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名曰“游击” 谎报战果骗上司 实为海盗 打劫海轮抢渔船





  书接上回。话说老蒋正在发怔之际,小蒋也在那里发怔,原来又有一个“大陆工作”的特务出了毛病,美国“专家”正在和他晤谈,要他今后格外小心。

  “等我问一问,”小蒋终于开口道:“这些问题,我不可能事必躬亲,弄清楚之后再与阁下研究。”那“专家”道:“据说此人是以学生身份混进去的,你们给他的编号是‘五○○二六’,他如何出了毛病,弄清楚,也好给贵我双方今后派人作为参考。”小蒋唯唯,把经办人找来,听部下说道:“此事,广东方面已经发表,可见此人出毛病的时间,很早很早。”小蒋问清楚香港经办人员,听他说道:

  “此人姓周名孔成,两年前在九龙何文田一间中学读高中二年级。毕业前两星期,他非常苦闷,因为家境不佳,升学没钱,但求职也不容易,像他那样的资格,即使有人雇用,也赚不了几个钱。他的情形,正是我们的争取对象,于是我们一个姓林的人就对他动了脑筋。他们是同学,而且两人是在深水埠一间小学的同学,相处得很好。林某就对他说,他刚从台湾回香港,并且告诉他,台湾读书不用花钱,又怎么怎么好法。香港的青年人很现实,听到这么说,已经有点心动了,两人谈了很久,最后林某答应他过两天再去找他。

  “过了几天,按照我们的通常办法,林某再和他的上级一齐到周家。当然,穿得西装笔挺,让周家肃然起敬。以为来了个财神。林的上级对周孔成一家送了一些礼物,说了不少赞扬周孔成的话,又说了一些美国和本党如何如何强大的话,让对方心中知道本党的伟大。到末了,我们便告诉周孔成,知道他家境贫寒,但有上进之心,我们愿意帮他的忙,帮他升学,唯一的要求是根据提纲写一篇自传,参加我们的组织。年轻人都喜欢惊险有趣,好胜心切,对这种事情哪有不跃跃欲试的?于是很快地便参加了。

  “到了去年,春天夏天整整一个学期,对我们很是重要,因为过了这个学期,周孔成可以单独作战了,我们几乎一天到晚守着他,除了他在学校上课,就在我们指定的地方特别训练。对于这种青年,我们怕他知道我们的组织机构和负责人员,因此约他见面的地点,不是在快乐戏院门口,就在九龙大饭店喝咖啡,或者什么餐室,见面之后,再把他拉到酒店,开个房间作个别训练。我们的训练包括‘反共抗俄论’和情报工作等等,有好几位教官为他上课,周孔成的成绩算是不错的,我们都有纪录。”

  小蒋道:“不妨说得详细点,因为他们问起来问得非常仔细。”手下便道:“那可以把课本再送给他们一份。至于教官,老汪曾任中央军校政治教官,老周老李老许都是老资格,老葛乃是驻港机构的首脑之一,‘师资’应无问题。”

  小蒋又道:“对于周孔成,我们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手下道:“我们在他脑子里扎下根深蒂固的信念,那是蒋总统一定会回到大陆去的,今年是民国四十六年,最多三五年,我们就会回大陆去了。当然,为了使他们相信这一说法,我们强调:本党的回到大陆,必需在美国正面和中共开火之时才能做到,而那一天也快到来了。”

  小蒋道:“那周孔成怎样到广州去的?”手下道:“去年广州秋季招生,我们虽然说他们的学校无人投考,海外青年对共产党没有兴趣,事实上去考的人真是不少,否则我们的人也混不进去了,周孔成受过训练,对他们讲的一套很使他们满意,他表现得非常积极,开口什么、闭口什么,共产党以为这个青年的觉悟真是很高,把他录取了。但是他的功课不大好,因此把他发展在石牌港澳学生补习学校,他名马志忠,编号五○○二六。”

  小蒋又问:“当时他学了一些什么技术?你们给他的任务又是什么?”手下道:“他在香港学过搜集军事、政治、经济、文化情报的方法,实习过密写和显影的秘密通讯技术,老葛他们认为他靠得住,因此委任他在广州充当‘联络组长’。任务是在学校长期潜伏,煽动学生对学校、对共产党的不满,同时乘机发展特工组织。老葛他们再三叮嘱,要他伪装进步,做到混进共产党里面去,然后首先打进上层,发动暴乱。同时告诉他,考共产党的大学并不容易,花钱也没用的,因此如果考不取高等院校就进补习学校。共产党对海外华侨、港澳学生有优待,这个空子非钻不可。老葛他们事先也请示过台北,我们也批准了周孔成以学生作掩护的活动,同时在他离开香港之前,对他用老法子:一方面给钱供他挥霍,另方面警告他,如果他不听话,对我们不忠实,就会对他不客气,要他的命‘易过借火’。”

  小蒋皱眉道:“那怎么又会变卦?”手下叹道:“真是给鬼迷了。据今天收到的共产党报纸所登载的,说周孔成在补习学校上课之后,有了什么思想负担,并且越来越重。报上说他在香港听了许许多多痛骂大陆的话,他虽然拿敌视的眼光看大陆,但是新的事物却在非常强烈地改变他的观念,嗯,很糟。”

  小蒋恨道:“那就证明你们没有训练好!”继续听手下报告道:“据说这小子什么苦闷彷徨一齐来,甚至有了严重的失眠症,考虑起何去何从的问题来,太糟了。更要命的是,报上说我们经常灌输他‘共产党最残暴,最惨无人道’的说法,但去年九龙事件,我们杀了一些人,放了几把火,有人顺手牵羊拿了些东西,周孔成也知道了。当然也有我们的人告诉了他,因此他知道的内情比旁人多,想不到变了心的人真难对付,这小子不但不以为九龙事件干得好,还吃里扒外说什么我们太不成话,这种行为比强盗还不如等等。报纸上说他是天良未泯,激于义愤,他妈的于是他就开始对我们不满,疏远起来了。”

  “到寒假,他放假回家,我们还不知道他已经在恨我们,只是总以为他该回香港,也该到我们的办事地方去,想不到他没有来。于是派人到他家里,嘿,他已回来。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说是不大舒服,可又跟我们的人到办事的地方,汇报大陆军事政治各种情报,他说了一些,好像有价值,好像又没什么用处。再问他共党的优缺点如何?这小子说:‘我不能骗上级,我看到的共党都是热情能干,艰苦耐劳。’我们问他是不是个个都这样?他说广州没有嫖赌鸦片什么的,别说共党不胡来,老百姓也一样。我们又要他汇报九龙事件和匈牙利事件在广州的反应,他居然写下了这两句:‘激起了广大市民的愤怒!更加憎恨特务分子。’当时我们有点奇怪,这小子也发觉了老葛的脸色不大好看,便道:‘我应该说实话,不应该欺骗上级’。老葛也没他的办法。可是再往下说越来越不成样子,老葛忍不住,当面拍桌子破口大骂,骂他是胡说八道,是王八蛋,要他反躬自问,这种精神怎能对得起党国?这小子慌了,就在老葛面前检讨了一次,并且答应继续回广州为我们服务。

  “可是这家伙始终定不下心来,在华侨补习学校一年整,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情报,可也没出什么差错。但是据报上说,越到后来,他越沉不住气了。分明他的身份隐蔽得很好,可是无法平静。变得自由散漫,随随便便不上课,即使在课室里,也是心不在焉,再加上严重的失眠,上课更是没精打采。报上说老师同学关心他的身体和学业,问他要不要帮忙,他就说是神经衰弱和胃病闹得太厉害,于是请医生看,但学校里的医生实在查不出他有什么毛病。找医院的医生看,也一样找不出他的毛病何在。”

  手下又道:“周孔成自己并没有报告,看了左派报,才知道当时他已引起旁人的注意了。他的同学首先感到怀疑:周某人好好的,怎么忽然来了个改变?他的老师以为他对内地生活仍未习惯,回家度假再返校,说不定是想家,总之因为他的功课不见进步,人却失魂落魄而奇怪。大家想帮他的忙,可又无从下手,特别是周孔成忽然不大喜欢和人往来。”

  “报上说,周孔成经过一段时期的沉默,忽然又活跃起来,这很好,大家也放心了。可是另外又出了漏子,大家发觉他口袋里的钱可真不少,大吃大喝,时常约一两个、或者三四个同学到广州最高等的茶楼酒家。有一次学生到佛山旅行,报上说,这在内地很平常,交通方便物价低,几毛钱固然可以吃客饭,块把钱更可以吃得好些。但是周孔成忽然摆起阔来,慷慨请客请十几个同学大吃一顿,吃得很好,虽然花钱不到二十元,但在内地学生眼中,那简直是一种豪举。”

  “对于一些家境宽裕的学生,报上说,他们如果这样做,教师和同学了不起劝他们不要浪费,要知道父母赚钱不易,但对周孔成的豪举却有了怀疑。因为根据他自己所说,他的爸爸在香港小饭馆里当厨司,收入不好,又曾当过码头工人和士多售货员,总之是比较穷的,而且他自己也不只一次向大家说过家中的苦情,那么为什么他有这么多钱挥霍呢?再加上他的自由散漫,对功课不肯用功,有时候常有怪论等等,引起了全班同学对他的不满,认为他的作风影响了整个班的名声。老师也时常找他谈话,希望他学好、改过,真正能够学到一点东西,否则且不提对不对得起国家的培养,最低限度对不起父母那片苦心,同时告诉他不要做对不起祖国的事,因为根据他平时的谈吐,他在老师面前说国家好,可是背地里却在说怪话,而且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见解’,根本谈不上批评什么的,因此怀疑他这样做可能另有用心,而不是一般年轻人那种直率天真。”

  小蒋不耐烦道:“简单点,不必这么详细了。”手下忙道:“快说完了,周孔成的情形,到后来我们知道一些,就要他坚持下去,避免引起人家的注意,他算是照做了。但无巧不成书,和他同班的一个同学史宏骏,也是我们派去的情报人员,他们彼此间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可是史宏骏这家伙太不小心,给广州公安局逮住了,有证有凭,并且曾经公布过,这件事对周孔成来说好比晴天霹雳,他怕透了,于是把他刚刚定下来的那颗心,又动摇彷徨起来。”

  小蒋忙问:“他给逮住了?”手下恨道:“如果逮住也算不错,这小子哪里是逮住的?报上说他什么矛盾,什么冲突,终于到公安总局自首。”小蒋忙问:“枪毙了?”手下叹道:“能枪毙就好,少了一个活宝贝,无奈共产党对他不但没有枪毙,连坐牢都用不着。”小蒋诧道:“那要他干什么?”手下又叹道:“要他用功读书!”又道:“报上说,广州公安局接受了他的自首,要他从此以后弃邪归正,用功向上。报上又把补习学校的环境描写一番,什么鸟语花香啦,什么弦歌不绝啦,那个周孔成就在里面读书,报上说这回他真的定下心来,无牵无虑可以读书了。报上说我们这样做,说明了我们对于青年的摧残真够瞧!”

  与美国专家再次晤面之日,蒋经国把这例子和对方说了,苦着脸道:“这件事说明了我们和共产党的斗争非常厉害,在全世界反共的地方,恐怕没有比我们花钱更多、本钱最大、成就更高的了。”那专家笑道:“应该加一句;失败也是最多。”又道:“这是必然的,今天来谈反共工作,你们是该多出点力,你们和共产党都是一样的肤色和风俗习惯,你们不努力可不成!这个不够那个不够,你这番到美国去,我们自会给你大量特工装备!”

  小蒋尚未开口,那美国人又问道:“你们想尽方法,在港澳升学学生中动脑筋,真是一个好办法,可是自从开始以来,一共派遣多少?成绩如何?有什么特别成就吗?”小蒋忙道:“自从派遣以来,已经有好多年了,详细数字一下子说不上来,得查一查再说。至于成绩,我们以为不错。为的是所派之人,大都靠得住。因为我们的人在香港澳门开设的学校很多,而学生之中,又不乏我们自己人的子女,派他们去保证不会出毛病,他们从小就受反共教育,是在反共环境中长大的,因此即使没有成绩,也不会自首。如果被捕,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但是这种学生也有个缺点,万一对方知道他们家长的历史,难免另眼看待,不过还没发生过不幸事件。这种学生如果暴露家长身份,但并没有暴露特工活动的话,就与常人无异。当然也有另外一种顾虑,那就是像周孔成一样,在港澳受的是反共教育,听到的是共党残暴,但他们进去之后,并没有发现我们所说的,再加上共党的宣传教育,因此把我们的计划全部打破,乃至摇身一变指责起我们来,这种事情也有,不过为数不多。”

  那美国人道:“据我们所知,这种你们以为非常可靠的人,给对方发觉的已经不少,而条件不如他们的那些人,给对方破获的当然更多了。”他怕他有所误会,便说:“我们也有同感。有一次,我们培养了一个中年人,大约有四十来岁,在共党占领大陆之前几个月,从广东到了美国,在他爸爸开设的餐室里工作,就像一般中国人一祥,勤勤恳恳,甚是老实。我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发现了他,花了好大的气力,算是把他拉了进来,作为我们对敌工作的一员,而给他的任务,就是回到广东刺探情报。”

  小蒋问道:“成绩如何?”对方苦笑道:“动身之前,我们为他做了一番研究工作。此人有利的条件是在共党入境以前就离开故乡,不可能受到共党影响。而在美国几年之中,我们的生活方式对他当然会有影响,他不可能习惯共区生活,更不可能同情共党。而且加上我们对他进行的反共工作,他脑子里除了痛恨共党,就不会有其他想法,这个很是保险。再说他爸爸在美国,还有两家小型餐馆,算是有家有业的了。

  “再说正因为他在那边长大,一定有许多亲戚朋友,关系多,也就好办事。而且广东靠近香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可以往香港一跑,在乡下人头又熟,再也没有像他那样方便的了。”

  小蒋道:“那之后情形如何?”对方又苦笑道:“谁也没料到,此人辗转到得广州,再往乡下,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刚到的时候,当地见他从海外回去,表示欢迎,这和我们的估计完全符合,他也很放心。但是到了乡下,他就不放心了。人家问他回来有什么打算?他说是为了探亲。如果探亲这段时间内他能够找到工作,就留下来了。于是人家问他想做什么工作?他以前是耕田的,说是想改行,不耕田了。改什么行?他也没法决定,后来算是决定从商。但大陆的商业不像以前那样,没有水客也没有囤积居奇,就在商业局管货仓。”

  小蒋笑道:“这个人不错,人家倒很相信他。”对方苦笑道:“问题就出在太相信他了。他在乡间有亲属,是一个老祖父,老祖父对他说:人家共产党相信你,一上来就管货仓,你可要努力才是。那边是讲究集体生活的,很多人在一起,又时常谈到以前的故事,他当然也谈,说什么以前的生活苦,害得他爸爸飘洋过海,抛乡离井,到现在在外国成家立业,有家难归,说着说着,这个家伙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给他这么一想,真糟糕,误了我们的大事。”

  不用对方明说,蒋经国已经心中有数,那是派往大陆的特务,除了少数真正“忠贞”之外,更多的特务在大陆大建设的事实之前,以及在新的社会风气之中往往无从下手,于是自首者有之,逃回者有之,形成了特务机构中无法解决的一个难题。这番美方所说,想必也是这个。

  当时那“专家”苦笑道:“你说是什么事情影响了我们所派遣的人?原来这个家伙在把故乡新旧对比之后,有如在他自首之后所说:‘对故乡任何中伤和破坏,只是这个意念,就等于犯了罪。’你可以猜到,这家伙自首了。光是自己自首不管它,他把与他有关的两个人都说了出来。”他摊摊手:“于是我们就受到了损失。”又道:“在走之前,我们的人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他的成绩好,我们除了奖励,还答应给他官做,如果他背叛了我们呢?那就对不起了,他的爸爸还在我们那边,他该明白将会发生些什么?”

  小蒋问道:“那后来又如何?”对方道:“后来我们找到了他的爸爸,你知道这个老头儿怎样表示?他居然一点不害怕。那老家伙说:‘我儿子在共产党进入家乡之前到美国来找我,也即是谋生糊口来的;现在你们把他板回家乡去,要他和共产党闹事,老实说我是不赞成的,儿子是我所生,但他的行动由你们决定,当初没听见你们说什么,现在出了事,可要找到我头上来,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只有老命一条!而且我正想找你们,还我的儿子来!现在我老了,我在这里几十年心血,总得有儿子来继承,现在我的儿子可是又去了那里……’好家伙,我们的人也就没法在他身上找到些什么,只好认晦气算了。”

  蒋经国叹道:“这种事情不奇怪,我们认为很伤脑筋,也曾谈过无数次。大家感到派遣特工到大陆,最好是派资格老的去,因为他们几乎个个杀过共产党,和他们根本没有妥协余地,可是这些特工的年纪大了,已经不大能做事。而且还有一个问题,那是他们回去之后,如果回老家,靠不住,因为他们的乡人都知道他过去的身份,你可以杀共产党人,但杀不完老百姓,好,活着的乡人就会通知共产党捉人,逃都逃不掉。如果埋名改姓到异乡去,那去干什么呢?今天在大陆耕田做工,都不比以前那样简单,工有工会,农有合作社,勉强混过去还可以,要活动就不成了。而且上山下海也无处容身,因此这些老资格几乎人人不敢到大陆,而这些年里,发生过一件事情之后,我们也不想派他们,只好另外找人了。”

  那美国人道:“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小蒋道:“有一年,我们派了一个老资格去大陆。他是北方人,从小就离开,经过这么多年,除了一个舅舅,就再也没什么亲人了。他的舅舅是个耕田的,见外甥突地回来,以为他在外面混了二十几年,想家,而且乡下已经解放,因此回来了,便把他的一家怎么下场都告诉了他。原来他的爸爸在抗战时给日本飞机炸死,他的妈妈到天津替人做女佣,辛辛苦苦积了些钱回乡开了爿小杂货店,赚钱养活两个小儿女。有一年,”小蒋把金圆券变成粪土的事轻轻带过,说:“她的小店亏本,倒了,这还不算,他的女儿给当地一个带兵的奸污不遂,出了人命,谁也不敢讲理,她的弟弟就去找那个人算帐,给抓了壮丁,一去无踪,那个母亲从此疯疯癫癫,有一天在一条河里喝水,给背后一条牛不知怎的一撞,跌下河里淹死了。”

  “我已经明白,”美国人强笑道:“你们那个老资格,忽然听到了这么多悲惨的故事,而且这些故事的主人翁,都是他的亲骨肉,因此自首了,是不是?”小蒋说是,叹道:“这个家伙杀过不少共产党,可是最后却投奔了共产党。老实说,我们最担心的倒不是这个那个,而是共产党对我们的特工并不报复——我是说自首之后并不报复,这使我们增加了很多很多的困难。如果共产党对我们的特工见一个杀一个,那问题反而好办了!”两人对这问题很难启口,无法说得下去,对这玩艺儿的越来越难,只好“心照不宣”。因为人心是肉做的,占士·邦这类特务只发生在虚假荒谬的电影故事里,绝无可能出现在生活之中。一碰到真实的生活,良知未泯的特务还是相当多的。

  他两人不敢深谈,说书的人不妨为那人交代,究竟他是怎徉悔悟的?原来他假借投奔舅舅为名,希望建立个什么“根据地”,却又苦无下手处。一天两天过去,一这情形落在他舅舅眼里。这个翻了身的农民便问他:“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呀?坐吃山空,山都要空,何况你的积蓄也不会很多很多。”又过几天,这个舅舅在晚上对他说:“咱来一斤酒,宰只鸡,痛痛快快谈一谈吧!今天一早,我在田里看见张村放牛的孩子,孩子问我:‘老爷爷,你家里住了个什么人?他昨天在树下偷偷地写什么,我爬过去,他没发觉,我悄悄地爬到他背后,见他用一枝笔,好像在写信,我一声咳嗽,他吓得没命把信纸揉成一团,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后来见是我,便骂我,后来又给我三角钱,我回去对爷爷说了,爷爷说糟糕。’”

  为何糟糕?那老爷爷说:“这个人鬼鬼祟祟,八成不是好人。现在咱们有了田地,有了保证,日子好过起来,美国和蒋介石就会破坏,咱不能不警惕。”后是那个老爷爷找到了他的舅舅,两人越谈越担心,终于约他谈心,要他摊牌。三杯下肚,做舅舅的便说:“你写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能乱说。可是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写?难道真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么?”他先是否认,舅舅便道:

  “你为什么离乡背井混饭吃?那是因为那个时候农村不行。农村为什么不行?当时你年纪小,可是也该明白:压在咱们身上的三座大山,可把咱们压惨了。于是在乡下呆着的就没法过,你也跟人家进北京,做小堂信,混口饭吃。后来因为你求上进,有空还读书,给一个老客人带去当他店里的学徒,还记得你来信说,你因为送货的关系,认识了一个什么官,这家人家的官太太,见你机灵,便向她丈夫说情,把你送到了什么学校,从此你没信来了。一打仗,你更没下文。要知道这几年仗是怎祥打的?官儿们作了多少孽?鬼子兵害了多少人?有些你不知道,有些你知道的比咱还多。好,你明白了:欺侮咱们的,把咱们不当人的,正是那些鬼子兵、汉奸、伪军、还有老蒋手下的虾兵蟹将,对国家大事咱且不说,你怎会家破人亡?难道你会不知道?你的冤家是日本鬼子,他们炸死了你的爸爸i你的冤家是老蒋的官儿,他们逼垮了你妈妈那爿小店!你的冤家是国民党带兵的,他们杀了你的妹妹!又绑走了你弟弟,你想想,你不去找你的冤家算账,今天却回来捣鬼,你算是什么心眼?是共产党打得鬼子兵没办法,是共产党赶跑了蒋介石,是共产党让咱们翻了身,是共产党把咱们当人看,可是你却恩将仇报!”

  “不用细说,那外甥恁地也没法瞒了,可是他又怕杀头,跪在舅舅面前,请他想办法,放他逃亡,并且发誓洗手不干,他决心埋名更姓回到香港,重新做人、他承认官太太介绍他进了军校,又给选拔出去受特务训练,一直在干见不得人的工作,并且杀过不少人,他痛哭流涕求他舅舅帮忙,这个老农人便劝他自首,劝他向政府交代,安慰他说共产党胸襟宽宏,只要老老实实,就会‘既往不究’,一斤酒喝完还不够,两人都喝了个酩配大醉。第二天舅舅送他前往自首,当真‘既往不究’,这才痛痛快快参加了工作,并且因为将功赎罪,之后又得到奖励,从此轻轻松松过日子,等到台湾从报上获悉他的近况,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两人谈到这里,那美国专家道:“这件事情,给我印象很深,因为还有差不多的情况,”他叹息;“是不是可以这样说:那些出身穷苦的人,一旦回到家乡,来一个今昔对比之后,那我们苦苦训练的反共意识,就会直线下降,甚至倒过来拥共反我们呢?是不是说知识分子干这一行,反起共来就会比穷人出身的人坚决一些呢?我研究过汪精卫、周佛海等人的言论,我很喜欢,也很佩服。他们分明在为日本天皇效劳,可是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是个民族英雄的样子,还反共哩!这又多好!可是拿你们的言论来说,中美合作,贵我双方当然彼此负责。从我们的角度来说是帮助贵党,从你们的角度来说是帮助美国,可是究竟你们的言论,也和汪精卫、周佛海差不多的样子,口口声声为了中国,甚至在反共之外又反汪,虽然我们知道你们当时和东京、南京之间有些什么奥妙,但是无论如何,你们的言论是如此慷慨激昂,真正妙极!”

  小蒋心头不是味儿,也只得听他说下去道:“因为存在着这些事实,我曾经这样想:是否中国的知识分子,对民族意识特别薄弱呢?只要给他重重的酬报,他就不会为某些感情所困扰,他就会比穷苦出身的人更坚强—我是指反共而言,阁下以为如何?”

  小蒋浑身不舒坦,强笑道:“关于这一点,我们倒没有研究。但根据大陆的共党理论来说,这个就是什么阶级问题。我曾留学苏联,知道中共苏共的一些关节。总感到中共比苏共还要可怕,因为苏联在变,这一点贵我苏俄问题专家,曾经举行过好几次会议,结论是赫鲁晓夫越来越西化,而毛泽东越来越共化,这种发展值不得重视,因为中共势必受苏共领导,这个不成问题。问题在于中共的理论,他们不以为资本家的子女不会变成无产者,而无产者的子女也不一定会非无产者不可,当然这是就理论来说。也即是说:资本家的后代在共产党影响下他必然背叛自己的阶级,而无产者的后代在非共产党影响下,也会背叛他们的阶级,于是中共重视这个,这个倒使我们值得担心。”他喝了口茶,又道:

  “话题回到阁下所说的问题上来:‘一个知识分子参加特工组织,乃至派遣到大陆工作,事实告诉我们,我们的操心已远胜往昔。因为……’”对方见他难于措辞,笑道:“因为共产党有他的一套,不少地方是比以前好,因此知识分子出身的特工,也动摇了;甚至他们曾经杀过不少共产党,也因为他们那个什么‘不究既往’而解除了烦恼,你说是么?”他沉下脸来道:“难道我们什么也做不成了?”

  小蒋忙道:“那当然不至于,那当然不至于,无论共产党防得多么紧,我们还有我们的办法。”那美国佬马上说:“譬如……”小蒋不得不接下去道:“譬如入境问题,我们发现深圳、拱北那几个地方,任何人都可以进去,是很方便,可是不少人露了马脚,等于送上门去。要知道训练一个特工并不容易,就这样轻轻易易给他们逮住,真是太不合算。除非光棍一个,什么东西都不带,但这样又失掉了我们的本意,因此沿海岸登陆的办法值得研究,过去有几次成功了,这个你们也已知道。”

  那美国佬笑道:“这个办法当然好,用军舰运送,再用小艇划过去,别说密写药粉和爆炸品、电台和武器都不成问题,干粮也可以多带一些。”小蒋忙道:“干粮用不着多带,当地老百姓会供应。”那美国佬笑道:“这一点,我们不必期望太高。记得有一次你们派了一组人到广东沿海活动,结果是九个人或死或伤或被俘,逃回来只有一个,可是他的橡皮艇几乎变成蜂窝,他身上三颗子弹据说还有一颗无法取出,一条命算是保全了。这个人说过:在大陆发展游击基地不容易,为的是熟面孔很难呆得下去,而生面孔根本立不住脚,我们当然无意泼冷水,真希望你们继续努力,要在大陆真正弄几个游击基地,给他们看看颜色,可是干粮一定要准备充分,你不能让他们在山上饿得不能动弹。”

  小蒋心头有气,讥讽道:“关于这一点,我们是在研究。不过采用你们的游击战术,实在困难很大,你们要带着发电机,电冰箱,活动房屋去和共产党拚命,实在目标太大,并且行动不便。我们在这方面有把握,相信不出两年,在大陆至少会有十个地区出现游击队,决不会像你们在香港那样,碰到那个游击司令,在元朗收发什么大陆游击战报,而那个电台却设在台湾!”

  美国佬笑道:“但愿如此!在中国打游击当然是你们的事,我们白种人非常非常不合适,因此以前我们的游击专家为什么有这么多设备,无非是他们本人并不需要出马打游击。”他问:“那今后对敌工作,都用海军派遣了?如果你们有困难,技术问题我们可以合作,出动潜水艇也来尝不可,只是小心离开公海后,碰到他们的海军正在活动。”忽地那美国佬皱眉道:“有人在美国告状,说你们的部队在离岛上打家劫舍,专抢渔船,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这个样子,传出去很是不雅。”

  小蒋暗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麻烦,不如否认。”于是答称并无所闻。美国佬皱眉道:“如果真的毫无所闻,那阁下对离岛管理应该加强才是。”当下掏出一份文件,递将过去道:“有一个青年人,说是在白犬岛做海盗,现在逃奔大陆,揭发内幕。”小蒋忙不迭说:“那必是撒谎无疑,因为在白犬岛这些地方,只能活着进去,横着出来,必无逃亡可能。”话一出口又感不妥,当下打开文件,只见中英文两份,小蒋打开一瞧,暗叫不妙,原来这是真有其事。

  那逃亡者姓向名明,二十七岁,台湾人氏。曾随母亲到菲律宾住了几年,日本投降后返台便到台大攻读。一九五二年八月间,这个台大三年级学生因与国民党官员子弟打架被捕,判囚二十个月,刑满迫服兵役,向明当然不干,给送到新竹新兵营后企图躲藏,结果却给骗到了白犬岛。他们这批台湾青年,一年到头盼望的是能够离开台湾,闻道白犬岛容易逃亡出境,生活又是十分自由,于是向明在一九五四年十二月间,乘官方交通船到达白犬,正式参加了海盗的行列。

  正因为向明乃是大学生,既懂台湾话,又懂几句英文,就被派为“海上游击队总司令部”的副官,担任文书工作,在那方圆不过几里的弹丸之地,他呆了十五个月之久。那白犬岛“海上游击总队”乃台湾国防部所“委”,司令王朝勋乃前福州市军统头子,参谋长林荫乃前平潭县县长。总队下面分为三大队,分驻白犬岛及其附近南竿、北竿小岛,总数一千有零,尽皆来自大陆的地痞流氓、地主恶霸,向明将岛上情形交代得一清二楚道:

  白犬岛上的驻军归第一大队长林振乾管辖,下有一个突击连,一个侦察排,一个警卫排。而在司令部中,则有军需处、副官处,情报处,政工处等机构,军饷说是台湾发给,事实上都须自筹自给,也即是海上打劫之谓,获得“国防部”的准许乃至鼓励。

  蒋经国阅读向明所写,心中恼恨,只见他说十五个月来,他目击渔船四百多艘,遭“游击队”劫掠,内中绝大多数乃大陆船只。凡由香港开出经过福州到上海的轮船,或者从上海南下的洋船,他们抢得不少,除船上所载货物,船员私下之物如手表,钢笔和戒指等,统统照单全收。有一次抢盛京轮,私人之物也抢了很多,又有一次一艘英轮被截击后迫驶白犬岛码头,把船上货物搬了个干干净净,一直搬了一个星期才放空船回去,而这批海盗所用快艇、枪炮等等,无一不是美式装备。

  蒋经国暗叫苦也,白犬岛上,插翅难飞,此人怎能逃出?又见他说得如此清楚,说道是平时大家一律穿制服,到出去打劫就改穿便服。这也是国防部所规定的,并且规定打劫时绝对不准透露自己番号,要承认自己是海盗。

  小蒋越看越不是味儿。只见向明继续揭露他们的秘密道:这批海盗之间,有着很大的磨擦。白犬岛与马祖岛之间的磨擦更深。马祖驻的是胡宗南部队,照样到海上发横财,好几次抢光了大货船,使白犬岛上的劫掠受到“损失”,双方时常指着鼻子骂街,弄不好便打架。白犬岛上的王、林之间磨擦得也不轻,彼此各有私党部属,争个不清;赃物又时常分赃不匀,争夺剧烈,邀功的时候也一样头破血流。

  那美国佬见他聚精会神,便笑问道:“真实性很强,是么?”小蒋苦笑不答,读将下去,见向明在说:就是这么一种地方,台湾不得不紧紧控制,时时打气。岛上除有电报和交通船只联络之外,台湾还时常派人前往视察,宋美龄且曾亲自出马,陪同美军顾问团的头子们,乘坐直升飞机到白犬和马祖给他们打气,说他们生活如此艰苦,可是精神如此旺盛,一定能够“反攻大陆”。

  向明回忆当时的心情说:大家你骗我,我骗你,你瞒我,我瞒你,如果真的出去“反攻”,第一关就通不过:因为沿海渔民都认得海盗面目。

  然而美方还以为这是一支“深得人心的游击队”,向明目击美军顾问团去白犬视察过两次,每次带了几条战舰壮胆。有一次由一个上校率领,十几个人到得岛上,再往高山,用大型望远镜眺望大陆,摄影绘图,忙个不了。白犬岛上的人像祖宗一样侍候他们,送他们落舰走后说:“如果这样子就可以反攻,天下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又一次是一九五五年底,两名美国顾问带了几个美国士兵和一个台湾军官,在白犬住了两天。那个少校美国顾问还召集全岛军官训话,找向明当翻译,可把向明气了半死,发誓要离开美国佬统治的地区。

  小蒋紧张地往下看,见向明复述美国佬的演讲道:他说白犬岛和马祖岛是台湾的前哨,要像两把尖刀似的,插向中国大陆。而台湾呢?那是一个“国际孤儿”,美国本着人道主义才把他收养下来,如果没有美国,台湾及其离岛的日子难过,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美国佬又说:他们所以不怕危险横渡太平洋前来台湾,就为的是保护台湾,为的是双方的共同利益。向明又说:美国佬要国民党官兵不要害怕共产党,说万隆会议之中,周恩来就唱开了低调,他说他建议美国应该坐下来谈,乃是气馁的表现。

  那向明说:“中共在朝鲜战场把美国企图攻入中国大陆的阴谋打了个落花流水,因此美国不得不坐下来谈,这到底是谁打败了?还用得着说吗?而且周恩来在万隆会议上所说的,乃是亚非国家对帝国主义、侵略者的一种先礼后兵、堂堂正正的行动,怎么说是‘唱低调’呢?那美国少校又说中共解放台湾是假的,这又是什么话?人家说话算数,对于解放台湾的问题根本是国策,怎会是假的?至于用什么方式解放台湾,是武力还是和平,是在什么时候解放?那旁人无从得知,怎能因为目前局势未变,就一口咬定是假的呢?”

  那美国佬见小蒋看到这里,瞧了一眼,冷笑道:“你们的人,一旦倒过去之后,很能替中共宣传哩!”小蒋苦笑,再看下去,只见向明说道:“那美国少校说:美国绝对不肯和中共和谈,我们白宫的主人不想替中共伴奏,我们美国必须通过一次战争,来消灭共产党。他说朝鲜战争打乱了美国的计划,把战争的日程拖后了。但是他强调说,他们不会走希特勒、东条英机的老路,不会走历史的老路,美国会集中力量向俄国人开刀的!”

  小蒋又看到了向明的愤慨,他再说:“这个代表华盛顿的驻台美军顾问,简直是歇斯底里的战争贩子,他赞扬白犬岛上的工事做得好,坚持要干下去,他所指的当然是在海上截劫船只的海盗行为。记得就在他来到前几天,他们曾打劫过一艘英国轮船。”

  美国佬指指另一行道:“这里他透露了一个秘密:那是你们一向把渔民说成共军俘虏,现在他拆穿了。”小蒋见上面写道:“美国佬听说有俘虏,就要走了五名刚刚从海里捉来的五个大陆渔民,美国佬起先对他们盘问,要他们大家诉苦,这五个人却把他骂了一顿,说他们是海盗,硬要他们背井离乡!之后美国佬又想办法,要五个人说出大陆共产党怎样抢粮食,为非作歹,欺压人民,如果谁说得好,谁就有奖。可是那五个人却说他们从来没受过解放军欺侮,相反的乃是照顾。他们说解放前‘捕鱼人儿世世穷’要啥没啥衣食不济,解放后才算安定下来,日子从来没这样好过。”

  向明写道:“这些话全部由我翻译,美国佬越听越不爱听,气得两眼发直,扬扬手要这五个人走开,恨恨地说这五个人中毒太深。本来还说他们是间谍,再一想这五个人是给连人带船抓来的,就不再说了。于是气鼓鼓地躺在沙发里,好久好久没话说。”

  小蒋紧皱眉头往下看,见向明在说:“这当儿,游击司令王朝勋忙不迭叫小老婆去伺候这个美国佬,参谋长林荫也叫女儿给他们送茶送烟,这种奴颜婢膝样子,教人越看越恨!

  “接着他们又陪美国佬去参观所谓‘大陆难民接待站’。他们把所有抢到白犬岛上的渔民、平民、农民、商民,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集中营里,却美其名曰‘接待站’。他们从中挑选,把年轻体健的肉票送到台湾当兵,有些干脆关在白犬岛上,补充进了‘游击队’。他们对美国佬说,这些‘难民’上岸之初,就要供述大陆‘情报’,有些根本不懂,有些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们就指为‘顽固分子’,用刑逼供。因此更多的人给送进集中营之后,利用黑夜逃亡,抱着一根木头跳海,游回大陆,有些不幸给发觉后抓回去枪毙,也有人干脆在海里给开枪打死了。福建沿海渔民为了防卫这种特别海盗抢劫,有些渔船上也准备了武器,遭劫时便开枪还击,因此双方都有死伤,更多的渔民在枪战中被击毙,据说渔民已经向解放军海军求助,今后如果有抢劫,相信是国民党会吃大亏的。”

  向明又说了一个沉痛的故事道:“有一次海盗劫回两艘大陆渔船,照例船上的人要排队上岸,想不到进行盘问时,一个海盗发现了自己的父母,逆子垂着头无话可说,父母可是气破了肚皮,破口大骂之余,还想掴他的耳光,闹了个一塌糊涂。”至此,那美国佬问道:“怎么儿子把父母绑了?”小蒋苦笑道:“他儿子不一定抢了这条船,这个人也可能是闽南人,因为岛上多的是闽南人,附近也都是闽南人,于是这种事情就可能发生。”

  美国佬问道:“难道白犬岛一向是海盗的基地?”小蒋道:“它在福建闽江口外,可以望见大陆,一向是海盗出没之地,我们退出大陆之后,国军有些部队转移到白犬岛上,当时就把他们收编。在这之外,附近还有南竿堂、北竿堂等等一大堆岛屿,构成了白犬列岛,共有十几个乡村,有三千多居民,一向靠打渔为生。”

  那美国佬问:“那个姓向的说,如今在白犬岛上,青壮男子多给抓去当了兵,十四岁以上的女子没一个不被奸淫,可是真的?”小蒋苦笑道:“卖淫则有之,其它就不知道了,不过乡下地方,不论中国美国,难免有些什么。再说有些地方,像白犬岛,男人多于女人,因此女人给奸淫的事情就很平常,慢慢地,她们也变成卖淫。有些是六七个人包一个女人,有些人还把包下的女人租出去,租期一个月、一星期不等。”

  那美国佬笑出声来道:“这和印度有些地方一样,阳盛阴衰,没有办法!”两人读下去,见向明在说:“白犬岛上居民生活很苦,他们出海打渔受到严格限制,只许往东打,不许往西打。就是只许面朝台湾方向,往西就怕他们投降大陆。打回来的鱼官价收买,价钱压得很低。岛上只能种番薯,不能种稻谷,国民党又不运米供应,居民只能拿番薯和鱼作主粮,生病的时候才能设法吃到一点米,于是‘吃米’变成了‘生病’的代名词,某人今天有米入口,也就是说某人今天病了。如果说人‘全家吃米’,那等于恶毒的咒骂,不免打架,这讽刺可真不小!

  “但是,岛上的国民党军队怎么过日子呢?他们从上而下,嫖赌吸鸦片,乃是最好的消遣,也只有这样打发时间,同时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天天开赌,夜夜开赌,官与官赌,兵与兵赌;赌起来大家互相欺诈。出海打劫如有大批赃物,赌得更是起劲,手表钢笔也是赌注,反正什么都可以赌。岛上有台币美金,也有打劫而来的人民币,全部可以流通,正因为赌风厉害,打劫起来也特别凶狠。”

  小蒋尽快浏览,美国佬却蛮有兴趣地仔细阅读,又见向明写道:“虽然如此,他们可是担心大陆炮轰和解放。一九五五年大陆发表解放台湾宣言,特别是解放军炮轰马祖之后,白犬岛上的国民党军队惶惶不可终日,纷纷暗中准备后路,大家都希望得到一张安全通行证,可投奔大陆,或者向解放军投降。什么是安全证呢?那是从大陆飘流过来的,大陆海岸的解放军,把印好的安全通行证放进竹筒,封好筒口,投进海里,由它飘流,岛上渔民和士兵出海时都可以捡到。起先捡到的人把它偷偷藏起,炮击马祖之后,这种证件就私下流通起来,可以出卖,可以交换香烟,拿到的人把它秘密收藏,当作护身符似的,自已也有过一张。

  “可是这样做仍是危险,万一给蒋军头子发现,那就不得了。有一次,七个士兵带了这种安全通行证,企图坐小艇到大陆集体投诚,不幸给发觉,后来七个人全体被枪毙。而那七个人的故乡都在福建,都是当年给拉壮丁拉过去的,但是纵然如此,这种证件在白犬岛上还是非常吃香,捡到的人像捡到了财,有些兵士甚至在输光之后,拿它出来作赌注孤注一掷。”

  美国佬皱眉道:“真有其事么?如果不把这种东西搜出来,麻烦就大了。”

  小蒋强笑道:“这没有什么。”美国佬道:“关起门来,我们无所不谈,说的是实话,你们的将领到他们那边之后,一律都没枪毙,也释放了一些,内中不乏著名将领,将领尚且如此,土兵更谈不上了。因此你们怎样斩断官兵们对中共的归附之心,这一点非常重要。而且据我们所知,像康泽等人都没有处死,值得你们注意。”又问:“那个姓向的人,又怎么走掉了呢?”小蒋指指文尾,苦笑道:“据他所说,在白犬岛上他谈不上什么工作,当当秘书,做做翻译,不但做英语翻译,福州语和国语也要翻译,工作比较单调,但更无聊的是生活。他说他整天在吃喝嫖赌、奸淫掳掠的环境中,早就不想干了,可是没办法。有一次他生病,而且是比较麻烦的胃病,白犬岛上没有医院,于是把他送到台北。”

  “哦。”美国佬道:“他就在途中跑了。”小蒋道:“也不,他在台北住医院,住了好几个月,病好了,也不肯回白犬岛去了,大概是找到一条到香港的船,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他就乘船去了香港,终于投奔了大陆。”又道:“不过没关系,共产党中,也有人到我们这边来的。”

  美国佬道:“无论在世界大战,或者美国当时的南北战争,以及你们的国共内战来说,双方的人有来有去,这不奇怪,可是一定要注意这些现象,究竟是怎样造成的。譬如在你们抗日战争期间,中共的人也有到你们那儿去的,内中有少数是他们的叛徒,有些给你们捉住了,他怕死,你们也就收买了他。但这种情况我们纵然可以宣传为中共如何如何不成,可是正面来看,这不能象征中共不成,我们料敌要从宽,因此,甚至可以这样估计,正因为走掉了这种人,他们内部反而干净,这个不能不注意。此外有一个资格很老的共产党员从延安投奔重庆,你们当然也可以拿来宣传,说这个有地位的人来归,乃是说明了中共的面临灭亡,但从正面来看,这也不能象征中共不成,因为这个有地位的人,一向不愿意吃小米饭,他在中共内部,早已是个有名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因此他在中共实力不大,延安给你们攻下之前溜到重庆去了,事后想来这个人或者这种人的投奔自由世界,是我们预先布置的特工呢?还是给我们抓住的呢?还是受不了小米加窑洞这才变质的呢?还是因为怀疑共产主义没有前途,因此变了卦,或者因为内部纠纷呕气的结果呢?这些人固然可以利用,但不能说明你们真正已经得到胜利。举个例,上次你们在香港与北京有关的银行里安排了一个人,最后由他起义,固然可以热闹一阵,但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他们的银行更扎实了,你们的努力显然值得研究,尚且是两个课题。”

  小蒋问:“研究些什么?”美国佬暗忖:“我们对你们的政策很简单,一句话:‘你们滚蛋、交出福摩萨!’但怎能和你明说?”便道:“你刚才说,那个姓向的跑过去了,可是他们那边也有过来的。这个我们明白:你们在那边千方百计安置了一些人,平时找点情报,弄不好来一个‘义士’,我们也很欣赏这种杰作,问题是这只能热闹一个短时期,而不能使大陆有什么改变。而再往深处看,当中共处境非常不利的时候,你们在延安钓到过一条大鱼,可是事隔一二十年,中共更了不得,这又说明了什么问题?说明了这种花样,用处非常有限。可是翻过来看,你们的人在这时候投奔过去,这对你们非常不利,意味到对你们政权的看法,因此为今之计,你们必需严防再有人到大陆去。可是我这番话的目的,无意在你们这一类工作上泼冷水,而是非常友谊地提醒你们,你们的特工活动最好和我们统一步骤。”

  小蒋倒透一口凉气,暗忖:“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当下敷衍一阵,约期再晤。正欲辞去,那美国佬忽地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作亲热状道:“有件事几乎忘了。华盛顿有信来,认为五月廿四日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应该了结,越快越好。”小蒋苦笑道:“此事早已了结,少数人被控殴打美国大使馆和美新处职员,因此判决坐牢,多数被告已经放掉。”美国佬强笑道:“此事刚发生时,美国的风波很大,时过境迁,想到了一个问题之后,也就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小蒋道:“想到了什么问题?”美国佬道:“这也是你们的意思,我们也接受了,那是万一重办肇事人员,势必引起他们对美国更强烈的反感,不必否认,贵国人民有着浓厚而狭隘的民族主义感,因此不如一切简单化,你当然懂得我们的意思。”说罢两人分手。

  小蒋把此事与老蒋说了,老蒋冷笑道:“到今天才明白过来,可是迟了一步。下次你们见面,你对他说:这件事情害得我们花了多少气力!而且这些气力,完全花在他们身上,为的是为他们保全颜面。你再催催他们,关于那个美军在华地位协定,应该尽快签订,免得他们又闹出事来,我们再伤脑筋。你问他:为什么这个协定这样困难?那件案子,他们以为美国下不了台,结果我们才是真正下不了台,实在岂有此理!既然是盟郑,也该替我们留点余地。”老蒋恨道:“你可以这么说,下次再有第二个雷诺,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把他扣起来,天王老子来也没用。”小蒋忙不迭劝慰,认为不可。

  老蒋道:“此事欺人太甚:孙立人事件是暗的,判雷诺无罪是明的,明明暗暗,无非要我坍台!什么‘狭隘的民族主义’,去他的!”话甫出口,可又软下来道:“儿呵,既然他们打过招呼,我们也就算了吧。从今以后,报上不许再登,算是了结。”

  小蒋唯唯,老蒋又道:“那个‘反共国际会议’,到底下文如何?我们开的空头支票太多,这件事如果流产,影响太大。人家会说:中华民国连这个会也开不成,还谈什么反共团结?你倒把他们接洽的经过说说。”小蒋为难道:“这件事还在进行,不如以后再说。”老蒋道:“有多少是多少,我要听听。”小蒋无从退避,强笑道:

  “经办人的报告说,他们所找的对象,还没完全谈过,不能认为这个会开不成。而且范围又广,一时也真的难以找齐。除了香港比较方便,日本和南洋、欧美各地,就需要一段时间。”老蒋道:“好,那就听听香港的意见。”小蒋道:“根据名单,经办人一一找到了他们。可是困难很多。我们说‘阁下乃知名之士,并且是反共阵营、自由世界的著名人物,这次本党在台北准备召开反共国际会议,希望阁下拨冗参加,共襄大举,蒋总统非常盼望阁下出席。’对方听了,反应不一。”老蒋急问:“如何反应不一?”小蒋道:“据报告,一般都是表示感谢之意。”老蒋道:“对,我们还有路费奉送,数目也不算小哩,他们难道有连钱都不要之理?”小蒋道:“他们是在感谢总统,但是困难重重。譬如那个C老先生,他就说:如果他到台湾开会,就变成了国民党的人了。或者至少已经变成右派中的什么分子。在台湾不要紧,可是对香港来说,香港就会考虑到他的居住问题。他说因为英国是承认北京的,对于在港从事反共运动的人,他们有很多顾虑,为的是避免引起两国之间可能发生的不愉快事情。他说除非我们担保,他从台湾回来之后,英国人对他没有任何为难。”

  老蒋恨道:“这分明是遁词!我们不找他!不稀罕!”可又立刻改口道:“唉,多找他几次吧!”再问:“那个W教授如何?”小蒋道:“这个人,可难弄了。他说他是反共的,但决不参加台北的会议。他也不要任何名义,不要一分钱路费,他说台湾根本没有反攻条件,你开一千次、一万次会。还是空的!”老蒋击桌道:“荒唐!”小蒋道:“是荒唐,我们的人再也没去找他。”老蒋道:“那南洋的人又如何?”小蒋皱眉道:“他们,可更荒唐了!”

  老蒋恨道:“岂有此理!”小蒋道:“据我们的人说,在新加坡,他们找到了侨领W,W是本党老党员,和陈嘉庚他们是冤家,反共坚决,本以为没有问题。不料三句话才说完,W的牢骚可多着哩!他说砍他的老骨头可以,要他捐钱就不成。我们的人便说:这回不但不要他拿出钱来,相反有钱给他。他说他不要,他说他有几个原因不想到台湾,第一个理由:他说我们应该问一问新加坡的华侨,今日之下,有没有必要反共?你们说共产党不好,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但我们侨乡来信,却说第一个侨乡都建筑得像模像样。建筑好不好,老实说,这个固然重要,但在华侨心目中,最重要的是社会风气。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血汗钱寄回家乡,却给老婆赌钱,求神遇骗花光了,更痛心的是,我们华侨子弟在乡下学会了吃喝嫖赌,好逸恶劳,有的一身梅毒,有的变成流氓,有的变成烟鬼,有的赌钱赌到倾家荡产,乃至殴斗搏杀,身败名裂,可是这种风气,共产党一到,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勤勤恳恳的工作,以及踏踏实实的读书,纵使共产党刚到时做错了一些什么,但他们的的确确不是自私自利,他们一没有小老婆,二没有置田地,三不赌钱,四不享乐,无论多大的困难与危险,总是他们自己去顶,我们还有什么说的呢?我们从原谅他们到感激他们,你说这个共如何反法?是不是反掉好风气,反掉大建设……”老蒋不耐烦道:“说这些干什么,还有呢?”

  小蒋道:“第二点,他说他对本党贡献虽然不大,可也不小,今天再要他到台湾去,一来他年迈,二来事情忙,跑一趟真不容易,而且当地政府对政治活动没有兴趣,如果一定要他到台湾去,那他回不回得了新加坡,或者回去之后生意如何,都有问题,问我们负不负责?”

  “第三点,他说他接触面很广,他是反共老将,因此认识不少美国人;他今天对反共可又不大热心了,因此也认识一些不赞成反共的人,总而言之,他认为本党如图生存,问题不在反共,而在弄好台湾。如何弄好台湾,而且最好不要美援,因为有几个美国人在他们面前骂国民政府,甚至露出推翻政府的凶相来,他以为美国不可靠,他说因为自己人因此无所不谈,他决不会反美,并且还在做美国买卖。只是心所谓危,因此不能不说,又是什么‘知我罪我’之类,最后斩钉截铁,告诉我们,本党当务之急是弄好台湾,如果真想反攻,那就完蛋!”

  老蒋恨道:“怎么完蛋?”小蒋道:“他说一旦反攻,总要出兵,出兵之后,台湾内部情形如何?值得本党担心,即使美国不会乘机正式占领台湾,改变国民政府,但当地势力有什么文章,也是难说。”老蒋道:“算了算了,这种人给脸不要脸,还要乱说一顿,实在岂有此理。”

  小蒋道:“最古怪的意见在日本,有一个反共名流对我们的人说,如果国府要我们回去开反共国际会议,希望国府先做好一件事情。”老蒋道:“是什么?”小蒋道:“他说廖文毅在这里反蒋反共,吵了个一塌糊涂,日本和我们有邦交,为什么准许廖文毅这样做?他说反共的原因是为了共产党反对我们,现在廖文毅也在反我们,为什么不反廖?”

  小蒋又道:“此人虽然出言不逊,但是他的话值得我们注意。他说他们知道,廖文毅背后是美国,因此廖某有恃无恐,大发谬论,美国不是在反共么?为什么反国府?他说他们希望能够澄清。”老蒋冷笑道:“终有一天,我们会让廖文毅闭上这张臭嘴的。”小蒋道:“他的话值得我们注意之处,还在于这一点:他说一旦美方命令廖文毅不再反对国府,甚至他的独立国也取消了,但还有一批台湾人在日本反共之外,还要反对国府,不但反对国府,而且还要反对美国!“

  老蒋诧道:“这个倒是奇哉怪也,怎么一口气反对了三方面,难道发神经不成?”小蒋道:“我们的人也曾问过,是谁在日本反了这么多?他说:这种人在东京的台湾人之间并非一两个,而是有好几个。他们为什么反共?说是和美国、日本以及台湾国府采取共同步骤,因为他们是自由世界的成员。他们为什么反国府?为的是国府在台湾如何如何不妥,这一套和廖文毅差不多。至于他们为什么反美?内中就大有文章,大堪玩味了。他说像这么一种人,怎么会有胆子反美?原来大呼反美者,乃是以日本极右翼为骨干,当靠山。日本极右翼当然反共,并且和美国的关系不错。无奈美国把日本的利益侵占得太厉害,因此日本心中不快,可又不能出之于口,而在台湾问题上,日本方面认为台湾应由日本经营,美国经营的地方太多。”

  老蒋皱眉道:“我明白了,日本有人主张重回台湾,又不想让台湾落入北平之手,也不想美方经营,而是让日本去管!可是?”小蒋道:“正是,他们认为美国到处插手,便宜是他们讨的,倒霉是我们的事,驻兵日本,闹出了多少事情?如果台湾出问题,首先去接管的是大日本皇军,而不应是US三军,更不是对岸的红军。于是他们问:我们的处境如此,开反共国际会议有又何用?”

  老蒋沉吟道:“慢着,等我想一想。这批王八蛋先是反共,那不用解释。再要反我,岂有此理!又要反美,简直匪夷所思i吃了什么狮子心老虎胆,要反这么多?——日本极右派。”

  老蒋又沉吟道:“日本极右派乃是我们的朋友,头山满他们这一辈,甚至我曾经像对长辈那样对待他们,怎么他们的后辈,竟敢支持台湾人一下子反了三方面,岂不是让我很难下台。”

  小蒋唯唯,听他念念有词道:“不过目前的情形还没有这样严重,廖逆只反两方面,还没有发展到‘举一反三’。而且廖逆的背后是美国,我断定他不可能反美国。”又道:“那几个在日本的名流,又怎么说?”小蒋道:“他们有些看法和香港、南洋的那几个人类似。”老蒋恨道:“他们真的以为我们是不可为了么?”小蒋怎敢称是?转弯抹角道:“他们有一些情况值得特别注意。他们说,数目庞大的日本战俘和日本侨民从中国大陆回到了日本各地,这批人几乎个个变成了共产党的义务宣传员。这些日本人大难未死,锋镝余生,在心理上已经有了不想再打中国的意愿。因此听到人家说反共,他们就头痛。他们甚至这样说:如果你们国民党要反共,你们自己去反,不要拉他们日本人落水。如果日本政府居然再想打中国,那就让天皇和首相自己去,反正他们日本人不想惹火上身了。他们说他们在中国住了这么多年,和中国人住在一起,不少人还参加了工作。他们说中共的干劲固然举世罕见,中共的讲礼貌,讲道理也是举世罕见,中共党员的刻苦耐劳,更是举世罕见了。他们还这样说,如果中共许可,他们愿意入中国籍。他们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又在中国住了这么多年,一般日本战俘和侨民,都对中国感到歉然。但是人人都有祖国,都有故乡,都有亲友,他们到头来还是归了国。于是到处说中国怎样在埋头苦干,中国又如何有希望。这种影响十分广泛。除了日本政府,谁要向民间和军人鼓吹反对中国共产党,那就像犯了众怒一样。

  “有一个中国专家对我们的驻日官员说:还记得麦克阿瑟在日本的时候,战争结束不久,日本曾经赔偿过一件非常名贵的机器给中国,叫做涡轮机,是作发电用的,这件机器可发电三千伏特,中国当它是宝贝,因为在中国别说没法造,连见都没见过。可是据从上海回国的日本战俘说,上海已经有了专造这种发电机的大工厂,在闵行,不但可发电三千千瓦,五千千瓦也平常。”

  蒋介石皱眉道:“别信他们这一套,都是宣传,假的,要日本人别上当!“小蒋尴尬道:“我们都这样想,这样说,但他们说是真的,因为这个厂就在上海,这些日本人即使没进去过,但见过产品,而且又说什么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工厂等等,总之是‘为共党张目’。”老蒋道:“这些可以不理,但是日本极右派右到后来,居然打起台湾的主意,这个我们不能坐视,要办事的人先去打个招呼,别等到这批王八蛋真的有了什么布置,那麻烦就大了。”

  小蒋欲言又止,唯唯诺诺,老蒋道:“还有什么理由?”小蒋道:“我们的人回来说,刚才极右派的那种想法不管对是不对,反正有一种情绪在日本普遍滋长,那是不满西方、不满白种人,不满美国人在日本的有些做法。他们说:日本目前没有办法,任由美国佬胡作非为,但是日本民族有他的自尊心,不能世世代代把命运交给美国佬,因此他们一方面想办法力图振作,一方面把希望寄托给中国人。但是这个中国却又不是指本党,而是指大陆,日本普遍的想法是盼望中国大陆强大起来!”

  老蒋诧道,“娘希匹,中共强大,对日本有什么好处?我可想不过来。”小蒋道:“是呵,我也曾再三问过,据他们的答复是这样的:日本人的看法是:中共不管它怎么样,反正它的政策是绝不对外动武。我们说那可错了,韩战之中,中共不是出动了志愿军吗?这不是侵略是什么?这不是好战是什么?这不是穷兵黩武是什么?可是天晓得,日本人不这么看,他们认为美国打北韩,无论用的是什么借口,总之他们不过是学当年日本皇军打中国,打中国必先打东北,打东北必先打韩国,这个没什么可以辩的,因此中共为了自卫和北韩并肩作战,日本人暗中翘起大拇指,说是中共有魄力!他们说日本人最佩服的就是这种精神,当年‘九·一八’打东北,张学良不抵抗就走,日本认为太不成话,——”

  老蒋道:“简单点吧!”小蒋道:“是,归根结蒂,日本普遍认为中共绝对不会对外用兵,绝对不会去打日本,这个在日本人心理上取得了很大的安定作用;同时日本还和大陆做生意,中共原本不愿意,可是因为影响到日本全国人民的生活,他们算是答应了,而且公开声明,这与日本政府无关。这下子,日本人对中共更加什么了,他们认为中共乃是他们日本人真正的朋友,于是涌现了一种对我们非常不利的心理,可怕极了!”

  老蒋又气又急、既闷且愤,说道:“真是咄咄怪事!我可是不能相信!当年日本兵打中国,共产党给他们吃的苦头太大,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才对,为什么反而希望他们强大起来?娘希匹这简直反了!反了!”

  小蒋道:“他们说,日本人受尽西方的欺侮,特别是美国,美国给他们的什么援助,无一不是附带条件的,日本人嘴上不说,心中可是很有反感。他们说每一分美国援助的美金,他们都出很大的代价,乃至包括了日本少女的贞操,以及日本男人的耻辱!他们说中日相距很近,只要有一个强大的中国,美国就无从欺侮日本!因为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是同肤色的黄种人!”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蒋介石恨道:“想在抗战几年中,我们和日本谈谈打打,打打谈谈,说不上是什么世代仇恨,而在胜利以后,我们对日本更是以德报怨,连日本天皇都是我给他保全的,还有什么话好说?”老蒋以拳击桌道;“我可又想起来了,那一年订和约,日本方面出了多少难题?丢了我们多少颜面?原来他们真是幸灾乐祸,看见我们落难,就……”小蒋见他生的气越来越大,这倒是近来所罕宽的。心中明白,乃父代一向期望日本对他有某种程度的帮助,甚至再派“支那派遣军”到中国为他反共,如今对方尽管在外交文件上说的是“共同防共”,在联合国中做的是“拒绝中共”,但这是日本政府的态度,而代表日本人民的日本民间态度,在对华问题上,却与政府来了一个各奔前程,根本接不上头。

  小蒋在为老蒋发愁,老蒋则在为日本发愁。“原来官方的态度也是一种敷衍,”他想:“刚才谈过廖文毅,日本政府凭什么庇护他反我?刚才又谈到了廖文毅这一撮之中,有人还竟然连美国都反上了!反共且不提,胆敢反我,那是得到官方同意的了,胆敢反美,更不用说也是得到官方默许的了,兹事体大,如何是好?”于是决定召开“御前会议”,彻底谈谈。

  哪知道不谈便罢,一谈,却谈出了更大的问题来。张群故作镇静,对面前七八个人说道:“人无远虑者必有近患,总统目光远大,看到了日本民间的态度问题,这真使人拜服。”老蒋暗忖这顶帽子可是戴错了地方,日本这个问题酝酿已久,此刻来谈其实已晚,张岳军变成当着和尚骂贼秃了,听他悲天悯人地说道:“兄弟上次去日本,也曾有人提到过一个问题,说日本人心不稳,应当小心。”张群说道:“他们之所谓‘人心不稳’,起初我以为这是对美国而言,后来才知道还包括了我们。这方面,回来已向总统报告,并且我们在日本也有所布置了。可是最近却又多了新花样,此事表面上看来好像对我有利,其实不然。”老蒋忙问:“最近你没出去,怎么日本又有了新花样?”

  张群双手置腹,苦笑道:“这是昨晚的事,还来不及向总统报告。昨晚有人自日本来,为了种种关系,兄弟不打算把他的名字公开,不过总统会知道的。这个朋友先是问我。台北事件究竟完了没有?我很奇怪,我说此事发生在五月廿四,如今快要过年,焉有不告结束之理?他说了一大堆,不外乎两点:一点是台北报纸还在提这件事,美方很不开心;又一点是为了中美友谊,此事最好快刀斩乱麻算了,因为美方正在酝酿对我们的反击,而内中有一点,说是将使汪精卫代替蒋介石。我吓了一跳,问他汪某人墓木已拱,如何代替好好的一个活人?”

  老蒋一对眼睛突出如金鱼,怒道:“他们欺人太甚!”又听张群不慌不忙说道:“他说,现在日本正在研究一个新的方案,那个方案内容,便是起用汪精卫的人,拿来对付日益庞大的共产党。当然他们这样做有个前提,那是美、日双方对我们中华民国不放心。

  “为什么不放心呢?说是如果依靠我们反共,他们可能得到相反的结果。他们甚至这样估计,认为国民党与共产党曾经合作,并且不止一次,如今局势利于中共,我们如何反共?更有问题,日本政府认为与其台湾不能负起反共的责任,不如另辟新天地。为什么要另辟新天地呢?据我的朋友说,因为日本政府发现不能再把日本人作为反共之用,除非中共出兵打日本,日本人会群起卫国之外,你要日本人今天再打中国,说是比骆驼穿过针孔还难。中共不会出兵,日人不想反共,日本政府大感头痛,认为坐等中共失败的奇迹不可能产生,可是没有办法扭转这个局势,这次岸信介到美国,据说商量了一个妙计。”老蒋一怔,忙问:“什么妙计?”张群道:“当然,这是就他们而言,我们认为妙是不妙,有待研究。反正这是美国反共专家提出的主意,而特别需要日本合作,美国认为日本侵略中国为时最久,自从‘九·一八’开始到一九四五年投降为止,他们几乎在中国各地都有一批帮忙的人,我们曾经称之为汉奸,当然也有我们自己早先安排的,不能称之为汉奸,总之这批人文文武武,数目大得可以。美国就是根据这个情况,制定了一个新的方案,那是:共产党的势力越来越大,北平的政权也越来越巩固,东南亚各国所受到的影响,也是越来越明显,因此美方大感焦虑,他们再三研究,认为美国距离亚洲甚远,可是亚洲的问题最严重。如果美国抓住亚洲不放,势必鞭长莫及,如果把远东问题交给日本,在日本是驾轻就熟,他们在那边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以及对当地各该国家的了解,甚至在各该地区曾经委任的各级文武官员、大小探子,说不定到目前还有联系。而且和平以后,各国枪毙这种人的数字不大,而这种曾经帮过日军的人,大都也已埋名更姓,仍然活在世间,如果在亚洲范围以内,美国把它的势力授予日本,并且暗中帮助日本,日本是可以做点事情的。

  “日本如果这样做,美国就可以减轻很大的负担,美国可以从多事之秋的亚洲作表面的退出,而对日本作有效的帮助,使日本代替美国控制亚洲,”张群道:“如今这个方案正在酝酿,极有可能成为事实。在这个总的方案情神之下,我的朋友说:谈到台湾,他替我们着急。为的是一旦此计实现,无论在日本的汉字头、在南洋各地的汉字头、在香港澳门的汉字头,乃至大陆台湾的汉字头,可能迟早会给日本所用。为的是这批人,当年在太阳旗下不可一世,但日本投降以后,并不是人人都有陶希圣那样好运气的,他们隐姓埋名,‘羞见故君’,一旦日方号召归队,老实说除了大陆因为情况不明、难作估计外,在日、台、星、马、港、澳等地的汉字头,有可能参加一种秘密组织。他们这批人,反共当然是第一位,但反不反我们呢?从理论上说是不应该的,但从实际来看,可又不能不防,当年日本兵占据中国这么一大片土地,他们以为中国必亡!他们以为今后的中国,汪精卫和北方的汉字头一定代日本统治中国,他们于是卖身投靠,这是当年的情况。可是目前的情形似乎比当年更什么,我们除了台、澎、金、马,此外一无所有,他们更加瞧不起我们了,除了内中有些已经依附共党,看来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之外,应该承认,还有一个不会太小的数字,正在待价而沽!他们当年可以卖身投日,今天又有什么理由不这样做?而且这是美日两国一种新的合作,对某些人是有吸引力的,因此我的朋友问我知不知道其事,再三促使我们注意。”

  蒋介石皱眉道:“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不过……”张群见蒋介石不再往下说,便说道:“我那朋友说,美国对于中共目前立于不败之地的情形,是既恨且怕!他们认为今天的大陆己经这样,再过十年那还了得?今年是一九五七年,从一九四九年到现在,不过八个年头,不足八年,他们在军事上阻住了美国自韩国而东北的途径,在经济上又应付了大大小小的灾荒,我们知道中国的天灾一向有名。在政治方面,看来他们也弄了个四平八稳。这样发展下去,美国实在担心,因此渴望改变中国面貌,无奈改变不了。不但改变不了中国,甚至美国的内部危机也日甚一日。在这情形下,美国既要自己振作,又要帮助他人反共,他们已经感到很吃力。这样僵持下去,别说美国打不垮中共,自己情形如何,连他们自己都难说,因此与其什么也没有,不如把亚洲交给日本,由日本代理,好过自己出面。”

  蒋介石恨道:“我倒相信确有其事的,你们看!他们宁可支持廖文毅反共又反我,为什么这个做法不可能呢?你们大概知道了,当年我们撤退之后,司徒雷登死赖在南京不走,原来是等待与周恩来碰头!你们瞧,那个时候上海尚未失守,他们就等不及了,以为我们完了!娘希匹好比丈夫还没断气,那女人就要改嫁似的,太不成话咯!”又问道:“你们赶快问日本方面的人,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几天回讯来到,那“御前会议”气氛更是低沉。张群挖空心思,一字一句极力避免刺激老蒋,他慢吞吞说道:“根据各方回讯,美国确有其事,准备逐步把亚洲交给日本。方案之一,是要日本对在二次大战时期,曾在各地结识、运用、雇佣的当地人重新调查,开具名册,恢复联系,不惜工本,使他们再度为日本所用。并且暗示他们,这回的靠山除了日本还有美国,必须组织起来对抗越来越大的共产党势力!美国有点吃不消了,希望日本在东方帮他的忙,而在西方帮他忙的乃是西德和英国。”张群一口气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本以为蒋介石会插嘴问些什么,不料蒋却没吭声,张群只好继续说道:“美国认为,共产阵容正在扩大,而其中最突出的便是中共,美国决心不惜工本摧毁中国大陆,而不再把这个希望寄予中华民国蒋总统,他们说美国已经等待八年多,一方面中华民国越来越负不起反攻大陆的责任,据美国驻台大使馆与军事顾间团的连年报告,认为台湾别说反攻不可能,甚至连能否维持下去都有问题,他们此外还说了很多废话,这些不谈也罢。相反美国又为中共的日益巩固而着急,因此美国决心收拾中共,摧毁中国大陆!”

  咬牙切齿的蒋介石听张群在说:“美国以为,摧毁中国大陆并不简单,你总不能把中国人都杀个精光。美国所希望的是像一九四九年前那样,使中国的经济资源,廉价劳力都能为自由世界所用,因此只要推翻中共政权,便能解决问题。如果无法做到这点,而非要出动核子武器不可,也只好使中国人多牺牲一点。”张群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虽在反共,但北平并未向什么地方进行侵略,美国找不到口实去炸它。相反,北平在叫嚣美国侵略台湾越南什么的,美国更难使用核子武器了。再说,美国经过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虽然发了大财,国土上也没有发生过战争,但官兵伤亡,还有它一定的数字,孤儿寡妇,还是到处可以看得到的。当年是为了珍珠港事变才对日宣战,事前还在对日本做军用品生意,而这些枪炮炸弹的原料,是用来对付我们的,过去的不提。现在,无论如何有一个事实是:没有任何国家在进攻美国,因此今天而欲下动员进攻中国大陆,或者使用核子武器对付中国大陆,这在美国内部来说,恐泊是通不过的,而在美国以外的国际局势来说,恐怕也缺少这种因素,因此今天的美国相当紧张,如中国大陆一天比一天强大起来的话,那么对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就会产生相反的、不利的影响,于是他们十分着急。更着急的是:一九四九年成立的北平政权,到一九五七年还没摧毁,如果再由它发展,那真是不得了的。他们举了一个例,说是我们退出上海,他们进入上海之后,美国国务院都认为中共是背了一个大包袱,用不了一个月,上海的经济就会垮台,上海就会混乱起来;上海一混乱,整个中国大陆便会混乱起来,到时候中共就会顾此失彼,什么都完了。”张群长叹一声,语调低沉地说道:

  “但是,情形是如此不佳,中共并未垮台,而且据美国所估计,中共有迹象在试制原子弹。”蒋介石冷笑一声道:“这个,美国佬是在大惊小怪,原子弹这个东西,岂是人人能造的?别说中共,几十年来,我们的人材有多少?可是连这个梦都不敢做。年来我们派人到美国参加这种科学会议,据回来的人说,好多好多东西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加谈不上看见过了。而且不只是我们。世界上有多少科学发达的国家,他们的原子能研究是一张白纸的;谁说中共要想造原子弹,。那真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张群了解老蒋心理,便说:“我也这样对人说了,中共能造原子弹,除非太阳从西出,我的朋友说,看问题不能这样简单。”

  老蒋烦恼地说:“我们不谈这个,谈这个没有用处,中共能造原子弹,我这个‘蒋’字颠倒写!好,岳军你再说下去,日本极右派究竟在怎样布置?”又道:“我们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不是日本极右派在搞这个玩意,是华盛顿的意思!”边说边发抖,气得胡子直竖。

  张群咽口唾沫,说道:“总统的话很对,是美国的意思,不是日本的意思。不过日本正有这么一批人,对美国这个方案很配胃口,于是也就奉命行事,据日本各方回讯,他们已在着手组织一个大本部,名称还没定下来。也可能用代号,譬如大战时那些担任细菌战、特工战的部队一样,用个‘梅’字‘义’字什么的,就行了,他们不能公开、当然也不能暴露任何秘密。

  “名字虽未定,工作已开始。”张群道:“大本营订的方案是以二次大战时日军曾经占领的地方为主,而在各该国家或地区,找到当年曾经‘合作’的当地人。每一个地区或国家有一个负责人,对自由中国来说,此刻即使还没发表,但这一点可以肯定,此人必是有地位之人。

  “据他们说:事情的开始,在于各该地区或国家的一份名单,那名单必需详细,包括几个调查项目。譬如中国,当年攻占上海之后有多少中国人为他们所用?是干什么的?是明的还是暗的?是从中华民国政府机构中拉过去的,还是派到有关部门受他们指挥的?这批人现在什么地方了死了或者是埋名更姓跑了?如果是死了,是给中国政府打死的呢?还是给共产党打死的?他们在替日本做事之前,家中有多少人?现在又有多少人?

  “他们的家属之中,效忠日本的那分感情还有没有?浓不浓?他们的财产继承人是谁?目前有无工作?政治态度如何?是不是在当地做事?是什么机构?民间的还是官方的?”

  老蒋诧道:“要这样详细干什么?”张群道:“还有哩!美国拨了一大笔款子,准备交给日本政府,用日本政府名义分发给抗战时候为日本效劳的人或者是他们的儿女。乃至考虑到这笔钱的名称,叫做‘抚恤金’也可以,‘安慰金’也无不可,总之是反共!并且同时反对一切非美方支持的人主宰今后的中国……”

  蒋介石眉毛紧皱,恨道:“连汉奸都用上了,就是瞧不起我!总有一天我放把火,把队伍开到对岸反攻,看他们的第七舰队袖手旁观!”转念一想,这个“拖人落水”之计一旦实行,他的队伍永远回不了台湾,也到不了大陆,于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