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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王二叔如果没事,尽管在沧州玩;倘或有事呢,也不必在这里空耗工夫。反正事情大致就是如此了;一等有确实消息,我派专人去通知王二叔。”

  看样子,强士杰不甚欢迎他在沧州坐等。本来,“客去主人安”,王达臣也能体谅;当时接受了强士杰的建议,第二天便辞去了。

  * * *

  到得京里,首先约曹雪芹会面:当然,这是很高兴的一次聚会。对于文觉,曹雪芹装了一肚子的他的故事,灯下把杯细谈,王达臣听得出神了。

  “他有这么大的法力,只要肯帮忙,一定管用。不过,我心里始终有点放不下的是,不知道三老太爷跟他的交情怎么样?如果光是看达摩老祖的分上,我看是不够的。”

  “交情当然够的;不够就不会去找他。总而言之,大瑞的命可以保住了。这一来,绣春的事,也要另作商量。”曹雪芹说:“有件事恐怕你会大出意料;大瑞的牢狱之灾,绣春居然打听清楚了。”

  “怎么!”王达臣大吃一惊,“她是从那里打听到的?”

  “自然是在镖局子里。”

  “那,她知道了以后怎么办呢?”

  “既然瞒不住她,只好实说了。她还要去探监;我跟秋月都觉得让她去一趟,死了心也好。说实话,当初总以为冯大瑞是活不成了,所以总劝她不必拿她跟大瑞的名分看得太重;如今看起来,又当别论了。”

  王达臣默不作声,脸上却颇有懊恼之色。曹雪芹先觉得奇怪,但多想一想也就能够体谅了,绣春跟冯大瑞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实在有些烦人。

  “芹二爷,”王达臣终于开口了,“万事不由人,只好听天由命;我劝你也别把我妹子的事,看得太认真。”

  曹雪芹本来还想把秋月所定下的计划,告诉王达臣,见此光景,也就懒得开口了。

  “大家都为她好,”王达臣又说,语气中带着些牢骚,“可是她有她的想法。芹二爷,我实在很懊悔。”

  “懊悔甚么?”

  “懊悔当初把我妹子许给大瑞。”

  “这——”曹雪芹说:“是件想不到的事;当时大家都觉得他们是天作之合,谁知道大瑞私底下有那么多秘密?”

  “我悔的就是这一点。既然他当着大家的面,不愿意结这门亲,我应该想到其中一定有他不能答应的缘故;不应该拿鸭子上架,硬凑成这门亲事。”

  “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大家都在促成。”曹雪芹又说:“事情也不一定很糟,有文觉帮忙,说不定格外从轻发落,三、五年以后,大瑞就可以回来,跟绣春不就团圆了吗?”

  “但愿如此。”王达臣紧接着说:“现在反正没有甚么可瞒的了,索性一切都跟她说明白;她愿意怎么办,总依她就是了。”

  “这么办也好。不过,总要等大瑞有个确实结果,才能让她拿主意。”曹雪芹觉得有句话不能不对王达臣说,“绣春一再说,她跟大瑞的名分已经定了。你到底是她的哥哥;自己心里要拿个主意。”

  “我怎么拿?她这么说,生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如果大瑞有个三长两短,她要到冯家去守节,也只好让她去。”

  “可是,所谓名分就那么一句话。而且,大瑞自己都还不知道;只以为他已经把婚事推掉了。”

  “所以啰,窝囊就在这上头。”

  “要捕救也还来得及。”曹雪芹说:“王二哥,绣春是很要面子的人,你不该让她落个‘妾身不分明’。”

  “芹二爷,你是怎么说?”

  “我说,绣春不能落个不明不白,很尴尬的身分。”

  “那怎么办?”王达臣问:“这时候总没法子请媒人出来;按规矩送庚帖、下聘礼吧!”

  “虽不能如此,不过可以请个客,让人知道。”曹雪芹终于把他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像绣春这样,真可以当得坚贞二字;不但你做哥哥的面子上很光采,就是我们外人,也与有荣焉。”

  王达臣从未想到过这一点,所以对他的看法,一时无从判断是非。在他想来,女人能得丈夫敬爱,姻党尊敬;有儿有女,衣食无忧,便是最好的收缘结果;他之期望于绣春的,亦正是如此。若说为了“坚贞”这个名声,甘受一辈子的凄凉,是否划算,实在大成疑问。

  转念到此,记起他族中一位老太太的故事,不由得便说了出来,“我有位姑婆,十七岁居孀;有人劝她,年纪这么轻,又没有儿女,犯不着守节;又有人耽心她将来守不住,与其将来闹新闻,倒不如眼前就改嫁。她听在耳朵里,要争一口气,咬着牙苦守;守到六十多岁,得了一座贞节牌坊,县官亲自来替她——”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是替她来旌表?”

  “对了!旌表。县官带了一班吹鼓手,细吹细打来替她上匾;我们族里还大大请了一回客,好不风光。这不也就是出名了吗?”

  “是啊!几十年苦节,有这么一个下场,也很值得了。”

  “不!那位老太太觉得不值。”王达臣接着又说:“她活到八十岁才去世;咽气之前,告诉她继承的儿子说:一座贞节牌坊抵不得几十年的苦;后世如果有年轻丧夫的,不必守节。芹二爷,你说这位老太太的话错了没有?”

  “自然不错。不过,我觉得绣春跟她的情形不一样。”曹雪芹自觉词穷,便先把话宕了开去,“这件事得好好商量。好在眼前还不急,且等大瑞的案子有了结果再说吧!”

  “是的。只好这样。”王达臣又问:“芹二爷甚么时候回通州?”

  “总得一个月以后。”曹雪芹答说:“我们快要考了;我得静下心来看看书。”

  * * *

  咸安宫官学的章程,入学五年,钦派大臣考试,取中一等派为九品笔帖式,那就像汉人中了进士一样,是个绝好的出身;取中二等派为库使或库守,虽无品级,也是很好的差使。倘如取在三等,那就得看年龄了,年轻还可以留在官学肄业;否则便休学回家,依旧是白身。

  “你务必要争气;好好儿看看书!”锦儿劝他,“总要取中了才好;如果落在三等,就白吃五年辛苦了。”

  “书不会白读的;谈不到白吃辛苦。”

  “话不是这么说!取在三等,甚么出身都没有,将来派你到护军营当个小兵,你受得了吗?”

  只要有人照应,还不致于去当小兵;不过曹雪芹知道她意在激励,笑笑答说:“你放心好了!我就不看书,也不致于取不上。”他又问说:“冯大瑞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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