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赴美未遂 宋美龄三邀四请 安抚有道 叶公超左右逢源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父子派出大量说客,恫吓本省“知名人士”,为时很久,范围颇广。那一日父子俩草山谈心,老蒋问起此事,小蒋道:“此举收效极大,那批不老实的,走的走,退的退,只剩下几个,态度依然,可就容易对付了。”老蒋道:“你们要明白,今日之下,这类事情可不开玩笑,我们已无路可退,非和他们讲清楚不可,非和他们斗到底不可了!”小蒋叹道:“有些人,就是因为背景问题,下手比较麻烦。”他指的是美国,老蒋明白,便冷笑道:“古语说‘打狗要看主人面’,但是现在不成了,现在是打狗不看主人面!娘希匹他们放狗咬人,不打怎成?眼睁睁让他们把我们咬死不成?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又道:“不但打狗不看主人面,甚至连放狗的人也要打!不过要看什么时候,怎么个打法!”小蒋唯唯,又低声说道:“下星期外交部请客,各国使节之中,就没有他们的,去问,说大使回国度假,尚未满期,看来帖子还是送去为宜。”

  老蒋沉吟道:“这件事情,看来非常明显,他们瞧不起我!哪有驻在这里的大使,老是不在台湾的?而且不痛不快,分明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也就是瞧不起中国!为什么不派大使到北平去呢?真好不气死人也?”又道:“外交部尽管发帖子好了!他来不来随便,我不稀罕!告诉他们,再也别去问,有什么了不起!而且如果没有人来,连席位都不许留:当他死了!”老蒋越说越气道:“我对你说:凡是这种场面,就来个硬的!怕他们什么?他们才不会放弃自由中国!”

  叶公超闻道如此这般,对着小蒋,只能唯唯诺诺,但当着宋美龄,却有一肚子的苦衷道:“中美双方,表面上邦交敦睦,骨子里满不是那回事,夫人比我们清楚得多了。因此外交部欢宴各国使节一事,如果缺了美国一席,就好像一桌盛宴没有主菜一样。如今弄得很僵,夫人以为如何才能完场?”

  宋美龄皱眉道:“他们两父子,就是粗俗一些,自由中国不向美国表示亲善,难道向莫斯科去表示亲热,你一定要去请,三请四邀,不管他们派谁出席,也不管他们派不派人出席,反正你一定要把主客的位子留下来,这一点,万万不能弄错,否则就是没有礼貌,不懂规矩,不但会闹大笑话,而且会引起大误会,甚至发生不愉快的事。”叶公超唯唯,转弯抹角告诉她,老蒋已经如此这般吩咐与他,问她如何是好。宋骂道:“‘割胆’!我真不懂,这一对宝贝父子,为什么到今天还不懂得美国人的脾气?再这样拖下去,别说他们父子俩和美国的关系越弄越糟,连我和美国的关系也都受影响了!乔治呵,你看怎么办才好!”叶公超那敢插嘴,一个劲儿点头哈腰,见她在茶几上拿了支烟,叶公超忙不迭给她点燃了火,见她躺在沙发里吸了几口,再喷出来,学着美国电影上一般女主角那股“满不在乎”的姿态道:“看样子,他父子俩这么个做法,总有一天会吵起架来,到那时,你说我为难不为难?和西方绅士相处嘛,就该多学一点西方的待人接物,几十年咯,还是一身泥土气!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都一样泥土气!!泥土气就泥土气吧,偏偏又要和美国人称兄道弟,人家是多么有礼貌哪,他连西装都不肯好好地穿起来,你说这给人的印象有多坏,衣着不单表示身份,而且表示修养,可是他们两个……”她紧皱眉头,久久无言,叶公超一旁侍候,差点连呼吸都要停止似的。

  半晌,又听她自言自语,恨恨地说:“我知道,他们眼睛里没有我!我的任何意见,不管怎样合情合理都没有用!这对宝贝父子抓紧了这块土地,以为只要维持了这个政权,美援就不会落空,想不到人家不是那样看法,人家有人家的想法和做法,瞧不起我们的坐吃山空,唉呀!我恨不得一飞冲天,到美国去,不想回来,真像坐监牢似的!”

  叶公超劝道:“夫人处境,使人同情。不过这个局势如此,恐怕一切都得有个‘忍’字,看局势发展,大战有可能发生,中共也就快要崩溃,我们也可以追随回南京去了。”宋美龄闻言冷笑道:“乔治,你用不着在我面前卖膏药,我还会不知道么?纽约有信来,华盛顿有信来,美国好几个地方不但有信来,还有人来,他们的看法和我们的看法恰巧相反!他们都是接近白宫、接近国务院、接近五角大厦的人物,你道他们怎么说?他们把希望放在两张牌上,一张牌就是大战,一张牌叫做和平演变,他们尽管在报纸上说这个那个,私底下都不想马上和共产党动手。他们说苏联政局的发展,使他们大大地感到兴奋,无限安慰。他们说:连苏联都在向西方看齐,中共很快也会抛弃马列主义,那还打什么?如果中共不变,再打不迟,到那时势必与苏联无关,赫鲁晓夫势必置身事外,那中共就不堪一击!”宋美龄恨道:“瞧,就是这个理论,他们暂时放下了那张进攻大陆的牌,我们可在朝盼夜盼,这不是变成一厢情愿了么?”

  叶公超陪笑道:“那也快了,美国不会等待很久的,从一九四九年开始,他们就准备进攻大陆,高丽之战也就是进攻大陆的序幕,因此美国全面发动对共之战,看来也不远了。”

  宋美龄凄然一笑道:“你又错了!唉!过去我们知道,好多东西都是表面一套,暗里一套,大家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是在反攻大陆的问题上,上帝知道有多少套!据我所知,‘立即进攻’论者就有五个以上方案,但是一个也没见执行,难道要等我们都进了棺材,美国才肯放手进攻北平吗?别提到那时还能不能攻得进,就拿我们来说,我们在这个鬼地方熬了这些年,可没出头日了!”叶公超知道她和美国政要有极其密切的来往,以为必有新的情况,便问:“夫人难道听到了什么?”

  宋美龄道:“还不是老样子?他们一方面整天在准备出兵中国大陆,一方面却在执行‘等着瞧’的方案,不是吵民间厌战,就是说高丽之战创伤未愈,或者说某些财团认为不如与北平讲和,甚至承认他们的地位,而且是后面的影响比较更大些,你看岂不是急死人了?我再三想到美国走一趟,可又没有合适的机会,无端端地闯过去,只能作为私人访问,私人旅行什么的,就不能发生政治影响,乔治你看可有什么妙计,让我能奔到那里,想尽办法使他们到大陆开辟战场?”

  叶公超四顾无人,低声劝道:“夫人关心大局,教人敬佩!只是局势微妙。以目前情形来看,一动不如一静,静可观变。设若急于行动,可是未到契机,那么夫人太辛苦了。”又道:“不过在另外一种心情下,夫人不但可以去,而且应该马上就去。”宋美龄眼睛一亮,笑问:“那是什么?”叶道:“那是在为了夫人健康的理由,不妨就去。这样去,心情比较轻快,精神没有负担。可是如果见到几个重要人物,或者有机会和他们谈出个名堂来,这种意外收获,实在是一乐也!”

  宋美龄叹道:“话是这样说,我的心可没法定下来。你知道,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如今他的妻子到了美国,你要他们怎么接待我?当我是私人旅行,不理不睬?那是不合礼貌的。可是如果正式招待我,甚至很热闹,那又把他的面子放到什么地方去?可烦死啦!”叶公超心想:今日美国才不会对你保持“大兴趣”,可又不敢扫她的兴,“点”了她一“点”道:“夫人如果很闷,不妨到美国走一走,有人问起,就说为了检查身体,这就行了。”宋皱眉道:

  “这个也不成啦,他有病,你们几个一定知道,他的病很麻烦,讨厌死了,美国朋友希望他到美国去治,他死也不肯,就怕人家以治病为名,要了他一条老命。人家就说那就派几个名医到台湾来,专门为他治病,他也不肯,于是找中国医生去治。”她作不屑状道:“中国医生怎比得上美国医生?治了这么久,摄护腺还是好不起来,还是滴滴嗒嗒,连小便也失禁,你想,他有病这么个熬法,我没有病,却说到美国检查身体,岂不是打他的耳光吗?”她双手齐摇:“那他父子俩又要说一大堆了,我才没有这么好的精神对付这一对宝贝父子!”

  叶公超又道:“那不要紧,夫人想去美国,不怕没有理由。谁都知道美国是夫人的第二故乡,有产有业,夫人走这么一趟,旁人根本不会奇怪,走就走,理他们那么多干什么?”

  宋美龄叹道:“乔治,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前,谁不在捧美国?自从发生了台北事件之后,我们和美国的交情究竟如何?心照不宣。特别是什么孙立人案、刘自然案、台北市长竞选问题等等发生之后,我不幸地感觉到:这里有一种空气正在形成,这真是非常非常的不幸——乔治,你可曾感觉到:我们像南韩、南越、日本等等一样发生了一种对美国并不友好的感情?”

  叶公超心头一沉,暗忖这个还用得着问么?便叹道:“实在不幸,实在不幸。”语音未落,宋美龄已在发牢骚道:“这真是上帝才能知道,我这夹心饼、三明治有多难做!我们怎能和美国讨价还价?我们除了美国还有什么指望?当然一切要依靠美国,唯美国之马首是瞻,你说对不对哪,乔治?”叶公超忙不迭说:“对对。”宋道:“可是我却强烈感到,他父子俩除了美国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幻想似的。”叶公超大惊道:“那不会那不会,夫人知道,我们对北平,是恨透的了,他们虽然有过种种的说法,什么‘来去自由’啦,‘反美第一’啦,可是夫人明白,不可能有什么的,因此总统他们除了依靠美国,的确没有什么幻想,这一点夫人不必……”

  宋美龄冷冷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两人对北平不会有什么幻想的,问题是他们除了北平,好像在其他东南亚国家动脑筋,这个你一定知道了。”叶公超急道:“外交方针,夫人也很清楚,自由中国除了美国,的确再也没什么幻想。旁的事情我可能不清楚,外交方面,每件事情我可是都曾经手。的确没有这种……”

  宋美龄瞅了他一眼道:“我不能抱怨你知而不言,因为有些外交人员,并不包括在外交部之内,例如张群这个老头儿,如果他到日本去的时候,”她冷冷一笑:“如果他转达你们总统的私意,说是中日韩越等等联合起来,对美国来一个‘有礼貌的抗拒’,又该怎么说呢?”叶公超一头是汗道:“请原谅,请原谅,夫人请原谅,我们实在不知道是不是有这种事情。”

  宋美龄叹道:“乔治,你也不必去问这种事情了,总之,我变成了夹心饼、三明治。美国要进攻大陆,我当然相信,我亲眼目睹有五个以上的进军方案,无奈一个都没实行。他父子俩呢?也说要反攻大陆!我相信,也曾见过好多好多方案,可是一个也没有进行。但是现在你们杀了我,我也不相信了!好,这边打不过去,那边打不出来,中美之间又闹心病,而且病状是越来越严重,可把我急死了!不足以对华盛顿,下不能敷衍他父子,”她长叹:“又看不下去,坐不下去,我想只能和他商量,就说到美国要他们马上动手进攻大陆,否则根本没有办法,大家都完!这一点,我和他父子俩的看法相同,却又不见得为华盛顿所喜,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乔治!”

  叶公超暗自沉吟,再不说几句,可能会引起麻烦,便强笑道:“夫人之言甚是,公要馄饨婆要面,是难的,是难的。”宋美龄失笑道:“现在的问题,不光是公要馄饨婆要面的问题,做公公的,两者什么都要,有时只要其一,更糟的是有时要起旁的东西来,也不和你明讲,你说给他什么?婆婆也一样,脾气更古怪,嘴上说的,心里想的,伸手要的是三件不同的东西,也不是馄饨或者是面,你说又该给她什么?”她把脸一沉:“而且我也不是媳妇!”

  叶公超唯唯,听她说道:“如果真是媳妇,已经够受的了,分明不是媳妇,你说岂不是肺都炸了?”叶又唯唯,见她无言,便道:“夫人健康要紧,不宜生气。当然,这些情形,实在教人看不下去。夫人刚才说的,确有见地。美国和北平分明形同水火,不共戴天,他们可是主张除了进攻,还有‘和平演变’,谁知道他们到几时才变?如果永远不变,那就离题万丈,别说我们着急没用,他们着急又何尝有用?”宋美龄撇撇嘴道:“都进天国了,谁还谈这个?”于是作不胜忧戚之状道:

  “乔治,这就不是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了,为了自由中国的前途,也为了自由世界的前途,我想我有必要冒一次风险。我曾想过好久,我这个反攻大陆的催生者,却不是中美双方所欢迎的,我真是难过极了!”叶道:“不会吧?”宋道:“你一定晓得,美国有美国的困难,我们有我们的困难。在他们,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最最理想,事实上却不可能这样,而真要动手的话,顾虑之多,难以想象,我们何尝不这样?我们比他们更加紧张。但是,只要有一个火点燃了,这个炸弹,它一定能爆炸的,现在就缺少这个火,我去吧!我去点火!只要点着了,我们的问题也就解决大半,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在战时管理系统之中进行,好多事情就用不着像今天那样操心。乔治呵,”宋美龄无限期待地说:“只有战争才能解决问题!你知道,他的儿子正在准备坐上他的那把椅子,如果真有这天到来,”她双手掩目:“上帝呵,我不能想象,这将是一种什么日子?”

  叶公超慌忙说道:“夫人,不会这祥严重吧?昨天我还看见他对你请安,……”闻道人家提到蒋经国,宋美龄瞪眼喝道:“别提他!有什么父亲生什么儿子,他们都是华盛顿不受欢迎的客人!他们欢迎的是我!可是他们连累了我!害得我上不上,下不下,连想出一趟门都有这么多顾虑!”她起立恨恨地说:“我不管这么多!我就走,再也不回来!!

  伺候这位“夫人”,叶公超究竟有经验了,他知道她的心事:蒋介石虽然怕她几分,但时至今日,一不在乎美国“不要”他,二不在乎她会改嫁,于是她给蒋的影响力不是上升,而是下降。他们的结合本来是“政治婚姻”,毫无爱情可言,时到如今,更加没有了爱情。于是也就突出了另外一面:美方希望通过她对蒋有所约束,这在一九四九年之前她是充分做到了,之后却进入另一个境界,蒋对美方的要求已无能为力。美方视蒋为“中国保险箱的钥匙”,如今中国已经“失去”,“保险箱”且已无踪,“失夹万钥匙”更无用处!于是落在老蒋身上的“新任务”,美方希望他能进可以攻,攻下大陆再为美国所用;退可以守,守在台湾,为美国所用,然而美方是如此失望,这头老马老牛,进既不能攻,退也不能守,却胆敢将台湾视为囊中之物,传子而不传给美方所“喜欢的人”,因此使她遇事已难插嘴,更谈不上像往昔一样“做主”了。

  叶公超正想劝她几句,宋已在说:“乔治,你说他是不是老糊涂呢?癞痢头儿子自己的好,那是老百姓的事,一个国家,怎么可以眼睛里只有儿子才可靠?”

  叶公超还来不及说什么,宋美龄又道:“你想,谈到文官,他的儿子干过什么?一不是方面大员,二不是中央大官,像他那祥资历的人,抓抓一大把!谈到武官,他的儿子又干过什么?一不是战区司令,二不是军长师长,更不是什么集团军总司令,连仗都没打过,像他这种资历的人,这里闭着眼睛就可以找到成千上万个!你说,乔治,他如果上了台,谁服?谁服?谁肯心悦诚服?”

  叶公超一身是汗道:“夫人,兹事体大,我不敢发表意见。”宋道:“谁敢发表意见?我敢!除了我,谁也不敢!我知道。可是乔治,这样乱搞,将来又不得了,美国不喜欢!这里的人也不喜欢!只有他一个人喜欢!好!到那时,他自己也下不了台,对付不了这个局面,你想想,这哪儿是爱他,这不是害他吗?我可是有口难言!如果我正面表示,他们就会说:这因为不是我生的,因此这个长,那个短的,难听极了!我一定要到美国去和他们解释,要他们谅解,并且获得默契,像现在这种日子,我会窒息!”

  于是叶公超自己动手,为她斟满了她自己喜欢的一种美国什么饮料,说:“夫人健康要紧,不必难过,美国的全面进攻北平,已经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而是个时间问题。”宋美龄道:“又来了,你们都变成了和尚,念的是一样的经,实在无聊。不错,美国绝无可能等待大陆自己垮下去,那不知道要等到那一年,何况万一摊开牌来,共产党居然能够维持下去,岂不糟糕!因此这种想法非常危险!它的危害并不亚于那种姑息主义。我想我一定要去!要他们别再姑息、别再等待!要他们别再——害怕!”她“咭”地一声笑道:

  “乔治,我这样说,你可能不清楚,美国怎会害怕北平?北平应该怕美国才是!美国有核子武器,共产党有什么?一无所有!他们即使有几个俄国专家,但俄国专家那能比得上美国专家?再说凡是重要机密,赫鲁晓夫会告诉北平才怪!特别是这一点,白宫的高级人员说,赫鲁晓夫已经向美国有所表白,说是无论如何不能打仗,打仗没好处,会引起美国很多很多的麻烦,他们愿意和平共处,甚至停止援助那些非洲野蛮人的什么解放运动,不是好得很吗?”

  叶公超强笑道:“这种说法,最近的确甚嚣尘上,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顾虑,万一真的不许打仗,我们不是一辈子出不了头吗?”宋道:“对啦!还有,真的不打,军火利润从哪里来?我也有一些股票,股票的行市十分敏感,因此美国自己也矛盾起来。最后才对我说,不打仗是假的,不打,怎么赚钱?不打,那些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野蛮人、包括共产党,不是更加胡闹起来?不打,美国以及自由国家阵营之中那些大大小小的问题怎么解决?因此非打不可,不过换个方式,来一个有限度战争,但是可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这么一来,一方面帮忙赫鲁晓夫放弃什么世界革命!一方面扩大敬乱战争,共产党的前途不就变成了水中月,纸上饼?”宋美龄急道:

  “可是我们等不及,我们不能反对这种高明的做法,同时又不能在这里干等,因此,我更加想到美国走一趟,要他们停止什么‘大使级会谈’,这太无聊!这把我们自由中国置于何地全最最要紧的还是催他们出兵,我们也配合起来,一起打过去!是时候了,乔治,我急不可待!特别当我知道在纽约的头寸出现周转不灵的时候。”

  叶公超笑道:“不是说,夫人的地产股票很权威,连纽约、旧金山、华盛顿几个地方的当地集团都跳脚么?”宋美龄抿嘴一笑道:“那都是他们几个看得准,我用不着操心。”叶道:“夫人关怀大局,这些事情当然用不着自己辛苦了。”宋道:“唉!有什么说的呢?开罗会议时,我曾对小罗斯福说过,把眼光放远点开发中国的西北部吧,那里有做不完的事,赚不完的钱,这小子可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没兴趣!还把这件事写在书里,让全世界笑我这个人!”她咬牙道:“好呵!现在,别说中国的西北,大陆任何地方,他们赚不到一个钱,做不了一分钱生意!好!着急了!今天着急可有什么用?他们做难人,连累我也做难人!”忽地她低声道:“乔治,我去宣传!我去鼓动!我去诉以利害,要他们即刻向大陆全面进军,你说,成不成?成不成?”

  叶公超那敢说“不成”,但也不敢说必成,无论怎么说,他到底是个外交部长,知道不少美国内部的混乱情形,于是献计道:“以夫人的威望,对美国必有影响,乃致影响他们的国策,这个,我们都有这种看法,这份信心。”宋美龄喜不自胜道:“是呵,在感倩上,美国还是我的故乡!”叶道:“对!就凭这一点,夫人可以大做文章,不但说中美之间如何如何,关系密切,休戚与共;并且强调中国如果没有美国援助,就像婴儿没有奶吃!这一点非常重要,所谓动之以情,许之以利,美国以钱为第一位,我们在诉诸感情之余,特别应该注意这个。其次,今日之下,美国这个两党政治,看来已经一代不如一代,要不怎会出现这许多败局和失策?这一点我们固然看见了,他们也发觉了,因此教会的权力一天大似一天,教会的组织一天大似一天,教会的活动范围,也一天大似一天,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现象,可以肯定地说,他们是在准备以神权弥补政权的不足!特别是共产党乃无神论者,教会在这一点上更可以大做文章。”叶公超笑道:“而我们的夫人正是教徒,并且是个虔诚的教徒,这就是好大的一股力量!教会在美国,不论政府、军队、金融机构、文教组织特别是电影公司,统统有着巨大的潜力。一声‘上帝’,你不反共也不行,不出征也不成,因此夫人可以运用这个身份,到美国大大地活动一番,而在离台之前,我们就在台湾发动一个强大的宗教活动,好在总统先生也是教徒,使自由中国全国充满了圣灵的光辉,而夫人就在这之后前往美国!”

  宋美龄喜道:“乔治,你行,你有办法,可惜我的秘书不在身边,否则要他把你的好主意一点一点记下来。”叶公超道:“这些意见都不很成熟,改天整理过后,再请夫人指正。”宋道:“我等不及,乔治,我等不及,你先说吧。”叶道:“教会是第一关,没有比这个更有势力、更有影响的了,无论什么团体都与教会有关,因此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宋道:“对,必要时可以捐款!”又道:“数目不妨大些!”

  叶公超道:“这个,恐怕在效果上有问题了。”宋道:“他们可喜欢钱呢!比我们厉害得多。”叶道:“是呀!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们在前几年可以这样做,这几年就不便这样做。”宋美龄在这方面何等机灵?一手掩嘴,作小姑娘状道:“对对,今天我们在向他们争美援,我们怎么可以反而捐给他们的教会呢?”叶道:“那又不然,夫人之言极有道理,‘他们要钱比我们还厉害!’夫人还是可以‘捐’的。问题是……”

  宋美龄笑道:“你聪明!你聪明!我就把支票悄悄地塞到他们手里,并且和他们说明苦衷,要他们不必发表消息,而这些钱,完全是我的私蓄,与自由中国国库无关!”叶公超击桌叹赏道:“高明高明,高明极了!只要打通教会和教会所属的慈善机构这一关,夫人如果访美,已经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成功!”宋喜道:“还有呢?”叶道:“除了这个,还有夫人的母校!”宋美龄“哦”了一声道:“我每次到美国,一定要回去一次的。”叶道:“这一次,还可纵放手大做,一方面,赠送母校一些纪念品,例如,‘美龄堂’、‘奉美龄宿舍’什么的,这当然要多花几个,可这是永久性纪念,值得!同时请校方发动校友和学生,特别是已经出嫁而丈夫是美国名流的同学,都把她们找来,今天聚餐会,明天演讲会,后天又是莫基典礼,大后天又是什么典礼,总之要弄得非常热闹,让人家对夫人有那么一个印象:夫人不但代表自由中国,甚至代表母校。也即是:使美国朝野以美国同胞视夫人,援助夫人也即是援助自由中国,同时也等于援助美国才一而三,三而一,岂非甚好?”

  宋美龄大乐,忙问:“还有呢?”叶道:“在美国,有着各式各样的会,而内中以妇女团体最为权威,妇女支持妇女,天经地义,美国妇女支持夫人,也是势所必然。可是,到底美国有多少这种会?哪些影响大,哪些是实力派?我们事先必须弄明白,否则烧错了香的问题还小,了不起丢了些钱,可是万一传开去,美国人之中,如今反对我们的越来越多,就会变成大笑话,夫人哪,这不可不防!”

  宋美龄喜道:“我真想不到,今天我们偶然谈起来,居然如此奇妙!还有呢?”叶公超道:“妇女团体的权力大极了,这是整个社会的缩影,怕老婆嘛!自由中国最近不是也有惧内会之类的组织成立么?太太万岁,中外一样,抓住了太太也即是抓住了先生,抓住了妇女会也即是抓住了她们的丈夫,而妇女会会员的丈夫,十个有九个是社会名流,最低限度也是社会中坚分子什么的,因此这件事非常重要。还有,她们几乎都是教徒。”

  宋美龄又接了一根香烟,说:“你一定还有花样!”叶道:“谈不上花样,不过除了妇女会,还有社会上的一般团体,也是非常重要,‘狮子会’什么的,年来因为局势的关系,发展得很快,‘扶轮会’是个老招牌,老了一点,可还有用场;‘四健会’比较新,也可以派用场;‘青年会’好像没以前热闹了。”叶公超想了想道:“不过为了配合战后的反共形势,美国重新组织了一批团体,以退伍军人为主,内中他们的眷属,有时也出来活动了,这种团体也不少,等我们先去整理整理,不过大致说来,这些与退伍军人有关的团体,等级分得相当清楚,高级官员与中下级宫员大有分别,不过我们一齐争取!”

  宋美龄皱眉道:“上帝!真要这样做,我担心我的精神。”叶公超笑:“夫人不是说如果要去,就住得长久一些么?这就是时间长一些的计划了。”又道:“退伍军人影响相当大,他们说要打,打的气氛就浓;他们说不要打,也就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啦!”宋急道:“那就非找他们不可!特别是陈纳德的那批人,我真感谢他们,当我们在千山万水的穷地方挨日本炸弹的时候,他们用骆驼为我带来了好多的衣料、化妆品和香烟美酒。可惜陈纳德死得太早,陈香梅却在美国不断写回忆录,每次几乎都提到我,我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太好,比中国人与中国人之间的感情还要好!”宋美龄忽然睁大了一双眼睛道:

  “这样!在我飞美之前,先把教会的活动热闹起来,这个主意很好,也可以把陈纳德留下的那批人,先请到台北来玩玩嘛!”叶公超忙不迭摇手道:“恐怕人数太多,没法招待吧,或者定个名额,譬如不超过二十个人之类。”宋笑道:“乔治,这些,你差得远,你比不上我,我对他们,可太熟悉了。”

  叶公超道:“那当然,他们对夫人的感情之好,真是好得出奇,这就证明了夫人的伟大。”宋美龄道:“我曾经问过陈香梅,不不,是她告诉我的,说她曾把飞虎队的事情作了一次统计、一次整理,知道现在还有一百多人。我想,把一百多人请到台北玩一趟,不会惊师动众,发生什么问题罢?”叶道:“那谁敢反对?特别是飞虎队,总统先生对他们也有很好的印象,如果以两位的名义邀请,不但无人反对,而且是自由中国一件盛事哩!”

  宋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叶道:“教会最重要,几乎无所不包,网罗一切,妇女团体和退伍军人团体也有影响力,此外便是电影明星了。好莱坞的男女明星,在全世界有他们的观众,影响更大,如果由他们发起一个运动,支持我们反共,相信收效甚宏。”宋道:“这个有问题,我上次在美国时,也曾想起这件事。因为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是件希望人家都知道的热闹事,免不了请电影明星剪彩啦,揭幕啦,致词啦,司仪啦,反正没有电影明星就没有了热闹,没有了观众,因此我也曾这祥想过,但是有几位大老板不赞成,可是理由很好,我也赞成。”叶问是什么,宋道:

  “他们说,好莱坞进行反共活动,早已开始了,但很不够,充其量把左倾的编导演员一脚踢开,但还不能使电影的反共发生作用。而且大明星都不干,二、三流的即使拍成了反共电影,也难卖座,所以他们开始了一项活动。大明星也拍摄反共电影,待遇从优,否则解约!过去几部反共电影,几乎别说在美国没有人看,在世界各地放映时,同样没有号召力,因此他们想到了用大牌明星上阵的办法。而这个反共,就是世界性的了,不可能也不大好专为自由中国而用。”宋美龄又道:

  “他们说:如果专为自由中国拍摄,一来要花很多钱,由美方独自负担就不划算,二来明星也不干,降低了他们的身份。我看不如请他们到这里来旅行,或者拍摄外景,那就同样可以收到为自由中国增加声势、以壮声威之效。”叶公超道:“那很好,夫人可以到好莱坞参观参观,联络联络。那倒是个好主意,省事省钱又省力,夫人真是聪明绝顶。”叶公超赞叹道:

  “如果有好莱坞大明星来到台湾,那真轰动一时,如果是拍片,更不得了,这真是有很大的影响,说明自由中国环境安定,因此连大明星都一齐来了。”

  忽地宋美龄笑道:“乔治,记得上次到美国,有一天晚上他们陪我逛逛夜市,到一家夜总会坐了半小时,跳了一次舞。我有点累,正在喝香槟,有个吉普赛老太太找我,原来是个水晶球女相士,她说她为罗斯福总统算过命,也为杜鲁门、杜威、马歇尔等等要人算过命,都很灵验,但不是人人都能找她的,相反,要由她自己找人。她说她昨天在水晶球上发现了我,因此很乐意为我算命,甚至不要分文,作为她的莫大光荣。我无所谓,旁人都劝我试试,我就请她坐在我身边,见她掏出一个水晶球来,又是祈祷又是念念有词,最后惊叹地说了一大堆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的话,她说我是伊甸园中的一朵花变成的,现在正逢狂风暴雨,旁边的人就说她指的是时局,说我们经过变乱,不得不到台湾暂时住住。她说根据水晶球中所见,我这种倒霉的时光,还得有一两年,最多不会超过三年,换句话说,在一九五八年年底之前,我们就可以回大陆去了。”

  叶公超不胜教羡地说:“真有道理呀!夫人是伊甸园中的一朵鲜花!”也亏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所以人人都说夫人长青不老,年年如此,原来是……”宋笑道:“你可别对旁人说,传了出去,使我困窘!我为什么想到这件事呢?因为这与我的想去美国有关,如果他们相信我的话,真能马上反攻大陆,不是我们都可以回到南京,而那位水晶球相士的话也灵验了吗?”叶道:“那一定灵验,一定灵验,不过这件大事必须由夫人自己去说动他们,说服他们,又合了一句老话,叫做‘天助自助者’。”宋美龄闻盲,那份高兴,可没法说,便道:

  “既然如此,我想我该有所准备,其实什么证件我都有,只是不能不和他说一声,有点麻烦。”叶道:“夫人此行,极其重要,总统先生一定很高兴。”

  没料到叶公超还不如水晶球女相士,她的“预言”是否“准确”,还有为时较久的一段日子,但他的“预言”在两小时之后幻灭了。

  蒋介石不便正面反对,却说:“来回一趟,长途飞行非常辛苦,不如考虑考虑,以后再去。”宋不悦,争了几句,蒋就说:“你去,等于我去,我当然赞成,可是有两件事你应该参考:一件是反攻大陆,这是军事秘密,他们认为时机成熟的话,他们自己都会有所决定,用不着你去;另一件,中美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你去不去对这个先决条件没有影响,不如看一看再说。”

  按住了一肚子气,宋美龄强笑道:“你明白,我去,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不再是三十年前的我了,那时光喜欢动,你还不是一样?”她叹息道:“现在,我不习惯跑来跑去了,那有多累?现在才知道你的‘一动不如一静’很有道理,但是,再不动一动,我们该怎么办呢?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僵持下去,总不是个长久之计,因此……”

  蒋介石冷冷地说:“我也知道,你想请他们早日反攻大陆,我当然赞成,可是你更应该明白:今天的美国,刮的是什么风?他们要变‘两个中国’的戏法,禁止北平打过来,也不许我们打过去,为什么有这个想法?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有好处!”宋道:“不不,他的进攻大陆方案,我自己见过的就有五套之多,他们是想打过去的!问题是……”

  蒋道:“总而言之,我对他们的那番‘好意’,越来越吃不消!如果他们真想反攻大陆,他们会去!可是我提醒你,到那时候,他们还用不用得着我?我自己也没把握。”蒋介石惨笑道:“现在我还活着,可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以后的情形我不敢想,所以你也别到那边自取其辱,他们会冷嘲热讽,甚至公开抨击,你又该怎么办呢?”宋道:“我不这么想,我以为他们对你仍有信心,对自由中国仍有信心,对反共战争仍有信心,因此如果加把劲,说不定会出现一个新的局面,你想,这不比坐在家里干等要好得多吗?”

  蒋介石那对小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和北平开什么大使级会议?简直是岂有此理!”宋道:“那是一种策略!”蒋冷笑道:“那我告诉你,南京撤退时,司徒雷登为什么不撤退?为什么要等周恩来?为什么人家不理他,他还要对人家说:四十亿美金给北平,只要北平答应美国的条件,美国就会撤消对我们的承认,用不着共产党插手把我赶走!”越说越气,脸都红了。

  宋道:“那是过去的事了!”蒋恨道:“谁说过去?大使级会议正是这件事情的延续!如果北平点点头,你以为我和你还能在台湾立足?别做梦了!”

  宋道:“北平不会点头的。”又道:“韩战又说明了美国的态度:他们是想打通大陆!”蒋闻言更恨,咬牙道:“那是手法,我知道,软硬一齐来,我也知道,可是既然真要反共,‘软’的干什么?你不仔细想想!我们的处境危险极了,他们打不打大陆,老实说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宋美龄强笑说:“别这样想,美国究竟是帮我们的,就是他有两面吧,我们去加强它有利于我们的一面,不是很好吗?”蒋介石不耐烦道:“老实说,对反攻大陆这回事,全世界有比我更着急的人么?如果有,那就是美国,但是你要明白,他们不是为了你我才去反攻大陆,因此根本用不着去催。”他连连摇手:“你要去,就为自己的事情去,不必牵涉到反攻大陆,我才懒得向他们磕头!”宋闻言也无法忍耐得住,恨道:“难道只有人家可以代表自由中国,我就没有这个资格了?谁剥夺了我这个资格?谁说我到美国去只是为了自己的事?这个局面弄成这样子,还能吃得下、睡得着么?难道我想做什么官儿么?”她三句不离“儿子”,含沙射影闹了一阵,怏怏而去,当夜在一个美军主持的“游园会”上见到了叶公超,当着众人又不便发作,而叶公超却大谈其“夫人在美国看水晶球”的故事来,当然也扯到了“反攻大陆”,美国佬大感兴趣,问宋美龄给了这个女相士多少相金?宋道:“她说明不收我的相金,但我为了表示一点意思,要秘书送了她两百美金。”扯过闲话,这才对叶公超大发牢骚,将老蒋反对她美国之行的那回事,都对他说了。

  叶公超暗忖兹事体大,可不敢胡出主意,便沉吟道:“总统先生既然如此,夫人也不必操之过急。夫人想去美国,那真是易如反掌,真的用不着和任何人商量。不过为了相处得好,短时期中就不宜再提,待时机成熟,再去不迟,只是总统先生所说的北平态度问题,倒是一个问题:共产党没有点头,美国就因此对他们不肯放手,虽是事实,究竟是个可怕的事实。我们怎能料到北平不会点头?又怎能料到北平真会点头?这两者对我们都没好处,传将出去,很不好受,把北平的地位抬得太高,我们就相对地贬低,甚至包括美国在内。”又道:

  “为什么我强调这一点呢?为的是华盛顿的对华政策,反映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两个极端,‘战争’是一个,‘等待’又是一个。所谓战争,就是突袭大陆,他们顾虑很多,举棋未定,使人担心口所谓‘等待’,那就是说战争这个做法暂时搁一搁,专门从事颠覆活动,甚至杜勒斯先生喊出了‘争取北平的第二代’,想不费什么劲儿要共产党自己垮台,这个主意是妙,无奈我们有苦说不出,因为这不知道是公元哪一年的事?即使成功了,我们这批人骨头都烂了:因此夫人自有必要对他们来一点压力……”

  听叶公超这么说,宋美龄有如当心挨了一拳,脑中迅速出现了纽约美容院的场面,她以受刑的心情,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听任美容医院在她额间动手术,消灭她脸上的皱纹,以及双目边缘的鱼尾纹,这是痛苦的,但在她来说却是“必须”的,她不允许人们看见她“老”,可是她也明白,“时间”不允许她再等候了。她“有钱有势”但“时间”没办法“买”回来,失去的东西也没办法“买”得回来。她的“威望”更是“买”不回来,而她可“卖”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在目前而言,似乎央求美国出兵之外,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宋美龄久久无言,叶公超有如吃了萤火虫一般,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包就笑道:“夫人,事在人为,‘天助自助者’,只在时机成熟,夫人到美国辛苦一趟,他们也就会动起手来。听他们说,今天的战争是‘按钮战争’,只要按这么一下子,大陆在十几分钟之内就全部消灭!我们朝盼夜盼盼了十几年的好日子,就会在旦夕之间到来!”

  宋美龄并没有考虑到此事是真是假,为的是她宁可信其真,不愿知其假。她也没有考虑到万一真有其事的话,大陆岂非一无所有,不独连任何资源都不能供她掠夺剥削,甚至没有一个人可以供她“驱使”。她更没有想到这种武器并不是像美国所渲染的那样可怖,尤其是她几乎连做梦都没想到这种武器并非一两个国家所能垄断,她什么也不想,除了企图促使美国“反攻”大陆,甚至不惜毁灭她的故事。

  于是她悲天悯人地说:“乔治,也有盟友和我谈过这件事,他说美国到大陆上空丢掷原子弹什么的,纵有困难,可以做到,特别是北平绝无可能有原子弹武器,他们也不怕报复。问题是中国大陆太大,如果把它炸光,就没有这么多玩意儿,而且技术上也有很大困难。再说无论怎么打算,炸光大陆也无此必要,否则中国大陆对美国的作用就会全部消失,但美国也有那么一点顾虑,就是动用到最后武器,总该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聪明如心理作战部,到今天还没研究出一个妥善的借口,你说他们是共产党,抛开共产党的数字多少不谈,无论如何不可能全国都是共产党吧?那么我们这样做法的后果,就非常严重了。”宋道:

  “我也听说过,那是所谓人道主义什么的,我看今天用不着考虑这些不急之务,非党员的中国人为数不少,但是为什么当我们撤退大陆时不跟我们跑?这又岂不证实了大陆的老百姓太亲共,对我们太不合作,不如炸光!”

  叶公超一听,暗叫不妙,劝道:“夫人,话是这么说,但一旦夫人到得美国,或者回到园子里和他们聊起来,对于刚才所说的,暂时不如保留。”宋笑道:“你以为我是傻瓜?我才不会这样说呢!”却又有气道:“你知道的,我吃不惯这里的东西,甚至喝不惯这里的水。孔夫人她们把罐头从美国运来,占飞机多少吨位?谁也管不着,花不花钱是我的事!到了台北用汽车接运,怎么个运法,怎么个储藏?谁也管不着,花不花钱也是我的事!可是刚才有一个来自华盛顿的什么东西,也是个女的,她倒当面开导起我来了,居然问我为什么要定期购买各式美国罐头!”叶公超也作气愤状道:“真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宋道:

  “我就对她说;这是个私人爱好的问题,任何人管不着,否则是干涉私事,无理取闹!”叶公超道:“她是谁?我找她谈谈。”宋道:“不必了,是家什么杂志的,但是决非左派,你别找她也罢,否则可给了她多好的材料。她回到美国之后,对我可以说更多的闲话,这不划算。乔治,这也是我急于想跑一趟的原因。你知道,美国有多复杂?两党政治耍得漂亮,可是我的那条‘黑漆板凳’,他押共和党的宝押得有多惨?搅来搅去,连我在美国的人缘都成了问题,真是只有呼唤上帝了!所以我真想……”这当儿美国太太们吱吱喳喳逛到角落里来,宋美龄迎了上去,只听见内中有一个“沙沙”声道:

  “夫人,我们刚才想到了一样新鲜玩意呢。”宋道:“卖物会吗?”那胖女人道:“不,我们想穿穿中国的新娘大礼服,要百分之百中国式的,没有披纱有红头巾,没有长裙有红裙,上面还要绣上什么百鸟朝凤、龙凤呈样什么的。”宋笑道:“好主意,好主意,不过做起来很慢,通通是手工,做一件最起码也得几个月。”那胖女人道:“那不成,我们报了名,一共十七名,十七套礼服,哈,那玩不成啦!”

  宋美龄指指叶公超道:“请他给我们出主意。”乱糟糟笑声中叶公超道:“夫人们真好兴致,这个实在好玩,有如你们到香港一定要坐人力车一样。不过大家不必失望,我有办法。”宋道:“瞧,部长先生是有办法。”叶道:“我到戏班子里去借,别说十七套,再多点也没问题。”那胖女人道:“嗨,你可别开玩笑,上次他们给我借了一件拍照——是死人的寿衣!

  哄笑声里那胖女人又道:“部长先生,既然如此,明天就有电话给你。”叶道:“那似乎快了一点,后天一早,我打电话给你吧。”于是一片乱七八糟的掌声,紧接着把宋美龄拥到客厅,要她就中国婚姻问题,对大家有所介绍,宋心中暗惊,因为一来事先并无准备,二来她对这个问题知而不详,难作考据,于是上天下地,乱扯一阵,以唐明皇为例子,说什么“后宫三千”,“宠爱一个”等等,听得那些美国官太太目瞪口呆。一个说:

  “夫人,感谢你的介绍,不过在我来说。我感到困扰。一个皇帝有三千个女的,他又该怎么办呢?如果轮流,从第一名排到三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三千人虽然不到十年,也有好多年了,他结果不是一个也不认识了吗?”另一个也问道:

  “是啊,我也想不通,皇帝只有一个,他每天和陌生的女人在一起,那么这两千九百九十九个女人,又该怎样打发日子呢?”又有人问:“夫人,皇帝都是与众不同,可是毕竟也是个人,他除了国家大事,一天到晚和女人在一起,请问他又是怎样过日子的?”

  又有人道:“那一定是服食药物,比今天美国公开发售的应该厉害得多。中国皇帝都是抽鸦片的,难道抽了鸦片,便可以应付三千个女人了吗?这些问题十分奇妙,希望夫人解答。”

  宋美龄苦笑道:“这些问题,其实我也不怎么清楚,可是根据历史记载,皇帝并非爱上三千个女人,除了正宫娘娘,也即是皇后,此外还有几个妃子。”那个胖女人突地插嘴道:“我想我们不便深入研究这个问题,为的是拿我的阿厉山大来说,如果他知道中国皇帝怎么对付这么多女人,我会很快丧失丈夫,变成活寡妇,上帝知道我们的丈夫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夫人不必说了。”

  宋美龄如逢大赦,笑道:“而且当着男宾,讨论这个问题也不合适,我们换个题目如何?”接着有人问:“夫人,我们都是女人,女人应当为女人说话。在美国,娼妓的价格有些很贵,一般都很便宜。在这里,听说福摩萨的娼妓更贱,最最低级的,贱到几乎相等于一包香烟。夫人,我们又该怎样对待这个问题呢?”宋美龄闻言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叶公超见状急忙为宋美龄打圆场,把话题接了过去道:“各位夫人,这个问题是社会问题,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更不是一时可以解决的,改天如果各位夫人有兴趣,我们不妨再作专题报告。”

  宋美龄摆脱了精神压力,正想说什么,忽见一个人挤了进来,她顿时又怔住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