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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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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文卿半天不答话,只定定地注视着金花,过了好一会才长长叹息一声:“我在想,这个世界好像容不下我啦!我这病还能好吗?” “老爷……”金花热泪上涌,一阵阵地在眼眶里转。“老爷,我对不住你,都是因为我,害得你……” “跟你不相干。官场的恩怨你哪里懂呢?”洪文卿平静地淡笑着,把金花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松一下紧一下地捏着。“金花,要是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呢?”语气也是淡淡的。 “老爷……”金花已是满面泪痕,抽抽搐搐地说不出话,心里的惶恐与惭愧达至顶点。想:事情明明是由我而起,每个人都在怪我,只有他这个受害人不单一句怨言没有,反倒还替我着想,他是多么情深义重,我是多么对不起他呀!金花越想越难过,哭着道:“老爷……别吓唬我……要是没有老爷护着,我……我怎么活呢!老爷,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金花的话使洪文卿感动得肝肠寸断,不觉也流下泪来,把金花搂在怀里,轻声道:“是啊!就是为了你,我也得好起来。问题是,我现在已是身不由己的人,如果罪名成立,上面要惩办……” “老爷,他们会吗?陆老爷和汪老爷不是在托人求情吗?唔……老爷……”金花伏在洪文卿身上,哭得抬不起头。 “你别难过,也许不至于那么糟的。”洪文卿扳起金花的脸,从她衣襟下抽出纱巾,小心地替她拭干眼泪。“皇上对我还看重,在朝廷里我也有些朋友,想来他们不会不为我说话,不过……呵呵,不过丢脸就是了。” “噢!求菩萨保佑我们老爷度过难关,求菩萨让陆老爷汪老爷带来好消息吧!”金花不哭了,双手合十朝天上拜了两拜,逗得洪文卿差点笑出声。 陆润庠、汪鸣銮和孙家鼐来了,直到病榻前。汪鸣銮道: “你不要太忧心,事情可以转圜的。我去拜托了翁老夫子,请他在皇上面前给开脱几句。老夫子一口应承了,他说,这不过是书生无心之过,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说穿了无非是私仇公报,有心人故意要把事情闹大罢了。” “我做了半辈子官,到今天真是心灰意冷,从心里感到惭愧,研究这么多年史学,会弄出这种错误,有何面目见人!干脆回老家韬光养晦吧!呵呵!”洪文卿自嘲地笑笑。 “问题并不全在你这方面。俄国人向来鬼道多,大清朝驻外国的官员也未见得都本份。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做了圈套来引你上当呢!”孙家鼐有意安慰洪文卿。洪文卿想了想,道:“那当然也是可能的,不过主要责任还在我,如果根本就没买那张图,哪会有这些事呢。” “依我看是天下本无事,完全是你得罪缪征藩、徐承煜这班人惹出来的。”陆润庠说。 “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追究原因了,解决问题才最重要。文卿,你总要为自己辩解辩解,帮忙的人也好依着辩词替你开脱。就是兼驻俄国的许景澄、驻英国的薛福成那里,你也要写封亲笔信去,请他们跟驻在国的外交部门说说,叫不要再抓住这个题目不放了。来个釜底抽薪。要不是英国为了怕俄国人染指他们的属地阿富汗,提出要清廷与俄国交涉,叫俄国退出尼泊尔的话;也不会被人利用机会,把事情闹得这样大。”汪鸣銮说。 “对,待你身体渐好些,写个折子辩解辩解吧!朝廷方面鸣銮和我自会去运动,就是王文韶、盛宣怀几个老友也极关心这件事,盛宣怀说要托李鸿章给打点呢!” “李鸿章是个滑头,他说给打点怕也不过是空头一句话。我不相信他会真给尽心。”汪鸣銮紧接着陆润庠的话说。陆润庠知道汪鸣銮跟他老师翁同龢站在一条在线,与李鸿章水火不兼容,便微笑不作声。 四个人正谈着,阿福来报告:“吴老爷来了。”洪文卿听了诧异道:“大澄不是在外地监督改河道吗?怎么这时候来了?快请进!”他一句话没完,官服考究满面红光的吴大澄已经进来了。一进屋就道:“文卿,我在外地听说你有大麻烦,而且听说还要有奏折从外省来。这可不是容易应付的,特别赶回京跟你商量办法,预备托托有力的人。” “你来得正好,我和鸣銮也正谈这件事呢!”跟着陆润庠的话,汪、吴、陆三人又说了许多办法,反倒当事人洪文卿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待几个人讨论告一段落,他才悻悻地感慨道: “想我固然结了几个仇人,可也有你们这些生死之交的好朋友,活总是得活,官也是得做的。好吧!我就写个折子辩解,给许景澄、薛福成也写封信吧!” 汪鸣銮、陆润庠、孙家鼐和吴大澄离去后,洪文卿吩咐阿福备纸研墨,叫金花帮助穿上鞋袜,狐皮袍子往身上一披,就坐在书桌前写上了。自从洪文卿病倒,洪夫人每天都到西厢房来探望两次,见洪文卿一脸病容却伏在案上振笔疾书,不禁摇头叹息,用带点责备的口气道: “老爷怎么起来了?写什么这么要紧,非要赶在这个当口儿上?金花,你怎么不看好了老爷呢?” “我劝老爷别起来,身体要紧,老爷不信嘛!” “好了,你们不要吵我。我被人连着几参,轻则受申斥、丢面子,重则丢官服刑。我现在正起草辩解的奏折。这个当口儿上还顾得了病不病?夫人体贴我,最好就叫我安安静静地写。有金花伺候,出不了错的。”洪文卿神衰声弱,有些没好气的。 “哦?”洪文卿的话使洪夫人大为反感。心想:明明是你惯纵姨太太惹的祸,怎么倒给我脸子看,冷言冷语的?但她到底有涵养,也不想在洪文卿生病时跟他顶撞,只嘲讽地说了句:“是呀,有金花伺候就好了,出不了错的。”便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洪文卿体力不济,写写停停,金花在一旁侍奉茶水汤药,直到深宵还未把草稿拟定,其中写道:“……大理寺少卿延茂谓文卿所译地图,画苏满诸卡置界外,致边事日棘,乃痛劾其贻误状,事下总署察覆,总署同列诸君以文卿所译图本,以备考核,非以为左,且非专为中俄交涉而设,安得归咎于此,事白而言者未息……” 金花见洪文卿气喘吁吁地歪在椅子里,恐他病情转重:“老爷上床休息吧!明天再写。病人不好熬夜的。” 洪文卿不言语,把笔丢在桌上,跌跌倒倒地到床上躺下。金花替他脱去皮袍,盖好丝棉被,摸摸他的额头,竟热得烫手。“天哪!病越发重了。”她自言自语,心中一急,就顾不得已是更深夜静,一鼓气跑到正房去敲门。敲了半天,洪夫人的大丫头翠环才探出脑袋,睡眼惺忪地问什么事?“告诉夫人,老爷病得厉害,发高热,恐怕要立刻请大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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