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高阳 > 红楼梦断③五陵游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二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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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四老爷,”曹泰来通报:“上元县张大爷来拜。” 一听这话,曹頫就烦恼了;这么热的天,衣冠会客,大是苦事,当即皱着眉说:“挡驾!” “原是挡了驾的,张大老爷的跟班说:有点要紧事得当面谈。而且张大老爷就在大门口下的轿,也不能让他在门房里等,只好先请到西花厅休息。” 这是情理上势所必然的事,曹頫亦不能责他擅专;只问:“张大老爷穿的是官服,还是便衣。” “便衣。” “那还好!拿我的马褂来。” 套上马褂,曹頫到西花厅来会“张大老爷”──此人单名钦,字仲迟:到任未久。曹颓只在应酬席上,跟他见过两次,平素并无交往;对于此人的生平亦不甚了了,只听人说他为人峻刻,就更懒得去结交。本来他家属于上元县地界,撇开官衔不说,上元县令总是“父母官”;所以新官到任,必有一番礼遇,而对张钦连一顿饭都不曾请过,未免失礼。转念到此,曹頫内心倒是充满了歉疚之情,因而态度上颇为谦恭。 “这么热的天,老兄下顾,令人不安。有甚么事,其实打发令介送个信来,照办就是。” “事是有事;还是面谈比较妥当。我这里有封信,请昂翁先过目。”曹頫字昂友;所以张钦称他“昂翁”。 将信接到手中,一看称呼是“迟公老公祖大人”;自称“治晚”,便知出信人是上元县的一名秀才。信中开头是颂扬的客套;接下来叙事,先说人命关天,职司民牧者岂能不闻不问?话中隐含责备之意。曹頫心中诧异,不知张钦为甚么要将这封信拿给他看时,入眼一句:“侧闻织造曹家,虐婢致死”;不由得大吃一惊! 安得有此事?他急急看了下去,信中说曹家有个丫头名叫楚珍,不堪主母虐待,跳井自尽;不曾报官,私下埋葬。曹家仗势欺人,旁观者不平,故而写这封信提醒张钦,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 这封信没有最后一张,显然的,张钦是故意将它抽掉,免得泄漏写信人的姓名。但曹頫并不关心是谁告密;他关心的是此事的真假。 刚喊得一声“曹泰”;他转念想到,当着张钦追问此事,如是子虚乌有,倒还罢了;万一真有其事,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岂非天大的笑话?因此,他改了主意,向张钦告个罪,容他去查问清楚,再作回答。 出了西花厅,往右一拐便是藏书楼;芹官正在那里找“闲书”,一听是曹頫一迭连声在嚷着“找总管曹时英”,吓得赶紧躲在书架背后,不敢出声。 曹时英找来了;曹頫问说:“楚珍是里面太太屋里的丫头不是?” “是的。” “说是跳井死的?” “是!” “为甚么?” “是打碎了瓷器,里面太太说了她几句;她又回嘴,里面太太不要她了。那知道心眼儿狭,自己寻了死路。” “那么,报官了没有呢,” 曹时英一楞,“这,这似乎用不着报官。”他嗫嚅着说,“就跟病死的一样,也不是甚么命案。” “人家可是告了咱们一状,说甚么虐婢致死!上元县的张大老爷特为上门责问来了。” “那有这话!”曹时英答说,“楚珍就是机房里画花样的老何的女儿;昨儿我还跟他在一起喝茶,提起他女儿,说楚珍福薄,这么好的主子都伺候不到头。他那里又会到上元县去告状?” “喔!”曹頫又问:“家里死了人,怎么不告诉我呢?” “是里面交代的,不用告诉四老爷。” 曹頫颇为不悦,但亦只是藏在心里;回到西花厅,对张钦说道:“是有一个婢女,因为小故被逐,一时心拙自尽。我已查问过了,决无虐待情事。” “既是小故,何以被逐?倒要请教。” 曹頫语塞,自悔措词不当;想了一下说:“此婢之父,是织造署一个画花样的工人,姓何。不妨传案一讯。” “恐怕迟早是要传的。” 曹頫发觉自己的话又说错了!张钦此来,或者并无恶意,只是想卖个好;虽说人命案大,大可化小,小可化无。如今说是“不妨传案一讯”,竟像是不在乎此案扩大的意思,无怪乎张钦有此语气。 曹頫还在思索,如何将自己所说的,那句易于引起误会的话,收了回来;不道误会已经造成,而且立即发作了。 原来张钦居官,自矢清廉,原是好事;但认定清廉二字,可尽服官之道,甚至本乎“无欲则刚”的成语。做官只要清廉,天生高人一等,生杀予夺,皆可由心,这便大错特错!而张钦恰恰就是这一种人。 至于这天冒着烈日,亲自来访曹頫,说起来倒也是一番好意。原意是想曹頫见情,听他几句感激道谢的话,不道曹頫不但不见情,还彷佛打官司亦无所谓之意。这便惹得张钦冒火了。 “虽说为政不得罪巨室,毕竟是非黑白,不可不分。想府上是积善人家,待下人自然是宽厚的;这个丫头,不识大体,竟以小故,遽尔轻生,其情着实可恶。目前既有缙绅,移书责备;此案非办个水落石出,不足以上报皇上求治的至意,下慰小民难雪的沉冤。请昂翁恕我职责所在,不得不然!” 这番话听得曹頫一时作声不得。细味张钦的语意,似乎要将小事化大,有意使人难堪。果然成了新闻,人人批评曹家待下刻薄;两世清名,一旦毁在自己手中;将来有何面目,复见父兄于泉台之下? 转念到此,汗流浃背;正在措词解释时,只见张钦拱拱手说:“告辞。”一面说,一面起身,大踏步向外便走,带点拂袖而去的模样,亦是不容主人作何解释。 曹頫等于吃了个哑巴亏,着实烦恼;回去在换衣服时,犹自嗟叹不绝,季姨娘不明就里,悄悄找跟随的小厮一问,才知其事;很高兴地在心里想:时候差不多了;话是抖露“真相”的时候了。 “老爷到底为甚么长吁短叹?莫不是为谁淘气。” “楚珍可恶!也不过让主母责备了几句,就活都不想活了!她倒不想想,里面太太平时待她的好处;这样糊里胡涂地寻死,纵不自惜,也当想到这一来会不会陷主人于不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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