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互相挖苦 谍报人员丑态百出 互相埋怨 禁运政策不攻自破





  当下小蒋虚晃一招,说:“敝国反共机构,历史悠久,牌子最老,花式众多,货色地道,如能进一步获得美援,实在是敝国之福。不过家父微感不适,需人照料,成行日期愈迟愈好。此外贵国如此热诚,不知道我们应该事先做些什么准备工作,也得请阁下指教才好。”那人笑道:“令尊大人政躬违和,我们毫无所闻,抱歉良深!想令尊大人在此居住颇久,亚热带气候对他是否合适,不能不予注意。如果需要换换环境,易地疗养,特别是找一个权威医生,找一个设备完善的医院,鄙意不如暂去美国,较为相宜。”小蒋忙不迭谢了,那人又道:“未知令尊大人病情如何?病因如何?”小蒋道:“不过是伤风感冒,不甚要紧。”那人道:“非也非也,老年人越是小毛病,越要特别重视,否则容易耽误病情。”见对方绝口不谈赴美诊治,只得改变话题道:

  “阁下行期,自当遵命愈迟愈好,不过所谈内容,以及阁下所作准备,恰是不多。敝国想了解的是、贵国特工机构目前共有几个?如有一个的话,究由何人负责?如有几个的话,是否并行的而非隶属的?本省之内,特工机构何人主持?范围如何?军、政各界是否分门别类、各自为政?抑或中央集权,统一指挥?”

  蒋经国咽口唾沫,听他续说:“而在省外也即是在国外,特工活动又如何分配?根据以前所了解的。贵国对此分为大陆、港澳、南洋,以及欧亚等洲各国几个部门,如今有无调整?特别是特工人员的发掘、训练、分派、检查、奖惩等等情形,是否与以往相同?特工人员所用电台、机械、伪装、伪件、爆炸品、人民币等等,是否像以前一样?需要敝国大量补充的是些什么东西?希望阁下编造详尽名册,与敝国交换意见,达到积极反共的目的。”边说边笑,“状极诚恳”,又道:

  “除了各项设备使用物品外,特工活动的方式与方法,也该好生研究。譬如说,贵国的特工活动,除了台湾,是否仍以港澳东京为重要地区?如果有所改变,那么那些地方能取港澳等地而代之?如果并无变动,那么利用上述地区有无困难?有无新近增加的便利条件?贵国是如何进行派遣、如何到共区进行活动的?凡此种种,敝国亟欲了解,以便改善敝国的特工活动,并且充实贵国的反共活动,谅不见却。”

  老蒋闻道美方如此这般,惊喜参半,叹道:“如此说来,那不是一家一当,都得告诉他们了吗?”

  小蒋苦笑道:“也真是这般情状,我们这方面的秘密,乃是我们的机密,多少要留下一些,如今他们可是什么都要,好不难办。”老蒋道:“我们以不变应万变,他要什么,给他什么,只留下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也就够了。儿呵,这件事情来得快,来得怪!事先未有所闻,时间又在‘五·二四’事件之后,不能不防。从好的方面看,他们大概也已看到:时至今日,除了展开特工攻势,反共阵营实在没什么花样。娘希匹论军事进攻又不敢打过去,论经济封锁又各怀鬼胎,政治方面又表现不出什么来,于是剩下个特工活动。”

  老蒋喝了口参汤,抹抹嘴道:“从坏的方面来看,既然目前自由世界的反共独沽一味,他们就想完全抓在手里。他们拿走了我们最重要的东西,我们就永远硬不起来,对我们无论怎样难堪,我们也只能逆来顺受,由他安排,你说可是?”小蒋应是,安慰他道:“好在这件事我们多少可以作点主,阿爸不必操心。那人找我的时候,态度倒也诚恳,不过不能不小心应付。或者不去美国,和他在此商谈,想来是一样的。”老蒋道:“那不妨和他商议,看看他们的态度如何?”

  过得几日,小蒋邀请那人郊游,顺便在淡水一幢别墅中密谈,先把意思对他说了,没料到对方一口应承,笑道:“阁下既嫌旅途劳顿,那就在台北谈谈也行。人名名单和物品名单可以慢慢地来,其他各项随便谈谈,阁下以为如何?”小蒋没法不谈,便道:“那就遵命。”于是乱扯一通之后,那人言归正传道:“如今特工活动,最最重要的在于港澳,你们如何进行?不妨随便谈谈。”小蒋笑道:“谈到香港,贵国比敝国方便得多,所知道的事情也特别多,贵国的总领馆规模之大,世间罕有,敝国相形之下,真的是大巫与小巫。”

  那人大笑,又道:“英国承认北平,对贵国直接活动增加麻烦不少;但英国又追随我国,因此对贵国在港活动,间接帮忙很大。话如此说,贵国有些活动,我们就不大清楚。可是把人民币改在台湾印刷,我们都非常赞成。如在香港印刷,容易露出破绽,事实上也曾查获一次,这对我们很是不利。因为人民币既不能出口,又不能入口,居然在港印刷,这就无法隐蔽我们的计谋。你想,我们如将大量假人民币从海上带去,从邮件寄去,乃至通过种种方法寄到大陆,势必引起大陆的经济崩溃,如果人家知道是我们在捣鬼,反而使他们振振有词,因此移台印刷,这个办法顶好!”

  可是那人又道:“假人民币的印刷地点改在台北,相信东南亚其他地区之中,也可以增加一个‘造币厂’,但这件事你们不必管了,由我们另外研究,反正要共产党经济混乱。可是你们在香港搞出来的什么‘人民币市价’,看来并不重要,因为人人知道人民币是既不能带进、又不能带出,那么香港的人民币从何而来?就使人家莫名其妙,说不定因此拆穿了西洋镜,人家会说:原来在香港出现的人民币是假的,不能带出带进而居然有了‘行情’,那准是反共的玩意儿,千万别去上当,买进了人民币却不能用!”

  小蒋失笑道:“我们的人,却没有如此考虑过。”那人又道:“还有一点,上个月我在香港,特地找到人民币研究了一下,感到不妥。不妥之点有二:一个是行情。我们时常说人民币贬值,而最大的证据是香港行情表中的人民币比值天天往下跌,从表面上看,这种做法很是过瘾,把人民币弄得一钱不值!可是从实际问题来看,这种做法大有问题:凭什么人民币行情在香港天天往下跌呢?香港不应该有这种纸币出现,因此随着人民币来源的怀疑,使人一望而知是一种反共游戏。还有,你说人民币天天跌,没人要,贵国在港出版的报纸说人民币贱似泥,没人理,可是人家会反问:在香港,怎可以拿人民币买东西?台币不是一样不能买卖?于是这种讥讽就失却了根据。此外,银行汇款,人民币对港币的汇率自从那年调整之后,一直没有变动,不管共产党的经济情况如何,反正这是个事实,于是如果有人看了贵国的报纸消息,跑到银行去汇款给他们的家属—这一点很难用来反共,因为一百多年来,海外华侨以及港澳居民汇款给他的大陆家人,乃是一种习惯,我们不谈这点,而是说他们发现人民币汇率没变,那你们的报纸岂非变成造谣了吗?这样做很不划算。”

  小蒋笑道:“真对不起,我们忽略了这些。”那人又道;“还有,那是关于人民币的纸质与颜色。印钞票,在你们是拿手好戏了,可是伪冒人民币,就不应该马马虎虎,总希望真能混到大陆使用,可是你们伪印的人民币,纸张与颜色都有问题,和真的人民币有很多不同之处,那就太假!希望你们下次开印前,能够设法找一批真的人民币作蓝本,这才不致有太大距离。”

  小蒋道:“那方便,那方便,到广州找一批面额不同的人民币随时可以找到的。”

  那人道:“你们的人,到广州来来往往,真的很方便么?”小蒋沉吟道:“当然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对方的入境问题非常简单,出入大陆毋需申请,因此相当方便。甚至方便到在填写‘回乡介绍书’时,随随便便写一个探亲或者游玩,都无不可。”那人大笑道:“如此说来,你们的‘大陆是铁幕’之说,可就立不住脚。”小蒋也笑,又说:“不过‘铁幕’之说,并非我们‘发明’的。”那人也笑。

  笑了一阵,那人道:“根据广州所发表的反间谍新闻。不管你们或者我们派去的人是背叛了我们,或者给他们抓住,乃至枪毙,都有详细的过程,而你们则一口咬定是共党屠杀无辜,是么?”小蒋道:“那当然如此,我们绝对不承认这是特务,而是香港良民,非如此不能打击共党,非如此不能揭露共党的凶狠。”

  那人微笑道:“将来能不能改变?”小蒋斩钉截铁道:“当然不能改变。”那人笑道:“那你们的做法,大成问题!”小蒋诧道:“这个还会有问题?”那人道:“我看不懂中文报,但有专人翻译,因此有些事情我也知道。譬如最近你们一个什么节,你们几家党报发表了一批相同的特稿,总的题目记得是对被共党逮捕的特工公开追悼,目的在于为特工活动打气,用意倒是不坏。”小蒋道:“过奖过奖。”那人道:“可是给我找到了不少马脚,那就不妙。”小蒋惊道:“有何漏洞?”那人道:“不但有漏洞,漏洞还不只一个。譬如说,三年前,广州发表某甲是去自台湾的特工,当场被捕枪决;而在当时,你们就口诛笔伐,大骂共党枪毙某甲,乃是如何如何可恶等等,可有此事?”小蒋道:“有有,此事甚多。”

  那人皱盾道:“而当某甲被捕之后,共方公布罪状时,把他如何在爱群大厦发传单、如何在什么公园放炸弹的情形一一公布。”小蒋道:“我们都读了。”那人道:“你们既然读了,又一口咬定这是共党的屠杀无辜,那么对于他们的行动如何解释?因为一般人如果反共,不可能印刷大批传单,更不可能找到炸弹的。”小蒋笑道:“我们指为人民出于义愤,因此自觉自动地反共。”那人笑道:“那好!可是就在前天,你们报上那个公开追悼特工特刊之中,某甲的照片也登了出来,与广州公布的一模一样;某甲‘激于义愤’的特工行动也给公布了出来,和广州公布的也是一模一样,请问阁下,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小蒋忽地双颊发热。

  于是那人笑道;“这么一来,你们所作所为,那几个特刊全部公开出来,势必产生反效果。反效果之一,在于你们派去的人,几乎非死即叛,没有几个发生反共作用。反效果之二,在于你们开始时否认,到末了承认,这既证明我们对反共一事,实在没有办法,又证明你们是在撒谎!”那人怪笑道:“撒谎无所谓,这也是一种战术,无奈撤谎而给人家看穿,这个谎就撤得很笨,会使人家不相信你们其他的事情。”

  小蒋困窘地强笑道:“好在不多。”那人道:“这种事情,老实说不用多,一次就够了,拿这次的追悼特刊为例,老实说做得很不聪明,何况又连带出其他的破绽?”小蒋龇牙咧嘴,很是难堪。那人便道:“例如五年前有个叫做某乙的人,派进大陆,但他的下文如何,你们并不清楚。何以见得?我也是在追悼特刊上发现的,你们说他死了!可是真的死了么?”

  小蒋无言。良久,他知道瞒不住了,强笑道:“我们不过是在进行一种‘战术’,心理作战专家是知道的,知道某乙未死,不过不能再为我们所用了。”那人皱眉道:“我们早知道某乙向中共投降。我们所以知道,并非专人调查,而是他自己在报上发表了洋洋数千言的谈话,无非什么‘洗心革面’等等,你想,这岂不是自掴耳光……”扯了一阵,那人道:“记得一江山之役那次,当时你们的决定太快了。我们知道一些真实情况,因此风闻你们要开追悼会,并且断定守军已经‘全体壮烈成仁’时,曾经有人告诉你们做不得!因为这不比旁的,万一对方将所俘人员予以优待,并且使他们在电台广播、报上谈话时,你们的宣传就面临重大的挑战,也因此会受到重大挫败。当然,你们正在追悼的一江山负责人在共党报纸上发表了谈话,同时又在电台上广播,死人活回过来的笑话,你们并不是创始者,但后界严重,这玩笑开不得!”

  小蒋唯唯,强笑道:“幸而我们还有补救之道,那就是封锁消息。共方的宣传,在自由中国没有影响,这一点可以大请放心。”那人道:“这一点我并不相信,阁下不必紧张,并不说我在指你当面撒谎,而是说你们的封锁已不可能。论广播,今日台湾偷听共党广播的人,上自大员,一下迄小民,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你们电台所播的节目之中,有不少京剧就是共产党的!当然内中并无政治性,不过由于你们节目的贫乏,‘借用’了他们的广播,变成了自由中国反共电台的精采节目,你说这件事情说明了什么?”小蒋。一头大汗道:‘真有此事?我一定要查!”

  那人将手一扬,笑道:“用不着查了,查来查去,查出来的是你们自己的内部什么,而无助于反共。他们这样做,为的是电台节目,并非为什么政怡活动,你枪毙他不但没用,反而引起更大的反感,为的是他们不过拿共党没有政治内容的节。目来供应台湾的听众,当然这祥做很不好,可是反映了台湾文化娱乐的极度贫乏,查出来对你们毫无好处。我还想说一说其他的漏洞。”

  小蒋作恭听状,那人道:“偷听大陆广播,刚才说过了,这是你们无法弥补的漏洞。可是还有严重的是:从日本、香港、新加坡、马尼拉、金边等等地区到台湾来的客人,包括来自美、英国等等地区的客人,他们的所在地,可能看到共党所出的报纸杂志等等印刷品,你想想他们到达台湾之后的那种‘耳语运动’,它所发生的后果会怎样教人吃惊!”

  小蒋忙道:“那不会,凡是从那几个地方来的,都是我们的朋友,对我们有利无弊,你可以放心。”那人诧道:“是朋友就什么都对你们有利吗?不见得吧?譬如今天的北平广播中,有一个什么大工厂落成了,新华社一定会发稿,好多地区的报纸也一定会刊登,而我们的朋友一定会看到,好,他们看到了,和你我一样,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有点不自在的,我们希望共产党一天比一天坏。可是他却一天比一天好,连这么重要的重工业都能弄起来,这使我们太失望了!可是这种消息一旦传到台湾,台湾人怎样看共党?你们的官员又怎样看共党?这后果难以想象,因此我说你们的封锁其实并不能解决问题。”他烦躁地点了支烟,苦笑道:“而且也不是我们可以帮忙解决的问题,只有你们自己振作起来,才可以抵消这个严重而无形的问题:”

  蒋经国暗忖:“他妈的你们未免太欺侮人了,分明在拉我们的后腿,掘我们的祖坟,夺我们的政权,赚我们的大钱,反而猪八戒倒打一耙,说我们不知道振作,真正岂有此理!”再一想:“是不是有人告密,说我们私生活……”却又想到:“那你们的私生活比我更糟,你们就不要振作了……”

  那人见小蒋无言,又道:“还是再把题目拉回来吧,那个利用香港问题,你还没有说完。我们想请问的是:你们怎样寻找新的特工?这批新血从何而来?”小蒋不想详告,可也不能不敷衍敷衍,就说:“这个,说起来很复杂,大体来说,我们有非常方便的条件。”

  那人道:“你们怎样方便?”小蒋道:“香港的教育界,与其说是英国人在管,不如说我们也在管!那边有很多学校都和我们有关系,有专科以上的学校,也有幼稚园和小学。我们选拔特工新血,一部分就在我们的学校里进行,非常方便。‘九龙事件’之中,我们有不少男女学生,都参加了这次反共活动,人数不少。不过选拔特工,可不能马马虎虎,必须在这中间百里挑一,甚至千中选一。”那人道;“这批年轻人可靠么?”小蒋道:“当然可靠,因为我们的学校都是反共学校,英国人并不过问这花招,我们在学校里挂青天白日旗、在双十节扩大庆祝,在每一个课堂里挂上成串的国旗党旗,孙中山遗像和总统玉照,给每一个学生的政治教育非常强烈,简直和台湾一样。”

  那人诧道:“香港政府真的不管?”小蒋笑道:“当然要管,但管的是左派学校,那文章就多了,且不说它。在我们开设的学校里,董事会中大都是本党老党员,大都做过大官;而校长教职员,也大都是我们的老部下,百分之百的忠贞,没有问题。此外我们派在香港的特工,他们的子女也在我们学校读书,这一类的年轻人,选拔一些,好好训练,相信不比美国货逊色。”那人不断地点头道:“那倒是真的,从小就训练,比长大之后训练要好得多。”又问:“那这些新血的家庭情形如何?”小蒋道:“他们的家庭情形,大多数是我们文官武将的后辈,或者是一九四九年从大陆逃出来的大地主、大老板的后代,他们的反共情绪,据我所知都很不错。再说我们在这些学校里,几乎都有‘三民主义青年团’或者‘反共抗俄青年救国团’的组织,把他们‘正规化’了。”那人笑道:“那真有意思,伦敦承认北平,可是你们在香港却另外建立了一个王国,这个我们应该向伦敦道谢才是。”

  小蒋叹道:“那倒用不着,因为伦敦对我们的态度,越来越不友好了。‘九龙事件’中,我们的人或死或伤、或逃或捕,数目很大,特别是十四K党。我们的人对英国人说:国府在港反共,你们应该支持,何以反而如此对待?”那人道:“问得好!”小蒋道:“可是他们的答复就不妙。他们当然不是官方答复,官方在某些情况之下就会拉下脸来,通过一个小小的官儿,对我们的人说:‘你们自己倒霉,不应该连累香港也倒霉。万一你们闹事越闹越大,北平受不了,那连香港当局都会受牵连。’因此他们要我们适可而止,英国人已经不肯帮忙。”

  那人笑道:“这个你们大可放心,‘香港是我们美国的天堂’,英国不肯帮忙,我们美国必然帮忙,你们在香港政府所拿不到的种种方便,我们美国会加倍给你,这就是我们想请你到美国走一趟的重要内容;研究反共!在这里谈当然也可以,那我想请问:你们的特工训练,又是怎样进行的?”

  小蒋暗忖:“告诉他们一些,谅无大碍。”便道:“我也不怎么清楚,听他们说,凡是在香港参加的,我们第一步工作是灌输反共理论。”那人问:“是台湾的教科书吗?不不,是你们出版的那一套反共丛书吗?”小蒋道:“不,另外有些辅助读物。”那人道:“那就对了,据我们所了解的,你们出版的反共读物,受到欢迎的很少很少,简直没有。我们曾经对你们党校的毕业生有所测验,发现他们对反共理论格格不入,对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还算懂得一些,对其他的就谈不上什么印象,这情形不大好。”

  小蒋暗忖:“我阿爸找人写了这么多反共理论,却不提一个好字,未免目中无人!你们国务院出版的东西难道就有人欢迎么?美新处印刷的东西一担一担打纸浆,你可不知道,我也懒得和你说哩!”

  又听那人说道;“第一步是灌输反共理论,第二步又如何?”小蒋道:“第二步该是个别训练了。为了保密,我们把训练放在不受人注意的地方进行。香港的人对政治没什么兴趣,反共不反共都无所谓,这有好处,也有坏处。最大的坏处是告发我们的特工活动,因此除非自己租一层楼训练,就很难保密。可是租一层楼也不妥当,总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给人家看见很不好,人家会问为什么这幢楼里的人是这样神神秘秘,为什么又都是新面孔?那就不合适。于是有人想出一个办法,租公寓。”

  那人问:“公寓?”小蒋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香港的公寓和我们所知道的公寓是两回事,那是变相的娼寮。一天一月固然可以租,甚至几小时也可以租,我们便利用公寓进行训练,告诉那些新的特工,怎样使用显形药水写情报,怎样设立秘密电台等等。可是那个爆破就不能利用公寓了,只得到郊外去,假装郊游,弄辆车子,随便找一个冷僻的地方,不论山上或海边,就这样训练了好几批人。好在这爆破不过是告诉他们怎样点燃,怎样拨时针,比较简单,否则就麻烦了。”

  那人问:“何人主持训练?”小蒋道:“当然是可靠的人,有几个在我们这里已经干了几十年,在戴雨农生前就是教官。”那人道:“请开张名单来,香港地址也得写上。”小蒋心头不愿,也只得一口应承了。听他说:“今后如有必要,香港那个训练我们可以帮忙,全部经费由我们开支。”小蒋暗叫苦也,却又不敢抗拒。又听那人笑着说:“几天以前,我曾听到一个故事,非常有趣,据说从大陆来了一个师长级的干部,到了香港,准备把大陆的许多情报,一件一件卖给你们。”小蒋喜道:“确有其事,贵国对他的情报很感兴趣,曾经希望由我们介绍,将此人介绍给你们直接联系,未知你们已经见面没有?”那人笑道:“请你先告诉我,这个‘师长’和你们发生关系的经过如何?”小蒋道:“提起这件事,家父更是兴奋。家父以为贵国似乎不大重视我们的情报,独对这个师长是例外,因此大为赏识。说到经过,也很简单,那是此人到了香港之后,曾设法托人寄信来台,当然这封信是专人带来的,除了他自报履历还有共军中重要人物给他的信件,都是影印的,为数在十封以上,而且都是命令,都是军事调动的命令,我们拿到一看,以为是假的,经过多方研究对证,发觉无论是日期、位置、任务,乃至部队首长的签名,竟然都是真的。这下子我们当然非常高兴,同时也相当紧张,怕他在香港出乱子,弄不好给香港方面抓走了,那对我们就是一个损失,于是邀他到台湾来,想不到他不肯来。理由是他所干的工作,只有香港合适,除了香港,更无其他地点可以代替,共区的重要情报,除了设法带到那边,难道可以送到台湾么?还有,他说他不愿到台湾,明知今天的台湾对他不可能再有危害,但国共这么多年杀来杀去,他总是不大放心。这两点理由很好,我们也就不勉强他,由他在香港,另外派一个地位比他还高的人和他保持联系。”

  那人道:“到底他有些什么特点?”小蒋道:“主要是共军调动,各军区番号、人数,配备等等,有出乎意料之外的详尽。”那人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以取信于人,使人深信不疑的?”小蒋道:“我不便全部透露内容,反正是这样:正因为他干过共军师长,是个老干部,因此上上下下,他认识的人特别多,内中有一个世界闻名的共党军事负责人,每一两个月便有一封信给他,换句话说,这个人的效用不但限于他本身,我们还可以钓到更大的鱼。”

  那人冷冷地问:“之后如何?”小蒋道:“之后,我们就要他经常报告共军动态,而他也按时托人送来,并无耽误。”那人问:“情报内容是军事行动,你们可曾复证?”小蒋道:“那就不大方便了,譬如说某军某师从华东到东北,我们就没有必要去复核,除非发生战事,情形不同,就该核它一核。”那人笑道:“我想你核一核,之后这个师长先生又如何?”小蒋道:“我们就在几个月前邀他来台湾一叙,家父曾亲自接见,和他共进晚餐,你知道那是最高的荣誉。饭桌上他对共军情形了如指掌,一清二楚,家父还额外奖励,希望他回到香港,再把那个军长找来,钓条大鱼。”

  至此,那洋人起立,伸了个懒腰道:“那我告诉你吧,如果你相信他的话,别说军长,连共军总司令都能找来!”小蒋见他话中有刺,不禁色变,惊诧道:“难道是假冒的不成!”

  那人坐下,跷起一条腿,说:“难道是正牌的不成?”小蒋道;“这可怪了!一来此人所说都有根据,我们的敌情专家也考过他好几次,并无一字破绽;二来为时已久,你们也已和他取得联系,却未闻有什么问题,何以你对他不能信任?”那人透了口气苦笑道:“如此听我道来。老实说,这位师长先生和我们来往之后,我们可没你们这样愉快。因为在问他有关高丽战争共方兵力及其配备、调动等等问题的时候,他答得很多、很具体,好像他确乎在当时当地指挥过共军似的。你知道我们在高丽这一仗打得很不痛快,对外说是胜利,在你面前可以这样说:这是美国有。史以来对外罕见的大败仗!我们当然要研究一下,特别是这位师长先生的情报。”小蒋急问:“下文如何?”那人道:

  “我们的专家经过一个星期的研究,一致认为此人乃疯人院出来的,不过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疯人院出来的。”小蒋一身大汗道:“有何证据他是假的?”那人道:“情报不但不确,而且毫无是处,这已经够了,我们为了防范他有其他企图,曾经派人调查,不料这一来问题更是复杂!”小蒋抹汗道:“如何复杂?”那人道:“你刚才不是说过,你们有一个地位很高的人在香港和他联络吗?”小蒋道,“正是。”那人道:“他早知道这个师长是假的了!”小蒋蹦起来道:“可恨可恨!我非亲手枪毙他不可!”那人笑道:“那倒用不着,因为他捏造情报骗钱固然不对,可是对令尊大人的健康大有好处,你不能不谢谢他!”小蒋急道:“我们不能开玩笑,事关机密大事!”那人笑道:“不!”

  小蒋本来以为此人此事,可以像他父亲一样,在美国人面前“扬眉吐气”,表示台湾的情报工作不但做得好,而且好到出奇。想不到峰回路转,那个“师长”竟是假的,并且自己的部下早知其事,美方亦然,只是把他爷儿俩蒙在鼓里。小蒋越想越气,无奈发作不得,听那人笑道:

  “我可以把这件事源源本本对你说,首先声明:此人虽假,此事虽糟,但产生了一个很好的副作用:听说令尊大人本来身体不好,经他一来,据说马上不药而愈了。”小蒋苦笑道:“并无其事。”那人道:“我们拿到你们的猜报之后,对那个师长先生非常神往,后来听说令尊召见,共进晚餐,重赏而归之后,没多久蒙你们慷慨借用,和我们联系上了。却因高丽战争的事情把他真相戳穿,我们开始调查,很容易查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小蒋忙问:“他是干什么的?”那人笑道:“说出来你也不大相信,此人在一九四九年前,乃上海的一名落魄书法家、金石家,写得一手好字,能学他人笔迹,学得惟妙惟肖;你已经知道此人手中所有共军首长‘亲笔信’的来源了!”小蒋龇牙咧嘴听他说:

  “而且,所谓共军首长的签名,解放军的公文信封信笺等等,那些文件的来源,我们的人设法到他住的地方去着实搜查了一下,发现一抽屉的图章,大大小小,古古怪怪,总之是应有尽有。但我们的人并没有马上拆穿,当作不知道他的底细,找到了你所说的、那个你们派他和‘师长’联系的人,假定这个人是真将军吧。我们就问他:凭你几十年的经验,你对这位师长先生有什么意见?他笑而不言。后来我们摊了牌,他才说他早就发觉此人是个骗子,只因为令尊大人对他的出现大感兴趣,视为吉祥预兆,因此他不敢拆穿,怕使令尊扫兴失望,反而挨骂,弄不好丢了官。他说反正现在不打仗,共军如何调动,真真假假,管它干什么?只要老头子高兴,那就比什么都好!于是当令尊召他到台湾的时候,真将军不但没有阻挠,还特别巴结他,为他准备港台来回机票……”

  小蒋急问:“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们,这个人罪大恶极,简直太开玩笑!”那人道:“阁下不必生气,这种人物,在香港多到不可数计,我们因此而付出的所谓情报费,老实说虽然不到港币一亿,也决不低于半数,反正花了不少冤枉钱。”

  听那人自己承认“花了不少冤枉钱”,小蒋的困窘之状,稍为减些。又听他在叹道:“你们在其他方面的笑话,比我们多得多,但是冒牌将军这种笑话,我们比你们多得太多了。正因为这样,我们已经几乎停止了这方面的工作,而用其它看来应该比较有效的办法,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希望阁下能够跑一趟美国的原因之一。”

  小蒋道:“现在那个假师长在干什么?真是可恶之极!”那人笑道:“我说阁下不必再提此事,这没什么。而我为什么要特别告诉你的原因,乃是希望阁下通知香港方面,以后……”他喷了一口烟:“以后可不必太热心了。这个人现在还是刻他的图章卖他的字,当然也有一些变化,例如他不住木屋住洋房,不再是光棍娶了个太太。”说完他反问道:“你们的真将军还和他来往吗?”小蒋苦笑道:“不但来往,而且照样付他的钱,看来他也乘机捞了一把。”

  那人再问:“如此说来,令尊大人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了。”小蒋有气道:“我还是刚才从你这边听来的。”那人再问:“那阁下想不想告诉他呢?”小蒋辨出话中有话,略一思索,忙道:“当然要告诉家父,否则对事情没有什么好处。”那人闻言一笑,又说:“香港真是个古怪地方,反正我们今后小心提防便是。现在有这么一个问题:听说贵处特工组织在香港有好几个名堂,能不能告诉我们?以前我们还有经常聚会的机会,局势大变之后,我们在香港虽然照常有联系,但不像以前那样密切了。我们对贵处坚持在香港地区的老特工人员,实在是非常关怀,因此想请阁下,给我们一份名单,让我们知道贵方在香港有些什么机构,便利今后的合作,有助反共大业。”

  小蒋一听又是这个,暗忖:“真想把什么都交给你们吗?”当下唯唯诺诺道:“这个容易,我回去要他们准备就是。”又听那人在说:“自从大陆工作处成立以来,从香港派到大陆的人数最多,到底有多少?他们之中,真已去了大陆的有多少?临阵脱逃的又有多少?”小蒋一怔,反问道:“什么临阵脱逃?”那人笑道:“这些事情,想来你早已知道,那是听说不少派往大陆的人,在尖沙嘴火车站和你们的人一声再见之后,你以为他去了大陆,他可是在中途落了车。有一次,大概你们监视的人态度坚决一些,有个动身上广州的人,不好意思中途逃亡,给你们的监视者一直‘送’到粉岭,那位先生实在没有脱身机会,想到了一个主意。”

  小蒋脸上发热,佯作不知,问道:“那又是什么主意?”那人道:“听说在到罗湖这最后一站途中,你们那个人跳了车。可他又不懂得跳车。这一项在我们是训练项目中相当重要的一个,不但跳火车,还要跳汽车。你们的人不成,他受了伤,还昏过去了,之后大概是给乡下人救了回去。”他有意把这些事在小蒋面前说个痛快,表示国民党特务在港活动美国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以迫使他不敢说瞎话。说道:

  “类似这些事情,还多得很哩!据说你们的人,在香港开了不少公寓,一边做人家的生意,同时做自己的生意。据说九龙有家公寓,专门训练那批新的特工,某次要派三个人到大陆。那三个人,没有一个愿意回去,可是不回去又不成,怕出事,也就只得进大陆。假定三个人是A、B 、C,而且三个人真的都进了大陆,为的是你们监视得严密,不能中途下车或者跳车就真的到了深圳,转到广州去了。

  “到了广州又如何?三个人当然装作不认识,分头探访各人的亲戚。A算是最忠贞的,他不露形迹,但第二天给公安局抓去了,原来他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携带的密写粉和炸弹零件混过了关;殊不知人家比他更聪明,假装没查到,或者查到之后假装不识货,于是A就以为没事了,当天晚上就去活动,什么都落在人家眼里,于是不但他自己,连潜伏在广州的几个人也一网打尽,这是A。B呢?他更差,据说一到广州,就拿出一盒饼干给他亲戚的孩子,说了句:‘你们在这里吃不到吧。’那个孩子就问他:‘你是到广州反共来啦?’B当场变色,一小时内到公安局自首去了,他受到了优待,但你们花的心血又到那里去了?”

  “比起A、B来,C更不济,A算是活动过,B算是说过一句话,C就什么也没做。他多年没到广州,下了三轮车找不到亲戚,跑到路中心找交通警,你知道他见了警察怎么说?”那人大笑道:“他说他是特务,特地来自首的!”

  小蒋无言,强笑道:“或有其事,我得去查一查。”那人道:“比起另外一些人来,他们三个还算有胆量。据我们所知,有些人被派大陆,走了,也有信自广州发来,多多少少也有些情报,可是真要相信吧?又不确实,你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些天才想到了一个两全之道:既做了‘工作’,又买了保险,原来他们根本没去大陆,躲在一个你们不知道的地方,那些信,是托人从广州投寄的!”

  蒋经国听那个美国人说话不留余地,虽有反感,却难发作,强笑道:“那怎么可能呢?他既奉命到大陆,怎么会躲在香港?又怎能托人在广州寄信?恐怕是说说而已。”那人笑道:“实不相瞒,这些事我也不信,可是有凭有据,有人亲口对我说,不能不信。而且我也知道了他们的戏法是怎样变的:假定那个人是D,他奉命潜进广州,刺探情报,却在香港家里弄了一批东西。譬如说他第一封用显形药水写的信是二十号寄出的,他编个‘一’字,这没什么?他写的‘情报’却有趣了,这份‘家庭工厂出品’的东西,假定内容是广州有一家什么工厂发生爆炸,死伤几百,并且那个投弹者也当场被捕,‘壮烈牺牲’等等,他编写时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乃至有过程有气氛,我们应该承认你的部下有着丰富的想象力,无奈这徉的做法对我们的反共有些什么好处呢?”蒋经国笑笑,听他说下去道:

  “第二封情报来了,”那人道:“D的编号是‘二’,内容写的是什么‘共军义师X团X营自XX调防XX’,附带还有一大堆武器配备,子弹数字甚至详尽到X万X千X百X十X发,再过几天,接着是第三号、第四号、第五号,他留在那边有多久,这种‘情报’就发多久。”小蒋皱眉道:“恐怕不可能,因为如果我们派人找他,不是拆穿西洋镜了吗?”那洋人笑道:“D已经安排好了。据他们告诉我!当他发完第二号情报之后,就会通知你们:他的处境危险,原来的地方已不安全,已经转移,如有什么通知,目前千万别写信来,于是挡了一阵之后。D又安排了另外一封信,说是风声紧,立脚难,他要到什么地方躲一躲,再过一个时候,D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说在几小时前他刚回到香港,如何偷渡,如何危险等等。然后说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不用说那是一段非常精采的历险记,当然附带还带来几个什么什么情报。而这几个情报,又是根据当天左派报纸广州消息改写的,显得既新鲜、又热辣,。他回来了,而且是用一个英雄凯旋的姿态回来,你们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推翻他那一套的东西,D很可能变成‘克难英雄,什么的,这又有什么意思?”

  蒋经国越听越烦,强笑道:“如果真有其事,我想不难查出。不过阁下也用不着奇怪,此人所用遮眼法,远在半世纪前,已经有人用过了,那是大名鼎鼎的蔡锷,当他逃出袁世凯监视时,就用这个法子。”

  那美国人笑道:“真有此事?难怪你们的人花样真多,原来有案可考。”说得两人皆笑,不过主方是苦笑。蒋经国颇感困窘,暗忖美方志在争夺各种组织,不如顺水推舟,点破一二,让他也明白台湾并不好惹。当下便道:“不过贵方在香港招兵买马,不一定全是‘真货’,也该小心才是。”那人眉毛一扬,暗忖你的反击来了,也就将计就计,试探他对美方活动究竟知道多少?便要他举个例子,小蒋便道:

  “有一年,我们在香港的人,见到一名自认‘游击军军长’的人,开口问我们要钱,说是为了什么什么,至少要十万港币。那时光十万港币可不是玩的,老实说我们一时也没有这么多头寸,当场谢绝了。这个人于是另找门路,找到你们那一边去了。那人笑道:“行么?”小蒋道:“听说已经没有事了。”两人再笑,蒋道:“假定那人是E吧。这种骗子很多,希望你们少上当。据说他自称华北大地主,拥有良田几万亩,是一份不得了的财产。八路军把他赶了出来,他舍不得,可又无法居留,于是干开了游击,据说他招兵买马;拥有游击队几千名,分布在什么什么地方,又说是在太行山也有游击根据地,我们听了,心中怀疑。”那美国人道:“为何怀疑?”

  小蒋道:“因为游击队这玩意儿,可不是好玩的,我们和共党较量得多了,他们打游击越打越大,我们打游击越打越小,没有他的办法。连日本兵都没办法,戴笠也曾花过很大气力,一直没有扭转游击战这局棋,说来话长,说那个E吧。他在我们这边扑空之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和你们的人接上了头,你们这位仁兄听说在华北有成千上万的游击队可供使用,非常兴奋,一口带应愿意接济。但是他也很小心,问他很久,提出了许多具体问题,内中之一便是联络问题,说是既有这么大的一支队伍,又几乎在每天出击应战之中,你这个负责人又如何指挥、如何联络?E说他靠的是地下电台,并且把电台地点、呼号等都与你们的人说了,你们也不含糊,要求参观电台,E也答应了。”

  美国人道:“奇怪,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小蒋笑道:“此人后来还是为我们所用,不过已绿因为吸毒案坐了香港监牢。当时E定了个日子,领你们的人参观他的电台,不过有个条件,那是需款恐重,先向你们要了五万美金,钱一到手,也就订了时间。”

  蒋经国告诉那人,说美方人员随E前往新界荃湾乡下,在一间石屋里当真发现了他们的电台,而且规模不小,有四个人正在工作。个个套上耳机,的的嗒嗒,非常热闹。美方人员都是内行,也就不客气当堂检查。把第一个收报员收到的电码用E的密码当场译出,竟是“游击队袭击天津郊区一个大工厂”的消息,说什么“机器破坏无遗,共党死伤两千”,然后是“火光烛天,我军安然撤退。”

  第二个收报员所收的“捷报”来自“太行山”,说的是“游击队”进攻附近一个什么小城,更是天花乱坠,似模似样。“共军一连迎击,战斗自夜迄展,终告溃灭。我军在共军后援部队到达前全部退入山地,仅十二人壮烈牺牲,三十一人负伤。缴获战利品……”物品名单一大堆,看得美国人呆了。

  第三、第四个收报员所收,俱皆类似“捷报”,美方人员在石屋中逗留三小时,粗粗一算,就在华北地区,十余小时之内,共军伤亡达千名以上,战争范围方圆八百余里之广,财物武器缴获无数,这一喜非同小可,同时也不无怀疑,当下除了口头奖励,回到市区,又开了一张五万美元的支票,那E居然不要,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谢词”委婉透露却是嫌少,于是美方加了一张五万元的支票,E才算道谢收下了。

  当夜美方和E长谈,问了一些问题,E对答如流,说什么台湾腐败,连他这种忠贞之士都拒之门外,不肯帮助。至于收到十万美元之后又将如何?E更是慷慨激昂,说什么“取之于反共,用之于反共”,他将购买大批医疗物品,设法运入游击区。至于那些“游击将士”的名单以及履历,E也答应开列,翌晚当真送去一大堆,内中大都是当地人,有经验的军官都是出身于军校,但并无一名将官。总而言之,E这台戏唱得有声有色。

  正因为有声有色,美方的重视不在话下,“专家”们一方面和他联络,一方面展开调查,终于在新界另一个角落查到了“太行山”,一查到了“天津郊区”等“游击区”,原来这些“电报”都是从附近拍发出来的。

  美方这下子岂能甘休,一方面准备教他尝尝铁窗滋味,同时希望收回那十万美金。可是骗子究竟是骗子,用不着美方找他,他已一去无踪,甚至连喽啰都没剩下一个。于是这出“游击大队”的喜剧也告终结。而这一类的“喜剧”下场,无论是美方讽刺蒋方,或者是蒋方挖苦美方,却是有着共同的难堪,于是两人相对,久久无言。

  回到办公室,蒋经国可又为另一件事情担起心来,那就是美援的可能削减,连日美台之间的蒋家官员为此事函电往返,奔走设法,希望“美援常在”。别说美援停止,即使削减部分,台湾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正在发怔,侍从室已有电话到来,命他立即前往,参加“御前会议”。

  小蒋急急忙忙到得士林,只见老蒋客厅之中,自陈诚以下,元老重臣俱已到齐,行政院长俞鸿钧、美援运用委员会秘书长王蓬、台省主席严家淦等有关人员俱皆出席,那王蓬报告道:“美国有关几个一九五八年新会计年度、共同安全计划中军援和防务支援款项主张削减的修正案,三天之后将在美国参院最后一天的援外法案辩论中决定它的命运,否决的可能性不小,但削减的可能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使我们担心。”老蒋道:“你说一说削减案的内容是些什么?”

  王蓬翻读文件道:“第一项修正案,是美国外交委员会委员,南方民主党议员朗儒西所提。他建议删除援外法案中对于防务支援款项的第二年授权。政府所提经外交委员会通过的法案,系要求一九五八年会计年度授权防务支授款项八亿美元,一九五九会计年度七亿一千万美元,朗儒西认为国会应该保留逐年审核政府请款之权,所以主张删除一九五九年度的授权。”

  “第二项修正案也是朗儒西所提,他主张将一九五八会计年度的防务支援款项削减九千万美元。”

  “第三项修正案,是一向不满意政府援外计划的参议员艾伦德所提,他主张削减军援五亿美元,也即是从十八亿美元减到十三亿美元。第四项的修正案仍然是朗儒西的,他要求削减军援款项三亿美元,也即是从十八亿美元减到十五亿美元。”

  老蒋皱眉道:“到底见什么鬼,老是想削减外援?”俞鸿钧道:“还是老问题,一方面美国自己开支太大,经济不怎么太宽裕;另方面民间对美国援外法案大有意见,有些纳税人公开反对,话说得很难听,这里不必理它。”王蓬道:“不过此事来势虽凶,结果不一定成功,政府的大权操在艾森豪威尔总统手里,他一向主张援助反共国家,开发落后地区,因此这回很可能化险为夷。共和党与民主党两党人士,表现了密切的合作。他们将在两党参院领袖强生参议员,这个德克萨斯州民主党人,以及加利福尼亚州的共和党议员诺兰参议员指导之下,打击对方。”

  老蒋当下要有关之人分头进行“游说”工作,众人也纷纷为蒋打气,说美援必将继续,至少在几年之后没有问题。三天过后,老蒋的“御前会议”上一片喜悦,就像小孩子讨到了糖食一般,那三十六亿援外法案,美参院已经通过了。

  “艾森豪威尔真是个大总统,”俞鸿钩笑道:“美参院在昨天晚上经两党以极大多数的表决,通过了政府三十六亿三千七百万美元援外法案,唱名表决结果为五十七票对二十五票,没事了。”又道:“强生和诺兰想尽办法,打消了想削减这个方案,或者把它限制为百分之五十的每一企图,虽然这个法案尚待众院委员会通过,不过已经不碍事了。法案中明白告诉自由世界和苏俄,军事援助和防务支援,至少将要继续两年,美国至少又有三年将贷款国外,供给落后国家作开发经济之用。”

  王蓬道:“这一次,可以这样说,乃是艾森豪威尔总统的一项彻底胜利。不过来日的美援情况如何?我们不能不预为之备。强生和诺兰都曾明白表示;他们预料这种经费,将在拨款法案中遭到减削。这种法案在以后必须跟着提出以件。所须动用的实际款项。这个援外法案是一项授权,仅仅规定可以动用款项的最高限额。”

  蒋介石沉吟半晌,吃力地说道:“这次通过就好了,他们如果,停止援外法案,那以后谁再替他们反共?我看他们不会这样笨。什么纳税人不纳税人,凡是反对援外,准是共产党人或者是共党同路人;你们把否决结果说说,这件事实在痛快之极!”

  王蓬道:“只每一个修正案,都遭到压倒性的反击!”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让老蒋高兴高兴。闹了一阵,俞鸿钧道:“昨天,前任台湾省顾问摩斯从美国来台湾旅行,谈了半小时,我请他把美援对反共国家的重要性回去对政府说,他也答应了。”老蒋道:“说到这个,我要问问,外国人都知道共产党在大陆建造水库什么的,为什么我们的石门水库只听见楼梯响,不见人下楼?总该快点,别让共党占先。”

  俞鸿钧道:“那倒是在进行了。石门水库工程的技术服务工作,已经决定请美国的提姆斯公司担任,这家公司已经得标,行政院也已同意了。石门水库的总工程师徐世大和国际合作总署代表拉佛尔已经签字,仪式很简单,也没发表什么声明,因为这个合约等于初步工程契约,目的只是推进石门水库工程的设计阶段。”

  待众人离去,老蒋问小蒋道:“昨天你所说之事,有无下文?”小蒋道:“那人约我明天继续晤谈。”老蒋道:“我想来想去,此事不妙。想情报工作,乃是中美彼此秘密,有些可以合作,有些不便奉告,如今他们对这个玩意儿非常热心,我倒奇怪起来了。你可以鉴貌辨色,看他们究竟所为何来?”小蒋道:“孩儿似乎感到,他们志在弄清楚一些问题,包括我们在海外的情报组织,人员配备,工作情况,地区分配等等。而为何有此一举?据他说有两点原因,一点是自由中国在反共国家中资格最老,他们希望知道一些自由中国在情报方面的情况,以作参考,另一点是为了加强反共,他们愿意给我们补充大量情报设备。”

  老蒋沉吟道:“凡属我们机密,特别是人事与配备,不宜吐露。你应该对他们说,今日之下,自由中国最最需要的是美援,任何对自由中国的恭维既不敢当,又不必要,拿钱来才是最好!最能帮助自由中国!他们这次谈的既是情报,你更应该注意一件事,吃这碗饭的人最爱钞票,如果你把我们的机密都对他说了,那他们就可以按图索骥,把我们的人一个一个收买过去,变成他们的人了。”小蒋唯唯,听他说:“你可以问他,反共反到今天,情况愈见艰难,我们咬牙苦干,反攻大陆,撵走共产党毫无问题,只是时问迟早而已,但是目前几年如何度过,真是问题,难得他们注意到这个问题,好,就要他们把最新式的特工设备拿到这里来吧。你告诉他们,在目前情状下,正是特工战发挥火力的时候,反攻固然未到时机,特工活动却是我们的拿手好戏,要他们多帮点忙,多花点钱。”

  小蒋苦笑道:“那人问过一个问题,非常厉害。他说据他们所知,中共大陆除了控制严密,还有一套反间谍方法,因此自由世界的情报人员进入大陆,进去比较方便,活动却是不易。他说他们知道大陆多的是联防组织,乡下固然是这样,城里更为严密,他们要知道:我们的人在大陆是怎样活动的,以便作为他们今后调遣情报人员的参考。”

  老蒋忙问:“你如何答复?”小蒋道:“我不能拒绝,因为他们知道谁在负责;可是又不能实说,这不好。不过事先已有准备,就说有关这些问题,因为说来话长,不如今后有机会再作长谈。”老蒋点头道:“也可以这徉说,我们的情报人员,都是千中挑一,经验丰富,某些地方非美国人可以学得到的。例如派入大陆,美国人就无此条件。他们如果找到中国人,相信他们的人到得大陆,在当地所能找到的掩护,就远不如我们那么方便,那么容易。因此这一件事非我们不可,你要他们交给我们来做,不必三心两意。”

  父子俩一扯,话题扯到了美国连日发表莫斯科与北京之间矛盾重重这回事,老蒋急道:“我已告诉叶公超,要他和蒋廷黻研究研究,马上反击!北平听命于莫斯科,这是天经地义,连小孩子都知道的,现在因为毛泽东发表了一篇文章,对赫鲁晓夫好像有些批评,就说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什么矛盾,真是没有见识!如果这种说法真的影响了白宫,那对我们大大不利。这个千万试不得!”小蒋忙不迭要侍从室把叶公超找来,听他对老蒋报告道:

  “关于这件事,外交部早已三令五申,要各地使馆领馆人员,根据总统训示对付所谓共党内部有矛盾的谬论,一口咬定共党之间没有矛盾,北平绝对听命于苏俄……”老蒋心烦道:“这些不谈,你可知道美国对于这件事,竟然说是北平与莫斯科之间有了分歧?”叶公超道:“前天已有所闻,立即给蒋代表发了电报,蒋代表昨天已经有所表示,明天或许会见报了。”老蒋喜道:“好好,好好,蒋代表说些什么?”

  叶公超掏出文件,说道:“这是我们的纽约专电,说中华民国驻联合国常任代表蒋廷黻,昨天曾投书纽约时报,说北平与莫斯科之间最近一些论调,未必就是表示苏俄与中共思想与政治上的矛盾。他说毛泽东最近的谈话,在西方已有所报道,而且被认为足以表现两个共党政权存有歧见。其实那只是对北平所统治的人民与该政权首脑所发,给予他们以‘鼓励’而已!因为他们曾要求改进共产主义的教育,增加行政效率,以及纠正官僚作风。蒋代表说他看不出像这一种矛盾的理论,在思想上有任何重要性,他也不觉得赫鲁晓夫在美国电视广播访问节目中,曾说过具有任何这种意义的话。”

  老蒋皱眉道:“我听得似懂非懂,我不赞成说话这样晦涩,这种说法,像一杯温吞水,没有劲儿!”叶公超苦笑道:“这是蒋代表用读者投书的语气写的,他的道德文章,大家知道……”老蒋问道:“美国本身有无评论?”叶公超道:“只收到一段,以后可能多起来了。”蒋道:“是谁写的?”叶道:“可能是好几个专家的意思。美联社说,好几个月来,共党问题专家曾搜集零星资料,以作为理论上的分裂隔离了苏俄和中共的证明。他们说毛泽东今年二月间秘密演讲全文的发表,使人不得不重新做一番审慎检讨,而将现实与幻想分开。他们认为北平所以要广播毛的演讲全文,显然在消除共产世界的不安之情。”

  叶公超又道:“美国专家们说,研究了毛泽东的谈话之后,他们并不能发现他在目前的整风运动中有违背马列主义的证据。”蒋介石皱眉道:“搞了半天,你们也没告诉我,毛泽东究竟说了些什么?”这当儿侍从室呈上香港报纸所刊毛泽东名著“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叶公超解了个围,蒋道:“你说下去。”

  叶公超道:“美国专家认为:今天苏俄与北平之间的问题,关键似在于斯大林身上。美国专家认为苏俄已退出斯大林所定的路线,但北平似乎没有这样做。”蒋道:“如此说来,苏俄与北平矛盾重重,为什么毛泽东不提和苏俄的矛盾,却强调什么内部矛盾呢?”叶公超一头大汗道:“这个……这个可能是一种策略吧,关于这个中共与苏俄关系问题,外交部当请教这方面的专家,然后再……”蒋介石见儿子立在一旁,便问:“为什么美国专家们对苏俄和北平之间的态度又热闹起来了。”

  蒋经国道:“这个……这个要从五月底说起,赫鲁晓夫曾经对美国电视广播,说苏美两国可以和平相处,可以友好共处,裁军也可从解决小问题做起,双方从东西欧撤军以防战争,等等,总之是好得不得了,好到连美国专家都奇怪,有迹象看到北平也在奇怪,因为这不是斯大林的本意。据他们的马列主义、共产党理论来说,赫鲁晓夫这种论调是使人惊诧的。记得不久前我们和美国的共党问题专家,曾经为莫斯科对自由世界大做媚眼的许多措施而交谈过,例如他们通过小说和电影等等,在苏联全国展开唯和平论的宣传,不知道意图何在?唯一的解释是赫鲁晓夫害怕战争,可是目前的确还没有迹象,说美国的反共战争就要在明天进行,那赫鲁晓夫这种政策又从何而订?当然也不能说是他在大发神经。可是无论如何这不是共党的理论,因此自由世界只好密切注意莫斯科的发展,而如今却看到了毛泽东的言论,那是正正式式的共党言论,因此大家非常敏感地认为莫斯科与北平之间,似乎真的已发生了裂痕。”

  蒋介石沉吟道:“无论如何,我们既不承认他们之间有裂痕,有矛盾,也绝不相信毛泽东胆敢违抗赫鲁晓夫,就这样,我们继续拿这个观点作为根据,并且希望美国的专家也能正视这个问题。否则老是强调他们有分裂,有矛盾,这对我们不利。”

  众人唯唯。蒋介石问儿子道:“毛泽东在那篇演说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蒋经国咽了口唾沫,读报道:“据报上说,‘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是毛泽东在今年二月二十七日出席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的一篇演说,全文两万五千多字,分为十二个小题目,也说到什么敌我矛盾的问题,不过主要是讨论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那十二个小题目是:一、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二、肃反问题;三、农业合作化问题;四、工商业者问题;五、知识分子问题;六、少数民族问题;七、统筹兼顾,适当安排;八、关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长期共存,互相监督;九、关于少数人闹事问题;十、坏事能否变成好事?十一、关于节约;十二、中国工业化的道路。”

  老蒋皱眉道:“这个人,话真多!”他故作不屑之状,却急于明白内容,便问:“我才不想听他的,可是究竟他的重点何在?”又见小蒋一时间难以作答,便道:“那等我慢慢研究吧。”小蒋道:“有了,据叶外长他们所说,美国共党问题专家在这篇演说中,发觉了北平和莫斯科的矛盾,我们就可以根据毛泽东在讲词中的许多辩证法名词,说明北平仍然是莫斯科的追随者,苏俄是马列主义的祖宗,北平不敢违反,那岂不等于毛、赫之间没有矛盾吗?我们又可以强调他所说什么内部矛盾,证明大陆矛盾重重,民不聊生,而且这不是我们的杜撰造谣,而是毛泽东自己在这样演讲,岂不是有凭有据,无可辩驳?”

  老蒋想了想,说道:“你们研究研究再说。”小蒋当下要那些“敌情专家”开会,“专家”们扯过一阵之后,感到事情不妙。一位“专家”说道:“毛泽东的长篇大论,的确提到了大陆的内部矛盾,但矛盾一词,乃是哲学上的名词,人人有矛盾,处处有矛盾,老婆和丈夫吵嘴也是矛盾,如今毛泽东并不掩饰他的内部矛盾,却强调内部矛盾,这好像反而说明了,他的内部相当稳定,否则隐满都来不及,怎会公开发表,供人谈论?再说北平和苏俄之间,双方只是嘴上不提,其实早就在不舒服了,美国专家们早已开始对苏俄的新政策有了怀疑,如果苏俄还在以马列主义为主,赫鲁晓夫年来所作所为,以及最近又大叫和平相处,而且是没有什么原则的和平相处。不错中共也曾在万隆会议上提出过和平共处,但他们是在五项原则上的和平共处,相比较之后,岂不是说明了苏俄在变?而且是朝西方的方向在变?这个时候我们来指出这些东西,好处是说明共产集团有分裂的危险,坏处是为毛泽东宣传,说他倒是真真实实的马列主义,那岂不是亏了本吗?”说得众人皆笑,小蒋道:“无论如何,我们要弄点花样,说明大陆已经维持不了,矛盾重重,连毛泽东都在这样说了。”

  另一位“专家”道:“是可以利用,但是不可滥用,否则反而授人以柄。就拿毛泽东在文中的几句话来说,他提到‘肃反问题’时说:‘目前关于反革命分子的情况,可以用这两句话来说明:还有反革命,但是不多了。首先是还有反革命。有人说:已经没有了,天下太平了,可以把枕头塞得高高地睡觉了,这是不合事实的。事实还是有,当然不是说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单位都有,还必须继续和他们作斗争。必须懂得,没有肃清的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是不会死心的,’你瞧他说得四平八稳,真是水都泼不进。再回想我们‘大陆工作’的情况,老实说也真的如此,套句他的话说:‘还在派进去,但是不多了。’……”

  蒋经国打断他的话说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还是应该利用他的矛盾,不过不该滥用,这一点我表示同意。”又一名“专家”道:“这篇演讲发表之后,我今天中午才找到一些参考,中外好几个电台都在广播,莫斯科真理报刊登了全文;纽约时报也刊登了全文,这不得了。上海、南京的舆论,说这篇演讲的发表等于毛泽东把思想武器交给了群众,人们遵照他的指示,可以建立社会主义,这是大陆内部,我们可以当它是捧场。可是苏俄为什么这样重视?赫鲁晓夫的路线显然和他不同,他们也全文照登,是不是像美国那样作为一种研究呢?我听到纽约的广播电台说,纽约时报为此发表评论,认为这是赫鲁晓夫去年二月批评斯大林以来,传到外面世界的共产党领袖的最重要声明。而且纽约时报还肯定这个毛泽东的新理论,无疑地将影响到全世界的共产党,并且说西方国家也应该详细研究。”此人至此一顿,又道:“如此看来,这篇矛盾不矛盾的东西,已经成为世界性的论文,如果我们抓紧了他的什么矛盾来反他,我们当然不怕开罪中共,但万一见笑于盟邦的话,岂不是事与愿违?”

  蒋经国一怔,暗忖:“这倒是真的,他们一直笑我们落伍,如果这次再碰钉子,岂非自寻晦气?”便道:“关于这个问题,倒真是个问题,你们再研究研究。”

  第二天情形似乎更是那个,原来英国等报刊电台,也在介绍这篇论文,这使老小二蒋头痛,但又不得不听,听专家们分别报告,说自从此文发表之后,已引起英国报界彼伏此起的友好批评,甚至一般报纸在欢迎这篇讲词之后,认为这是世界局势的有希望的发展。他们说毛泽东是一位明智而有适应力量的领袖,他的言论有着空前的权威。

  蒋介石心头更不是滋味,暗忖自己的演讲无人喝采,自己的著作也无人拍手,大概捉刀人太没本事之故,布雷死后,文胆俱破,简直没一个像样的,瞧毛泽东的论文一出,连英美都在喝采,且不管西方动机如何,但毛的作品谅必有动人之处,于是悄悄地将文章读了,却是读不进去。文章越是有理,老蒋越是有气。却见英国报纸好评似潮,除了已听说过的,又有“泰晤士报”在说毛泽东的演讲“确立了现实主义,忍耐、说服力和适应性的榜样。”

  另一家利物浦“每日邮报”评论道:“相信要中国成为西方的一个朋友,其责任大部分在西方的肩上。”又道:“舍去和中国人一起生活之外,其他办法就只有和他们善自相处。”

  而“工人日报”则说:“认真”的英国报纸最主要的事先猜测是:毛泽东的演讲是否会造成社会主义世界以及在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类似分裂现象。又说:“尽管在这篇演讲词中,以及在中国共产党以前的文件中都有过与此相反的最明显的表示,但是有些资本主义的评论者所采取的态度,还好像中国共产党在提出全新的共产主义理论一样。”

  蒋介石正在为毛泽东的理论的影响而伤脑筋,却不料消息传来,法国已经正式放宽禁运,而美国有些报纸杂志也在促使美国政府取消禁运,与中国恢复贸易,这些事又使他大伤脑筋,不料消息又到,说是英轮“成丰号”在驶入厦门前遭蒋方炮击,眼看可以迫使停航,发一笔横财,不料中共海军赶来,压制了蒋方的炮兵,使“成丰号”顺利驶入厦门。

  老蒋这一气非同小可,下令严办,吓得海军总司令不敢见蒋,托蒋经国前往求情,说道:“此事不能责备我们的海军,我们已尽力而为,不能怪他们不力。”老蒋道:“那怎会放过英国轮船?这个时候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岂不是禁运要破产?”

  小蒋道:“阿爸休要生气,此事听孩儿票来,那英国船沿着香港到厦门航线经过语屿岛以北海面时,我小金门、大担、二担等岛上炮兵发炮一百七十多发,正在高兴,他们的炮兵也开了炮,就不止一百七十发了,打得三个岛上的我炮兵头也抬不起来,英国船于是进了厦门。”老蒋道:“那为什么不找飞机投弹?”话一出口又想到美方“不许反攻的戒条”,也就哑口无言,坐在那里发怔。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