,他们也说了些话,大都是有礼貌的措辞,并没有不客气。”

  “这批飞机现在哪里装配?”蒋介石道:“性能到底怎样?”

  王叔铭道:“交接礼完成后,一批新型战斗机便一架一架用起重机从母舰甲板卸下码头。它们本来用银色皮布封装,仍然原件卸下。空总技术人员表现得不坏,待飞机落地后,便进行拆封与初步检验工作,再用火车装到南部空军基地装配。”

  “那个舰长说些什么?”

  “他说他运送第一批美援飞机到福摩萨,感到很荣幸。钟华德说他们对中国空军有很大信心。”

  蒋介石皱眉道:“这批新型战斗机,美国已经在韩战中用过了吧?”王叔铭道:“那是实在的,他们的新型飞机,其实已经出动过的了。这一批虽然对全世界来说已经不新,但是对台湾,也可以提高士气。”

  蒋介石想了想,问道:‘对外宣传,我们都说韩战之中,共方的空军如何如何不济事,但看事实,美国空军和对方空军,在新式战斗机的对比上还占着劣势,是么?”

  王叔铭一怔,忙不迭答道:“那是真的。”蒋介石道:“那么,不提飞机性能,就拿新型飞机的数量来说,美国空军目前补充韩战损失都很吃力,对我们的援助,在质量而言,怎不教人担心呢?而且还有伤脑筋的。”王叔铭看到蒋介石满脸不高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就是插不进嘴。蒋介石不停地说道:“你想想,美国还得补充法国空军在越南战场的损失,怎么可能大量供给我们呢?还有西欧北大西洋公约的空军实力,如图加强,距离美国顶期的目标还远得很。因此据我看来,美国要在短期内大量支持台湾空军的话,几乎没有希望。何况这种性能的飞机,在韩战中并没有讨得便宜,如今搬到这里来,我们欢天喜地是一回事,以事论事又是一回事,你以为怎样?”

  王叔铭唯唯。

  半晌,蒋介石叹道:“美国另外又在搞太平洋集团,这里那里他都要插手,都要管,热闹是真热闹,我只担心不济事。上次美国空军参谋长范登堡来,我们对他很客气,但是又有人告诉我说,他们还嫌招待不周。我都亲自请他们吃饭了,还不客气?从范登堡来说,十足是一个花花公子,我不知道他们从台湾到日本韩国以后,对共产党的攻势又有什么办法。”

  王叔铭叹道:“事倩是这样。范登堡在香港发表谈话时,还引起了一番误会。他对新闻记者说美国空军举世无敌,万一第三次大战爆发,美国空军有制胜信心,这些话本来没什么,人人都听惯了。可是他在说到‘保护日本领空是美国空军的责任’之后,又强调运用空军的手段之一是摧毁敌国的工业潜力,接着又说美国在太平洋上的空军基地目前相当充分,却又说:‘如果其他地区将以其基地供美国空军之用,他将表示欢迎”因此香港有人怀疑美国希望利用香港为基地……”蒋介石不耐烦道:“这还用得着明说他们把航空母舰开到香港去,就解决了基地问题,也不用顾虑什么反对、什么赞成的。”他问:“菲律宾空军访台结束了,他们还高兴么?”

  王叔铭道:“高兴高兴。因为这一次的领队是菲律宾的空军总司令文布恩,我们对他的招待很好。艾布恩对我说,美国正在搞太平洋集团,菲、台的空军是美国一手培养起的,因此我们要好好配合。他说季里诺总统的菲律宾和蒋总统的自由中国,是美国在亚洲的有力帮手,我们要好好合作。别的不提,只说这两次中菲空军的相互友谊访问,在飞行安全上,如果没有十三航空队的帮忙,问题就很多……”蒋介石又不耐烦道:“你记住同防空司令部多研究研究,对于中美菲空军的什么什么我们再谈,可是台湾的防空实在让我生气。前几天防空节,抛开各地报纸的吹牛不说,真正的精形是非常糟糕,老百姓对防空,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人家真来一下子,那还得了!”

  王叔铭没有办法把民间所说的报告老蒋,那就是:台湾人民不相信自己的政府宣传的那在心头上渴望已久的北京当局会派飞机到台湾乱炸;即使解放台湾由于美国侵台而必须诉诸武力,但人们也深信大陆飞机不会滥炸,相反的却担心国民党飞机由于事故而带给民间的灾难,塌屋伤人,经常可见。

  对于美国飞机,台湾人民更是“没齿不忘”!二次大战将结束时,美机滥炸反而愈加惨烈,原来它志在建立“美国可怕”印象,牺牲了不知多少台湾民众,而真正的日本兵却没什么。特别是美国的B29型重轰炸机,有计划地大炸台湾糖厂,几乎使台糖瘫痪,作为它战后对台湾经济扩张的张本。

  王叔铭没办法对蒋介石说的事情太多,任何国民党大官没勇气对蒋介石报告的事例同样多;他们不但发现前途茫茫,而是有卖身为奴的痛苦感受。

  国民党军人颓丧悲愤,消极彷徨。有几个钱的固然纵情声色,一塌糊涂,没有钱的就利用武器铤而走险,闹了个满天星斗。从“基地”到海滨,从高山到平原,从城市到乡村,一片怨气,直冲云霄。

  蒋介石对此略有所闻,不敢问闻;蒋经国的情形有所不同,他得正面过问。

  蒋经国通过各个机构,搜集军中“怨愤”,企图设法改良,弄到筋疲力尽,头昏脑胀。那一日轻车简从,于夜间摸黑到达北市驻军营房,穿上普通制服,军帽遮颜,在营房附近遛达,看看有什么问题,但问题实在太多,其表现形式之一便是打架、酗酒。人人胸头藏炸药,个个动武又骂街,难看极了。

  一干人等行到山坡,只见有一撮人在那里辩论什么,慷慨激昂,声色俱厉。蒋经国等人假装“同袍”,找块地方坐了,听一个粗嗓子在说:“奶奶雄谈什么‘合约’、‘盟军’,还不是把咱们当炮灰?咱吃饷吃了十来年,就没见过这种花样,什么三大改革,三大制度,哪一桩不是为了他们外国鬼?假退役假除役是嫌咱们老了、不中用了;军官任职责任制度是用他们的办法来整咱们的军官;实践制度更是把咱们整得一怔一怔的,好笑师长军长总司令放一个屁都没自由……”

  蒋经国一怔,心想这些说法正好是他们目前的处境,正欲说些什么,另一个尖细喉咙又在说道:“算了算了,反正是倒霉,谁教你穿上两尺半?谁叫你倒霉赶上台湾的船?你再发牢骚,给他们听见了,又弄不好戴上顶红帽子,怎么得了?”蒋经国听得啼笑皆非。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