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翌日叶公超将女记者所说对宋美龄报告过了,说道:“这样看来,夫人确有到美国辛苦一趟的必要。”宋道:“这真是别提了,昨天晚饭桌上,我就为这个事几乎和他吵了起来。当时我对他说:‘你年纪越来越大,但接触的人,却越来越少。我不是指你的儿子,你的儿子长大了,要继承你的大位了。’他当然不高兴,我又说:‘我指的是你的孙子孙女儿,你现在只有和这几个小孩子在一起,你不愿意找旁人,旁人也不敢找你。但是再过几年,你的孙子孙女儿都要长大上美国读书去了,你还和谁在一起?’他给我说得很不开心,问我什么意思?我说趁这几年宝贵的时光,为什么不展开对美国的争取活动?他说没什么可以争取的,自由中国一切唯美国的马首是瞻,它不想反攻,你求它无用。”
叶公超见她气得不行,便道:“夫人可曾对他说过,关于美国的底牌?”宋道:“我没有说,为的是他应该知道:他知道而不和我讲,意味着他以为我都不大可靠,今日之下,他认为最最可靠的人,全世界只有他儿子了。”
这当儿秘书前来,说是美方有电话,希望宋美龄能够亲自去接,宋喜道:“一定有人来了。”交谈之下,当真是有个“专家”来到台湾,亟盼一晤,宋搁下电话,对叶道:“这是一位中央情报局的高级顾问。悄悄地到这里来,定有要事,大概半小时左右,他就来到。”叶公超于是辞去。
却说那“专家”既到,笑道:“昨天想拜访总统先生,他们给我接洽之后,订在下星期二再说,好在我没什么紧要事,先拜访夫人也罢,我们有好久没见了。”宋美龄忙不迭款待于他,男女佣仆团团打转。寒暄过后,那专家道:“这次到东南亚转转,无非是看看反共情况如何?以及共产党在东南亚地区有无新的发展、有无新的影响。除此之外,便是贵我之间的误会,好像越来越深,因此顺便找夫人谈谈,我相信拿我们的公谊私交来说,贵我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误解,也不应该有什么不愉快。”
宋美龄笑道:“还是说些美国的事情吧。”于是把熟人、熟地,以及她所熟悉的事情、有兴趣的事情扯了个昏天黑地,笑了个直不起腰,最后还是扯到“大事”上来,那专家叹道:“夫人,你可知道,华盛顿也罢,福摩萨也罢,好像贵我之间,有着一些不愉快的气流在酝酿,而以‘五·二四’台北事件为代表,好像来了一场暴风雨似的。为此,我顺便向总统先生和夫人有所解释最低限度,那种‘暴风雨’再也不能重演了。”
宋美龄失笑道:“这些问题,非常简单。如果不反攻,暴风雨势必越来越大,如果反攻,那这些误会,一切都会风消云散!”专家苦笑道:“话是对的,但以我们的私交来说,我不能骗你,我应该对你说实话:美国必然反共,我说的是进兵大陆的那回事,早就准备好了,因为高丽之战而阻延,但只是阻延,而非终止。这个,夫人谅必明白。”
宋道:“这些话,我实在不想再听了,为的是我已经听得太多。不过你的情形不同,以你在美国的地位,已经有资格竞选总统,我当然洗耳恭听,不过正因为听得太多,希望你改变一些内容。”客人闻言大笑,举杯道:“来来,为你的脾气依然如此而干杯,嗯,好得很,好得很。”
半晌,宋美龄瞪了他一眼道:“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才要你这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自己出马?”客道:“只因有人提出一个办法,那是心理作战总部顾问们的一项杰作,当然是用来对付中共的,我们几个人看了,认为的确有点道理,但是还没有决定接受。”宋道:“因此你这次到处打听一下行情,看看有没有销路?”
客人道:“这个办法,对你们来说,怕是十九不会赞成。”宋诧道:“又有什么使人下不了台的事了?”客道:“也不会让你们下不了台,不过需要你们付出更大的耐心。”宋道:“上帝,大概又是反对反攻大陆了!”
客人低声道:‘那倒不是,不过按照具体事实而言,目前不急于反攻,至少对你们是件大大的好事。”宋道:“那不如让我们……”客道:“夫人不宜生气,我特地赶来,并且希望尽快看到你,就是向你解释,别急,你听我说。”
“这一仗,”客人道:“击溃中共这一仗,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时间的问题。我知道你已经不想听了,哈,眉毛皱得多紧,多好看,有如当年在芝加哥看到你一模一样!”宋道:“你们再不攻击北平,我都快蒙主宠召,还开什么玩笑!”客道:“我知道你很少有开心的机会,因此……好吧,我将那些顾问们的妙计给你说吧。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是中共的现状,我知道你们最怕听说他们的现状,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美国的孩子们不太喜欢在这个时候到大陆中国瞎撞,统帅部也知道一些今日大陆的情况,因此指头虽已触着枪机,但是子弹还不致马上出膛,你懂得我说些什么。”他抽了几口烟道:“但是,这不是办法,我们一定要击倒这个对手,不管他如何身强力壮,因此有人建议采取这个办法”
“这是个什么办法?”客人道:“你一定见过锋利的长剑,它们无论如何怎么个锋利,都是最怕又软又韧的东西,如果把一团又软又韧的东西往刀口上抹,此剑不但使不出气力,甚至缺口,断裂!我们的专家们,今天就想到这么一个办法:以柔克刚!”
宋美龄冷笑道:“古董!”客人也笑道:“不,这个办法,却有好大的力量!我们的专家们,他们这样建议,他们说,打中共,且不谈输赢胜负有无把握,但高丽之战实在是一个噩梦,我们不希望重温旧梦,”他瞅了她一眼:“这不像那些情人们的旧梦,嗳,两回事,截然不同!”
宋美龄道:“少说那些,给人听见了不成样子,你把你想说的说完了吧。”客人道:“什么叫做以柔克刚呢?就是用又软又韧的东西,往中共那锋利的长剑上面去抹。”宋失笑道:“只有上帝明白,瞧你们给小小的共产党困扰得毫无办法的样子,真是又好笑又好气!这样抹法有个什么意思!”
客人笑道:“我非远兜圈子对你说不可,实在很有趣味。这种战略,在你们中国历史上也有的是,在什么《孙子兵法》上也有一些例子。”宋急道:“究竟你在说些什么?”客人笑道:“千言万语,我们最最希望的,乃是中共能够变得非常骄傲,非常自满,这是总的目的,只要它一天比一天骄傲、一天比一天自满,那么它的戒备之心,也就一天比一天软弱,终于变成不设防城市,即使还在嘴上吵这个那个,实际却是松懈不堪,那我们就有文章可做了。”
宋美龄撒撇嘴道:“谈何容易,共产党才不会这么傻,你们对共产党有这种幻想,那这辈子别再打算做什么,不如回家抱娃娃!”客人笑道:“你听我说完,刚才所说的,希望他们骄傲和自满,这是办法的一面,这个办法的另一面,那就轮到我们唱戏了。我们唱些什么呢?这真是非常戏剧化的,我们不但要隆重演出,而且还希望你们喝采叫好。到那时候,我们自总统先生以下,每一位重要大员,不论是文是武,在内在外,都会对中共大做媚眼,大灌迷魂汤,我们会夸奖他们的军事进步、工业进步、农业进步、文化进步,乃至无一不进步,我们甚至会举出例子,说中共有什么什么了不起之类。此外我们会要求和中共加强往来,我们之间本来没有这些,他们从不要求,但我们可以先走一步,伸出手去,希望中共和我们做朋友,我们可以用非常温和的态度,笑容可掬的面貌,彬彬有礼的措辞,乃至措辞动人的辞句,去赞扬他们、夸奖他们,乃至在各式各样的事例中去抬高他们的地位。而通过这些,”客人冷冷地说:“在中共看来,我们对他们真是再‘友好’不过的了,是应该和美国做朋友了,双方多年来的不愉快状态应该中止了。但你别骂人,我的夫人,他们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如果这样做了,台湾就不是他们的了,而且内中还有绝妙文章。”
宋美龄道:“我不懂!”客道:“这道理很简单,他们如果上了钩,也就等于承认了两个中国,你们当然担心中共会这祥做,但据我们观察,中共是不会这么容易上钩的,这条大鱼,老实说非常难钓,我们即使是最有本事的渔夫,甚至可以这样说:我们已有把握钓住赫鲁晓夫这条大鱼,可是也难钓到中共这条大鱼。”
宋美龄嗤之以鼻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在做白费气力的工夫?那是既不见谅于自由中国,又不讨好于红色北平,甚至见笑于全世界,你们何必?”
客人笑道:“对了!这就是了,这种攻势的另一企图,就是造成这么一个印象:美国有求于中共,就是在全世界构成这么一个事实,美国是在央求中共!不但‘求’,甚至是‘央求’,你可以想象到问题之复杂,以及问题之严重!”
宋又冷笑道:“求他们什么?”客人道:“那就多了,我们放出空气,今天说是某方出面周旋,明天又说某方出面调解。我们再三强调,国际裁军会议非中共参加不可,我们再四声明,某些问题非中共参加不可!”
宋笑龄失笑道:“这又会产生一个什么错觉?”客人道:“我还没说完,你且听完:计划之中,我们一忽儿说中共有了大进步,一忽儿说中共有了什么什么,甚至我们的总统先生会三天两头强调中共的重要,以及在某些场合,中共非参加不可的理由,总而言之,让全世界知道:美国是在希望和中共化敌为友,美国是在希望中共稍为让步,坐下来,和美国共同商量,处理国际大事!我们希望举世知道美国对中共的容忍,已经到了非常非常饱和的地步,但是中共仍悍然拒绝,而美国仍然满面笑容,——并不开战!”
宋诧道:“我懂得你们的意思,你们所谓以柔克刚,便是再三强调中共强硬的意思,你们不过是通过各式各样的‘软功’让全世界发觉中共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国家,发觉中共是个不可亲近的国家,是个不可理喻、不可交往的国家。既然你们嚷了好久,就可以发动进攻,不理这么多了,为什么又要按兵不动?这不是一切工作等于白做,一切对中共欲取故予,欲压故抑的做法,都成了浪费吗?我不相信你们这种做法!”客人大笑。
宋美龄诧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客人道:“从你的神态之中,我察觉到你的不耐烦,对!正是这种情绪,我们正想向全世界培养这种情绪。”又道:“在电影圈里,我指的是那些编剧家们,他们怎样编剧各有千秋,他们的作品好坏是另一件事,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做法,说它是一种编剧技术吧,凡是剧中他们希望观众同情的正面人物,在编的时候就用尽办法,培养观众对这角色的同情。或许通过主人翁吃尽千辛万苦来衬托,或者通过主人翁做了很多好事作基础,从而塑造一个使人喜欢的人物。与此相反,对于一个反面人物的塑造,也一定通过他干了不少坏事,或者通过诸如此类的具体例子,这才能使观众恨透了这个反派角色。”
宋道:“这道理很简单,我懂,你是在说,你们拟订的新办法之中,有一个办法便是‘塑造中共反面角色’?”客人笑道:“夫人真是聪明绝顶!但事情还不能这样简单。要说塑造中共这个反派角色,自从一九四九年开始,无论你我任何一方一直没停过,我们用各种各样的说法骂它,笑它,打击它,仇视它,结果它是越来越强大。因此也就显出了我们的不堪,必须另想办法。”
宋道:“那你刚才说的还不一样?”客道:“不,不,不一样。”又道:“今天面对新的局面,大体说起来是有那么几个因素:一是中共真的强大、国际地位上升;二是美国攻势举棋未定,三是自由中国不能反攻;四是举世同情中共之人为数剧增。当然还有其它一些因素,但主要的就是这些了。在这情形下,我们如能软硬兼施,就可以保证完成反共。硬的一面表现在对福摩萨的决不放弃,对联合国席位的坚持由你们保留,在目前来说,更应增加在高丽、越南等地的配备甚至攻势,为增加增辟‘通路’而创造条件。”客人道:“可是,单凭这些显然不够,必须另有软的一套,那就是我们专家的那个设计了,我们作央求状,作呼吁状,作恳求状,作友好状,作微笑状,作握手状,甚至伸出手去,由他吐口唾沫在掌心也无妨,我们这样做,全世界都看见了,都听见了,都知道美国对中共的态度,有了大大的变化,美国甚至希望中共出席联合国,美国希望和中共交换记者、学者乃至留学生,美国想派亲善使节到中共大陆;美国甚至在全国普遍设立什么机构,渴盼和中共友好,加强双方了解等等,瞧,我们的那张弓扯得够满的了。——然后一箭!”
宋美龄皱眉道:“这一箭,不知道你们何年何月才能发射出去,老实对你说,用不着调查,我们这里对你们的这个计划,只能赞成一半。”客人笑道:“是什么一半?”宋道:“是射箭这个部分,其他的一切过程,不但太慢了,而且危险很大,不敢恭维”
客人无言,喝了几口闷酒,又开口道:“夫人,就你的角度,就自由中国的角度来说,你的意见完全正确。可是就美国的利益以及自由世界全部的利益来看,你的意见不幸和我们相反。这一次我来,就为了解释这件事情,我们知道你们不可能接受,甚至听不进去,看不入眼:‘怎么美国可以和中共往返?’我们完全理解你们的心情,因此我奉命转告:不管你们的观感如何,意见如何,反正是为了自由世界的长远利益,我们非这样做不可了。”宋不悦道:“既然不考虑这边的反映又何必来通知我们?”客人道:
“夫人,有了通知,请你们知道有这回事,当然希望是极少极少的人知道,万一传出去,我们这个精彩的绝招,就没有什么大用处,反而足以误事了。你们几位知道之后,心里头就不会这样难过。如果事先无所闻,一天到晚看见我们在向中共做笑脸,还招手哩,你们一定不好过,如果中共有什么反映,真的和我们往返,那你们岂不是连肚子都会气破,因此专程通知,你们到那时可以表示反感,甚至在报上冷嘲热讽,这样做法,倒是可以取得合作的效果,增强了‘以柔克刚’的作用。”
宋美龄还是不表乐观道:“你们的想法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如果你们降尊纡贵,主动向中共招手,我看没有什么收获,反而壮了他们的威望。这样吧,刚才乔治·叶也在这里,晚上给你接风时,把他们几个也找来,你听听他们的意见。”
当晚,在宋美龄为这位美国“专家”举行的接风酒席上,叶公超果然一听他讲完“计划”就反对道:“这个办法,乍然听来,好像不该出之于你们之口,美国是全世界第一大国,全世界第一强国,中共算什么?连联合国都没席位,如此差距的国家,你们却要用这个办法,固然这是一种计谋,一种策略,但是相信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不是一个好办法。”客人道:“为什么?”
叶公超道:“你们允许我们到那时表示反感,其实等不及到那时,此刻我们就有反感。你们这种做法,比一个单恋患者,还严重得多,而且可笑得多,你们曾在高丽战场交手,分明是冤家死对头,怎么可以忽然对它央求?”
那专家暗忖,对付这个外交部长,用不着像对付宋美龄那样了,“公谊私交”,相差甚远,没有必要过分客气,当下便道:
“部长先生,有如刚才我所说的,这是一种对付中共的策略,不同于你我之间的往返,因此大可不必担心。”叶公超道:“先生差矣!以贵国声誉之盛,北平地位之低,你们怎么可以向它表示‘好感’,遑论‘央求’!如果你们的高级人员忽然说愿和北平修好,相信举世愕然!你们和中共还没交手,但在这个上面,已经输了一仗,这是千万不可、千万不能做的。”
客人闻言,淡淡的一笑,忍住性子道:“部长先生对于欲取姑与、欲抑故扬的运用,谅必耳熟能详。中共今天的情形,正和贵国宣传的相反,他们是强大,这是事实,如果不强大,怎能出兵高丽,胆敢和我们见个高下?因此如何磨掉它的锐气、如何使它产生自满情绪、如何使天下人同情我们有朝一日必然来到的进兵北平,特别是如何使我们美国内部从对中共之战表示不以为然到表示不能不打,这就是我们今天一个重要的课题,而在这个重大的课题之下,我们一致认为,那个以柔克刚的方法是大可一试的!”
叶公超微笑道:“万一北平接受你们的‘友谊’呢?”客道:“那就很好!但愿如此,如果这样,第一步,我们请他们等于承认两个中国,那我们自由世界,可以把福摩萨‘保全’了,这有什么不好?这是赚钱买卖!在你们看来或许有损害,在自由世界看来却是非常符合自由世界的利益。”
叶公超忙问:“第二步又该如何?”客道:“然后我们当它是联合国的一员,要它分担世界和平的工作,目前亚洲、非洲、拉丁美洲许许多多地方,受了北平的影响,都想动刀动枪赶走我们西方的势力,这可是开玩笑的?中共如果出面,像赫鲁晓夫一样主张联合国派兵到非洲平乱,那西方还是西方,西方在全世界仍有它优厚的许多利益,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
叶公超再问:“如果北平真是这样,第三步又如何?”客人笑道:“到那时候,中共的对内对外政策定有改变,亚洲、非洲、拉丁美洲许多地方,再不能赶走我们西方的势力,与此相反,我们可以利用任何一个理由,对北平展开突袭,你说这有什么吃亏的?”叶公超冷冷地问:“如果北平不接受这些引诱,你们还是继续上演单相思的独脚戏?”
那专家急将起来,环顾左右,见无闲人,便道:“关于这一点,相信事实可以证明,我们所以考虑运用新的策略,还是为了反共,还是为了对中国大陆的反攻,其最终目的与贵国相同,实在想不出部长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反感?此其一。再说我们和北平的大使级会议,开始以来一直受到贵国的抱怨,其实这也符合我们这种精神,其实也就是这个新策略的前奏。也即是说,关于这个新策略,我们早已在做了,此其二。至于部长先生所说,万一北平不接受,我们又该如何一节,那就非常简单,经过一个悠长时期的‘友好表示’之后,中共仍然剑拔弩张的话,我们就可以动手!我们可以告诉全世界几件事:
“最主要的是和平问题,我们强调为了和平,美国希望与中共建立友谊,结果失望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破裂,乃至发动攻势,这个责任,当然应由中共负责。
“其次,我们强调中共的态度问题,说他们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何悍然不顾世界和平,而有无数事实证明我们是曾经央求过的,他们也就应负全责。……”语犹未完,叶公超道:“怒我不能同意阁下的意见,虽然我们只是交换私人的看法,但正因为影响太大,不能无言。我们相信美国反共,也信任美国反共,但不能同意的是:美国的反共太软弱,长此以往,危机重重。”客问:“可否具体告知?”叶道:“危机表现在所谓和平问题上,北平早已说得明白:美军不自台湾海峡撤退,根本无和平可言,如今第七舰队和十三航空队决无可能自台湾撤退,而在北平心目中,贵国对中国领土已构成了侵略罪,他们的态度是如此强硬,怎能接受你们的‘友谊招手’?你们将来用这理由对他们开火,但他们反而振振有词数说你们的不对,你们苦心经营的这份努力,到时候又岂非白费?”
客人微笑道:“还有呢?”叶道:“你们这样做,对自由中国的感情伤害,非常严重,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们可是把某一种微妙的‘希望’寄托在北平身上,你当然要问这是指什么?而答案其实也早已有了:你们眼中只有一个台湾岛!——当然我不是说你们近视,而是说在这一段时期里,你们过分强调这个岛,因此引起了不少错觉。你们仅仅注意到这个岛在西太平洋线上的重要,在围堵中共地位上的重要,而忘记台湾还有几十万军队可以反攻大陆,忘记台湾还有这么多来自大陆的文武官员,再不回到大陆,就会一年比一年减少,这批人都是你们美国的朋友,热诚的拥护者哩!”客人闻言失笑。
宋美龄瞅了这个老友一眼,皱眉道:“你为什么好笑?”客道:“就为他这几句话好笑。部长先生说我们不重视这里的几十万反共实力,埋怨我们不发动反攻,因此好笑。”叶公超带着几分酒意,有那么一点儿激动,强笑道:“这个问题如此严重,阁下何以好笑?”客人也有几分酒意了,笑道:“正因为太严重了,阁下如此轻率,所以好笑。你想,几十万军队反攻大陆,在你的角度看来,很大!但在对方看来,几十万算什么?且不提战略,我倒要问你:这几十万部队,如何过得这个海峡?乘船么?你算一算,要多少吨位的船只?坐飞机么?你算一算,要多少飞机?而且在你计算的时候,别忘记每一个士兵,还得加上三倍于他体积的作战、给养物资,是么?你不能让他赤手空拳过海去的,这是最起码的常识。”
叶公超有如给谁打了一拳,久久无言,听他又在说:“而且,在运输工具问题之前,还有着数不清的麻烦问题,这些假定它顺利完成,要粮有粮,要弹有弹,假定它什么困难都没有,你们出兵了。”那客人扬扬眉毛道:“台湾海峡不是一步便可以跨过去的,你准备花多少时间暴露在对方的各种口径炮身之下呢?他们没有海岸大炮吗?他们没有海防吗?他们没有侦察机和轰炸机吗?他们没有雷达吗?他们没有各式各样古灵精怪的防御工事吗?你能写下包票,几十万兵士可以全部登陆吗?”
众人无言,叶公超也只有喝酒的份儿,听他在说:“你当然可以说:几十万队伍不可能挤在一点登陆,但我要提醒你的,就是毛泽东的战略思想,你以为他能让你们像旅行似的,坐着游艇放乎中流吗?我们才不想参加海底水族为意外粮食收获而举行的盛大庆祝会!当然,对方也可能不声不响,欢迎你们登岸,但你别高兴得太早,你们在大陆时,八百万军队都已报销,这几十万人马,难道还受得了‘放开口袋捉老鼠’这一绝招?难道还不是老虎牙缝里的一小块肉?
“你或许可以说,大陆海岸线太长,海防不巩固,那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绝无可能以散兵线登陆,一个挨一个地布满了他们的海岸线,这种情景绝无可能出现,你们不是集中一点,便是化整为零分成几个箭头,是么,这不是军事秘密,而是军事常识,好!集中一点的话,挨打!化整为零的话,经不起打!这就是你们反攻的必然遭遇,五角大楼已经对你们的总统先生说过好多次了。”
叶公超好不懊恼,实在下不了台,便搭讪着笑道:“总统先生并未对我们说过这些机密。”客人又于了一杯,有五六分酒意了,便道:“而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不过是一些常识。”宋美龄志在阻他开口,与他碰杯,不料客人兴致更大,说:
“部长先生,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不妨可以把这些你认为机密的事情,再对你们说说。”众人点头,听他开口道:“刚才说到登陆,为了不煞风景,假定这几十万人马平安过了海峡,平安登上大陆,和共产党打起来了,我们的军事当局曾问过贵总统几个问题。第一个:人家是以逸待劳,你们是渡海进攻,一攻一守,劳逸分明,这不用说。要说的是你们几十万人马,是来自大陆的多呢?还是当地的兵士多呢?如果是前者,小心他们阵前起义,或者是不战而降,因为他们太想家了,平时没有机会到大陆,如今机会大好,这不是遣送回乡么?如果是台湾士兵,那更是值得担心,为的是他们和北平之间,有没有好感不便妄断,但没有什么恶感却是事实,他们凭什么和共党拼个你死我活?拿以前发生在台北、金门等地台籍新兵的例子来说,此事使人不能放心。”
众人听得呆了,那客人却越说越有劲道:“这是火线问题,再谈后援,你们如果派一小部分人马反攻,当然不够用的,如果倾城而出,又将何以为继?你们的总统先生曾经说过:‘只要国军反攻,大陆遍地烽火,群起反共,因此国军处处受欢迎,兵源也得以补充。’”那客人“哈”一声笑道:
“请恕我无礼,但我否认酒醉,贵总统所说的,美妙似‘爱丽思漫游奇景记’,或者是‘仲夏夜之梦’吧?妙则妙矣,奈何是梦?他还当着我们的军事大员,在检阅将校训练班毕业典礼的队伍上演说,说鹰厦铁路居然修好了,很好很好!为的是国军反攻之日,这条铁路就可以用来反攻。我们的大员回到美国说,他当时几乎笑出声来,他说他从未听到有这种假想和说法。他不好意思对贵总统说,人家修筑这条鹰厦铁路,其目的绝非为了方便自由中国之反攻大陆!”
宋美龄低声说:“你差不多了,别说了。”客人道:“好,还有那么一点点机密,干脆拿来给部长先生下酒。刚才我说的是这边反攻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所可能发生的,现在看看对方,对方当你们反攻之后,又将如何?你们不能不毫无所知。”
叶公超有如吞了几个死苍蝇,心头一直不舒服,却又不便告退,只能听他说下去道:“长期以来,直到你们退到台北,我们五角大楼普遍发觉一个现象,就是你们从未承认失败过,你们一直在‘胜利’之中,直到八百万人消失!好!如果你们的渡海反攻,由于上帝保佑的关系,平安到达大陆了,大陆怎么对待你们呢?”
众人屏息凝神听他说:“我不想扫你们的兴,也无意描绘一幅什么样的图景,我们和北平在高丽交过手,我们知道他们的陆军是什么样的,但请注意,那是一九五○年的大陆部队,时隔多年,他们有些什么新玩意,这就非我们所知。而且当年他们是攻,如今是守,内中有着好大的差别。我们的专家们曾经作过估计,认为不外乎两种战斗姿态,一种是迎头痛击,把你们进攻者打得抬不起头来,另一种是悄然退却,把你们进攻者引导到迷魂阵去。你们深入几十里甚至几百里,而他们就除了正规军还有民兵,我不能预料你们的真正情况,但愿为你们一旦有此遭遇时虔诚祈祷。”
叶公超凄然一笑:“这样看来,反攻大陆是绝望了?”客道:“反攻中国大陆,是贵我两国共同愿望,相信不致绝望,因为我们并未放弃这种准备,相反正在加强这种准备。承认对方强大并不等于反共的绝望,承认过去的失败也并不等于反共的绝望。”叶道:“可是你们应该知道这个事实,你们在准备,他们也在准备!你们希望他们日益削弱,他们却在发奋振作。因此久等无益,只有迅速进击,才是办法。”客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牵涉到美国的全盘计划,也非我可以代表政府过早透露这个计划。”叶道:“不谈计划说事实,我们知道你们的青年不想作战,这完全是你们的宣传不力!”客人一怔,“哦”了一声,喝干了酒,起立道:“我有几句话对部长先生一个人说,请原谅。”于是和叶到邻室坐下,关紧了门,大腿一搁,低声说道:
“乔治,你们这边,‘宣传’一定做得很够了吧?为什么不反攻呢?你可以说,这由于中美之间有了些什么什么协定之故,因此你们不便单独反攻,可是?”又道:“但我可以郑而重之地对你说,并且请你信任我并未喝醉,此刻的神志仍在清醒状态之中。”
叶公超急道:“快说!”客人的声音更低了,慢条斯理地说:“今日之下,全世界中,嘴上大喊反攻大陆的固然是你们的总统先生,但心头决心不攻大陆的恰巧也是你们的总统先生!”叶公超几乎跳起来道:“绝无其事!!客人大笑道:“我们知道!”
叶公超忙问:“你们知道些什么?”客人道:“我们知道的,可是多了。首先有个事实是:你即使打死他,你们的总统先生仍然高叫‘反攻大陆’,准没有错!”叶道:“这不就没事了?”客道:“非也,据他对心腹们说,如果真要反攻,第一关过不了美国的协定,美国暂时不希望台湾反攻,因为没有把握。美国显然想从其他地区进入中国大陆,高丽那边希望不大,越南那边大可一试,但是什么时候可以打通这条走廊,目前还不得而知。美国企图自青岛登陆攻打大陆的部署固然已经在进行之中,但因为越南等地的情形还不能乐观,因此也就延长了进攻青岛的时间表。美国的做法是几路进兵,志在分散大陆的力量,台湾不过是几分之一,而非主力,你们的总统先生对这个大为不满,但是没有办法。”
叶公超道:“那不等于不攻大陆。”客道:“我们当然知道,他也曾企图用闯祸的办法来突破这一关,拖美方落水他的办法是出动海空军到大陆捣蛋,引诱共方追击,这一来,非常容易把麻烦带给台湾海峡的美国军舰和飞机。我们发现了他的做法,花了一些气力,才使他把这个‘聪明的绝招’搁了下来。”
叶道:“没有这种事。”客道:“乔治,你们的总统先生既不是对你说的也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他的心腹说的,你放心,这有百分之百的可靠,我没有必要对你乱扯!”叶问:“那还有些什么‘关’?”客道:“他说如果要反攻大陆,过不了第二个关,叫做‘战志关’,他知道军中情形,老兵退役一年比一年多,新兵一年比一年增加,他认为让台籍壮丁去打大陆,此事十分渺茫。当然可以硬把他们往大陆赶,但是后果如何,他也不便估计。他认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台湾的兵力才能发挥威力。是一种什么情况呢?那是美军在中国大陆几个登陆点势如破竹,共军一败涂地的情况下,台籍壮丁才能够获得勇气,他说他对台湾壮丁有两个极大的隐忧,一个是战斗意志的缺乏,一个是战斗经验的缺乏,武器倒是不愁,然而使用武器的部队如无战志,再好的配备也没什么用。”
叶公超双手冷汗,忙问:“可还有旁的?”客道:“第三个难关,就是对方的守卫了,他和共产党打过几十年交道,他明白对方远胜于你我,因此他认为希望不大,他们的军队并不是抽壮丁抽来的,大部分是工人农民和军人的后辈,可头痛哩!”
叶公超道:“他可没有这样公开说过。”客道:“我已经说过好多遍,这是他对心腹说的,夫人的心腹并不等于他的心腹,你没听见,这一点不稀奇!谈到‘公开’,我也说过了,你即使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这些话的。譬如他在高级将领的集会上痛哭流锑,说士气不振,逃亡和自杀的数字直线上升,难道你们的报纸会知道?知道之后会刊登吗?当然不行。”叶公超苦笑道:“那还有什么‘关’呢?”
客人凑过身子去道:“他不把你们当做心腹,我们可把你们当做‘知心人’,懂么?你们的总统先生还对他的心腹说:即使上述几‘关’都解决,都克服了,他还是没办法反攻大陆!”叶道:“那是为什么?”客人指指自己的鼻子道:“他怕我们美国,怕美国的什么呢?他对他的心腹说:‘有迹象可以看出来,美国虽未放弃反攻大陆,但至少在目前无从下手,却把气力花在台湾身上。从孙立人事件来看,美国是在希望我离开台湾,换一个更能使他们满意的人来掌握,这是台湾问题的新发展,相信大家都已知道,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叶公超叹道:“你们相信么?”客道:
“我们不相信也不行,因为他有些事情的布置,是针对着这个问题的。他还对人说,‘如果我们真的反攻大陆,就有首尾难顾之险!’你们的总统先生说:根据孙立人事件来看,队伍出发了,台湾内部空了,十三航空队和第七舰队就封了王,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到那时候说不定开开我的玩笑,那谁也吃不消!根据廖文毅的活动来看,我们队伍出发了,台湾内部空了,第二个‘二·二八’会不会就在这个时候来到?谁也不能预料,如果真的到来,那真是走投无路,我才不会上这个当哩!如果到那时候,美国兵和台湾人都把拳头对准了我的胸口,你们替我想想,那会成了个什么样子?如果我们的反攻非常顺利,一下子攻下北平南京,我们就可以回去,可是事实或许没有这样顺手,即使是这样顺手,到那时候美国人愿不愿意我回去,恐怕还是个问题,你们想想,这些都是事实,我们应该反攻大陆呢?还是守住台湾呢?‘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这句话倒是说到了我的心里。”
叶公超听得呆了,客人笑道:“怎么样?我们的部长先生!‘天下事情无一不在餐桌上解决’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吧。”叶公超双手泛汗,苦笑道:“我们出去吧,夫人在等贵客。”客人大笑道:“你们之中,有人只记得总统先生,有人只记得夫人,有人只记得太子爷,可是没有一个对全局有所了解。”
给人家这么一说,叶公超不便要他回到席间。于是叹道:“你说这个‘全局’,指的是什么?”客人道:“指的是一句话:你们究竟往何处去?”叶公超震撼了一下,笑道:“我们?我们很可能到美国终老。”客人笑道:“我们当然不反对,只要你们愿意去,就去吧,可是如果不去,在这里多做点事,岂不更好?”叶问:“多做些什么事?”客人沉吟道:
“我信任你,一如信任我那些好朋友。乔治,你想,莫斯科是在向右转,自由世界的前途,充满了希望!红色中国是厉害,但在下列几个前提之下,红色中国不足为患!一个是他们绝无可能摆脱莫斯科的影响,终有一天,而且这一天就要到来,红色中国也会赞成我们美国对世界政策的主张!”
叶公超失笑道:“别一厢情愿了,北平对赫鲁晓夫并不服贴,这种态度甚至是公开的,毛泽东并不掩饰!”客道:“你们不清楚,北平对莫斯科的依赖,我们敢用脑袋保证,绝无可能摆脱,今年是一九五八年,最多到一九六○年,北平绝对走上莫斯科的路线,目前是有一些纷争,但是你只要到那一天就知道,我们掌握北平的材料既多且准!你想,如果没有莫斯科,北平怎样进行建设它那是不可想象的,红色中国纵有万丈雄心,但在封锁、围堵之中不用苏联支持而能建设,简直毫无可能,用不着放盘口赌几比几,这是没法打赌的,因为绝对没有人敢押北平这个冷门。”
叶公超道:“假定共党阵营的发展一如你们所估计的,为什么我们应独独在这里多做点事?多做些什么事呢?”客道:“在刚才所说的情形之下,你其实已经发现问题的微妙面:环绕着台湾海峡,有着一连串难以解决的问题,而内中最突出的莫过于使台湾的地位正常化,明朗化了。”叶公超“呀”了一声急问;“怎样又抬出这个问题来了,这问题并不存在。”客道:“这里又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在无论怎样的情景下,我们对台湾决不放弃!而如果形势严重,那我们不管一切,什么老问题都会重新放在桌面。”他起立,拍拍叶的肩膀道:“你们多想想吧!我知道你们不会跟着北平走的,但是如果不跟我们走,也不会得到好处,这是忠告,不是警告。”于是两人回到厅中,宋美龄待席终人散,单独与两人再谈,获悉两人所谈经过后,皱眉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疑心病大极了,然而华盛顿目前的做法,也真的不能教人放心。譬如这次来到这里的目的,那个‘以柔克刚’,就不能使人放心。”
那洋客默默吸烟,朝她微笑,终于开口道:“有朝一日,你们会感到,我们这个办法是妙不可言,不可言妙!”他四顾无人笑道:“此刻,只有我们三个,我们无话不谈,但望保密!要知道:纵使我们用自由世界的力量进行反共,乃至运用了像联合国这种世界少有的组织,但不能不否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今天美国在举世的基地,是设在人家领土之内,而非设在美国。与此同时,我们的枪口炮口指向外国共党及其同路人,无奈如今他们的同路人越来越多,老实说我们有点疲于奔命!我们发觉我们的反共反得相当广泛,然而这完全符合美国的利益,我们非这样做不可的!”
“对!”宋美龄道:“这才不会使我们失望,这才像一个‘世界领导’的样子哩!”洋客苦笑道:“可是在我们来说,这个样子的反共,也为我们带来了不少麻烦,得不到公民们的拥护,就是最头痛的一例。他们之中,甚至那些大学教授,居然抨击起政府来,说是我们在进行侵略!”宋道:“谁这样说,就把他关起来,非美活动机构可以调查,乃至加他一顶共党帽子,我们就时常这样做的。”客人摇手道:“你们的效果不佳,我们也在研究对策。”
宋问:“可曾找到对策?”客道:“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对象如果是共产党,那共产党太多,我们不能指所有的这种公民都是共党,那会产生很大很大的坏影响。因此我们改弦易辙,准备大声疾呼,呼吁改善中共关系,希望增加中共与美国之间各种各样的接触,希望美国人可以到大陆,而大陆的人也可以到美国。我们甚至准备为世界和平呼吁,希望任何战场都停留在原有状态,我们不退兵,可是也不扩大。”
“好呵!”宋美龄冷笑道:“还要请他们参加联合国,是吗?”客人点头道:“当然也在考虑之列,但此举对你我有利。我已经说过,如果中共参加联合国,必须有个前提:承认中华民国!你们当然明白,他们承认台湾不由他们统治,自由世界就兵不血刃拿到了这个西太平洋上的不沉母舰,岂不很好?将来配合其它基地,对北平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整个大陆很快就会回到自由世界手里,这有什么不好呢?”客人伸伸懒腰,又道:“一天一天,一周一周,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我们美国在中共的窗下,弹着‘求爱’的吉他,你们想,天下人会不同情我们这份‘苦心’吗?”
宋美龄瞅一眼洋客,笑道:“哦,你倒是人老心不老,还在人家窗口弹琴唱情歌。”说得三人皆笑,洋客道:“日积月累,全世界都知道了,都知道美国对北平是如此仁慈,如此友好,一旦战起,在他们固然措手不及,在我们反而振振有词起来,而以举世的观感来说,人家也会不再指责我们好战,因为我们和蔼仁慈的姿态,大家已经耳热能详,中共就变成没有礼貌,变成理屈,变成好战,变成一点道理也没有了。”
宋美龄道:“我们还是坚决反对,面对这些事实,我们不能同意。你们的办法再好,可是再来一个十年八年的话,即使请我们回到大陆,我们也走不动——因为已经蒙主宠召!”又道:“这些情形,当你改天见到我们那位总统先生时,你就明白了,他的反感一定很大。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和北平那个大使级会议,究竟搞些什么鬼佗你们这样好交情,看来再过一些日子,你们也不用反什么共了。”
洋客笑道:“关于这个问题,你们其实也知道了。”宋道:“我们从何得知?”客道:“去年五月廿四台北大反美那天,你们的人用电钻打开了外交官的公文柜,不是找到了那个会议的一些记录吗?”宋、叶二人忙不迭否认其事,客人道:“有没有这回事,你们自己知道,我们三个用不着争辩,夫人想明白这个大使级会议,当然可以对你说,因为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秘密,中共的态度硬过金刚钻,他们说:‘在美军尚未自台湾撤退之前,中美之间谈不上有什么友谊,没有听说友谊会在一方侵占对方领土的情形之下产生的。’”叶公超叹道:“中共亦忒煞强横!”宋美龄道:“他们喜欢这一套,也没什么可以叹气的了,在我们来说,只有愤懑!在我们来说,只有弃妇的心情,可以比喻。”又问洋客道:“据说你们两方,一谈就是半天,既然没什么可谈,为什么又要花掉这么多时间?”叶帮腔道:“一点没错。”
洋客失笑道:“时间,花得不多,我们大概平均每两个月开一次,地点在波兰,几乎是已经固定了的,我曾参加过一次,当然,我只是去看看情形,我不唱这台戏,我的印象是,这个会很是有趣,你说这个会议有用处吗?没有,中共的立场实在坚定,老实说我们捞不到什么油水;可是你说这个会一点没有用处吗?也不。有一件事情你们不可不知,那就是我们没有机会和中共方面见面,板门店以北部高丽为主,只有在华沙,才是面对面的。”
宋美龄冷冷地问:“我忘记了,你们打从哪一年开始这个大使级会议的?”客道:“那是一九五四年就开始的了。”宋问:“究竟有些什么具体的谈判?”洋客笑道:“譬如那个扣留在中共境内的俘虏问题,也即是会谈初时的内容。夫人可以回忆一下,在这会谈开始之后,不久,不是有许多美国俘虏获得释放,回到美国去了吗?我认为这就是会谈产生的效果,最低限度也是那个会谈所产生的一部分效果。”叶公超问:“那中共俘虏给运到台湾来的那回事——不不,我是说中共俘虏‘投奔自由’的事,他们可曾提出过?”
客人想了想道:“我没听到这件事,不过想来他们一定抨击过。这回事,根据中共所发表的揭露,他们对你们、我们加上南部高丽的三方面合作,把中共俘虏硬押到台北的经过都揭了出来,简直像亲眼看见的那样,从你们派人到俘虏收容所开始,一直到许多俘虏在押解台北途中跳海,老实说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如果他们提出严厉的质问,相信我们的代表,在波兰那张桌子上也很难发言。”
宋美龄道:“提那个干什么,我问你,我们的朋友;到底在这个会上,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你们不是强调什么也没有谈吗?”
洋客狡狯地笑道:“当然有些问题是非谈不可的,不过也只能限制在‘谈’字上。譬如从一九五四年开始,国际间发生了不少大问题,双方的代表,也就可以借这个会谈,彼此把对问题的看法以及立场作一个明白的阐释。”宋冷笑道:“我们就看不出这个会谈有什么用处!”客道:“夫人,那不是这样看法的,我们认为不管对中共的战争什么时候开始,但大陆上有着七万万人口,这是个事实!宋道:“这有什么关系?中国人多,一向贫穷,人多又能怎么样?”客道:“夫人,我们的看法不一样,我们很遗憾地发觉,这七万万人口,在毛泽东领导下,有了极大的变化,这个变化,这个事实,是你我都不想相信、可又不能不承认的一个事实,就凭这一点:全世界每四人之中,中国人就有一个,我们就不能不对大陆严重注意!夫人,七万万粒沙子是没有力量的,不足介意的,但七万万粒沙子给中共的水门汀加以组织,它将能发生什么作用,这真是我们所……”
宋美龄见他忽地无言,冷笑道:“我也不能相信,作为世界领导的美国,居然会怕大陆上那批要饭的乞丐,哈!”
冷笑一声之后,宋美龄急问:“谁是北平的代表?”客道:“报上已经登过了,还是中共驻波兰的王大使。”宋问:“到底在什么地方会谈?”客道:“米斯里维基宫,波兰政府供应的一套房间。”宋问:“出席的到底有哪些人?”客道:“双方代表各有一名顾问,一名译员,一名秘书。”宋问:“都是什么身份?”客道:“在我们美国方面的,三名列席者都是职业外交人员,内中有两名是美国驻波兰大使馆人员。”宋诧道:“那位顾问先生也是驻在波兰的?”客道:“不,顾问来自华盛顿,经常在会谈开始前两三天乘飞机到达,等他到了,我们的代表就和他一起安排这次会谈的内容。每次会谈,每方都有四个人参加。”
宋美龄冷笑道:“瞧,你们对中共,真是像对待一个什么大国那样,郑而重之,老实说你们真要把他活活气死,他每次提到你们那个会谈,总气得脸红脖子粗,你知道他很瘦,一气,头颈和脸上就出现了好多好多青色的蚯蚓。唉!你们太不应该了!”客人笑道:“夫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你们在你们的角度上为你们着想,这心情自可理解;与此同时,美国就自由世界全面考虑问题,这份心情希望你们也能理解。”
叶公超强笑道:“我倒想请教,我们知道阁下曾经参加过这个会谈,有没有议程呢?”洋客道:“并无议程,长期以来,我们和中共仅仅遵守一项会议程序,那就是如果轮到我们这一方开始会谈的话,在会谈结束时,就由对方提出下次会谈的时间。与此相同,如果轮到对方开始会谈的话,在会谈结束时,就由我们提出下次会谈的时间。而两次会谈之间的休息时间,往往有两个月之久。”
“嫌太长了,”宋美龄讥讽道:“你们可以每天会谈嘛,哈,多亲密!”客人笑而不言,听她又问:“那你们一见面,就说些什么呢?你们的公报,都说是没什么可说的。”客道:“我们一见面,面对面坐下来,就由一边把这次会谈的内容,也即是将要提出讨论的、各式各样的问题,一个一个提出来,作为开场白。”宋美龄冷笑道:“然后一个一个谈下去。”
洋客苦笑道:“夫人,你一定要听我这个老朋友的忠告,你对这个会谈如此仇恨,这份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我应该告诉你,我们对这个会谈,也是出于无奈,经过努力,这才请中共和我们谈的,他们对我们当然没有好感,说我们侵占了中国台湾,但我们美国公民,对这个会谈却有好感,他们甚至希望通过这个会谈,可以改善双方的关系,你说,我们有着多大的压力!”
叶公超道:“这种压力没什么,不理它,也就没事了,如果谁敢坚持反对,那你们就可以出动非美调查委员会!”洋客皱眉道:“麦卡锡这个死鬼,他热心有余,成事不足,我们已经领教了他的经验!当然,最惨重的经验,还是领教你们在大陆的那一段经历。因此我们认为公民们加置于政府的压力,就不该毫无还价地拒绝,而是要非常技巧地应付。同样一个拒绝,如果头破血流一塌糊涂,不如笑容满面大打太极,这一点,也是我们正在研究的”
宋美龄“哎”了一声道,“反正我们为你们的妥协担心,就说是一种欲取故予的技巧,但你们对公民,对共党的这种技巧,太不高明了。好吧,言归正传,我问你,大使级会议还有什么新鲜玩意?”洋客摊摊手道:“扪心直说,我无虚言,这个会谈真的没什么特别,每次会谈时,双方都有一项十分简短的的声明,然后便是讨论,你们认为这种讨论是多余的,甚至有害,我们认为非常必需,因为通过讨论,我们不但能够了解对方的声明或者是某一个论点,并且可以探讨双方的意见距离,在这情况下,双方都可以随时提出,并且要求对方答复问题,这种场合,岂不正是我们所盼望的么?”
宋美龄就问:“你们吵过架没有?”客人闻言失笑,说:“刚才已经说过,对方根本对我们怀有敌意,说我们占了中国的上地,因此这个会谈就说不上什么友谊或者欢愉,双方心中有数,这不是欢快的晤面,一如这一次像我那样,可以到台北来和老朋友把酒长谈。当会谈进行时,我们就把自己对某一问题的观点表达出来,而且由于这种敌对的感情难以忘怀,因此双方时常用相当激烈的声调乃至动作一齐表达,但双方都没有大声吵闹。可以理解,冤家在那种场合中相见,采用的不是拍台拍桌,相反的是相当平和的语调以及温和的态度。”
宋诧道:“那么多年,那么多次,难道一次吵闹都没有?”洋客道:“争论当然免不了,但就整个情况来说,始终是一种讨论,讨论双方认为值得讨论的问题。”宋问:“那又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你们照样反共,照样准备随时向大陆发动攻击。而他们也在照样反美,你说这有什么意义?”洋客笑道:“夫人,这种会谈,确有用处,我举一个例:那就是有了这个机会,双方就可以有机会向对方提些意见,而这种机会,除了它就找不到了,这可以减少双方的紧张,使他们趋向松懈!”
宋美龄冷笑道:“好一个‘松懈’!我们在拼命反共,你们却在拼命‘松懈’,老实说,这使人感到可笑极了!”洋客道:“关于这一点,我们解释过好多次,不说了。”宋道:“要说!我还是当年的老脾气,你不会抱怨的,我又想到一个问题,根据他们的做法,在联合国发言时都不用英语用中国话,那你们会谈时,你们一定要用翻译,一句一句地译出来,这么一来,你在上会谈的时间岂非打了个折扣?”
洋客道:“那当然。”宋道:“到底你们每次会谈要花多少时间?”客道:“两小时,或许超过一点。老约翰告诉我,他也曾参加过一次,但不是两小时而是三小时又九分半钟,据新闻记者对他说,如果再延长三几分钟,他那次就会打破会谈以来的时间纪录,从来没那么长的。”
宋美龄急问:“他们说什么?”洋客摊摊手道:“这个,那连我都不知道了。”叶公超道:“我想知道,你们的会谈,谁先进去?谁先出来?打不打招呼?说些什么?这倒是很有趣的。”洋客道:“这个,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人嘛,不管怎么样,招呼还是要打的,正式交战而有谈判时,当然要坐下来谈,何况现在?”叶问:“那你们怎样相见,怎样分手呢?”
洋客这当儿朝两人咧嘴一笑,说:“这个,更加谈不上什么秘密,我当然会告诉你们。问题是,我强烈感到有那么一种气氛,似乎有损于贵我之间的友情。那就是在你们来说,我们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可怜的人,一个向中共央求、乞求的人,其实非也!事实正是相反!我希望你们充分体会这种精神。”
宋美龄道:“提这个干吗?你说下去吧!”洋客皱眉道:“不,夫人,这个更加重要!为的是如果不了解我们的做法,以至引起了误解,就会产生悲剧!而且是无可补偿的悲剧艺爱情起变化,了不起两人之中,有一个要痛苦地另找对象,或者一辈子为这件事痛苦。可是作为一个政权来说,如果由于误解产生悲剧,那就——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喝了口酒,透了口气道:
“至于你们大感兴趣的那个会谈,情形是这样的,约定的日期到了,时间到了,双方就往会议室走去,从一个门入内也罢,两个门入内也罢,反正是见了面,无论怎样仇恨似海,在这么一个和平环境里见面,难道要打架么?当然,大家随随便便点点头,也不握手,双方就坐,就算会谈开始,事情就这样简单。”宋美龄嗤之以鼻道:“我才不信!难道你们除了会谈,其它一句闲话都没有?”洋客道:“那当然有,不过不是会谈之初,而是会谈之后。散了,就在双方离开会议室之前,会拿一些无关重要的事情扯上几句,从当天的天气到明天有些什么特别事情,假如波兰有什么节日之类,是会扯上几句的,很简单。我们对这简单的晤谈,充满了莫大的希望,我们希望通过这种闲谈,能够建立双方的私人友谊,通过这种私人友谊,能够让我们比较深切地了解对方,通过这种了解,这是你们可以想象的,这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弊。”
宋美龄笑道:“你们都是聪明人,难道对方都是笨蛋?这种接触,你们稀罕,他们难道不会这样想?”洋客双手频摇道:“不不,这些事情,是我对你们两位说的,报上根本严禁发表。因此我可以负责对你们说,他们对这些毫无兴趣,倒不是他们不愿意交朋结友,而是一上来对我们就有戒心,他们从头到脚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是处在受欺侮、受侵占的情绪之中,因此时常呈现激愤。”洋客道:“当然,我们十分冷静,我们就像本世纪那次最最哄动的拳赛一样,甲方把乙方逗到比赛场上,小小心心地等候对方的弱点,然后给他致命的一记左钩拳。”
宋美龄大笑道:“像你们这样打法,真正挨左钩拳的不是他们而是你们!”洋客道:“我懂得你的意思,夫人,可是如果我们一出场就猛攻,已经倒下来都说不定!”
叶公超道:“现在又有一个问题来了,在这种会谈进行时,你们双方难道没有半点社交性的活动?例如在散会之后,大家作轻松状,喝一杯酒?”洋客道:“这个嗨嗨,我们不介意这种社交活动。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将来或许会有,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一个人,曾和对方喝过一口酒,乃至任何这种作轻松状的活动。说实话,我们是非常乐意的,老约翰对我说,他为了喝不到一口酒几乎把他整得没有办法。”
宋美龄便道:“瞧,你们这种姿态,老实说不敢恭维,太难看,太教人替你们泄气了?”洋客道:“夫人,正是这样,我们正在使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让举世看到我们美国在中共之前的那种‘可怜相’,然后在必要时一声令下,揍他个措手不及,到那时他们指我们侵占台湾也罢,侵略大陆也罢,反正我们可以振振有词了,说是他们太没礼貌、过分骄傲等等,不就有了宣传基础么?”
叶公超道:“时间不早,也不想占您太多的时间了。可否请告,经过这么多年的会谈,阁下也曾参加过一次,你们是否认为对方的态度有所改变?有所好转?有没有表示双方关系僵化,如今得以解冻的迹象呢?”洋客沉吟道:“这个问题,却难答复要知道我们和北平之间存在着许许多多紧张关系的老问题并未解决,新问题也在继续涌现,这又怎能使双方关系好转呢?因此对于阁下的问题,不管是试探或者是关切,总之是这两句话:并无好转,更难解冻,进展极少,甚至没有!”宋美龄插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准备把这种会谈谈下去吗?”
洋客点点头道:“那当然,我们不但要把这种会谈继续下去,并且希望把双方关系的改善工作继续下去,你们懂得,这样做法,也是‘以柔克刚’的构成条件之一。”
宋美龄道:“听你说了半天,不外乎三句话:美国尽量对北平表示好感,而这种近于央求的好感是假的;你们想利用这种‘央求错觉’作为加之于中共头上的一顶帽子,是么?”洋客道:“是是,夫人,你想通了,也就不会难过了,你们不但不难过,甚至应该学习才好!在‘央求错觉’的薄纱之下,其实只是一把锋利的刺刀,并没有什么香槟、鲜花、友谊和微笑!”
宋美龄一手按嘴,打了个呵欠道:“我再对你说一遍,无论你们运用什么方法,什么新的战略战术,用来对付共产党,但是像你所说的那一套,是不成的,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为的是在你们这张笑脸之下,我们的处境会出现难以想象的窘困局面,使人难堪之极!你们当然可以这样说:‘可以反对,把这台戏唱得像真的一样’,但是你可以想象,我们越反对,越显出我们的紧张。再说这个办法如果使用,老实说未来的发展,就自由中国来说,就会非常悲观。谁也不知道这个虚假的笑脸到什么时候中止,但我们这批人,包括你自己在内,或许再也看不到反攻大陆,当然更加谈不到回到大陆,重新复国了。”
叶公超道:“夫人的话,对极了,希望贵国能够改弦易辙,舍央求为压力、易白脸为黑脸,取速决代迟缓,这才是自由世界之幸,否则一切都来不及,都迟了。”又道:“华盛顿有人反对政府这种态度,甚至有些议员质问贵总统,对自由中国是有出卖之嫌!”洋客大笑道:“你谈到这句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两人惊骇间,听那洋客说道:“我刚才说过,你们想通了这一绝招,就不但不应该难过,甚至应该高兴才好及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在我们向中共展开笑脸攻势之后,你们的处境就会出现难以想象的困窘局面,但是你们更加应该明白:并无任何人出卖你们!”
“我的老朋友,”宋美龄道:“‘出卖’这种说法,固然台北有人在这样说,别忘记在美国更多!不是说你们有人在出卖我们,就是说北平在出卖我们,分明有了这种事实,才有这种说法,否则空穴焉能来风,是吗?”
洋客微笑,沉吟道:“我有个不情之请,部长先生可否原谅我,此刻我有几句话只能说给夫人一个人听。”于是叶公超退入邻室,宋美龄淡淡一笑道:“又有什么古怪,只能告诉我一个人呢?”洋客低声道:“凭上帝的荣誉,以及我们的交谊,我此刻说的是百分之百事实,并无一字虚言:‘出卖’,以前确乎有过,今后却不可能了。”宋皱眉道:“我才不信。”客道:“司徒雷登老先生,当共军进入南京之后,他没有走。”宋撇撇嘴道:“谁不知道?他在等候周恩来的会晤,愿意给中共多少多少亿美金,但是中共不领你们的情!”
洋客道:“可不是嘛!司徒这个老头子的做法,当然不是他个人的意思,但在你们看来,却造成了美国出卖蒋某人,而中共反而不曾出卖蒋某人的印象,是吗?”宋道:“我和他,以及他的儿子等人,是有这个印象,但是不便对人家说,说出来对你们不妙,对我们的士气民心更是糟糕。”客道:“此外,我们首脑部感到,中共在好几次重要环节所选择对付我们美国的做法,老实说时常使我们感到措手不及,哭笑不得。而这些环节,通常都会产生这么一个印象:出卖蒋某人的不是北平而是美国。因此我们感到相当困窘,这份心情,除了对你,连他都不能说的。”宋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采取急进,却要来一个什么央求攻势,我现在也感到真的老了,不能再等了!”
洋客叹道:“根据当年你和他结婚的原因,怒我重提旧事,你们的利益,应以美国的利益为利益,你们在中国的一切做法,应符合美国全球策略的节拍,是么?一个人过了五十、六十,他有他自己的主意,当然这与‘全部’并不符合,希望夫人能够冷静一点。”
宋美龄反感道:“美国的大总统,我算见过好几个,我今天主张急进,主张迅速反攻大陆,固然为了自由中国,同时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们有了这么一个岛屿,我知道你们不能满足,为什么不反攻大陆?一个包括大陆在内的中国,和只有一个岛屿的自由中国,还用得着计算两者之间的差距么?你也冷静地想想,我这个打算难道违反美国的利益?”
洋客道:“夫人的意见并无半点不对,无奈与事实不符,我们美国首脑部为了反攻大陆的着急绝不在你们之下,必然在你们的着急程度之上!但是为什么不能马上动手?夫人其实是知道的,他们的确不是好惹的,高丽之战改变了我们对中共的看法,这是事实。”
宋美龄不耐烦道:“我老实对你说,如非他的阻拦,我早已去了美国!我要当面和他们谈谈,出兵大陆要快!一秒钟也不能等待!我知道高丽之战对美国的影响,但是你们为什么不再看看自己的力量?”洋客道:“实不相瞒,我们检查过好多次自己的力量,如果真的马上发动的话,没有一个首脑认为有把握。因此有人主张,不如在大陆的边上动手,缩短距离再说。”
宋美龄冷笑道:“其实你们的力量不在你们曾经检查的地方,恰巧在你们并未提及的地方。”洋客急问:“是什么?”宋咬牙道:“原子弹!氢弹!核弹!不管你们说是什么名堂,反正就把这些东西丢下去,丢它几个,只要几分钟,你们就能赢得胜利!”
洋客心中暗忖:“这位终身讲究化装的贵妇,怎么一下子变成骑着扫帚的女巫?瞧她的脸色有多难看!”当下笑道:“夫人,你的计划使我吃惊,你的决心使我震惊!老实说,白宫和五角大楼之中,也是有人提出这种与夫人完全相同的方案,但可以如实奉告的是,不管是机密会议或者绝密会议,凡是提出这种主张的先生,从无一个获得他人同情。你知道,反对他的人井非有爱于共产党,更非有爱于北平政权,更谈不上有爱于那些破破烂烂的中国人,而是为了自己,为了避免本国公民以及举世人们的反感。你该明白一件事:核武器是厉害,但越来越使我们感到,还有比它厉害的东西在!”
宋皱眉道:“没听说苏俄发明比这更加厉害的东西!”洋客叹道:“非也,夫人,这东西不是什么武器。”
宋美龄道:“这不就完了?这个世界,强权第一!苏俄既没有发明更新的最后武器,北平永远不可能掌握这种武器,你送给他们几颗,告诉他们怎么用法,都没用的,你们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
洋客点了支烟,说道:“我想,夫人曾经听到过,在长崎、广岛投下原子弹的我们那个投弹手,已经神经失常,疯了!”宋道:“这没什么秘密,报纸上已经登过。”洋客苦笑道:“这件事,我不希望夫人从情报角度来看它的意义,而是请夫人从‘一般心情’的角度来看它的意义。反正此地无旁人,我们又是无话不谈的老朋友,我可以告诉夫人,关于这件事,表面上是个于心不忍的问题,他即使是被动的、奉命前往投弹,但日本人死伤太惨,因此他非常难过,难过到废寝忘食,眼前经常出现些断头缺臂的男女老少尸体,或者是血肉模糊一团的尸体,或者是一具具焦炭似的尸体,他受不了这刺激,疯了。”洋客吸了几口烟,长叹一声之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但是,严重的问题不在这里,夫人当然不可能对旁人透露:在日本上空,那两颗原子弹是并无必要掷下去的,为的是苏联已将根据同盟国条约出兵中国东北,击垮负隅顽抗的关东军,那是一支相当精锐的军队,日方当时决定用关东军守住东北,决不再撤,准备移民东北,作为新的日本领土,而宁可放弃本岛。我们当然知道,苏联军队有把握打胜这一仗,正因如此,我们临时决定丢了这项秘密武器,造成世人一个美国结束大战的印象,正因为这两弹根本可以不丢,于是增加了投弹手的内疚……”宋美龄忙不迭摆手道:
“我虽是妇人,但反对这妇人之仁!”洋客皱眉道:“夫人,妇人之仁也罢,男人之仁也罢,反正这是‘一般心情’的反应。”宋道:“你们但求成就便是了,在日本丢的那两颗,不是替美国增加无限威风么?”洋客叹道:“表面上是这样,事实不尽然,美国公民固然引以为憾,日本人民更是世世代代,不能忘怀!”
宋美龄急道:“丢在中国大陆不同,你们尽管丢!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麻烦!”洋客失笑道:“夫人,你我都不是统帅部的,对于这一问题的辩论,可以说是多余。我可以坦率地告诉夫人,那两个丢在日本的,在很多人看起来,已经成为我们美国历史性的错误,贻祸深远,如今前帐未清,却又要对红色中国来这么几个,夫人可曾想到中国大陆与日本有什么不同!而美国下了毒手之后,能够高枕无忧吗?”
宋美龄咧着两片大红嘴唇道:“这倒奇怪咯!在这问题上,中国和日本有什么不同?美国有什么不放心的?”洋客喝了口酒,再接上一支小雪茄,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世界上的自然面貌都改变了不少,独独你还是这股倔强劲儿,那你听我说吧:中国和日本,当然有着不同的地方。特别是面积,日本就有这么几个岛,中国的领土,那就大得多了。地方小的国家,人口一定高度集中,工业设备等等也一定高度集中,普通炸弹也罢,核子武器也罢、反正只要丢下去,地面就会受到巨大的损害,人命和各种建设就会构成重大的破坏,越是高度集中的地方损失越惨,这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在日本这两颗原子弹,虽然它的杀伤力比我们预期的要小得多,但在日本人来说,已经很够瞧的了。”宋问:“何以不如理想?”
洋客道:“这是个过分专门的问题,别说我自己不清楚,就是我懂,也难用适当的辞句为你转达。总之可以这样说,专家们认为这两颗原子弹,一颗可以毁灭整个长崎,一颗可以毁灭整个广岛,但是事实说明,不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甚至差得很远。日本的伤亡惨重是另外一回事,我们那个‘最后武器’可是暴露了它的‘弱点’,并非像我们想象的一样。而且还有更糟糕的,当初我们以为凡是原子弹爆炸之处,就是恢复到上帝创造世界之前那个样子,什么都没有,人固然没有一个,花草树木同样阙如!可是你知道,这两个弹丢下不过十几年,长崎、广岛两地一切都正常起来了!”
宋美龄道:“管它这么多干什么!”洋客道:“这就是刚才我想说的了:日本地方小,人口密度高度集中,因此杀伤力好像大了一些,可是换了中国大陆,我们该要丢多少才算够用?有没有这个必要,有没有这个可能,有没有这么多东西,以及有没有这么多理想的条件?”宋道:“都说管不了这么多,丢!”她使劲挥手:“有多少就丢多少,就往大陆几个大城市丢下去好了。”
洋客道:“你的劲儿可真够大的,无奈我们有困难。我们曾经为这件事,找过一些空军方面的人交换过意见,当然也曾谈到过向中国大陆突袭的事情,他们认为:如果当年空袭长崎广岛,丢原子弹的人是在事后发了疯的,那么如果空袭中国大陆,丢原子弹的人势必在投弹前就会疯了!”
宋美龄道:“那是左派分子的论调!你们太没有果断了,说丢就丢,要打就打,我不相信你们这种任何理由!”
不等客人开口,宋美龄咬牙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也有人想往大陆掷原子弹的,为什么不采纳他们的意见呢?他们不也是你们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么?用他们的决定行事,比我似的要求好!可以避免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是么?你们也有人想提到报复的问题,当然北平是永远不会有的,他们说万一北平挨炸,莫斯科的原子弹就会对准纽约,而纽约吃不消一颗原子弹的袭击。说这种话的人,简直是没有常识!”宋美龄愤然道:“根据我们交换的消息,不是说赫鲁晓夫和你们大有好感,对北平很不客气么?不是说赫鲁晓夫要修改共产主义,以便和西方交朋友么?不是说赫鲁晓夫十分愿意和美国共商天下大计,不希望再乒乒乓乓打起来么?在这情形之下,你们打大陆,他们怎会扯你们后腿呢?”
洋客苦笑道:“夫人,反正我的话是说完了,中共是永远不可能参加核子俱乐部的,这一点我同意,不怕他们报复。但要说美苏之间的问题如此简单,老实说第一流的苏联问题专家,现在都不敢轻下结论,因此你这个激烈的主意,我劝你最好让我们多有点讨论的时间。对于共产党,我们从不考虑什么道义,但平白无故丢几颗原子弹到大陆,老实说应该怎样交代,就不能不考虑考虑,但是请你注意,我们不是为北平考虑而是为自己考虑。试想,要进行这么严重的一件大事,怎能马虎从事?却是全世界每一个角落!”宋美龄插嘴道:
“我,也把话说完了,要知道今天外面到处传说美国在出卖我们两夫妻和自由中国,不幸你特地来告诉我们的那个什么新的战略,正好和‘出卖’有着密切关系。”洋客道:“容许我再三声明,我们之间没有这种事情,即使美国有人真在这样做,也不是我们。希望夫人能够理解我们的心情。”宋道:“唉!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你们‘按钮’之后,大家就回大陆,还有什么问题不能理解的呢?”洋客深感不能再为这问题纠缠不清,就把叶公超找来,笑道:
“部长先生,我们又在谈这个‘出卖’问题,希望你们再也别这样说了,一来很难听,二来有损双方感情。”叶道:“当然当然,不过你们在好多问题上,的确容易给人产生这种印象,阁下此番任务完成归国之后,务必请对各方婉为解释。我们是能够理解你们这种心情的,因此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们的心情。……”洋客道:“我此行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们,你们究竟怎样对付本省人?”
宋美龄皱眉笑道:“怎么样?阁下又来调查‘民意’啦?”叶公超也凑趣道:“现在中央与地方之间,虽然说不上怎样怎样好法,可是越来越融洽,越来越拥护中央,这一点,美国有好多记者先生曾经采访过,而且已经有所报道了。”
洋客道:“如果你们把我当作一个普通朋友,那么部长先生刚才的外交辞令,十分得体,如果你们把我当作一个真正的朋友,那么部长先生刚才的外交辞令,就未免滑稽。”宋急问:“你又听到了什么?”客道:“这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美国各大学那些福摩萨问题专家的报告。”宋道:“国务院很相信他们?”客道:“那当然,要不花这么大的一笔经费干什么?”宋问:“这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专家,又在说些什么?”客道:“他们大概在最近举行了一次会议,认为福摩萨的问题,越来越值得美国注意,他们说:当地人对政府的不满,一如火山爆发之前,岩浆在滚滚冲出。火山口眼看就要进裂,而地底隆隆作响之声,甚至可以传到地面。”宋美龄急道:“我的老朋友,你这样讲,实在是对我的精神进行折磨,我受不了!”洋客笑道:“这是他们那份报告的导语,我印象深刻。”
“现在我说内容,他们认为台湾人对政府的不满情绪,是更加厉害了,政府贪污无能,乱七八糟,民心尽失,因此凡是竞选什么市长县长,政府如果支持某人,某人一定惨败,这例子屡试不爽,这就是政府毫无威信的最好例子。因此他们认为,一个‘民选’台湾总统或者台湾总督的时机已到,他们建议,过去那一套过分公开的做法必需修改。由于政府的严厉镇压,当地人已经习惯‘耳语运动’,只要通过少数人的传播,所有当地人绝对相信表面上看不出是美国的、实际上来自美国的对当地任何意见,乃导致他们采取行动。他们说政府宣传台湾如何‘富足’到了可笑的地步,而当地人生活的困难也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他们说过去台湾人的苦闷还有一个指望,那是回到中国版图之后就能扬眉吐气,但目前他们重新堕入这种苦境。他们在一九四五年恢复了中国国籍,但结果却是更加悲惨,‘二·二八’事件使他们悲愤难忍,之后的生活却更不如前,他们知道大陆的若干情况,高丽之战更使他们精神一振,而中共在台湾问题上对美国的态度,又使他们在私下感到庆幸。因此专家们郑重提出,这问题比什么都使自由世界担心!”
叶公超问道:“不可能吧?我们对中共的抨击,可以说在自由世界必然是第一,我们对他们的口诛笔伐,日积月累,必已改变了本省人对中共的看法,假定初期他们对中共还有什么指望的话,因此美国各大学的中国问题专家们居然有这种说法,使我惊讶。”
洋客笑道:“关于你们的反共宣传问题,以言数量,真的是天下第一,以言质量,或许是适得其反。我当然无意讥笑,有例为证,在数不清的政治事件中,分明有不少是台湾人的自发反抗,或者是受了美国某一财团的影响和支持,与共产党并无半点关系,但在事发之后,你们的判决或者断语,却说这是共党所指使的,是共党企图颇覆政府的罪行,于是一个不知共党为何物的人就变成了马列主义者,而一个分明来自美国的方案,也就变成了共党的计划。换句话说,美国总统变成了中共的属员,这当然是大笑话。”洋客道:“我把问题讲到如此深度,无非证明我们是老朋友,在中国问题上利害相同,休戚与共。我们当然明白,你们乱飞红帽子出于无奈,出于投鼠忌器的心理,如果说这桩颠覆案来自美国,你们就无法开口,如果说来自中共,那你们可以大做文章了,是么?”
宋道:“当然。”又道:“对于这一类处理的不当之处,正是我想到美国去的原因之一。”客道:“因此,你们的反共宣传不但制造了反效果,并且变成了大笑话,你们越反,人们越烦,你们把大陆说成地狱,人们在心里怎么想,老实说谁也不知道:你们极力争取国际间的关系,极力邀请外国人来台湾游览,就算所有到这里来的外国人都是反共者,说的都是反共的话,可是偶然透露一两句符合大陆实况的话,这影响就非常之大!专家们认为,台湾人失望于政府,寄望于另一个也是中国人领导的政府,这种潜在的意识,十分可怕!因此他们嘴上跟着反共,心里找寻大陆的真实情况,其后果十分严重,专家们说他们即使在初期相信自由世界的反共宣传,但时间一久,中共不但没有垮,相反更加有办法,我们何以自解?大陆不但没有给封锁和围堵困死,相反真能自力更生,我们何以自解?中国人不但没有死光——一如我们所宣传的什么病死饿死杀死累死,相反的人口更多,我们又何以自解?特别是我们宣传中共仰苏共鼻息,而目前的趋势却是中共坚持立场,苏共亲近西方,我们又将何以自解?于是我们的专家相当紧张,建议了一些办法。”
宋美龄道:“这些办法,我可以猜得到,一方面是反共的,另方面却又损害了我们的利益,是么?”洋客强笑道:“夫人真聪明极了,是这回事。喏,有一个方案便是民意测验,专家们认为趁这个时候来一个福摩萨全岛的民意测验,问他们究竟赞成独立呢还是赞成托管?还是赞成维持原状?据专家们的估计,维持原状的答案必然稀少,于是福摩萨就可以堂堂正正由联合国来处理,再也不怕落到中共手里去了。
“第二个方案,就是那个以前曾经提过的问题;这里的民族血统问题。刚才我说的是‘福摩萨全岛’而非‘台湾全省’,说暗示了这里的政治地位还成问题,而主要的原因之一,便是民族血统问题。专家们说,福摩萨不属于中国的好证据之一,就是本地人的生活习惯,风俗,人情,特别是血统问题,根本不是中国人,而以马来族的血统为最接近,甚至一模一样,因此福摩萨不是中国属地。
“第三个方案,就是大家所知道的地位问题,联合国固然没有反对这回事,但联合国也不大赞成有这回事。日本虽然交还了这个岛,日本其实非常舍不得,这是用不着明说的;在这情形之下,专家们认为把这台湾地位问题重提,西方几乎没有反对,甚至名义上承认了北平的英国,也愿意帮一把忙,”洋客道:“在我们那边,有人主张马上进行,有人反对这样搞法,但反对的理由并非为了刺激贵国,而是恰巧相反,他们说这样必然引起中共的猛烈抨击。”
宋美龄恨道:“喏,这就是你们出卖我们的具体做法了,唉!怎能相信,你们是我们的支持者,你们是我们亲密的盟邦呢?”
叶公超看看挂钟,忍住一个呵欠,说:“夫人该休息,时间不早了,我们改天再谈。”洋客双手往膝盖一拍,起立道:“对,是太晚了,不瞒你们说,他们还在我那边等候,说有事情商量,不知道又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了!”毛茸茸的手一伸,和宋美龄道别道:“和总统先生商谈的那天,我们还可以见面,但是不能畅所欲言了。我们知道总统先生的健康颇成问题,特别是他不肯到美国治疗,颇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解。当然,这没什么,不过你一定要劝他,安慰他,当今局势微妙,有些问题不宜想得太偏,应该为自由世界全面着想,集中一个岛,恐怕不好。”
宋美龄送客边走边说:“但是你们必须明白这个事实:他所站的立场与角度,正是我所站的立场与角度。在这之前,我和他对某些问题或有不同看法的时候,但时至今日,我和他特别在这问题上态度一致,相信你们会理解我的心情,希望你回去之后,对我的处境能够委婉表达。”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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