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及其喽啰们所提心吊胆的是:在那个粤穗各界的集会上,代表之中即使并无武装部队,但听听省市工人,工商界、青年、学生、医务界、文化教育界、妇女、宗教界、华侨、新闻界等十九名代表所发表的的言论,深切感到这股力量的巨大,设若化为行动,实在难以抵挡,周恩来、陶铸等首长的愤激抨击已够受的了,近在咫尺的粤穗各界愤怒控诉,实在使他们心慌。
广州市教育工会主席、中山大学校长许崇清愤怒的声音在说:“香岛中学、大华小学等文化事业机构,横遭国民党特务分子数次烧毁,这是国民党特务分子垂死挣扎的手段,只会更加激起港九居民的仇恨。广州全市教育界对国民党特务分子表示极大愤怒,并对受袭击的学校和师生表示深切关怀和慰问!”
广东女性的愤怒之声,更是使蒋帮为之颤栗,广东省妇联会副主任方兰发言道:“国民党特务分子连产妇小孩也横加杀害,有些被奸杀的女子身无寸布,横尸荃湾街上。对这些野兽般的暴徒,全中国人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无论跑到天涯海角,我们都有办法把他追回来,让人民审判……”
建筑工程师林克明说:“我们建筑工作者正在为人民建筑工厂、学校、住宅,我们绝不能容忍国民党特务分子残杀港九同胞,烧毁工厂、学校等滔天罪行」”
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科主任孙德荣,对国民党特务分子连救死扶伤的医疗机构也横加捣毁,那个愤怒之情,也毋须说得了。
著名演员罗品超说:“国民党特务分子对长城、万里制片厂也进行破坏,这是使我们难以容忍的。港九同胞和文化戏曲艺术界的朋友,和我们血肉相连,我们绝不能任由这批丧心病狂的暴徒继续行凶!”
纺织工人欧丽华说:“国民党特务分子放火杀人,捣毁工人产业,纺织女工被奸杀,已激起了全广州市纺织工人的愤恨。但四天来骚乱事件未能及时制止,很多工厂停工,对港九工人生活威胁甚大。日搵日食、手停口停的工人处境更惨。我们坚决要求香港英国当局严惩、擒拿为首的国民党特务分子和其他暴徒,加以惩办!”
工商界林志澄代表全省工商业者,对横遭祸害的港九同胞和港九工商界表示深切关怀和慰问后说:“我们坚决要求香港当局采取有效措施。贼去兵来,贼来兵去,把骚乱地区蔓延扩大,这种态度是中国人民所不能容忍的,不能使国民党特务分子为所欲为!”
工商界代表陈祖沛愤激地说:“早在一九五○年起,吊颈岭就收容了大批国民党特务分子,长期以来隐藏在港九惹事生非,不久前‘喀什米尔公主号’飞机被烧毁事件,中国人愤怒未息,现在国民党特务分子竟然公开行凶,为所欲为,这种纵容态度是令人不能容忍的!”李朗如也有发言,对这种纵容态度表示坑议!
广州市青年代表钟平也在会上发言说:“中国六亿人民,对港九同胞非常关心,他们是我们的同胞,绝不能容忍他们的生命财产受到丝毫损害。已经站了起来的中国人,完全有责任、有力量保障自己同胞的安全!”最后那个大会还通过了向港九同胞的慰问电文,以示关怀,誓为后盾!
来自广州的关切还有“广州市文化工作者工会全体职工”,除了一封热情洋溢、愤怒难忍的慰问信之外,另赠损失重大的香岛中学港币两万三千余元,帮助该校重建校舍。而事实上该校早已在旧舍复课,作为对恶势力誓不低头的行动,新的学生也越来越多,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话说来自祖国的关切无法记得完,文汇、大公各报,在那期间每天收到全国各地的来信,从内蒙古到云南边境,自东北到新疆、西藏,地无分东西南北,人无分男女老幼,表现了自抗战以外前所未见的同仇敌忾之情。而由于广东距离香港最近,汕头各界还举行了一个“汕头市各界人民抗议香港英国当局纵容国民党特务制造九龙血猩事件大会”,工、农、商、学、解放军、妇女界等代表一千余人愤激集会,热情洋滥的“慰问港九同胞书”在报端刊出,又增加了港九居民无限同仇敌忾之情。
来自祖国的关切,还包括了广州医护人员对荃湾工人医疗所配药员杨观福遗属的慰问信与慰问金。而不少受到损失的公司商号,间或收到素不相识者的慰问。个别受到严重破坏的厂商老板,有子女在内地读书,参加学校的控诉支援大会时,有一位女学生登上讲台,她沉痛地说:
“我的爸爸妈妈受到危险,我家的财产受到损失,但我不流一滴眼泪!我只有愤怒,我发誓要用未来的工作,更热诚的工作来作为报仇的!”这些事儿说不完,但暴徒们的“好日子”显然已经完结,面对着大陆的愤怒之声与港府的逮捕,蒋介石十分头痛。
紧接着,广东各界的关切和支援,不独见之于海外的报纸、闻之于空中的广播,还见之于捐款相助的行动。中国人民救济总会广东省分会在十月二十日汇寄人民币十万元,委托香港中华总商会和港九工会联合会作为进行紧急救济之用,但为了深深体会到受害者在惨遭暴乱后的处境,五天后又继续汇了人民币十万元,仍委托上述两团体商讨发放,助受害者安顿生计。除这之外,廿六日那天,广东省工会联合会及广东省广州市工会联合会,联合捐款四万元,广东省民主妇女联合会及广东省广州市民主妇女联合会,共捐款两万元,中国轻工业工会广州市委员会及中国纺织工会广州市委员会各捐款五千元,连前几天广州市文化工作者工会所捐万元,先后已达人民币二十八万元,合港币六十五万元之巨。
与此同时,港九各界在暴乱平息后,所有正直人士都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为救助暴乱中的受害者或其家属,自十月底起也纷纷捐款给大公报、文汇报,托该报转赠。两报除乐于效劳外,自己员工和部分学校、银行、公司商号、戏剧电影界等人士也纷纷捐助。南洋群岛乃至各国华侨也有捐助。有一个捐款者的信写出了所有国内外捐助者的心情,他写道:
“……我捐助的钱数目不多,但蕴藏着我全家人对暴徒的愤怒与对受害者的关心!如果出现这么一种局面:本港的治安要本港居民自己来负责的话,我全家必全体报名,别说几个钱,为了对这些禽兽不如的暴徒恶行,为了维护真理和正义,我愿意献出生命!”
在不胜枚举的动人函件之中,有一封来自朝鲜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三位战士,那封信几乎有一斤重,邮票贴满了整个信封,内中尽是当地纸币,这三位最可爱的人附着一封信,他们写给报馆的编辑道:
“我们为了抗美授朝,保家卫国来到朝鲜,与世界人民最凶恶的敌人美帝及其帮凶者李承晚集团作殊死的战斗,我们有信心,有力量取得胜利,想不到美帝及其另一个帮凶者蒋介石集团又在香港放起一把野火,我们都愤怒到了极点……,附奉一点款项请转交给受害的同胞或者遗属。这里是一个朝鲜小村庄,没有汇钱的地方,也没有正常的邮政,朝鲜人民一切一切都给美帝的炸弹夷平,更使我们明白举世人民要过好日子的话,必须将美帝及其帮凶的魔爪自每一个角落驱逐出去!请把我们的心意告诉受害的同胞或其遗属,告诉他们;新中国决不欺侮人,可是任人欺侮的苦难日子再也不会降临!”
也真是的,中华民族的苦难除了台湾给美国霸占,尚未归来,除了美国可能在若干年中孤注一掷,发动对华侵略、也即是它的执政集团最后一次“无偿的冒险”之外,可以预见的苦难只会减少,不会增加。中华民族是举世著名爱好和平、喜爱交朋结友的民族,除了应战和反战,它不可能轻易动兵,因此九龙暴乱的创伤,引起了全中国同胞的愤怒与震惊,在这同仇敌忾的情形中,港九各界人士和各业工人代表的“追悼九龙暴乱事件死难工人同胞大会”,便在是年十二月二日假香港、九龙工会联合会会所举行。
那是一个不平常的追悼会,除了眼泪,最突出的是热血沸腾!今天的工人已经随着中华民族的站了起来而挺起脊骨,今天的中国人绝不惹人、可也绝不是好惹的!中国人吞声饮泣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今天的中国人敢说敢笑、敢在最艰难的岁月负起最艰难的任务,并且保证胜利完成这些任务!义无反顾,责无旁贷!今天的中国人即使受屈而哭,也要哭个痛快!——为了不再哭泣!
北京全国总工会以兄弟般的友情发电香港,向这个追悼会致唁,广东省、广州市工会联合会;广东省工商业联合会;广州市工商业联合会;广东省、广州市民主青年联合会、广州市学生联合会等等众多紧挨着香港的单位,也在追悼会举行之前纷纷来电致唁,每个团体都附有简洁的唁词,愤怒沉痛,难以言宣!广东省长陶铸的题词说尽了每一位与会者的心情,只见他亲笔写道:
“进一步加强全港工人的团结,保卫工人阶级的利益,对危害工人阶级生命安全的任何反革命行动必须坚决回击!”
港九各界及工人代表对丧生暴乱者的追悼会,就是在这心情中举行的。
会场布置庄严肃穆,周围摆满了各界人士、各业工会致送的挽联、祭幛和花圈。正中“九龙暴乱事件死难工人同胞灵位”在鲜花中安放,两旁一封白洋烛,灵位下面排满花圈,陶铸省长的题词用黑边木架镶着,挂在场中。死难工人们的遗像悬于左角,从遗像上可以看见他们生前和蔼可亲、热诚待人的面貌,但这些青年已经逝去,哀乐声中,他们的战友们泣不可抑,与会者俱皆热泪沾襟。
香港中华总商会会长及全体常务会董、澳门中华总商会理事长及理监事会、香港南北行公所、澳门工会联合会、澳门中华教育会及其他港、澳工商社团和工商界、文化教育界、电影、艺术、戏剧、新闻出版各界、各业工会、各业工人等等,几百个单位,代表了数以百万计的愤怒心情。
这些挽词情深意切、义正辞严,不但是代表了各该单位,抑且也代表了港九居民普遍的心情。例如港九工会联合会挽道:
悼死难念无辜,恨特务凶手猖狂威胁和平,贻害社会,万人愤慨。
化悲愤为力量,愿工友同胞努力扩大团结,办好福利,同慰英灵。
澳门工会联合总会挽道:
谁无父母?谁无兄弟?港澳工人同声愤慨,悼念无辜遭毒手!
扩大团结,扩大福利,祖国人民关怀照顾,抚恤遗属慰先灵。
港九劳工教育促进会挽道:
为维护工人福利英勇牺牲,死难无辜,精神壮烈!
对发展劳教事业加倍努力,生者有责,意志坚强!
香港政府军部医院华员职工会挽道;
置安危于度外,舍己为人,英勇牺牲,坚决不屈,身殉工人福利,精神不死。
化悲愤为力量,爱国爱会,扩大团结,发展福利,誓以光辉胜利,悼慰英魂!
……
哀乐过后,与会者向死难工人、同胞致默哀,一片啜泣之声,在工联会理事长陈耀材向灵位献花、全体向灵位行三鞠躬后,陈耀材低沉悲痛地说:“我们今天以最沉痛的心情哀悼遭受国民党特务杀害的死难工人和同胞。这次在荃湾惨遭杀害的工人兄弟,有工联荃湾医疗所配药师杨观福、纺织工友赵祯祥,梁注、谈志强、林达生、蓝天、赖伯良、梁鸿光以及其他许多无辜死难的同胞。他们在这次九龙暴乱事件中为了维护市民的生命安全和福利事业,付出了崇高的代价,牺牲了宝贵的生命。他们这种正义凛然的精神,使我们深深感动。
“国民党特务所制造的九龙暴乱和荃湾血案,曾经破坏了港九居民的和平生活环境,造成了人民生命财产的严重损失。……国民党特务在九龙事件中唯一得到的只是一个恶臭名声,到处遭遇到稍有良心的人们唾弃。甚至那被迫被骗的胁从者,都被国民党特务推祸上身,代国民党特务蒙替罪名和顶受刑罚。
“但是,我们的团结则是更加坚强、更加扩大了。大家可以看到暴乱之后,依靠香港同胞团结互助,展开救济慰问的善后工作,我们可以看到祖国同胞对我们的万分关怀和坚决支持,他们先后汇来了救济款超过一百万元。我们被毁的工会会所、我们被毁的荃湾医疗福利事业是迅速恢复了。……”
与会者闻言,都透了口气。
陈耀材讲下去道:“受害的学校、工厂、商店也相继迅速进行恢复。在正义的与和平的良心面前,我们更有信心、更有力量,保护我们居民的和平生活和团结意志。”他在呼吁杀人凶手必须缉办之后说:
“工友们,团结就是力量,我们香港工人在爱国一家、工人一家的大前提下,不分会籍、不分等级、不分籍贯、不分任何见解、不念旧恶前嫌,应该进一步团结起来,我们的团结是任何暴力都阻挡不住的!对这次被迫、被骗参加暴乱事件的分子,更应该从这次事件得到教训,上了国民党特务的当,得到的是人人憎恨的‘暴徒’之名!更有因此而丧生、受伤,生活无着,妻啼子哭,这证明跟着国民党特务走是单边死路一条。我们严正劝告一切被迫、被骗的胁从者,要认清国民党特务的无法无天、无情无义的面目!不要附和、盲从上当;对那些枉死的无知之徒,我们不愿鞭尸苛责,对那些被迫被骗的胁从者,如果他们悔悟改过,我们可以谅解,表示欢迎,对那些真正悔改的罪人,我们愿意加以宽恕。但对那些至死不悟的暴徒,我们则坚决主张依法严惩!
“我们今天哀悼死者的心情是沉痛的、悲愤的。为了安慰死者在天之灵,在死难工友灵前我们宣哲:高举起团结的旗帜,为我们的和平生活,为我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保障,为我们工人福利事业,我们应该更加努力!”
这当儿追悼会又收到了中华医学会广州市分会、广州市卫生工作者协会、中华护士学会广州分会、广州中医学会等团体的联名唁电道:
“港九工会联合会并转九龙暴乱事件死难同胞家属:我们对十月间国民党特务分子在九龙焚劫奸杀的暴行无比愤怒,对死难同胞深切哀悼,在这追悼大会中,我们再次要求香港英国当局严惩肇事凶手,并确保今后港九同胞生命财产的安全。尤望各死难同胞家属化悲愤为力量,加强团结,发扬爱国主义精神,为争取早日和平解放台湾,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而奋斗!特此致唁。”
死者已矣,活着的责任更重,活着的人那份悲愤,也不可能因为离开追悼会而消失;活着而惨遭损失的个人与公司行号等等单位,更是不甘倾家荡产,希望获得赔偿,否则一家老小,或者全体职工都无以为活,“九暴”的遗害实在太大、破坏实在太重了。
中华总商会与工会联合会,只能负责代为收受捐款、发放救济,两单位工作人员日以继夜地忙碌着,但他们显然没有力量,也没有义务代为赔偿。
蒋介石在九龙、荃湾那笔债务,最后由香港政府对受害公司商号等等分别酌予赔偿,作为整个九龙暴乱的尾声,但蒋介石并不见情。
蒋介石陷在内外交迫的深渊里,其中之一便是特务头子毛人凤的死去,他的特务机构本来已经够瞧,丧失了一条俯首帖耳的老狗之后,在人的方面是“一蟹不如一蟹”,在事的方面则是一天不如一天,难怪连蒋介石都会掉眼泪了。
那是九龙暴乱事发之后的第五天,毛人凤病危的消息传到草山,郑介民因报告九龙事件到他跟前,答复老蒋关于“国防部情报局长”毛人凤的病况道:
“毛局长本来有慢性支气管炎症,一直没有彻底治好。从去年夏天开始,不时咯血,甚至咯血不止。后来到国防医学院附设诊所检查,发现右下肺支气管扩张,附带还有哮喘,医了一个月回局办公。到本年四月再发,血咯得多,又发高烧。五月间医生断定是局部化肺癌。”蒋介石问:“不是到美国治病了吗?”
郑介民道:“是!毛局长在美国波斯顿州医院动手术,切除了右肺中叶和下叶,医了两个月,后来从波斯顿去纽约,不成了,再去华盛顿检查,发现心脏跳动太快,也不规律,就在当地住了下来,九月份才回来,这是上个月的事。”蒋介石:“美国医生也没办法?”郑介民道:“大概病太重了。九月底毛局长回国之后又咯血,痰中有葡萄球菌和肺炎双球菌,于是又动胸膛穿刺手术,取出淤血一块,咳嗽咳得厉害,到双十节过后,连饭都不想吃,精神萎疲,再检查,又发现右肺气管中有大量淤血。到大前天,再动切开胸壁手术,在心脏附近发现大块癌瘤,因为癌已从肺门深入纵膈,紧靠心脏壁压住了食道,已经无法切除了,要治好的希望不多了,从那时起,已经输血、拿氧气帮他呼吸,非常辛苦。”蒋介石越听越不舒服,挥手令去,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怔。
列位看官,毛人凤如何续戴笠掌握蒋介石的特务机构,真是说来话长。话说一九四六年三月十七日戴笠“善终”之前一天,他由北平乘搭航委会拨给他的“二二二”号客机飞到天津过夜,翌日自津起飞,原定十七日抵沪,再转往重庆。原来那当儿有两个人在争夺杭战胜利之后的全国警察领导权,并且两人都拟订了一套计划分呈老蒋。那两人一个是中央警官学校教育长李士珍,另一个便是戴笠了。而李士珍的靠山也不含糊,乃是考试院长戴季陶。
戴季陶与老蒋是“老交情”了,但此戴不帮那戴,风闻老蒋已召见过李士珍,对他的计划且表赞许,可把戴笠急坏。那当儿他正在北平与“敌伪分子”研究东北、华北的反共布置,而在蒋身边的唐纵与黎铁汉等人却不断来电提醒于他:李士珍有可能夺走这把警察头儿的交椅。唐、黎等人乃戴安排在蒋身边之人,决非胡言乱语,戴笠乃急于赶返,连跟他好几年的秘书卫士等人都留在北平等待。戴笠本来想在北方布置妥善后飞重庆主持军统抗战胜利后第一次的“四一大会”,同时还想飞沪为他霸占的一名女星办妥她与丈夫的离异手续、再与之结婚,是故三月十七自津动身,目的地非渝而沪,就是这个原因。
在戴笠飞机上,有军统人事处长龚仙舫,系为发展华北、东北特务组织,接收一批有反共经验的日伪特务而去。尚有军统为控制流氓帮会袍哥而在重庆设立的“人民动员委员会”金玉波,此人乃被派去华北帮会活动,在天津见戴曾要求随机返渝的。另外还有曾在战前上海英文大陆报做过编辑的马佩衡,系戴的英文秘书。此外还有副官徐众和天津一名黄姓财主,黄是戴的新朋友,被邀到上海玩玩的,也一齐进了鬼门关。但起飞前已接到上海天气不佳的消息。戴笠满不在乎,以为人少行李少,只要多带汽油,便无疑了,当下吩咐驾驶员照常起飞,上海不能降落,则去南京,南京不行则飞青岛。驾驶员没办法,上午九时起飞后到上海正逢大雨,飞机场不同意降落,飞南京也一样大雨,机场勉强同意降落,但云层过低雷电交加,极难联络,当专机穿云下降时,已越南京机场而到江阴县,迄十二时半地面再也听不到“二二二”专机的讯号,原来已撞在江阴板桥镇之南戴山山腰之上,当时居民目睹那机在大雨中低飞而来,先撞大树,后触百米的戴山,一声巨响之后便是一片大火。由于携带汽油过多,在雨中燃烧达两小时。之后又是三天三夜不停的大雨,可笑戴笠生前夸口,他的情报网不独密布全国,抑且遍及全球五大洲,但他残缺不全的尸体在南京附近给淋了三天之后,才算给人发现。
毛人凤,便是等候戴笠消息最着急的一个。
这个戴笠的死党自三月十七晚上开始,便一直在重庆军统本部中坐镇,分电青岛、济南、天津等地查问下落。按照以前习惯,戴笠无论到达何处,必在两三小时内通知毛人凤,但这一次超过大半天,兀自没有消息,军统电讯人员忙了个通宵,还是不知下落,毛人凤这一急非同小可,翌晨便向老蒋报告。
闻道身边第一条恶狗没了下文,蒋介石这一急非同小可,当下要毛人风给航委会摇了个电话,亲自查询“二二二”号飞机下落。对方听说是老蒋问话,诚惶诚恐地答复他该机确曾飞经宁沪上空,因大雨无法降落之后便失联系。蒋介石忙要该会派几架飞机沿途搜寻,搁下电话,吩咐毛人凤道:“我看靠不住,这架飞机或许在共区强迫降落了,否则怎会没有联络?你赶快回局去,派一个将官级的携带一部无线电台,一个报务员,一个外科医生,带够药品,坐飞机到共区上空寻找,我想一定可以找到。如果不能降落,就跳降落伞下去!”他一再叮嘱:“你务必要给我找到!务必要给我找到了”
毛人凤哪敢怠慢,回到局里使劲拨电话、派专人,举行了一次留在重庆的将官级大特务紧急会议,把蒋介石的命令当场转述了,要在二十余名与会者之中,选出一个领队的人。与会特级大特务闻说要跳伞下去,而且是跳到共区境内,人人自危,个个摇头,相对无言,没人开口,只见众人一个个抽起烟来,一支接一支,还是没人开口。毛人风那份着急,有口难言,而那些特级特务的“苦衷”也有难言之隐,他们在想:“好容易熬了八年,如今可出了头,痛痛快快玩儿都来不及,谁这么傻跳伞到共产党那边?”
半小时已经过去,仍然不见毛遂自荐,毛人凤急得流下眼泪道:“这是领袖再三吩咐的,必须派一个高级同志去找,如果大家一个也不去,那不但无法向领袖复命,而且也太显得我们局中无人了!”他一再重复,几乎跪下地来。众人还是抽烟喝茶、喝茶抽烟。这么着又拖了一阵,只见有人起立,未开口先叹气道:“唉,那就让我去吧!”
众特级特务闻言,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举目望去,原来是总务处长沈醉,他十八岁那年便在戴笠机构中,也是个老牌特务了。毛人凤见状奔到他身边,声泪俱下地握住了他的手,感慨万状地说:“唉!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以为营救局长,大家会争先恐后,想不到老半天没人开口,到头来只有你一个人去。也罢,事不宜迟,我们去见领袖吧。”拉住便跑。
蒋介石在官邸又叮嘱一番道:“好好好,你们赶快去找,务必要把他找回来,你们要不惜一切把他找回来!我刚才又问了一遍,各处都没有发现这架飞机,准是在共区了!好好好,你们到共区去吧,”忽地又问沈醉:“你会不会跳伞?”沈醉直挺挺答道:“不会。”
蒋介石一怔,说道:“不会跳伞那怎么成?”又问毛人凤道;“换一个能跳的人去吧。”毛人凤不便告诉他旁人没一个肯去,情急智生,说道:“问过了,都没有跳伞经验。”蒋介石急道:“那就练习,你们今天下午带着医生、报务员先练习一下,明天便动身。”至于跳伞是否能在一个下午学得好,到时会不会跌死,蒋介石倒没想到。两人正在告辞,不料一声“且慢”,蒋介石又说:“我来写几句话!”接着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信纸,写了几行字便要秘书拿去盖印,然后再给沈醉,只见那是个“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手令”,上面写道:
“无论何人,不许伤害戴笠,各军政机关,地方政府,如发现戴笠,应负责妥为护送出境,此令。”
蒋介石又吩咐他道:“如果你发现失踪的飞机不是停在机场上,你就应该带着报务员和医生立刻跳下去,见到那边不管是什么单位的负责人,你就把我的手令给他们看。如果见到戴笠,立刻用无线电和重庆联络。”毛人凤忙说:“重庆电讯总台已经指定两部机器,日夜收听你们的电台呼叫,随时可以联络。”蒋介石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不表沈醉等人捏着鼻子跳了半天的伞,却说那个下午在军统总局中十分紧张,“特级特务”如东方白、罗佩湘等人还来了个扶乩问卜,请得“吕纯阳祖师驾到”,说什么“吉人天相”之时,毛人凤突地收到南京军统办事处处长李人士的长途电话,说十七日中午有一架军机堕毁南京附近,已去查看,详情续报。毛人凤一听又忙不迭向蒋报告,求神问鬼者心都冷了。蒋介石一听报告马上说:“那就是了,我说他的专机怎会没有联络,原来跌下来了。”毛人凤又把这话带回军统总局,众人对老蒋的判断嘴上不说,心里有数,认为老蒋这个判断又可能是错了的,吱吱喳喳,都说:“戴局长尚有一丝希望”,拖到晚上又作鸟兽散,总局内只剩下毛人凤与副主任秘书张严佛、医务所主任戴夏民、机要组长姜毅英以及那个准备翌晨跳伞的沈醉,到十点钟,蒋介石接到航委会的报告之后,把毛人凤找去道:
“消息来了,证实那架飞机是戴笠的,全机人员都已遇难,无一生存。你看谁来继任这个局长吧!”
话说到这里,毛人凤暗忖戴笠以下,只有自己和郑介民、唐纵三人有此资格,如果毛遂自荐,他明白人家那两个比他强,军统局从此多事了,但如推荐唐纵,那此人为人拘谨,气量更小,自己每事必要问他,可不能揽权了。
毛人凤暗忖,还是郑介民比较好对付一点,与其荐唐,不如荐郑,便说:“郑介民代理局长职务,较为合适。”蒋介石道:“那就这样了,不过你也要多负一点责任。雨农在世时,一年到头每次出门之后,局里碰到无论什么人事问题和重大事件、他都是要你来向我报告请求的。今后你也要多负点责任。”毛人凤唯唯而退。回到局里,对那些特级特务宣布了这件事,却说:“关于我推荐一事,你们可不能让老唐知道,否则难免产生人事磨擦,那日后工作就难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又对沈醉道:“你明天还是要到南京去一趟,领袖一定要你把戴局长的尸体清理出来。至于医生和电台,当然用不着带去了。”
众人问:“那架飞机到底摔成什么样子?”毛人凤摇头道:“反正不成样子,摔得稀烂。南京的电话说,机上汽油过多,全机十人个个烧成了炭,四肢头颅俱皆残缺,飞机也一样稀烂鸟黑,只能凭尾巴上一点点地方可以辨认出‘二二二’编号来。”他低声道:“老板在北平时,不少敌伪人员送给他的宝贝,他挑最好的随身带,这次大都给人拿走了,听说只清出两样宝贝,一样是宋朝的雕羊脂白玉九龙杯,电话里说有一尺多高,上面刻着九条龙,内中有一条龙头已经撞掉。另一件是古剑,虽然烈火烧过,剑柄剑鞘也已烧坏,可是剑身还在闪闪发亮,真是宝贝。至于详细情形,明天沈醉去后便知。”
沈醉此去,当真知道了罕见之事。话说动身之前,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戴笠较大的照片,找个黑镜框把它配好,翌日自渝飞宁,到得南京,城内大小特务已一齐出发江阴觅尸,留下话来,要重庆来人在中山路军统办事处内等候。沈醉等到下午四时,一干人等回来,却不见尸,沈醉诧问,特务们道:“老板的尸体,已经由他的随从副官贾金南找到。”此人乃是戴的亲信,沈醉相信其事,却不知道为何不和他们一齐回来。众人便把觅尸经过一一说了。有人道:“大将忌讳地名,一点也不错,老板飞机撞的那座山,什么名字不好叫,恰巧叫做‘戴山’,这已经够瞧的了,山上有条水沟,又叫做‘困雨沟’,你说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巧的没有?”于是七嘴八舌,有说要建庙,有说要立碑,瞧模样倒像办什么喜事,貌若沉痛而人人兴高采烈,这个混世魔王生前如此,身后这般,连特级特务如沈醉者都看了心寒。
众人又闲扯一阵,还不见戴笠尸体到达,沈醉诧道:“你们四点钟已经回来,贾金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影子,现在天都黑了。”这当儿贾金南到,一见沈醉,放声大哭,沈醉好生奇怪。
沈醉便问:“你哭什么?局长呢?”贾金南指指那辆货车说道:“今天收尸,都烧得又焦又黑,没法认啦,我一想局长左边臼齿上下有六个金牙,就凭这一点认了出来,可又找不到右手和小腿,人家也不帮忙。”沈醉急道:“可别弄错。”贾金南便上车把戴笠残缺不全的焦尸抱了下来,竟无寸布包裹,沈醉道:“这就是局长?”贾金南指指焦尸左膀道:“他这里挟得紧紧的,有一小块衣服证明是他穿的。”沈醉暗忖,此人追随戴笠已经二十几年,大概没什么问题了,当下将几具尸体命人移到办事处大厅里。贾金南把他拉到一边,哭道:“我跟老板二十几年,他活的时侯大家恭维他、奉承他都来不及,他一死,可没人理啦!我在山上认出之后,所有小汽车一辆辆往南京开,我抱着这半截尸体到一辆辆车子跟前央求,求他们让局长坐小汽车回南京来,没一个人答应的,都不理我。”贾金南说着说着又大哭起来,沈醉叹了口气,心想坐小汽车的都是将官级,都是戴笠的重要助手了,他们尚且如此,这半截尸体不得不放在货车上运来,也没什么说的了。
当下他又问:“那其他几个人你又怎样辨认?”贾金南道:“只好凭高矮肥瘦,马马虎虎算了。”于是又商议起棺木来,这当儿军统上海办事处主任李崇诗运来一副楠木棺材,戴笠已有着落,其他数人也将就入棺。忙了一阵,大小特务们一齐到夫子庙一家大餐厅大吃一番,十分开怀。当然他们并非“反戴”,只是戴笠一死,他们在宁、沪一带所发的“接收财”,再也无人干涉分肥,甚或全部交出,“袋袋平安”,只是不便鼓掌叫好而已。第二天《中央日报》刊载戴笠死讯时,人心大快的“人心”之中,确乎包括不少军统中人的,他们有些是为了钱,有些则为了其他一言难尽的原因,只有蒋介石和几个军统头目确乎伤感。到第三天入殓,殡仪馆为戴笠按照照片制了个假面具,其他众人则拿纸头画了副耳鼻口目了事。其他更多的混乱乌糟之状,连军统大头子都为这心寒,深切感到蒋介石靠这玩意儿“安定江山”这玩笑开得不能再大,而祸国殃民,也没有比这更惨的了。
不表戴笠身后事,却说军统大斗法:戴笠死讯证实,一场争权夺利的斗争立即上演。毛人凤无形中组成了“浙江派”、郑介民也来了个“广东派”,唐纵则来了个“湖南派”,彼此勾心斗角,想把军统置于自己掌握之中。蒋介石也有所闻,但只见毛人风小小心心、战战兢兢,对郑、唐二人甚至以长宫礼节对待,感到此人委实可靠,没料到毛人凤是“扮猪食老虎”的战略,另有计谋。
然而毛人凤此刻也已病入膏育,只剩一口气了。继任人反而已无问题,原来逃台之后,蒋经国已一手抓住了所有的特务机构,只是局面既一天小似一天,“人材”也一天不如一天,蒋介石“思想起来,好不伤悲”煞人也!那毛人凤自知在出身、资历、学历各方面都不能与郑介民、唐纵二人相比,一向为戴笠当助手,替他“看家”,对军统内部人事十分熟悉。因此郑介民虽继戴出任局长,蒋介石对毛人凤却寄有厚望,希望他把戴笠那份“事业”接管过来,戴笠曾计划军统在战后扩充一倍,即使不能“发扬光大”,也希望“戴规郑随”,而由毛人凤妥为安排。
而毛人凤自己,也明白今生今世,已无可能兼任高一级的公开职务,也准备终身从事于这个秘密工作,因此荐郑之后,自己在暗中便联络江山籍的特务,联络各个特务训练班毕业的人马,以及一些原在军统内部工作的特务,使之为自己所用,待机倾全力把郑、唐二人的力量自军统内部排挤出去。
作为局长的郑介民,对毛人凤和唐纵二人,岂有不提防之理?他联络了广东籍的大特务,和曾经留学苏联,以及向来在第二厅担任军事情报的人马,使之为自己“巩固防地”之用。而唐纵也有一手,他联络了湖南籍的特务,以及不满毛人凤,又与郑介民没什么交情的军统人马,使之为自己所用。除了这三“帮”,另外又出现了一批三方面都不得罪、同时三方面都可“合作”的人马,自称“中立分子”,军统局从此热闹之至。但郑介民一上来就出师不利,原来戴笠生前作恶过多,不独凡是中国人都闻而摇头或恨之入骨,连蒋介石的皇亲国戚、国民党的达官显宦都不支持。陈诚是第一名,为的是他自己领导的张振国特务系统在军统招牌下压得抬不起头来,一向公开指着军统的鼻子骂,骂他们横行不法,骂军统的特务武装是游杂部队,非整编不可,也不承认戴笠自己超升的特务军阶。而陈诚继何应钦出掌军政部之后,对军统的经费军粮被服等等更是多方留难,不像何应钦那样给予便利。孔祥熙更恨戴笠,说这条狗吃饱了他的骨头,却杀死了他的心腹林世良,于是一再提出减缩军统费用,戴笠一死,他更振振有词了。其他什么CC、宪兵、中统特务等等,也都“墙倒众人推”,要蒋介石将军统裁撤。而拥护军统“发扬光大”的人,除了蒋,也不过是宋子文、何应钦、汤恩伯、胡宗南等等极少极少几个,这使蒋介石难以掩护,可又不甘,便命郑介民想办法,郑介民只得联同唐纵,要毛人凤拟一个缩编办法。
蒋介石还记得,当年毛人凤为此事找他,先是反对将军统缩编,声泪俱下,后来老蒋把内外指责的实情说了,“军统如要存在,必须缩编,否则反而糟糕!”美国政府有人反对军统,其目的在于打击蒋的威望,要中国人服从美国的一套。其实十殿阎王般的“中美合作所”,就是美国一手完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蒋介石对美国的嘴脸十分不安。而来自内部的抨击,大致又分为两种,一种是高级人员自己受到损害,或则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听人放炮之后,纷起响应。另一种则是被蒋残酷统治的老百姓,不独身受其害者对军统恨之入骨,广大民众对老蒋这个机构,也是无不摇头。军统既成为过街老鼠,再袒护下去的话,各方矛头势必集中在蒋身上,因此顺势收篷,反而可以显出自己的“民主、自由”。蒋介石乃对毛人凤道:“如此这般,你是非做缩编工作不可了,以退为进,古有名言,对一时委屈又何必斤斤计较?”毛人凤终于拟了个办法,蒋介石审阅之后,也就同意了。
那办法是:军统只是缩编,并非撤销,汰弱留强,徐图再起。那几万名军统之中,本有核心、基本、普通三种分别。所谓核心,指的是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前的老牌军统特务;所谓基本,指的是军统在战后各个特务训练班毕业之人;所谓普通,指的是在战时所吸收的、士兵提升的、以及在公开特务机构服务多年,被调进军统之后参加了的,此外尚有为军统外勤单位所运用、利用过的,在军统部门资历短暂,任职不重,于是在缩编计划之中,这些普通特务一古脑儿给开了刀。但这类人马大都好逸恶劳,一般机关本已人浮于事,闻道要安插一些,吓得赶忙把大门紧闭,并无商量余地。但这批人马并未“横财就手”,赋闲不得,设若予以解散,把重庆闹了个鸡犬不宁,又该大伤脑筋,当下再三商量,终由蒋介石下令重庆中央训练团,在“军官总队”中先后收容了五千名之众,负责人李觉有如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那些“军官”却也牢骚满腹,不是说戴笠吹牛,生前曾说军统是只金饭碗、银饭碗、铁饭碗,如今却成了一钱不值的破饭碗,便是抱怨军统局过河抽板,但无人胆敢有进一步行动,因为他们最是明白: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军统把他们抓了,一顶“红帽子”飞来,那连吃饭家伙都无法保留。
但军统头子们的悲哀还不能告一段落,一九四六年夏天,“军事委员会”宣告撤销,这个“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非完蛋不可了。毛人凤自重庆飞南京前夕,感慨万端。
那当儿郑介民在北平负责“军调部”,与美国唱双簧似的专门对付共产党,毛人凤便为军统的改编与结束而忙,在是年六月带了一部分内勤特务迁回南京,那个军统局便在重庆挂出了“结束办事处”的招牌,由军统局副主任秘书张严佛负责收档,前前后后,距离戴笠死后不到一年,这个办事处也正式结束。蒋介石花了如许工本、美国人帮了不少忙、戴笠花了毕生精力的那个集罪恶之大成的特务机关,从此不再存在了。
蒋介石又想起了军统改为“国防部保密局”之后的情形,还是由该部第二厅厅长郑介民兼任,毛人风副之,而郑介民远在北平,毛人凤近在眼前,保密局事实上却由毛人凤所掌握。记得有一次侍从室俞济时偷偷地报告老蒋,说郑介民贪污渎职,已经有人拿到了他的证据,幸亏由毛人凤遮盖着,这才没闹出事来。那老蒋怎知是计?以为“阿拉同乡”毛人凤能顾全他的颜面,但对郑也不便使他下不了台,便以明升暗降手法,把郑介民“升”为国防部次长,毛人凤就顶了他的缺。原来在国民党机构之中,贪污渎职乃是家常便饭,谁不贪污渎职,勤恳工作倒有“共谍”之嫌。但一旦发生人事纠纷时,那贪污渎职便为对方攻击,对方分明也是贪污能手,无奈先发制人,加上准备充分,出动了老蒋身边之人作为“内应”,那这一仗便能稳胜,郑介民事后获悉,也没办法。
且说蒋介石派人询问毛人凤的病况,答复是情状危急,已经是时间问题了,拖得极为痛苦。蒋介石闻报默然。他暗付美国自夸医药发达,毛人凤在美国医病着实花了不少时间不少钱,当初据报告已可“喜占勿药”,怎的急转直下,回国以后不久便变本加厉,危在旦夕?迄晚,当蒋经国将毛人凤死讯送到时,他已无一点惊讶,也谈不上什么伤感,久久无言,忽地问儿子道:
“人家说美国医药如何如何高明,也有不少美国人对我说过,还举了不少例子,为什么毛人凤的病不到美国去医还可以拖,到美国之后却拖不下去了呢?”
蒋经国道:“那是毛局长的病太重了,越到后来越严重,美国的医药是好,但对绝症不一定有效。”
蒋介石皱眉道:“我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不是指这个。”他四顾无人,低声道:“我是想:美国有一批人对我们很不利,毛人凤看来是病死的,换了旁人,万一内中有些什么花样,不是送上门去挨一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边说边打了个寒噤。
蒋经国会意道:“那也没有关系,好在我们自己也有医院,也有著名的医生,有什么病痛,不找他们看,更不到美国去医。”又道:“毛人凤的家人也说,不到美国去医病,他还能拖得下去。他一天到晚都在局里,一天三顿除非有应酬,也在局里,晚上有时候人家都回去睡了,他还在局里。”老蒋点头道:“他这方面没人可比,也只有这方面最教我放心,军统局这本帐,看来雨农肚子里也没有这么清楚。”小蒋说下去道:“他的家人说,实在是美国去坏了,如果不去,即使他的病不会好,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快死的。”这当儿听见宋美龄在外面说什么,蒋介石道:“关于不去美国养病,不找美国医生看病这件事,也不必再说了,传出去很不好。”
小蒋道:“夫人倒是时常到美国医病的,或者检查身体,这个——”老蒋笑道:“她不要紧,她到美国去,了不起包下一层楼来,找美容专家医皮肤,把脸上的皱纹全部拉直,这新鲜玩意赚不到我的钱,才不会受这份罪。”说着笑着宋美龄当真来到,笑道:“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毛人凤的太太是殷汝耕的姨太太,这是怎么一回事哪?”蒋经国道:“对对,还是正式结婚的哩!向心影是殷汝耕最最得宠的姨太太,不知怎的给他看上了。那几年抗战本来有个规矩,凡是军统人员一概不得结婚,违者重办!有一次戴局长当面对我说过,为了贯彻这个命令,他已经抓了五六十对军统夫妻,依军统家法严办。可是毛人凤和向心影结婚那天,戴局长不但送礼,自己还去道喜哩!”
宋美龄道:“那种事情可多着呐!”起立道:“我画画去了。”蒋介石道:“夫人请便。”蒋经国忙不迭为她开门。扭过身来,谈了些九龙暴动如何如何的消息,但蒋介石心不在此,问道:“毛人凤之后,你看谁接替他,恐怕也只有那么几个人了。”父子两人于是伤起脑筋来,因为自从逃台之后,特务工作事实上已给蒋经国一手包办,一九四九年成立了“总统府机要室资料室”,之后又添了个“国防会议”便于统御“国家安全局”,而毛人凤的“保密局”虽然仍然有他的特权,但到底局面太小,“天低皇帝近”,表面上毛人凤只向老蒋负责,实际乃在小蒋的掌握,蒋介石己到了非儿子不能信任的地步,毛人凤等人无论怎样卖命,也是徒然。
小蒋明白老蒋为何沉吟,原来郑介民虽然“备受重用”,其实老少二蒋,对他甚不放心。一九五四年间台湾成立的那个“安全局”,主要目的乃是将军统、中统、中二组、中六组等等特务机构集中指挥,便于管理,并派郑介民为局长,陈大庆为副局长,于是特务部门一变而直属老蒋,不再假手党政机构。
这当儿情报局拟了个“故局长毛人凤事略”呈蒋审阅,父子俩一齐看那稿子写道:
“毛故局长讳人凤,字齐五,籍隶浙江江山,生年五十有九。幼怀大志,与戴雨农将军同砚于江山文溪小学,常以报国相勖勉。弱冠时毕业于浙江省立一中。旋入上海复旦大学肄业。”蒋介石“哦”了一声道:“他好像并未在省一中毕业,复旦也……”又说,“没关系,反正是‘肄业’。”再看下去:
“中途感国事之蜩螗,愤军阀之残暴,乃毅然间道入粤,投考黄埔军校第四期,不幸因病休学。不久病愈,转入党军戎幕,略偿夙愿。民十五年春,因封翁谢世,自粤返籍奔丧。其时适值戴雨农将军亦欲投身黄埔军校,俾遂报国之初衷,先生赞助甚力。
“迨民廿三年,戴将军正主持情报工作,挽先生为之臂助。初在浙江省警官学校及武昌西安行营第三科,先后供职有年,为各该单位首长所倚重,建树极夥。民廿六年七七事变,日寇入侵,戴将军责任更重,工作益繁,乃调先生兼程入京,命掌机要,八一三沪战时,先生随侍戴将军在沪郊主持情报别动等项重要工作……”
“我不看了。”蒋介石一来疲乏,二来文中吹牛之处不独太多,而且距离事实过远,八一三前后戴笠等人主要是抓工人学生,以及一切爱国人士,特别是中共党员,这些特务的主力在于此;如今却提高到“国家大事”上面,骗骗人无所谓,老蒋自己也懒得看了。便由儿子过目,稍为删改,也就算了。
蒋经国读到末后,皱起眉头来,只见上面写道:“嗣局势日非,我政府由粤徒渝,先生为卫护领袖驻节渝垣之安全,并亲自部署西南方面之工作,曾亲赴渝州留至最后。迨后大陆全面失陷,保密局在川康青边境等地之各游击部队,曾先后予共军以重大打击。……”
蒋介石见儿子沉吟不语,问:“说些什么?”
蒋经国心想那当儿的事实恰巧相反,这些散兵溃兵全给对方消灭,何以反而“予共军以重大打击”?再一想也只有这样写了,便强笑道:“阿爸没有事。”再读:
“保密局迁台以来,在先生之贤明领导下,曾先后破获重要共谍案多起,功在国家,蒙政府酬奖勋劳,先后奉颁三四等宝鼎勋章,三四等云麾勋章,胜利勋章,忠勇勋章各一座。美国政府也曾以先生对于中美情报合作著有勋劳,曾以司令级嘉猷勋章授予先生……”
蒋经国想起了一件事,沉吟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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