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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能?”棠官答说:“我娘常时弄个冰糖肘子,胃口好的时候,我一顿就吃光了。”

  “好家伙!”曹震不觉失笑,“你真行!不过,到佟家去吃的肉,可不是冰糖肘子,是白肉。”

  “白肉也行,拌上作料也一样。”

  “麻烦就在这里,没有作料,连盐都没有。”

  “那,那可怎么吃啊?”

  “自然有法子。不过要片得好。”曹震唤小厮问道:“到大厨房看看,那方白肉好了没有?”

  去不多久,厨子来了,打开食盒,里面大铜盘上置着一方热气腾腾的白肉,估量没有十斤,也有八斤;另外一大铜碗的肉汤。再就是三只七寸碟子,三只饭碗,都是桦木根制的。

  “拿坐垫来!”曹震说道:“吃肉的规矩,一进门给主人道喜──”

  “不是开吊吗?”棠官插嘴问道:“怎么道喜呢?”

  “对了,这一点先得弄清楚。后天是佟家的祭祀;不过这祭祀是由开吊而来,其实是两个事,祭祀求神降福,自然要道喜。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棠官又问:“道完喜以后呢?”

  “那就找熟人坐在一起吃肉;主人不让客,不安坐的。”等取来垫子,曹震盘腿坐下;芹官与棠官亦照样席地而坐,听曹震又说:“也有酒,是烧刀子,倒在大碗里轮着喝。”

  “这就是‘传觞’。”芹官向棠官说。

  这时曹震从一个漆盒中,取出来三把装饰得极精致的解手刀;另外还有三寸见方一大迭酱紫色的高丽纸。芹官知道他的用处;棠官没有听说过,便好奇地发问了。

  “二哥,这是甚么玩意。”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曹震拿起那把解手刀,顺手一抽,一片银光,随刀出鞘;刀身刃薄如纸,锋利非凡。只见他左手按肉,右手用刀连精带肥,片下极薄的一片肉来,先摆在盘子里,然后取了张高丽纸片在手里。

  “这是拿好酱油泡过的,泡了蒸,蒸了晒,九蒸九晒,酱油的精华都在里面了。棠官,你仔细看着,这种纸有两种用法,我先说正派的一种。”

  “正派的用法,是用纸去拭刀;刀刚切过肉,沾在上面的热油水,立即化成薄薄的酱汁;再用纸去拭碗,碗中也有了盐味,然后将刀上的酱汁转抹到肉上,再在碗上过一过,肉的味道就不一样了。”

  “宫里二月初一赐大臣吃肉,就得照这个正派的吃法。你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这分造化。不过,”曹震看着棠官说,“歇几年进京当差,也许在护军营,派上守宫门的差使;半夜都有白肉吃,那吃法就不必像在坤宁宫陪皇上吃肉那么错不得一点。”

  “怎么?”棠官兴味盎然地问,“半夜里还吃肉呀?”

  “是啊!坤宁宫每天半夜里都宰两口猪上祭:祭完了就归各宫门上的侍卫、护军享福胙。”说到这里,曹震把那片肉用刀尖挑了起来说:“你吃了吧!看味道怎么样?”

  棠官客气礼让,看着芹官说:“小哥,你先尝。”

  “不行!我今天烧香回来,还是吃斋;只能看,不能吃?”

  等棠官将那片肉咽下肚,曹震问道:“怎么样?”

  “有点腻。”

  “这是肉没有煮烂;一煮烂了,油都溶在汤里,包你不腻。”曹震又问:“咸淡呢?”

  “太淡了。”

  “那就还有个法子。”

  曹震舀了半碗汤在碗里;撕碎了一张高丽纸投入碗中,立刻成了一碗酱汤。

  “啊!这就差不多了。”棠官高兴地说。

  “那你就自己来片着肉吃。”

  “你可格外留神!”芹官这两天对刀剪的警惕特高,“别割了手!那不是拉个口子,真能割下一块肉来。”

  “我知道。”棠官动手片肉;片下来在酱汤中泡一泡,送入口中;一连吃了好几大片,神色自若。

  “你真行!”曹震说道:“到了那天,你放开量来吃;我跟小哥就可以少吃一点儿了。”

  芹官正愁着这样的白肉,不知如何下咽,而又非多吃不可;听得这话,愁怀一宽,接口说道:“对了!你多吃就算帮我的忙。”

  “今天少吃一点儿,吃得腻了,那天会倒胃口。”

  “嗯,嗯。”棠官答说,“能片薄一点儿,弄咸一点儿,味道一定更好。”

  “要咸容易,多弄几张纸,多泡一会儿。肉要片得薄,可不大容易。慢慢儿学吧!”曹震又说,“只要你守规矩,以后能带你去的地方,我一定带你去。”

  “我一定守规矩。”棠官问道:“二哥,吃肉还有甚么规矩?”

  曹震想了一下答说:“还有最重要一个规矩,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吃完了不能抹嘴。”

  “这可是为甚么?”芹官问说,“从佟家辞出来,还得去拜老师;弄得一嘴油,成甚么样子?”

  “当时不准擦嘴,等辞了出来,谁又来管你?”曹震又说,“不但不准擦嘴,还不准道谢;吃完了管自己走路就是。因为──”

  因为所享用的是神的馂余,既然如此,不该谢主人,应该敬神;而拭口被认为是不敬表示。这些规矩,只要说明了道理,就不会忘记,棠官很有把握地说,他绝不会失礼。

  果然,第二天在佟家,棠官从头到尾,不曾出错;饱餐了一顿,看曹震使个眼色,小兄弟俩起身出了佟家,合坐一顶轿子,径自来拜师门。

  到得朱家,何诚与阿祥将缚在轿后的一口皮箱取了下来;然后叫门,来应接的正是朱实。

  “咦!”他惊喜地,“你们兄弟俩怎么来了?”

  “家祖母交代,特为来拜师母。”芹官躬身说道:“先生请进去;让阿祥来关门。”

  “不,不!都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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