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摆摆“形势” 个个高谈阔论 听听“情报” 人人垂头丧气





  书接上回。话说蒋家父子灵机一动,想到了“民族意识”,好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乎台湾岛上,一下子出现了一股“热烈之风”,老蒋小蒋强调“中华民族”如何如何、“汉贼不两立,共党乃汉奸”又如何如何,老蒋俨然以中国的“忠臣”面貌出现,小蒋也俨然以岳武穆自居,等而下之的人们,更没有一个不是“义民、忠臣”了。吵了一阵,也引起了美方注意,就在台北市内,洋房之中,那些“中国通”展开了一次会议,研究此事。A道:“为了面子问题,蒋介石以一个爱国者的姿态出现,这情形可以理解,不过近来他们在报章杂志上拼命强调这个,我想内中必有蹊跷,诸大家随便谈谈,发表发表意见。”他指着一个咬住烟斗的矮胖子道:“B先生乃心理作战专家,对于这些,谅必早已瞧在眼里。”

  B笑道:“那当然!我听说抽香烟可以使人发生肺癌,于是改抽烟斗,又听说烟斗可以使人发生舌癌,于是改抽雪茄,再听说抽雪茄也不保险,于是戒烟,但戒烟不能防止发生胃癌肠癌,于是咬住个空烟斗解解馋,作为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为什么我要这样说?为的是蒋介石今天什么也没有了,变不出新花样,这句西方但语对他很合适,倒不是存心讥笑于他。他如果反攻,准完蛋!就像抽烟斗可能引致肺癌,不过他的反攻必垮是百分之百,而纸烟生癌不过百分之几。如果他不反攻,也是完蛋,好像烟斗生舌癌,但烟斗生舌癌的可能性不过百分之几,而他的不反攻也垮台却是百分之百。

  “如果他自己无法反攻,却又不甘等死,企图拖人落水,自己坐收渔人之利,那这个打算也绝无可能,美国即使被他拖下落水,无论结果如何,美国不会亡,老蒋却必然被卷进漩涡,而且必然灭顶,这好像是改抽雪茄,一样可以生癌一样,于是他学我,嘴上咬了个空烟斗,但求心理安宁,作为一种掩饰,却是一个形式,这个办法,在他便是所谓‘民族意识’,他这一套就是我的空烟斗!”

  众人大笑,又听B说道:“此人生活在‘真空管’里,很少有人能和他相比,你们想,他反苏,不错,美国高兴,可是他怎么爬起来的?如果没有第三国际,如果没有中共以及黄埔军校的创办,他能有今天么?他又反日,不错,美国也高兴,一九三七年之后那几年,美国卖给日本的军用物资数字,以及美国卖给中国的军用物资数字都很可观,他们两个打架,我们大赚其钱,但我们的高兴还不只此。”

  B又道:“我们美国的高兴,还在于一个反日的中国,他可以动用巨大的潜力迎击日本,客观上帮助美国消耗与美国在地球上的争霸者,甚至把它削弱。可是他怎么能真正反日呢?日本投降之前,他们两家早已展开了谈判,并且据说很有收获,而最大的一个证明,便是战后日军在占领区内,绝对不将领土交还给八路军新四军等等中共的部队,而是如临大敌地与中共对峙,静待我们美国飞机军舰运输蒋介石的部队去和日本皇军换班,而在这之前,这些辽阔广大的中国土地上,只有共产党在打日本兵,找不到半个国民党军队的影子。于是蒋介石在胜利之后,对日本军部的那分感激是心照不宣的,因此坚持维持日本天皇的制度,作为保障日本军部、旧臣的一种手段,你们说,他怎么有资格谈民族意识呢?”

  B又道;“我们瞧不起汪精卫这一撮人,为的是他们没有分量,没有力量,他们向天皇效忠,连日本政府都瞧不起他们,这个道理是容易懂得的。可是汪如何与日方联系?说穿了是他抢了蒋的镜头,蒋在对外这方面,一切都由自己领头,对日本也一样,对我们也如此,因此如果台湾有人抛开了蒋和我们来往,并且谈到美援,对他来说,那简直掘他祖坟一徉,这种例子是太多了。当年对日、汪的活动完全由蒋支持,但因汪的放弃老蒋单独与日方来往而告决裂。换句话说,如果汪的对日活动一直唯蒋之命是从,也就算保了险。而汪为何抛掉老伙计?为的是他以为长沙大火,武汉吃紧,日军长驱直入的结果,蒋介石非垮不可,因此他先一步正式投降,准备在日军宣布击垮老蒋后,他便是日方保护下的中国政府主席,于是老蒋恨汪入骨,请问这个样子的蒋介石,他还谈什么民族意识?

  “再说反共,蒋对这一点比较坚决的,可是他的爬起来,正是中共的力量。当年黄埔军校如果没有共产党为他培养军官,他这笔本钱无论如何用不上。特别是西安事变,如果没有共产党,他那条老命早就丧在东北军、西北军手上;再说,抗战时候他们又合作起来,不管这种合作有多可笑。但反正用上了这两个字,换句话说,并无民族意识的蒋介石,他要拿这个法宝来作为掩饰,是使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当然,我们也并不希望蒋某人真有什么民族意识,如果他真有这种意识,又怎能接受我们这么多条件?”

  C道:“那他今天为什么强调民族意识?”B道:“说穿了,并不复杂。我已经讲过了,这种手法,等于我手里的空烟斗,那是一种心理作用,而绝不是真的掀起一个民族意识运动,把我们美国的力量驱逐出去,把日本遗下来的东西全部割断,把英国领事领事馆从淡水赶出去,不,绝对不是那样。他之所以强调这个,一般来说,那是一种精神安抚作用,要他的全体军民感到:他们仍旧是中国人,并不因为美国的帮助而变了国籍,一如吗啡,发挥了麻醉作用。要知道中国人的民族意识特别强烈,如果蒋介石胆敢违抗这个力量,——我是说口头和文字上,因为在行动上他早已做到了这一点,那他随时随地会垮下来的。

  “此外,他这样做法,这和‘反攻大陆’的口号相似,目的在于使军民有所希望。对本地人来说,可以使他们明确地感到:来自外省的文官武将,不可能在台湾吃一辈子,这是台湾人在就业就事问题上最最头痛,最最难受的一件大事!要他们知道这批‘阿山’一定要回大陆的,也就缓和了他们之间的磨擦。再说对那批外省人而言,强调民族意识也即是强调回大陆,这好比马鼻面前挂一束青草那样,疲倦的马儿不想走也得走,不肯走也得走,虽然吃不到一根草,可是希望有了,你们懂得这个意思么?”众人点头,B又道:“何况这批外省人,在大陆还有家人,因此强调了这一点,也就多多少少给了他们一些信心和希望。

  “此外,还有一点也很明显,那是为了联合国的席位问题,企图使联合国大厦之内,能洋溢着蒋介石很有办法的印象,从而解决了席位问题,使我们对北平消失那种恐惧思想。”B喝了口酒,低声道:“此外还有一个原因:蒋介石忽然强调民族意识,也可能是喊给我们美国听的。我们和蒋之间不幸发生了不少误会,而且一如大家所知道的,有些闹得很大,有些平常。在他看来,这种局面如果发展下去,即使中共没有攻进台湾,外国也可能派人去蒋而代之,于是他忽然强调民族意识,作为精神上的原子武器,他以为藏身其间,可以取得保险,可以对我们美国发生一种作用,‘别打我蒋某人的主意。否则我会放出民族意识的秘密武器,使金马掀起了民族运动,把你们美国人葬身在汪洋大海里’!”众人闻言,冷然一笑。

  D道:“我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便是蒋的最重要的助手宋美龄,很有意思。

  “此人一口美国口音的英语,据说她恐怕入过美籍,她对美国的感情可是浓得不得了。这对我们固然很好,可又怎能配合她丈夫民族意识的宣传?我年初曾到她的母校卫尔斯女校参观,发现有一间厅叫做‘宋美龄厅’,有一些学生则用‘宋美龄奖学金’上学,而且在校长办公室里,她在合照相片上题了一句话,意思是她是这个‘家’的一员,如今她旧地重来,在她有回家之乐,在合影上则有家人之亲,你们想,她和丈夫岂非各唱各的?

  “丈夫嘴上唱的民族,她念念不忘的是美国,如此合得起拍子来?我怀疑内中有的是轩然大波!”

  D道:“这位总统先生的家里,连喝杯茶都有风波,当然更有轩然大波。据我所知,譬如宋美龄和蒋经国同时出现在蒋介石的客厅,女佣必须先把茶奉给夫人,然后才给小蒋,否则那还得了?喝茶尚且如此,反映在‘政见’上的,不必问。据我所知,老蒋那个‘传子传副’问题其实还不全面,因为缺少了另外一样,叫做‘传妻’。”哄笑声中D又道:

  “我说话都是有根有据,不吹牛皮。试想:在福摩萨这个小岛上,除了我们,第一号人物是老蒋,第二号人物该是陈诚了吧?其实不然,不知属于第几号的小蒋才是真正的第二号人物,而不属于第几号人物的宋美龄,有时超过第一号人物,在这情况下,你说他家里要说没有风波,才有鬼哩!”

  A道:“我说各位先生,我们似乎应该先集中一点,解决了他的‘民族意识’用意何在再说。老实说,我们的反共专家们,曾经把毛泽东的理论视作民族主义者,事后证明不完全那样,今天也还有两派意见,一派说中共仍是民族主义者,一派说中共是国际主义者,我们今天当然不说这个,而是说,我宁可相信毛泽东是民族主义者,可是一听见蒋介石说这个便令人作呕!我想我应该先说说自己的看法,我认为当‘五·二四’事件过去不久,这个岛上就展开了‘民族意识’,我认为不能轻视。默察蒋的意图,在于对那一次事件的不服气,可是又不能不服,不敢不服,于是接二连三要求重新检讨美军在华地位的问题,这件事从台北到华盛顿,他们已在加紧探询,恨不得马上签订协定,剥夺美国官兵在福摩萨应有的方便和权利,但是这个绝非为了刘自然什么的,而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问题,进一步说,是为了他今后在岛上的统治问题,这一次他以为吃亏太大,摔了个大筋斗哩!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蒋如此做法,还在于对我们作出‘无言的警告’,意思是说:如果我们美国人在这里对他如何如何的话,他那个‘民族意识’就会变成武器,对我们作出一切难以逆料的报复。而他以为这一手可以鼓舞他的军民和我们对立起来,事实上也真有这种顾虑,因此我们认为严重无比!爆炸一个原子弹可以看得见,但爆炸一枚民族意识的精神原子弹,老实说我们就担当不起,”他双手齐摇:“我们没理由,活得好好的,却在这里给人斩成肉泥,或者剁成肉泥。我想先生们和我一样,不稀罕保险公司那份赔偿费,因此我们对蒋此举就该特别留意。”

  C喝干了面前的咖啡,开口道,“这话很对,我认为蒋介石的‘民族意识’大宣传,矛头是对准我们美国,而非中国大陆,我这里还有一个旁证,那便是‘两个中国’。

  “为了确保我们在福摩萨岛上的既得利益,决不把这个岛归还红色中国,这是铁的前提之一。此外,蒋无力反攻,我们也不欲为了他的反攻而给他拖下水去。从高丽打不到北平去,从越南似乎更难打进广西和海南岛,因此客观上我们必须承认红色中国的不可摧毁也是一个铁的事实,但是否承认,何时承认那是另一回事。在这里我们可以不提,但这也是一个前提。

  “在上述两个前提之下,便出现了‘两个中国’的局面和前提,我们不便吹吹打打,心中人人愿意。因为惟有如此,我们在西太平洋的连锁防线得以贯穿,而这些岛屿和土地事实上也是攻击红色中国的基地;可是承认红色中国之后,他们对福摩萨问题不便再提,也不能再提,因为就政治方面来说,‘两个中国’的代表出现在联合国里,福摩萨已不可能成为中国领土,最低限度中共对它无法再提;就军事方面说,中共即使能干,与核子武器必然绝缘,他们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科学知识。赫鲁晓夫也绝不可能把这方面的东西给北平,那是百分之百的事实,即使给了他们,也毫无用处。因为他们没有基础,也没有任何条件,甚至我们可以把核秘密通知北平,他们没法懂得,有如收到了一本无字天书。再说他们也没有制核原料,即使有,他们也无法辨认,更谈不上运用了。因此,”他喝了一口酒道:“在这情形下,一个进入了联合国的中共政权,它必须接受联合国的安排,失却了反美的精神支持,也难怪他们骂联合国是我们美国的表决机器。”C笑了笑,说道:“于是‘两个中国’的气球升起了,老蒋这对贼眼也不含糊的,他知道一旦中共入了联合国,一旦中国像高丽、越南、德国一样,在旁人是无所谓,在他可不得了。因为他的年纪大了,在一个小岛上耍花样,无论如何比不上回大陆,他的有生之年已经屈指可数,但是他的儿子能否继任却遥遥无期。光凭父子关系,别说旁的,他的手下就难以心服,因为一九五七年到底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不是清朝或者明朝、元朝了。老蒋的皇帝做不成,这是很明显的,但他却非如此不可,因此怕透了‘两个中国’。因为一旦实现,他永远回不了大陆,同时他的家天下也将在一个为时不久的时期里宣告结束,此其一。”

  C又道:“谁能进联台国?谁不准进联台国,最后的决定在我们美国,没有我们点头,那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因此如果‘两个中国’在联合国中成为事实,这说明了在某些情况之下,红色中国也获得了美国的支持。当然,事实是否如此,红色中国会不会接受这种支持,我们目前无法预知,但在老蒋看来,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因为美国支持红色中国,他的自由中国该怎么办呢?因此他一定坚决反对,此其二。这种心情也就是那一位曾经说过的,凡是中国而须与日本、美国等等发生国际间的来往,必须由蒋出面,任何人不能妨碍他的‘权益’,甚至反攻大陆和反共什么的,也必须由他领头,否则就是企图取他而代之,乃至简直是谋反:因此他当然反对‘两个中国’。”

  B道:“对,不论‘两个中国’也罢、‘一中一台’也罢,反正他是恨透了的,我认为他在这个时候祭起‘民族意识’的法宝,主要是针对美国,用这个作为掩护,其实真正的企图在于反对‘两个中国’、在于表示对我们的一种抗议,此事可大可小,可有可无,不能小看。”

  A道:“此话怎讲?”B道:“可大者,他可以把民族意识宣传到一个相当厉害的程度,一如‘五·二四’那样,别忘记这是中国人最最糟糕的民族意识!可小者如果我们去问他,他们可以耸耸肩膀说:‘没有听说什么嘛!民族意识是个什么玩意?’我们明白了,报上登的是不是?那告诉你们吧,这不过是中国的一种官样文章,志在反共抗俄,其实没什么的,瞧,‘中美邦交不是很好很好吗?’”

  众人皆笑,听他说道:“可有者,那是一旦问题复杂,我们和老蒋之间的矛盾难以转圜,他便会祭起‘民族意识’的法宝,号召东南亚的华侨养他,支持他。当然,华侨对蒋的感情已经说不上,但当蒋自以为受到我们的压力而发出呼吁时,一个可能出现的局面不能不防,那是华侨之中有些与老蒋关系深厚,我们知道是有一些国民党官员,或者亦官亦商的人散在世界各地。他们为数虽不多,但届时可能为他发出呼吁,指摘我们美国不对,这很麻烦,因为我们和蒋打交道打了几十年,的确有些头痛的事情。而可无呢?有如大家说的,蒋自己根本没有民族意识,因此这种宣传也只能作为一种宣传视之,不像红色中国,他们倒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确无还价,就像高丽之战那样,说要打真的把我们打了个……唉!”

  A道:“如果说蒋介石也会赞成‘两个中国’或者默认‘一中一台’,先生们以为那一天会不会到来?”众人哗然,E这时开口道:“我曾经注意这个问题,认为大有可能。”众人一怔,听他说道:“众所周知,自由中国是在我们美国庇护之下,才能免于灭亡的,我们指东,蒋不敢往西,我们指前,他不敢退后,这是事实。从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五七年,期中当然也发生过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中美之间并不融洽的事例,但总的说来,某一件事蒋分明把矛头指向美国,但当我们当面拆穿之后,他就会说这是对付共产党的,例如‘民族意识’。又如分明是他们的鬼花样,可是一旦我们当面点破之后,他们又会把问题搁在共产党头上,例如‘五·二四’事件的初期判定,后来因为太不像样,这才免了共产党的罪名,”E笑道:

  “又如分明他知道这是我们搞的,但不敢明言,就把责任搁在中共头上,例如孙立人案,可是正因为投鼠忌器,他们又把孙立人免予枪决,要他的手下以‘通共’罪顶当。又如当年的‘二·二八’事件,分明是他们自己闯的祸,台湾即使有共党的话,也想不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于是他们表面上说是奸匪谋反,其实却把责任搁在我们的领事馆——当年还没有大使馆——和美新处官员有计划宣传台湾独立的事例上。总而言之,我们千方百计赶跑他,他也百计千方‘还敬’,但双方都不肯摘下面具,有如两名蒙面剑客交锋了几百回合,彼此还不肯露出尊容一样,虽然从剑法之中,彼此早已明白对方的剑术传授者是谁,以及一招一式的企图何在了。

  “虽然如此,正因为我们控制了整个台湾,蒋对我们仍是必恭必敬、不敢违抗,就凭这一点,我们要把‘两个中国’、‘一中一台’成为事实,他有什么办法反对呢?”众人一齐点头,听E又说:

  “此外,我总这样想,蒋在口头上反对‘两个中国’,恐怕纯粹为了一旦失去联合国中的独占席位之后,一个使他失魂落魄的局面就会出现,因而他无论如何不会公开承认,同时却是私心窃喜的,为的是两个中国局面既成,红色大陆是中国,福摩萨也是中国或者是台湾,中共就不能轻易动台湾的脑筋了,为的是他自己也要受联合国的约束,而我们联合国,对这个岛,当然是极尽保护之能事,视为美国领土那样保护它的,因此有理由相信老蒋并不反对‘两个中国’。”众人俱皆点头,又听E说道:

  “有一个前提是:如果我们打不垮红色中国,而红色中国倒是不会渡海攻打美国的,双方僵待,请问蒋介石能等多久呢?”

  D道:“蒋介石能等多久,这个我们管不着,在他看来,一切要以他为主,这当然是荒谬绝伦的!一切当然以我们美国为主,没有还价!我们认为时机成熟,就攻向大陆,可以不需要任何借口;我们认为时机还没成熟,那就按兵不动,总之是不能受他影响,因此我特别欣赏‘两个中国’或者‘一中一台’的做法,唯其如此,可以缓和红色中国对我们的戒备,有利于我们的突袭。而在平时,高丽也罢,越南也罢,局部战争反正是不能让它停止,这有它的妙处,这个大家知道的,我不说了。我觉得单单是个福摩萨问题那没什么,但是蒋介石一家的做法,却使我们担忧。蒋家是个什么做法呢?一句话:他们渴望世界大战。记得我曾对吴国祯说过,说你们把希望放在世界大战上。事实是这样,因为且不论第三次大战后福摩萨变成什么样子,但今天的蒋家,也只能如此。可是为了观瞻关系,你们最好别再提这件事,纵使你们心头这徉想,甚至想到发疯的程度,也别嚷嚷了,人家会说:你们是好战者,为了蒋介石的那个皇冠,要全世界卷起第三次大战,那不是活该挨骂、自讨没趣吗?吴国祯后来对蒋说了,也就收起了这个法宝,不再吵第三次大战了。”

  D道:“可是,有如大家都感觉到的,蒋的做法是改变了,不但不再吵第三次大战,相反地说起风凉话来,说他们一旦反攻,根本不需要美国出兵。宋美龄的嘴巴更甜,说是他们不需要美国孩子为反攻大陆流血,可是事实如何?一如大家所看到的,蒋介石不但仍然希望我们替他反攻大陆,而且这种意图越来越明显,他们的海空军时常为我们找麻烦,时常到大陆领海领空挑衅,其目的是希望引起大陆还击甚至追击,把冲突的火焰,烧到我们美国身上来!可是他们的飞机战舰时常焦头烂额地回来,或者永远不再回来,私下埋怨我们不给他们报仇雪耻,丢了自由世界的脸。我也曾私下劝告过他们,记得是一个舰长,我说你们惹是生非,美国实难协助,因为共产中国是厉害的,你惹怒了它,老实说对我们并没有好处,我们最大的希望是他们内部发生变化,然后我们的三军开进大陆去,这样可以减少很大很大的损失,而得到很大很大的效果。他说他们也明白这样做没什么好处,无奈老蒋小蒋催得紧,非如此不可!老蒋还说过,如果诱使共党的飞机军舰与美国的机舰开火,那是应该传令嘉奖的大功劳,老蒋对他们说非如此不足以促使美国向大陆开火!”D摊摊手道:“可是他们怎会知道,我们美国对这件事比蒋更心焦?”

  A忽地指指G道:“你不能充哑巴,也该说一说东京的情形。我们知道昨天晚上你和那个什么交际花‘交际’了一个通宵,很乏,但你总不能坐在角落里睡觉吧?”大笑声里G伸了个懒腰道:“日本,日本也没什么新花样。临走之前,他们有三个代表正式和我谈了半天,大意是说:纵使日本民间对美国有伤友谊的言论与行动在日益增加,但日本政府的反共政策不变。他们什么话都说完了,他们说日本政府之所以这样做,并非为了美国,而是为了日本政府的利益,从他们祖宗一代开始,都一致认为如想解决日本人口的爆炸问题以及日本的经济问题,最好的办法是进军中国,占领中国的东北和台湾,此外并无他途,因此日本政府的反华政策是一贯的,不管中国政府是国民党当家或者共产党当家。

  “其次,日本大资本家与军方——也即是日本政权的掌握者,他们一直没有停止过一项工作:拟具体进攻中国的计划,设计进攻中国的方案。他们这个部门真是热闹,资料很多,地图、沙盘到处都是,好像中日之间正在发生战争状态,而这一列屋子,一般日本人是进不去的,他们一方面为无法设计一个尽善尽美的方案而伤脑筋,同时也为无法使日本人民像当年那样反华而头痛。

  “可是这个纸上作战的单位,它的努力使我们美国五角大楼油然起敬!他们答应把自已以为最好的方案送给我们,我也答应他们,把我们以为最好的对华作战方案交给他们。”G点了支烟道:“他们提出的兵源问题,我们也曾交换过意见;我们认为日本人肯到中国作战的兴趣固已大减,但并非没有一个人,这个意思是说:光靠日本人当兵打中国己不可靠,必须另找兵源了。

  “因此,台湾的兵源也提到了会议桌上,我们认为不成。因为这里的兵,在比率上台湾青年的数字与日俱增,要他们打共产党,老实说谁也不放心,倒不是怕他们投共,而是他们根本不肯为蒋卖命。而跟蒋到台湾的兵士,倒是可以用于反共战争,无奈他们都是春秋已高,早就给我们指为胡子兵,淘汰了!”G又道:

  “于是,高丽的兵力也提到了会议桌上,我们认为如果日韩之间有那么一个同盟的话,将来反共战争就有了依靠,东北亚出现反共的情景,足以使我们华盛顿人士为之兴奋,问题是日韩两国意见冲突,日甚一日,根本没有签订协定的任何迹象,可是一旦战起,没有这许多约束的汉城,将会使我们多么操心!”

  G又道:“对于日本执政者,他们的祖宗八代都对中国有兴趣,这很好,但有一个前提:今后日方如果占领中国任何土地,必须以美国的政策为政策,以美国的意见为意见。换句话说,日本不过是美国的代表人,是代表,他们三个都同意了。对于蒋介石的兵士春秋已高这一点,他们的着急不在我们之下,因为在第二次大战结束前夕,我们美国和蒋的部队连同日本兵,乃至汪精卫的军队一起反共,有着愉快的回忆。他们说如果用新的人马反共,台湾年轻人对共产党认识不清,打起来不一定有用。而最大的弱点在于这些台湾人不想替蒋卖命,开上火线之后,弄不好来个向后转倒是有份——”

  A道:“你刚才说的日韩问题,有无下文?”

  G皱眉道:“没有下文。我们认为,如果对双方政府的压力不加强,东京与汉城之间的谈判只会恶化不会好转,因此这件事势必提到白宫商量,我们弄不出什么名堂。”又道:“不过话也得说回来,南韩的乱七八糟,比福摩萨还厉害,到处破破烂烂,只有一项例外,这对我们来说,乃是大大的好事——那边的处女,只值二十美金一晚!”

  于是那些“天之骄子”吹起口哨来,A道:“别这样,先生们,我们谈正经的。”

  G道:“这不正经?难道你不喜欢?哈!你比谁都猴急!”却又叹道:“在日本,我更了解他们为什么在出征之前,要拼命大吃大喝大玩女人的道理了。试问:老亨利在高丽战争中说了些什么?他是不甘愿服役的,但他终于去了,那次撤退前写了封信给他儿子,说是不一定活着回来,说是伤心极了:伤心在于我们为保护南韩而去,南韩的人民却对我们并无好感。说不定北韩的部队还没到达,南韩的老百姓就会送他们上天堂去,”G问:“就是这种样子的战争,我们为什么不多花几个二十美金呢?再贵一些也值得!再说越南战争,那比高丽之战还教人寒心!中共没参加,可是越南人学会了中共作战的那种古怪战术和精神,老实说真要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为什么不多花二十美金?为什么不玩女人?”

  A皱眉道:‘我想有必要提醒大家,我们是在开会,不是聊天,我们研究的是大事,不是女人,因此有必要请G集中精神,报告他的日本之行。”笑声中G打了个呵欠道:“其实我差不多已经说完了,那些无法解决的闷题,别说我们这里解决不了,拿到白宫去,拿到五角大楼去,也一样解决不了。”

  A摇手道:“话不是这样说,正因为兹事体大,需要我们经常谈谈,看看有无新的发现,准备对未来的局势有所帮助。我们都知道,对于红色中国,我们已经失却良机,一九四九年前我们的海陆空三军如果用来对付延安,今天的问题应该不存在了吧?可是谁也不用埋怨,那时光的日本也未免贪心太狠,他要和举世为敌,甚至来一个珍珠港突袭,这大大地影响了美国的利益,如此惨重、如此直接,因此我们也只能把枪口瞄准他们旗上的旭日,此外更无其他办法。而中共之所以壮大,最主要的负责者不是日本或美国,应该是蒋介石,这看法,相信大家都是一致的。”A叹了口气道:

  “因此今后之计,老实说十分困难!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我们为什么不大规模地直接参加中国反共内战?一方面固然过分信任蒋介石这位运输大队长,此外还有一个找们人人深知的问题:当时在美国人人不肯打仗!如果日本兵进攻美国本土,相信谁都会奋起御敌,保卫家乡。可是分明并无此事,红色中国更不会这样做,且不论他们有无足够的海军。在那种情况之下要我们的兵士归队,此外另招新兵,相信反对最烈者不是红色中国,而是我们国内广大的孤儿寡妇和所有的母亲!”他做了个失望的表情:“于是,落在我们肩膀上的,乃是沉重的责任!”他扬扬拳头:“但愿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能够像八国联军那年一样,平平安安将部队开进北京。”他苦涩地笑笑:“当然,希望今天的北京像当年西太后统治下的情形一样,未免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童话似的幻想,因此,我只能告诉各位一句话:我的心情沉重!沉重到即使像G所说,福摩萨的处女也只有二十美金一晚:”他摊摊双手:“还是没有办法!”

  众人当真沉默起来,B强笑道:“事情固然严重,但事实并非如此严重,为的是在对华政策上,中共是被动而我们是主动!我们只知道美利坚合众国在准备攻击中国大陆,只知道红色中国正在埋头建设,却没听说红色中国会进攻我们美国,因此过分的惶恐是不必要的。问题是我们既然负担了这桩艰巨的任务,总得想个办法。一般的想法是:拒绝中共进联合国,逼使他放弃对台湾的领土要求,我们根本不承认台湾属于中国,与此同时,如果中共承认台湾独立,那它也就可以进入联合国。使台湾属于美国的这件事情,愈来愈得到证实。可是,我们却仍不满足,不知诸君有无高见!”

  G道:“我以为我们应该谈些实际的问题,譬如:在摧毁红色中国的大前提下,福摩萨的兵力无疑是重要的筹码。蒋介石要求在我们率领之下,美、中、日、韩、越等等联军一齐反攻大陆的想法,我们是已经坚决拒绝的了,但是如何允许他们有限度的突击——不是反攻,我想我们应该考虑,因为这样做法有几个好处,内中最突出的一点,便是鼓舞大陆内部的反共力量!”

  F这当儿开了口,皱眉道:“什么都可以谈,就是这个不必谈!”众人俱皆惊愕,A道:“F是敌情专家,他一直没开口,请你说几句吧。各位,在五角大楼中,F的报告可以发生很大的影响,我们听听他的吧。”

  F于是把他肥大的躯体挪动几下,放下烟斗,笑道:“先告诉你们一件事:毛泽东的‘论游击战争’早已译成英文,我们已经有许多专家不但研究过了,而且还写了专文,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们认为打游击非常容易,可是也非常之难。容易呢?任何地方都可进行,没有足够的配备也成。难呢?就难在这种游击战争并非在美国进行,而是在中国进行,人生地不熟,于是毛泽东的经典之作,在其他地方真能发挥无价之宝的作用,但在我们手里,却毫无作用。

  “先生们会这样说:不用我们去,要蒋介石的人去,不就可以避免人生地不熟的毛病了吗?表面看来很对,其实不然。我曾经和蒋经国当面商量过,他认为可以这样做,我认为不乐观。我说:美国人不能到大陆打游击,不纯粹为了是白种人,不仅仅为了人生地不熟,而且还有一个主要的政治原因:那是大陆人民拥护共产党政权。我们在报纸上、电台上可以痛骂,说中共无人支持,但我们所得情报,而且是派人前往大陆实地了解的情报,事实正好与我们的愿望相反!在这情形之下不管是我们或许老蒋的人,如果真的到大陆,突击则可,占领则不可。一个没有占领的军事行动,不能想象它的后果,因为那是攻击方面的一种自我消耗、自我损失万而为什么不能占领呢?那我该说句泄气的话:有如毛泽东所说的,这种战争乃是如鱼得水的战争,缺水则不可,当地的老百姓便是水的化身,我们去突击,打一仗无所谓,留在那边就无论如何不成,更加谈不上占领。但蒋经国以为可行,对于他那种过分的自信,我当面请他重新考虑,因为和我们了解的大陆情况完全不同!他却坚持他的看法,以为他们突击大陆,会有如鱼得水之乐。”

  F道:“在蒋经国看来,红色中国民穷财尽,一片废墟:水灾早灾、虫灾兵灾,大陆人民饿莩遍地,盗帮横行!蒋经国告诉我们美国,红色中国工厂倒闭、农田荒芜,经济情况空前恶劣,日以万计的人民逃向海外,尤其是香港澳门两地,甚至冒了生命危险,也要逃出红色中国!”F摊了摊手道:“我就对他说,对于你们的报告,我们郑重研究、郑重核对过了,答复是:目前并非进攻红色中国的最好机会!他不赞成,问我们何时动手?警告我们说此时如不动手,今后怕有问题。我忍不住笑了。

  “我说的最后两句话,已经把你们的大陆情报否定无遗!如果大陆真像你们所说,这种悲惨现象日甚一日,红色政权根本用不着我们武力攻击,它自己会垮下去的,即使动用武力,也如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你说此刻不动手又如何如何,那证明大陆并非贫弱!”

  众人闻言,俱皆皱眉,听F说道:“我对小蒋说,一个强大的红色中国,不但是你们所不愿闻,美国何尝乐闻?可是没有办法!红色中国的强大,我们可以视而不见,但不能作为具体对策的真实假想。希望大陆垮,这是我们的愿望,当这个愿望消失之后,我们也只能另外研究对策,不能凭愿望行事,这是个常识问题,否则我们就会上自己的当!我对小蒋说,据我们花了数以百万计的美金所获大陆情报,红色中国的工厂都在冒烟,有些——并且是为数不少的工厂都是新的,你们的档案中固然没有,我们的老情报员也是一点也不知道。甚至不少城镇也是新的,别说你们出版的地图上不能见到,他们自己出版的地图也不齐全,请注意红色中国的那种劲儿吧,老实说我们除了仇恨,还应该加上佩服和羡慕,当然我们应该毁灭他们!

  “大陆的农村,我们也找到了不少的材料,说他们是地狱、是魔鬼固然不合事实,说他们是天堂是什么的也不合事实,”F皱眉道:“可是有一个事实是:他们像我们一样生活,当然方式不同。他们并没有什么共妻。也没有什么拆散家庭,更没有什么不要父母兄弟,这些事实当然使我们感到难过,甚至感到痛苦,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告诉小蒋,让我们的报纸和电台去诅咒红色中国吧,作为军事部署,我们不能这样着眼,否则我们便是瞎子!站在反对红色大陆的角度来看,我们非常同情自由中国的焦急,但在事实之前,我们对自由中国的各种方案感到痛苦,为的是无一不是自杀!”

  众人闻言默然,听F说道:“我们不追究自由中国这些做法,是否对美国有拖人下水、强制发动第三次大战的意图,但我们必须严重指出:自由中国这种一厢情愿,轻举妄动的意图一旦付诸实施,必然使我们两个当事人狼狈不堪,乃至同趋灭亡!”众人紧张地听他说:

  “我问小蒋,对我说的,是不是会产生一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已威风的看法?甚至会怀疑我是共党的同路人什么的?如果你的答复是‘否”那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如果你的答复是‘对’,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比任何人都反共!我之所以这样分析,为的是保留反共实力,如果今天我们发动一个对华大战,刚开始或许可以占领几个城镇,可是时间一久,——也不用多,三几个星期吧,我们就连撤退都成问题,遑论消灭对方了。小蒋还不服气,问了句:‘为什么?’我就抱怨他不懂得知己知彼,我说根据大陆情报,工人的数字直线上升,他们都是今日中国大陆当家作主的人,人民公社进展不坏,农村中并无以前那样的重税重征和土皇帝,农民们真的在高高兴兴地干活,这两种人,对于我们的进攻难道会袖手旁观?在他们想象之中,一如共党对他们所宣传的,我们的力量如果回去,在工农而言,就是意味到失业和穷困的重演,他们绝不会摇着旗子欢迎我们,而是用刺刀和游击战等着我们,此外还有他们的正规军和青少年们。我问小蒋:有什么根据可以证明反攻必胜?他给我问得开不了口,也就不再作声,不过我还劝慰了他几句。

  “我说,东山岛的例子值得我们引以为戒。我们突袭那个孤零零的岛屿,事前准备一年,当时动用万人。而这一万人,都是从海陆空军中千挑万拣选出来的最好军人,不但要求他们身体好,而且要求他们真能打共产党,要求他们和共产党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死我活,非这样不成!同时训练了一年整,多次实习,最后经过双方再三检阅、再三指导,才完成了海陆空三立体登陆、闪击占领的准备,并且另拨伞兵两百名,对这么小的一个岛屿来说,我们志在必胜,志在必得,志在用这个例子,向举世证明:红色中国的领土,不是不能占领,不是不能攻下来的!可是结果如何,”F摊摊双手:

  “好比我们在纽约,积蓄了十年血本,弄清楚了玫瑰俱乐部那个轮盘赌的秘密,当它到第几次运转时,我们就孤注一掷,以为可以发个横财,可是结果如何?那真是狗娘养的,我们全军覆没!”

  众人闻言苦笑,F又道:“结果,你们问问老乔治便知道了,他是随军出发督战的顾问团军官之一,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余悸,他说他宁可回德克萨斯州替人家看门,也不再想到红色中国挨揍。他说那真是一场恶梦,分明事先曾经侦察过,东山岛乃是个‘不设防城市’。用小蒋的语气来说,占领它简直是探囊取物,不料到得岛上,登陆只有一半的时候,岸上忽地响起机关枪来,就像风扫落叶,倒下来一大片!之后的情况也用不着细说,反正打到天黑,可怜我们这一万人组成的劲旅,在我们美国专家指挥之下,对岛上的民众自卫队员这一类武力没有办法!两百名伞兵还没落地,大部分已经解决了,下得陆地的溃不成军,个个当了俘虏,后来他们的海军陆战队眼看就到,我们就跑,一跑,岛上的民众武力就追,差一点把老乔治也逮了去。”

  乔治默然,使劲抽烟,听F叹息着说:“东山岛战斗,便是一个再好也没有的例子,它说明了‘大陆人心思变’只是小蒋美丽的谎言,这谎言使美国几乎深重地伤害了尊严,事实上由于他们蒋家的关系,我们已经受到不必要的、来自内部和友好国家之间的抨击和抱怨,因此从那时候开始,我等于宣布斩断了他们反攻妄动的愚蠢行为!我一再对小蒋说的,也可告诉各位,那是我们非反共不可!非攻进红色中国不可!但现在绝对不是时候!你们可以用一百个理由说今天已是发动大陆战争的时候,但我可以用一万个理由说今天绝非发动大陆战争的时候!红色中国情况无论怎样不好,也绝不像我们那些反共喇叭所吹的一样糟糕。或许你们会问:再拖下去。红色中国或许会真的壮大起来,那不是更难动手了?对于这个问题,目前我所能说的,只有一句话:只有上帝知道!”

  见众人默然,F作沉痛之状道:“小蒋最以为有力的旁证,乃是香港澳门的难民问题。我对他说,为了这个问题,我们曾经通过联合国难民机构了解过,这个问题很古怪。根据反共需要,我们指这批来自大陆的人为难民,没有错。可是根据事实,这批中国人几乎都有证件,都是合法出口的。既然合法出口,为什么要偷渡到港澳?内中却牵涉到香港的人口问题。香港地小人多,不欢迎来自隔邻的客人,而这批人中,又绝大多数是在香港有家有室、有亲有戚,甚至就在香港出世的,他们为了种种私人原因,申请出境,经过这一道并不容易得到批准的手续之后,以为可以到海外去了,其实不然,于是偷渡。”

  B问道:“不是说,这批人都是衣不蔽体、面有菜色的难民吗?怎么会有证件?”F苦笑道:“问题就在这里了,我就对小蒋说:反共没有问题,你反我也反,可是总该反得真实,把这种本来应该属于正常旅客往来的现象,说成是大陆人民逃难,这个没有说服力,你可以收到一时的效果,却不能发生久远而深刻的影响。他还要和我辩论,我就对他说,我曾经到九龙的郊区,一个偷渡者登陆的地方去看过。有一次,等到了一条船,船上有十二个人,当然,事先我曾托人说妥,因此这十二个人并没有和我拼命,我和同去的朋友保证他们平安进入香港,唯一的要求是接受我们的访问,于是我们一路走一路谈,我得到下面几点结论:

  “第一,这十二个人中,六个是广东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他们到香港的目的是和直系亲属会面,譬如父母兄弟夫妻等等关系。有一半是在大陆无人供养,愿意和亲属住在一起。另外四个不是广东人,而是上海一带和北方籍。他们到香港的目的同样是找直系亲属。”

  “不对,”C道:“你说是十二个,现在分明只有十个,难道还有两个是船主?”F笑道:“不,蛇船上的人,早在靠岸前回到船上,溜了。我和我的助手分头去过,见过好多次蛇船靠岸的情形,他们把小船停在岸边几米处,由蛇客下水上岸,蛇船绝对不靠岸。一来是没有码头,二来他们生怕岸边有警察等在那边,给他们抓住。现在我要说一说那另外两个人的身份,原来一个是我们的谍报员,一个是小蒋的谍报员,这两个人在大陆无法立足,于是想尽办法,混到蛇船上。而两人之中,情形又不同,一个有证件,一个没有证件,有证件的是发觉得早,或者害怕,必有‘预感’,这才逃出来的;另一个因为来不及了,不想再领证件,但求逃出大陆,先到澳门之后,于是就这样来了。之后的好几条船上,情形也差不多。

  “而且,根据这些人的答复,十二人中有二分之一表示以后还是想回大陆,他们对共产党的印象是,不大讲面子,因此好处是大陆上再也没有以前那种特权,但不好的地方也在这里,习惯了运用人事关系的那些人,感到有点不习惯。就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中年妇人,她的三个儿子在大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在海外,她为这两名子女出来。而在大陆的三名儿子之中,有一名还是党员。”

  D皱眉道:“你说这么多的人事关系对我们没有用,还是简单为妙。”笑声中F道:“现在,她的人事关系可有牵连了。一个例子是:她说她从前以为有个儿子当共产党员也不错,可以享受特权,一如一九四九年前大陆上的情形一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不到事情不是那样,他的儿子,凡有艰难的工作便抢着做;一点不为自己打算,她说她感到惊骇。她以为这情形只是他儿子才这样,于是便去问问其他人家的情形,竟然都是一样。还有她没办法了解的现象是:说不清有多少青年在争取入团入党。她说既然得不到什么特权,入团入党为的是啥?后来,大概经过一年半载,他的子女给她说了些道理,‘洗脑’吧,她说她这才明白了,从此不再埋怨她的子女,而且自己也在做些街坊里弄工作,她说她以前‘吃过洋教’,以为那个看不见的神便是救世主,现在她相信共产党才是真正的救世主了。

  “我就在等车的时候问她:既然你对共产党这样信服,为什么千辛万苦当屈蛇?她就诉起苦来,她说天下父母心,总不能使她对海外的两个孩子漠不关心,她这次来,为的是问问他们今后的动向,如果能回去,她就要他们走,如果不回去,她说她要明白他们在这里做些什么。”F狞笑道:“希望这个妇人不致于骂我,因为她进了市区之后,还没找到她想找的人,可已经给抓住,第二天送回澳门去了。”又道:“当然,内中也有表示反共的人,但他们没有力量,甚至谈到怎样赶跑共产党时,他们都有惘然之感。他们会对你说,大陆是在为大众办事,而且是真真实实的办事,而不是为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工作,想反共也没办法。他们会告诉你:以前的政府官员比赛豪华,但共产党却提倡俭朴,这些他们身历其境的对比,构成了反共心理的困惑和迷惘,于是他们仅仅希望到香港找到亲戚,有个职业,自己来创造想象中的发达,碰碰运气。

  “我曾问他们,共产党用廉价的工资驱使你们做苦工,为什么不反抗?他们一致承认工资不高,可又表示比国民党在大陆时的日子过得好,为什么呢?我奇怪极了!但当他们七嘴八舌告诉我之后,我明白了。一般来说,以前讲奢侈,现在讲俭朴,‘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风气没有了,衣服越旧,好像越有面子似的,衣服太好,大家侧目而视,因此今天的大陆,特别是住城市的人,已经没有衣着的烦恼,他们一致认为这样子非常舒服。”

  这些情形举座震惊,听F续说:“有一个侨生,她是回海外奔丧去的,她的父亲死了,家里有一本算不清的帐,她是大姊,家人要她回去料理一下,然后决定整个家庭的动向,后来她也给遣回了澳门。当时她说:拿她们女孩子来说,以前是一天到晚研究衣着,发式,香水品种,鞋跟高低等等,她说实在无聊,现在可简单,女孩子和主妇们用不着为这个问题伤脑筋,可以实事求是了。这好像日本的大学生一样,校服越旧越有地位,校帽越旧,越显出资格老,这情形是一样的。”F喝了口酒说:

  “对于吃,情形也一样,以前那种酒池肉林的惊人豪华场面是没有了,据他们说,除了招待外宾,供应旅客,一般生活十分俭朴,但并非没有吃,连灾荒都不许饿死人,他们说共产党对这个问题显然在花很大的气力,来日人民公社的成就更大时,中国的粮食不但可以自给,还可以输出。他们说,今天大陆‘食’的问题是普及,人人有得吃,而不像以前那样,粮食集中在几个都市,农村里都缴得光光的,只是便宜了地主和官府,这么着,他们吃的问题可以说是基本上解决了。”F再喝一口酒,续道:“再说住的问题,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像神话。他们的房子,一般都是公家供给,毋须自己去顶、去买,房屋委员会这类机构在统一办理各该地区的居住问题,华侨私有房屋照样保留收租,但不能超过规定。一般的单身汉最舒服,他们每个月的房租从几毛钱到块把,听得我以为是听错了,证实没有错。而那些几口之家,无论怎么个住法,总之房租的支出不会超过全部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上下,那是一般人员。至于工厂宿舍,除了大约占收入百分之十上下的房租外,水电极低廉,煤气、甚至家具都由公家免费供应,我又怀疑听错了,事实又没听错。”F摊摊手:“这种生活方式,难怪他们说一般收入不多。可是年年有剩余,月月可储蓄了。

  “行的问题变化很大,海陆空交通工具一律减价,而且海陆干线支线、尤其是新线几乎每天在增加,这数字相信没有人可以统计。特别是他们告诉我,大陆上的‘行’的问题因为表现在外面,特别受人注意,任何交通工具的干净程度,据说是如果大陆愿意承认这情形是全世界第二,那么全世界就无一国胆敢承认第一。为什么呢?内中有个难以效尤的秘密,那是:除了员工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之外,绝大多数的旅客能自觉配合,这使我听得目瞪口呆……”

  F凄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们也许会有这么一个感觉:我变成共产党的宣传员了。事实当然百分之百不是那徉,我所以不辞辛苦,自己出马了解,为的是核对一下福摩萨有关大陆情报的真实程度。蒋家父子一口咬定大陆贫穷,这不是新闻,我们几十年前就知道的了,但今天的大陆虽然并不富庶,可也不像蒋家父子所说的那样穷苦。与此相反,他们在为了明天的富强而默默地工作,他们在为一种希望而努力,这一事实值得重视,为的是现在已经发生了效能,我们不能估计、也不敢估计这几万万人发挥潜力、这广大土地上的无穷尽物力发挥了它们的潜力之后,中国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大国!”F喝干了杯中剩酒,又道:

  “各位以为:有关对华不宜轻举妄动的报告我已经说完了,其实不然,除了上述衣食住行的情形之外,还有几件事情,更是不得了的。首先是教育,以前大陆的教育不普及,有钱才能买到知识,现在完全不同,据他们说学校学生的增加数字之大,简直不能相信;而以前一向缺乏的研究机构,现在各省各地都建立起来,据说非常踏实,很有成绩。他们对扫除文盲的工作,对科学研究的急起直追,都是我们所不愿闻、也没办法的。

  “还有医药问题,也是神话一样使人难以相信,以前大陆死亡率之高,传染病之多,时疫的可怕,在我们还是记忆犹新,但是现在不同了,大量医生在培养起来,各种药剂在研究出来。传染病完全控制,时疫正在消灭。据说为了扑灭田间的吸血虫病,毛泽东自己都曾下过乡间,这对农业生产有着极大的刺激作用。一九五○年我们曾听说过大陆还有个别地方发生过霍乱,现在是久矣乎没有这种情报了。最糟糕的是在高丽之战几年中,我们曾使用了细菌战,希望借着各种各样的细菌,瘫痪高丽北部和红色中国的力量,可是没有效果,这证明了他们的医药卫生工作,已进步到什么样的程度。

  “这个不算,更有使人不舒服的,那是在纽约要花成千上万美金手术费的艰难手术,在大陆简直等于用不了多少钱,职工干部及其家属都参加了劳动保险,获得了高度的保障。他们再也不为疾病所苦恼,他们的健康水平大大提高,无求于任何外国,请问还有比这个更使人扫兴的么?

  “可是,还有更煞风景的在后面,”F拿过酒瓶,边说边往杯子里倒酒:“我真怀疑上帝已不与我们同在,中国几万万魔鬼简直在向我们嘲笑!”

  F大声说道:“是一个什么现象,值得这样可怕呢?那便是大陆的社会风气!刚才我们所谈到的种种情形,说明了一件事情:大陆是安定的,而它的基础便是政令方面的贯彻到底,组织力的强大,人们对于理想存有信心,于是出现了只有他们才有的社会风气。根据了解,盗窃扒手,嫖赌等等,的的确确已经绝迹,事实上或许还有一些,但总的趋向是在消灭而非滋长。城市里没有舞场妓院,也找不到任何吸毒的迹象。一种叫做‘文娱活动’的风气吹遍大陆,那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一种名堂,譬如年轻人的各种体育活动、舞会,以及各个工厂、人民公社、机关、部队、学校自己组织的话剧团、歌咏队、歌舞团、电影放映等等各种各样的活动,可以肯定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们可以替共产党编造五颜六色的‘消息’,当然并不欣赏蒋介石先生所创造的‘共产共妻’,因为这个太离谱,而看事实,男女问题在红色中国,简直是不能相信,他们甚至有点像清教徒的生活。”F喝了几口酒,又道:

  “这是生活方面的一些情形,说到对老年人的尊敬,对青少年的爱护等等,乃至汽车在闹市中的战战兢兢,都不是我们可能想象,也不是我们所喜闻乐见的,可是事实就是那样。

  “或许有人问我,红色中国的社会风气好,有什么了不起?它不能抵御强大美国的兵力,特别是他们没有原子弹,他们不懂得即使是针尖大小的核秘密,我想我的心情和你们一样,恨不得把红色中国消灭!

  “可是,先生们,这个可分两方面解释,解释为什么我们目前坚决反对马上进攻大陆。当然,一九五七年快过完了,一九五八年是否有变,这不是今天我在这里可以随便开口的。我们目前坚决反对和蒋家父子一起反攻大陆,当然不是为了大陆的社会风气好了,不是,可是使大陆风气变好的那个原因,也即是红色中国不能否认的、强大的组织力,与对待他们的事业,具有类似清教徒那种虔诚。

  “像这么一个社会,显然几万万人变成了一个人,请问我们和他们怎样作战?如果他们进攻美国,情形不同,问题是我们美国在打他们的主意,不能不郑重考虑开始之后,我们对于这一行动的结果是得还是失?如果大陆社会情况混乱,这太好,这对我们的军事行动会产生数之不尽的、良好而美妙的配合,无奈事情不是那样,先生们可有什么神话似的妙策?”

  见众人默然无语,F又道:“当然也有人说:正因为大陆是在一天天强大起来,因此对于进攻大陆的时间表,应该提前而非拖延。多等一天,大陆就有一天的建设,等得久了;我们就没希望。这种说法,表面理由充分,事实上五角大楼也在为这问题伤脑筋。可是我第二项的补充也不能不在这当儿向各位提出,那是:一旦进攻大陆的计划付诸实施,上帝保佑,我们把大陆炸了个稀巴烂,由于大陆没有对空武器,飞机高射炮太古老,因此我们的袭击顺顺利利,毫无伤亡,全胜而归,但严重的问题来了:我们对华战争的目的为何?”

  “如果说是纯粹为了破坏,”F皱眉道:“这件事站不住脚:为的是我们双方之间并未出现战争状态,忽然之间我们出动了飞机、舰队,并且使大陆受到严重伤害,这当然不错,我们使红色中国受到了损害,但我们如何向世界交代?或者说:如何向国内交代?他们——千千万万的人,干千万万的母亲会问我们。为什么向红色中国挑战?为什么攻打他们?难道说红色中国连年埋头建设是假的?难道说红色中国的部队已经开入美国?这些问题老实说很难答复。当然也可以不理不睬,但既然打了起来,我们不能没有兵源,不能没有人去出战,而师出无名这回事,却是我们踌躇已久,苦无结论的老课题!”

  F的声音更高:“如果说攻打大陆仅仅是为了破坏,相信这种战争是很难解决问题的,我们玩的都是军事,知道战争的最终目的在于占领。进攻的一方希望占领被进攻者的土地,也即是美国希望攻占中国大陆,捧出听话的人代替今天红色中国的执政集团,倒不一定非蒋不可,甚至蒋根本不是一个理想人选。而在被进攻者,他的目标也在于保持原有的土地,换句话说,红色中国志在保卫自己,我们倒是不必担心他们会打出来。

  “好!先生们!假定一场攻守战展开了,作战双方是我们美国和红色中国,而作战地区则在中国大陆,现在我要问:我们如何占领红色中国大陆?——当然,你们说:这是参谋本部的工作,反正只要动手,我们自当派兵攻占大陆,可是我要郑重请问各位:我们如何能够占领大陆?”

  “原子弹、核武器、细菌弹,乃至一切秘密武器全部上场,能不能摧毁红色中国呢?我们可以吓唬他们,说可以!甚至可以使红色中国寸草不留,人畜绝灭。我们可以描绘一个悲惨的画面,胁迫红色中国投降,否则如何如何,假定事实真是那样,中国什么也没有了,我们得到了什么?请问,如果这样做,难道我们疯了么?”

  众人默然,又听F说道:“而且我们这些厉害的武器,在日本已经得到证明,日本当时损失不轻的长畸、广岛两地,人畜既未绝迹,更未寸草不留。我们一旦用之于中国,达到彻底摧毁的目的,我们自己当然非常保险,因为红色中国目前没有原子弹,今后也不可能有。赫鲁晓夫先生绝对不会把原子弹秘密告诉红色中国,他的作风不同于斯大林,这使我们西方感到安慰。

  “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消灭红色中国,这个国家太大,人又太多,我们可以使用原子弹——假如认为必要的话,但我们不能作消灭干净的打算,这不能符合事实,而绝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已威风。既然情况是这样,如何占领红色中国的问题,更不能不郑重提出,给主张即刻出兵大陆的将军们作一个冷静的参考!

  “我们曾经研究过毛泽东的战略,真是只有上帝知道,他对日本军队、蒋介石军队乃至在高丽对我们联合部队的战略战术,是如此不利于美国!在报纸和电台上我们可以骂他、讽刺他、攻击他,但今天关起门来说,我们不能不承认毛泽东是一位天才卓越的政治家之外,同时又是个天才卓越的军事家,我不想过分详细叙述他的成就,以免今晚我们都睡不着,并且影响到今后进攻红色中国的士气,我只要几句话便说完了。

  “那是:以高丽之战为例,我们美国出动了一切可以出动的力量,拉进了这么多国家共同对付红色中国和高丽北部、但结果我们并没有打进大陆。而仅以我们美国一国的损失来说,居然超过了二次大战中我们所受的损失!并且无形的恶劣影响更是难以统计,这使我们丧失了‘无敌’的王冠,我们心目中的红色中国,居然不是一块豆腐而是一块钢铁!先生们,当时尚且如此,现在情形如何,不必细说。

  “于是,如何占领红色中国的问题,希望大家能冷静地好好考虑,展现在面前的假设场景是:一切秘密武器使用上了,红色中国某些边境已成了一片死寂,我们的队伍是长驱直入——不,内中还有很大的问题,如果我们使用核武器,那在一个相当时期之中,我们自己都不能进去,以免受害,在这战争的间歇状态中,我们干些什么?以为红色中国已经瘫痪了?已经吓得四肢酸软、只能屈膝投降了?如果是这样,我们真该感谢天父,因为这是真正的奇迹,这种奇迹神话一般,可惜在红色中国领土上,这个奇迹是不可能出现的。

  “于是我们投入战场,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的红色部队作战,他们如果打起来,‘西点’等等军校的那一套战略,几乎完全用不上!”

  F苦笑道:“如果是比赛高尔夫、棒球什么的,一切有已定之规,谁也不能行差踏错,公证人随时在执行他的职权。可是红色中国的打法,,那就无法预料,他们还没有空军的时候,他们的军队有如自天而降,现在有了空军,对我们来说情形更坏!他们还没有海军的时候,他们的军队有如自海边来,现在有了海军,对我们来说情形更坏!他们的陆军——我的上帝!”F打了个哆嗦说:“那真像变戏法似的,总而言之我是到此为止,不能再谈了,只要想一想伤心岭的战役,当高山已经给大炮和炸弹削平之后,当他们的守军在我们想象中已经完全消灭之后,居然从地道里击退了我们的进攻,这在他们的孙子兵法上并无记载,在我们欧美历代著名军事家的兵书上也无类似记载,但他们创造了奇迹!

  “这是在高丽战场,谈到在他们中国本土,未来的那一仗怎样进行?老实说很难想象,把他们炸平了、炸光了,什么也没有了,那我们为的是什么?且不论我们自己或者其他国家的指责,总之这个办法只有疯人才能下手。那么,如何占领红色中国呢?如果共产党只有一支正规部队,包括海陆空三军,无论怎样厉害,我们假定还可以试试,再来个假定,我们胜利了,他们打败了,但事情结束了没有呢?

  “我可以冷静地、甚至痛苦地告诉各位,一个美妙的美国入城式,绝不可能在大陆出现,为的是他们除了正规部队,还有游击部队,你们一定听到过八路军、新四军,以及华南抗日纵队等等的故事,各位可以平心静气想一想,我们人生路不熟,跑到红色中国作战去了,我们怎样作战?老实说除非到了眼前,此刻绝对无人能够预料,而且到了那时,是否能够有命打仗,老实说这个也难担保。因为你们一定听到过这些神话似的故事,日本兵也罢,蒋介石部队也罢,到了解放区,地雷炸了,‘天雷’响了,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地雷爆发;甚至每一口井都是干的,每一个村都是空的,每一条河流都有鬼怪,每一座房子都是陷阱,你们想想,我们怎样作战呢?还有,每一个人都会和我们拼命,而我们在人寿保险公司中的保额,往往是……”一阵苦笑声中,F长叹道:

  “因此,我的看法是,发动战争不难,进攻大陆不难,问题是如何占领,如果无法占领,那我们发动战争为的是什么呢?”

  见室中烟雾弥漫,F对A道:“主席先生,可否请把会议室里的窗户多开几扇,相信共产党不会派人在这里注意我们的。”众人闻言并无笑容,俱皆烦躁不堪,忐忑不安。听F道,

  “当然,占领之前还有一道难关,那就是进攻。整个来说,有如五角大楼早就告诉我的,对红色中国之战,分为四个阶段:准备、进攻、占领、善后。

  “准备,这个阶段不用我们操心,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只要赫鲁晓夫先生的态度更明朗些,和我们之间的友谊更增进些,我们既用不着有面临与苏联开火的麻烦事,也免却了我们专心进攻红色中国的后顾之忧,这个阶段,一般估计都很乐观,事实上我们的准备工作根本没停止过,这些可以不提。

  “进攻,这一阶段比较讨厌,我们希望不像高丽之战那样,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对手,打一场错误的仗,这使我们消耗太多,却无助于反共。假定目标已经选定,事实上也真的已经选定了红色中国,但是用按钮战争呢?还是一般性的战争?按钮式的战争在理论上是省事省力,但事实如何?没有把握!连联席会议的参谋总长,他都说绝对没有把握,因为红色中国不是一个人口只有几十万、面积只有一点点的国家,几枚核武器解决不了问题,而且万一弄不好,核武器出了乱子,说不定害了自己。再说红色中国没有这个玩意,如果我们美国先用了,那广岛、长崎两个例子的问题还没了结,如果再加上一个中国,老实说我们纵然不大注意什么道义问题,但是这一份责任,那是逃也逃不掉的,我们不妨心照不宣。

  “于是,进攻这个阶段,正是我们所犹豫未决的阶段,按钮战争只是一个便于宣传的美丽名词。真有很多很多技术上难以克服的问题,我们暂时不说。而如果拿一般性的战争方式进行,则有如刚才向各位报告的:红色中国并非像蒋家父子所说的那样贫弱好欺。!”F喝了口酒,说道:

  “进攻,这个阶段尚且没法决定,占领和善后更难预料了,有如老B还没儿子,当然还谈不上替孙子起名字。于是我们之间便出现了两种意见:一种是免战论,认为红色中国并无攻打美国意图,那由它去吧,我们只要占领它的福摩萨,使西太平洋上那条坚韧的反共环节不致受到破坏,也就算了,等他们变成蒋介石模样时,红色中国的威胁也就消失。如果硬要攻打他们,我们可能得不偿失。”

  F又道:“另一派主战,他们认为红色中国是我们美国称霸世界的心腹大患,而且是不识抬举!南京失守之后,我们的大使司徒雷登博士,就在南京等候周恩来,想谈一谈条件,把过去我们支持蒋介石的那一套,愿意全盘支持新政权,仅仅希望新政权待美国,一如蒋介石之对待美国,结果如何。大家都已知道的了。因此无论从那一个角度来看,我们和红色中国,实在是势不两立,然而总不能说打就打,于是,”他摊摊手:“就让我们一天到晚扯淡!”

  这当儿A接了个电话,宣布道:“宋美龄请我们吃晚饭的时间到了。他们来催请,就这样走吧,好在我们要谈的,无论如何谈不完。”于是众人口哨声大作,说说笑笑赴宴,那是一个一般性的交际,接下去便是舞会,A把F拉到花园里,找个角落,两人躺在藤椅里喝啤酒,A道:

  “实不相瞒,我听了大家所说种种,饭也没吃好。你是专家中的专家,你的分析有道理,你绝对不是非美活动委员会需要调查的对象,你的主张是反对轻举妄动,那对美国是一种深沉的爱,而非粗浅的乱起哄。因此我要求你再说得深一点,好在我们只有两个人,不能传出去的。”

  F使劲抽烟,半晌,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深谈。阁下是否知道:除了红色中国,还有什么和它一样使人担心的?”A道:“我一时没法猜,你知道,那位夫人敬了我好几杯。这个女人看来想做慈禧太后,就是清宫中那个幕后人物。宋的情形和她大致类似,不过不幸的是:小蒋并不等于光绪,至少并不等于溥仪,因此她对这个不是儿子的儿子,感情坏得可以,因此她如敬酒,你就非喝不可,否则她会失望,怀疑你对她并无兴趣——当然你明白,我指的是政治,而不是其它——糟了,我这个圈子兜得可真不近,你说吧,我锻得猜测:究竟还有什么像红色中国那么可怕的?”

  F道:“是我们自己!”A惊诧道:“原来你才是真正喝醉了的。”F道:“不里我根本没有兴致喝酒,明天下午,要在台北和东京派来的军事专家开会,我还没想到该做些什么准备工作呢!”A道:“想这个干什么?快说!”

  F叹道:“为什么我这样说?我举个例,你就明白了,上个月我在纽约,偶然跑到一家书店,找几本书参考参考,正在那里东翻西翻,有两个青年站在书橱下,一面翻书一面说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内中一个矮胖子说:我们的兵役年龄,眼看就到!”

  A道:“这就没什么新鲜哪!”F道:“新鲜的却在后头,你知道另外一个怎么回答?”A皱眉道:“这个怎么猜得到?”F长叹道:“老兄哪,不瞒你说,问题可真麻烦,而且越来越什么了。不但是这两个青年人,还有一些中年人乃至老年人,他们对战争这个东西,越来越有戒心,以及各式各样,使我们听来感到紧张的理论。你道是什么?譬如这两个青年,——当然具有这种怀疑,提出某些问题的人相当普遍,他们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实在教人担心之极!

  “他们在问:‘到底我们在为谁卖命?珍珠港事变那年,我们的父亲辈为抵抗日本兵上前线,为同盟国并肩作战献出生命,这当然是光荣的,可是现在我们为谁上前线?现在并没有珍珠港事变,我们可是在全世界都有基地,这个很难理解。在西德、南越、南韩那几个地方驻兵,勉强还说得过的,可是也得问问:难道这些地区永远像幼稚园里的小学生,什么事也不懂得,要依赖我们美国兵?’

  “他们在问:纵然我们有一百个理由守住全世界这么多基地,可是没半点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向红色中国进兵。首先,中国人是举世闻名不愿意向人家挑衅的民族,其次共产党执政以来,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埋头建设,需要和平,那我们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A闻言色变道:“你真是听很多人在这样发问?”F道:“你也可以去听听哪,到处都有人在这样说,而且越来越多,非美活动委员会的先生们,也曾花过时间,进行调查,证实凡是有这些想法、这些问题的人们,几乎没有一个是左派,——左派或许把这意见藏在心头,或者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倾诉,于是我们最理想的公民们,那些安分守己的纳税人,却与日俱增地有了这个尖锐的感觉,心理作战部的先生们都很紧张,他们认为蒋介石垮台前夕,整个中国大陆流行着这种想法,甚至进一步采取行动,来一个不合作!”

  A急问:“实不相瞒,我们的家人也在这样发问:‘安安分分不好吗?打高丽、打越南,口口声声说是反共,但是从未听说人家要攻打我们。’这真是个使人着急的问题。”

  F苦笑道:“还有更糟糕的,随着时间的增加,随着我们对于扩张政策的变本加厉,民间已经有了这么一个看法,他们认为我们的华尔街在追求战争,因为追求战争等于追求利润,他们以高丽之战为例,说不管是败是赢,反正美、日军火商、大老板已经赚了很多很多利润。”

  A几乎蹦起来道:“上帝!那是共产党的理论!”F低声道:“问题的严重,就在这里了。分明不是共产党,甚至是一向反对共产党的,可是他们居然发出了和共产党相同的声音,这真是太可怕了。他们居然发现了一个‘为谁打仗’的问题,这对我们非常非常不利,他们竟然把战争和我们财团的利益联系起来,老实说我们应该承认,我们碰到了真正的危机,这危机倒不是共产党的来袭,而是我们内部出现了严重影响国策的问题!”

  A猛吸雪茄,久久无言。却问:“下星期那个美、日、蒋三方面的联席会议,参加的人数有变,你大概知道了?”F道:“但知改变了方式,日本的不来了,会议也改为一般的聊天,不显得那么严重,为的是避免刺激蒋方的人。我们进攻红色中国,却要日本军部拟订计划,蒋会发生酸味。”A问:“你见过这个计划没有?”F道:“只听人说过。”A道:“最近的命令是,连蒋方代表都不必出席了,怕他们在外面胡说乱道,还没进攻大陆,却让大陆有所警惕,这就不妙。”又道:“事实上目前也只能如此,计划只是初稿,环绕着这个计划的条件还没成熟,那就不如自己先交换交换意见,待成熟后再找他们不迟。”

  这当儿宋美龄一阵风似的卷将过来,和每一个客人应酬一番,问A、F二人悄悄地躲在角落里商量些什么?A笑道:“夫人来得正好,他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我没有。”宋道:“那太方便了,我随时都可以介绍。”扯了一阵,又一阵风似的卷到旁人面前,到处自告兴奋,为“盟友”介绍女朋友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