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魔方》

                陈一夫 

 

纸里难包火





  38、难散的婚姻 
  
  其实,在库辛勤人生三十几年的生涯中,他在情场上,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低能儿,是一个艳福很浅的人。库辛勤的疯老婆----侯翠花是一个相貌平平,甚至可以说有几分丑陋,已经年过四十,比库辛勤还大两岁的出生于农村的女人!
  库辛勤小的时候,最害怕的一件事,莫过于填写学生登记表了。那“家庭出身”的一栏,太刺眼,太见不得人了:祖父应该填“恶霸地主”!父亲依然还应该填:“地主恶霸”!因此,参加红小兵、红卫兵这类的好事,就根本同他毫无关系了。他的整个童年都只有溜在墙角,挨“红五类”拳打脚踢的份儿。
  中国虽然改革开放了,但是,积重难反,大学毕业的他,由于灵魂深处有着极度的自卑感,他对自己喜欢的姑娘,从来不敢表露好感;他对主动找上门来的女孩,也没有勇气承受那份爱。
  眼看着同龄的女孩就要嫁光了,眼看着他的年龄就要奔三十去的时候,他居然还是找不到对像。女人们躲在背后,窃窃讥笑他:这个绣花枕头,莫不是在生殖方面,有毛病吧?等库辛勤已经被提拔为副处长,没过几年,又转为正处长的时候,才有人把侯翠花介绍到了库辛勤面前。
  两人刚一见面,介绍人便磨身走掉了。终于,还是库辛勤鼓足勇气开口了:“你是从哪个大学……分到北京来的?”库辛勤有点结巴地问。
  “人民大学。”侯翠花羞答答地回答。
  “是大专还是本科?”
  “硕士研究生。”
  “你是硕士研究生毕业!不简单。”库辛勤对侯翠花的学历感到意外,好感顿时产生了。
  “本科毕业时,找了几次工作,都没有成,我是学马列哲学专业的,找工作不容易。眼看别的同学都出嫁了,而我,又没有男朋友。我家里是……农村的,又不能回去,在北京,又没有一个亲戚。所以,只好在学校里继续……读书了。”侯翠花红着脸,有些窘迫地说。
  侯翠花的这份窘迫,反而唤起了库辛勤久藏心底的那种男子汉的自信和对异性的爱怜之情,也引发了这对自卑感、压抑感都很强烈的人之间的感情共鸣。
  于是,一个找不到女人作妻子的大龄男人和一个找不到男人作丈夫的大龄女人,才终于有了各自的归宿。他们在一年之后,便有了一个女儿,起名叫:晚亭。
  自打同侯翠花结了婚,在库辛勤的身上,却被唤回了男子之气:他见到女同事们,他不再低头红脸了,反而主动开个玩笑,逗得女同事们也禁不住掩面而笑;见到漂亮的女同事,他也敢于赞扬女性的美了!
  然而,侯翠花对库辛勤在其他女人面前所表现出的浪漫,由不满,发展到猜疑,再由猜疑发展到妄想。她开始偷偷地翻阅库辛勤的公文包,以期发现是否有女人的字迹;她开始定期检查库辛勤的钱包,当发现现金有一百元以上的减少时,她必要查明去向,弄他个水落石出;趁库辛勤洗澡的时候,她还要仔细地检查他的衣物,查看是否有女人遗落的长发和口红印记;她甚至用她那硕士研究生的智力和测算的精确,通过与库辛勤的做爱次数和每次的排精量,来推断库辛勤是否出现过外遇。
  终于,有一天,侯翠花在库辛勤的公文包里,找到了一张库辛勤与女同事的一张合影:那是在参股银行总行信贷部组织春游时,在大家的起哄下,库辛勤作为领导的代表,与女职工的代表而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他们勾肩搭背、喜笑颜开的,周围的同事们,在尽情地跳脚、鼓掌。
  “我终于有证据啦!”侯翠花阴沉着脸说,那张白白的戴白塑料框眼镜的脸,已经扭曲了,狰狞而可怕。
  “你不要误会!”库辛勤从来没有见过妻子的这副模样,简直被吓呆了。
  “不要骗我,不要侮辱我,我要你们死!”侯翠花用震得房顶都要掀起来的声音大叫道。
  而后,她以从来没有过的敏捷,抱起当时还不到半岁的女儿:小晚亭,冲到窗口,就向楼下扔。当她发现,因为窗户有纱窗挡着,孩子扔不下去的时候,她便一手抱住晚亭,一手去拉纱窗。
  已经被吓呆了的库辛勤,此时才醒过懵儿来,冲将过去,把侯翠花和晚亭一起抱住,并大叫道:“侯翠花,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不能得到!”侯翠花野兽一般地狞笑着说,她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鲜血,更增加了她面部的狰狞与恐怖。
  但是,侯翠花确实是疯了。经过北京市安定医院的诊断,她得了急性精神分裂症。库辛勤后来才从丈母娘嘴里套出话来,得知:原来侯翠花早已经死去的爸爸也得过这种病。侯翠花的精神病是有家族遗传史的。
  按照中国目前的法律,对侯翠花这种一刺激就犯,过一段又好的精神病人,属于没有行为能力之列,法院是不会判离婚的!这当然是法律保护妇女和儿童合法权益的一项措施!
  库辛勤应该算得上天下最苦的男人!他知道男女之间云雨之事的欢畅,可自己却得不到性爱;他知道人世间爱情有多甜蜜,但自己却没有权利获得!因为,一个疯且丑的疯女人剥夺了他的权力,占距了给予他这一切的女人应该具备的合法位置。
  
  39、老调新弹
  
  国商银行总行的吴副行长一倒,损失最大的是股份公司和吴侬。股份公司眼看就要拿到手的八千万低息贷款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飘悠悠的没有了下落。吴侬再怎么施美人计对付郑革新也是没有一点用途,因为,国商银行对光照市的信贷禁令没有解除,特事特办也只有找郑革新!可郑大行长的床上有一个薛美留守,卧榻之侧其他美女焉能酣睡得了?路定国更是没有了辙:一对奸夫淫妇把持着国商银行信贷资金的门,他连溜到门缝往里面瞧两眼的信心都没有了。
  股份公司没有了贷款自然也就没有了吴宇投资天堂公园墓地的资本金,也就没有了吴侬、吴宇为首的吴氏家族大力发展的机会,当然,吴宇并不知道,现在即便是自己从股份公司贷款中转来了投资资金,那洪梅也不可能让他再参股墓地项目,去分那一碗肥肉吃了。好在吴侬把个路定国的身、心劳劳地控制着,靠吃R区百货公司起家的吴宇的一江公司投资墓地项目不成,却依然被股份公司收购了,吴宇实际上代表吴侬,依然成为了股份公司一个不大不小的股东。看来,吴氏家族虽然谈不上羽毛已丰,但是,现在即便是没有了吴副行长的荫护,舒舒服服地过富裕日子还是不成为问题的。当然。这除了吴侬、吴宇的各自的本事之外,主要还得感谢吴副行长在银行高层从事革命工作的几十年里,为吴氏家族打下的良好经济及社会基础。如果没有吴副行长与钱副市长的私交,那同样出身于农门、又没有大学文凭的吴宇,是没有机会当上R区百货公司的经理,继而大口大口蚕食国家资产的!
  国商银行的贷款断了线,好在光照市还有库辛勤的参股银行在,于是,库辛勤又成为了股份公司要重点公关的目标。
  虽然库辛勤对股份公司的资本构成存在着疑虑,但是,股份公司股东的资金是真实到位的,至于那些资金是怎么来的,他库辛勤的确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责任去管、去查;虽然库辛勤对股份公司的资金使用情况也有怀疑,但是,一笔信贷资金到了企业的帐上和原来的资金搅和到一起,银行又怎么判断哪些钱是贷款,哪些钱是企业自有资金呢?因此,面对着股份公司这样一个现实存在的好企业,在参股银行严酷的硬指标压迫下,在总行林行长会上加大信贷投放力度政策的指引下,库辛勤还没有等吴侬对自己公关呢,就主动把电话打给吴侬了:“怎么样?吴主任。国商银行的八千万没有放出来,从我们银行贷吧!”
  吴侬自认和库辛勤已经是朋友了,即便现在没有这层借与贷的利益关系,她想必也会和库辛勤保持良好的朋友关系。但是,在市场经济的利益面前,吃过一次主动进攻反而丢了贷款亏的吴侬现在也学精了,跟老朋友也来了个欲擒故纵:“你们股份制银行审查太细、太严、利息太高了,远没有国有商业银行大气、利息低!”
  想当初那吴侬在北京争着买单的傻样子,看现在吴侬的成熟、老道,库辛勤苦笑了:“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你提条件吧!”
  吴侬笑了:“我要你利率下降百分之十,同时,是信用贷款!”
  库辛勤对经过自己培养,懂得了金融竞争并学会了利用金融竞争以要挟银行的徒弟,差点哭出声来:“我的吴主任,你还让不让我当这个行长!我是有利润和存、贷款任务的!”
  吴侬第一次感到了企业对银行的优越感:“我暂时不需要钱,自然不想马上贷款付利息!可你的存款利息,却每天都要付呦!”
  库辛勤妥协了:“其他都还好说,只是信用贷款,我打死也不敢放!”
  吴侬讥讽道:“参股银行的钱不也是国家的钱,你何必这么认真?”
  库辛勤苦笑了:“我倒不是唱高调,保证资金的安全,这就是我的饭碗呐!我们可跟国商银行不一样,他们作官,只需要作好了人就行,可我们呢,既要作好了人,还要作好了事!他们是官,而我是商啊!”
  吴侬呵呵两声:“可我觉得你这调就不低呀!”而后,顿了顿,妥协了一步,“那就这样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为了今后没有人能够逃废参股银行的债务,我就给你办抵押吧。”
  库辛勤心里说:“如果不是国商银行贷不成,如果不是光照市再没有第三家银行,你这精明女子才不会这么爽快地同意呢!”嘴上解释着:“不过利率下浮的贷款,可要到我们总行去批!”
  吴侬很坚定:“不怕,反正马主任已经不在了!听说,他被双规之后,就已经退回了全部赃款,被双开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为了抢占光照市这块现实的优质信贷市场,库辛勤再怎么有疑虑,依然还是同意给股份公司发放低息贷款八千万元,并且由信贷部兼办公室主任梁康主笔,自己亲自修改,很快就把材料报上去了。
  中国进入WTO之后,在外资银行还不准许办理人民币贷款业务的时候,中资银行之间的竞争就已经进行得非常惨烈了。尤其是参股银行这样的小银行,拉存款,可以按照每月万分之一提取公关费用;给优质客户放出一个亿的贷款,直接经办人还可以获得奖金一万块。由于参股银行的牌子没有国有商业银行亮,更没有国有商业银行的才大气粗,所以只有依靠灵活的手段和高效率的经营运作来进行金融竞争了。因此,库辛勤把股份公司在光照市的优势地位向总行一描述,信贷部一位曾经吃过吴侬宴请的处长,便亲自按照企业财务报表,把企业数据往计算机里面进行了录入,计算机里面安装的《企业评级系统》立刻就把股份公司的信用等级自动评估出来了:AAA级,最优质企业。
  没有一个星期,贷款材料就报送到参股银行总行林行长那里。就在总行林行长就要签批同意的时候,也真该着吴侬点背,虽然林行长贵为一行之长,虽然林行长是延安时期的红小鬼,是中国留学苏联学经济管理的少有的人才,但是,却也同俗人一般,因处理怒潮集团公司骗贷案问题一忙,害得患上了慢性肠胃炎。而且,最近一直肠胃不好,现在却突然闹开了肚子,要拉稀,放下笔就往卫生间跑了。等林行长再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天下大乱,革命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林行长已经不可能再签批这笔贷款了!
  他的办公桌上刚送来了一份材料,是光照市一化名:“心有不平”的革命群众检举股份公司与水泥集团沆瀣一气,逃废银行债务,鲸吞国家财产,挪用贷款转作私人股份进行非法投资的!而且,材料里还有一个存折复印件,存款金额为十六万。这份材料是打印的,看不出笔迹,但文笔还很流畅:
  “尊敬的参股银行总行领导:
  惊悉贵行又要为光照市海藻石工艺制品股份公司发放八千万元贷款,我作为一名知情的普通银行员工,看着国家财产又要打水漂一般遭受损失,实在不能够再保持沉默了!
  我要告诉您们,所谓的光照市海藻石工艺制品股份公司其实就是原光照市水泥股份公司,而所谓的光照市水泥股份公司其实就是原水泥厂。而所谓的水泥厂其实只是一个依靠把十六元的存折篡改为十六万而骗取了营业执照的私营企业!
  原水泥厂的经营者路定国和薛美夫妇,通过拉拢腐蚀政府和银行干部,骗取了科技成果推广项目立项,并先后骗取了巨额银行贷款。之后,他们采取收入不入帐,虚增成本;以投资失误转移资金等手段,蚀空了原水泥厂。再以成立新的水泥股份公司为手段,悬空了银行在原水泥厂的巨额债务,逐步变银行贷款为企业坏帐,变银行贷款和国家财产为个人财产!而实际上,现在的股份公司与原来的水泥厂(现名水泥集团)依然有着无法分割的关系。目前,股份公司转为所谓法人和个人名下的资金与财产,绝大部分其实就是原水泥厂的血肉,也就是银行贷款,也就是国家财产!
  请您们相信,我所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希望贵行千万不要再上当受骗了!
  我所附在后面的存折复印件就是他们非法注册及假集体实私营的证据。同时,我手中还有原水泥厂六千万长期投资被蚕食鲸吞的明细帐,必要时我会交给有关部门。
  心有不平
  二千零三年元月”
  林行长作为金融家自然不可能像公检法干部那样,以怀疑一切的精神,对这封革命群众的来信进行立案调查,但是,作为银行的经营和管理者,他当然明白谨慎经营的道理,明白八千万元低息贷款给银行带来的利益和可能出现的经济、政治风险孰重孰轻!他更不会为了八千万贷款的金融竞争,致国家和股东的财产于不顾,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在贷款材料上批示道:“暂不同意对该企业发放贷款!要立刻搞清事实。如果该企业的确参与逃废银行债务的情况属实,要立即收回我行已发放贷款!”他又在群众来信上批示:“复印一份,附贷款材料后,给光照市分行敲一下警钟!原件存档备查。”
  
  40、意外收获
  
  桃花江畔的隆冬如果没有了漫山遍野白皑皑的雪,那景致就跟北京姹紫嫣红的深秋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在阳光的照射下,厚重的云层通过折射,把阳光分解出多种色彩,再反射给巍峨的大巴山和静静流淌的桃花江,与早已直射而来的金色的阳光相混合,把本来就没有落去的已被冬天涂抹得多彩的树叶,涂抹得更加斑斓。山峦因为太阳的逆光,显得神秘而空灵;桃花江的江水,因为寒冷,显得越发地湛蓝。
  桃花江畔的小别墅群里,又来了那个矮小的男人,他今天给斗牛犬带来了两块几乎没有啃过的猪棒骨。
  他已经从邻家的小孩子那里知道了这只斗牛犬的名字叫“如意”。
  “如意!”他蹲在小别墅铁栅栏门旁,轻轻地叫一声。斗牛犬听到动静,“汪”了一声,便从自己的犬舍里冲将出来。见了他,便摇摇尾巴不叫了。他把一块骨头递过去,对如意说:“站!”
  如意两只黑幽幽的大眼睛盯着肉骨头,颤巍巍地站起来。他又说:“转!”如意流着口水,乖乖地转了一个圈。他得意了:“真乖!”把骨头轻轻放入狗嘴:“这回带一个好玩的东西出来!”
  如意得了肉骨头,兴高采烈地叼住,飞也似地跑回去了。
  矮小男人站起来,活动一下自己蹲累了的瘸腿,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如意四腿飞快地倒着,得意洋洋的出来了。这次,它给他叼出来的,不是女人的内衣或胸罩,而是一个对半折着的牛皮纸信封。
  矮小男人顿感失落,但还是表扬了如意:“真乖!连信封都给我了!”他还是把另一块骨头给了如意。那如意又得了骨头,立刻兴奋异常地跑回家去了。
  矮小男人笑笑:“这市场经济,连狗都会耍手腕糊弄人了!”
  他虽然没有得到自己的爱物,但看信封鼓鼓的,仿佛里面有东西,便带了几分好奇,打开了信封。信封里面有一个存折,还有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他打开笔记本,里面没有一句话,却写满了数字、日期、公司名和人的姓氏。数字分两部分,前面一部分总额是四千,后面一部分总额是二千。他没有怎么在意,便合上小笔记本,又打开了存折。这一看存折不要紧,里面的数字和姓名不禁让他吃了一惊:存款余额十六万元,户主:路定国!
  原来,这斗牛犬如意的主人竟是股份公司的路总!
  同时,他突然回忆起来,原来自己总感觉似曾相识的斗牛犬如意,正是自己第一次来光照市被淋病困扰时,在医院看到的那只正享受医疗服务的狗!可那只狗的主人是薛美呀?薛美和路定国早已经离婚并且闹地水火不相容,薛美的狗怎么会偷出路定国的存折呢!他到没有把这存折与水泥厂的注册资金联系起来,也没有能够就此推出水泥厂其实是一个假集体实私营、根本不能够列入一百户破产企业名单的企业!
  其实,这个矮小的男人就是国商银行总行已经是三下桃花江的老孙。
  原来,老孙通过杨兰兰找资产保全部韩主任说了情。韩博士后很会作人,给了杨兰兰这个面子。于是,老孙就又被总行资产保全部作为反聘人员请回来,协助工作,这为老孙的“讨回尊严义举”提供了实施的机会!当然,韩主任并不知道老孙曾经与郑革新有过过节,一来想那老孙曾经接触过水泥集团的贷款核销问题,情况熟悉;二来想那老孙目前是本部最怂、最蠢也应该是最听话的人员,自己本来就是想对水泥集团的核销调查走个过场了事,当然,就把老孙确定为赴光照市调查的最为最合适的人选了!于是,老孙的“讨回尊严义举”便可以实施了!!
  那老孙忍辱负重地在总行资产保全部谋了个位置,正是为了实施他的“讨回尊严义举”,还国商银行一个正义与光明的同时,也想报郑革新的几箭之仇,彻底搞清原水泥厂搞的猫腻,掀翻郑革新!
  鉴于前两次来,由分行郑革新接待,自己都吃了亏。这次老孙便学了一次大人物,来了一次微服私访。他没有惊动分行郑革新,而是夜宿库辛勤的宿舍,白天就悄悄地开始自己的调查了。
  他穿了一个肥肥的羽绒服,罩着羽绒服上的大帽子,来无踪去无影的,他相信光照市没有一个人会认出他来。老孙这次学聪明了,不再单独考察水泥集团和单独考察股份公司了,他把两家企业联系起来进行了考察和分析。他拿了一张《CC金融》杂志的特约通讯员的工作证,是凡与原水泥厂和现在的水泥集团、股份公司有关的企业和单位,他都以进行正面报道的名义,进行采访,收集尽可能多的材料进行分析、研究。
  毛泽东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看来说得真是真理!现在,老孙对水泥集团和股份公司的了解几乎要融会贯通了。
  他发现原来水泥集团的业务几乎是整个转移到了股份公司的;股份公司资产越滚越大、现金流越来越足的时期,也正是水泥集团贷款越来越多,资产越来越少的时候。而且,现在股份公司的客户几乎就是原来水泥集团的客户;现在股份公司的技术骨干也几乎便是原来水泥集团的熟练技工!水泥集团原来的好地皮、好设备,现在全部属于了股份公司。而水泥集团呢?只剩下了没有办法打发走的百余名老弱病残的在岗与退休职工、几千万元巨额负债和一堆破烂资产!
  而水泥股份就好像一个从丑陋的蛹中新生的花蝴蝶一般,完全是行了金蝉脱壳之计,去掉水泥集团这个破烂壳之后,得到了重生,变成了一个现金流充足、没有负债、员工精干、产品稳定的新企业!而股份公司的新贵,除了土地算作国有股份外,几乎全部是私营企业、假集体实个人企业、甚至直接就是个人!在大股东里,除了路定国之外,老孙知道还有钱副市长的公子——钱亮亮,还有一个叫向峥嵘的人。
  老孙又一次冒险穿过黄草坡、跨过修建一新的铁锁桥去了海藻石矿,发现诺大一个蕴涵着海藻石的荒山,基本上没有开采,所谓的海藻石工艺品公司只是山脚下一个十几个人的小厂子,而且是集设计、雕刻、销售为一体的。而股份公司是把这个公司作价四千万元,其中支付现金二千万元进行收购的!
  老孙还冒充投资者,深入海藻石矿所在的吴家村。他听一位村干部透露,最初乡政府向钱亮亮出售海藻石五十年的不限量开采权,只卖了五十万元!那钱亮亮只办了一个企业执照,从国商银行贷了一百万的款,找了几个技术工人,零敲碎打了三年,便使他的企业升值为四千万了!这种资本运营,这种包装企业再出售的玩法,真的比李泽楷还李泽楷呢!老孙听了几乎不知道什么是愤怒了,只顾睁大有些歪斜的眼睛,连连惊叹:“玩得漂亮!玩得漂亮!”
  老孙在拥有海藻石矿的吴家村,还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这吴家村就是总行吴渡大行长的家乡!
  光照市大山里的村民们与平原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不同,他们由于没有大片的平地,因此没有完整的村庄;每当大山出现比较大的缓坡,便会聚居几户人家,在政府的行政管理上,这几户人家便叫作一个组,就近的若干个组就组成一个行政村。而据说,海藻石矿后面的大山上,便是吴副行长的老家所在地:吴家村五组!
  老孙是带着巨大的好奇心,来找寻吴渡故居的。大山坡上,五组的几个村民们,此时,正坐在阳光下的石板上,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那副悠闲、自得的神态,一定是被城里的忙碌的有钱人所羡慕的。
  “吴渡的家住在什么地方?”老孙问。
  “就在这里。”一个穿大红褂子的村妇说,眼睛打量着老孙,列嘴憨笑着,同时,用一根手指往山坡上指了指。
  “不过,人家早就搬城里去了!一家人早就发大财了!”一个穿蓝衬衣的村妇补充道。
  “吴渡可是我们这里出来的大人物!不过,听说他犯罪了!还要被枪毙呢!”一个穿旧中山装的瘦老头插嘴说,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作成枪状,对着自己的脑壳,“砰”了一声。
  “他家原来的房子呢?”老孙好奇地问。
  三个山里人几乎同时指了指山坡上的一间茅草屋。
  “那茅草屋就是吴副行长的家?”老孙惊诧地问。
  “门没有锁,我带你看去!”瘦老头主动地说,“吴渡的父亲早亡,老母都快八十岁了,现在还活着,是前几年才搬到城里去的!”
  吴渡家世居的茅草屋是与其他村民的土石房并排建造的,墙是由木板围成的,木板虽然拼连得很细致,但是,在木板与木板的连接处,不少地方还是有缝隙,可以窥到黑乎乎的屋内。屋顶是由胳膊粗的树干搭起的架子,再铺上厚厚的茅草做成的,据说屋顶上的这种茅草是可以挡雨的,不至于使房子在阴雨天成为一个人工的木水缸。房门也是木板的,没有窗子,一条黑铁链子扣在木墙的门板上,权当门锁。
  瘦老头摘下黑铁链子,推开摇摇晃晃的破木门,说:“进去看嘛,原来他们就住在这里!”
  老孙随着瘦老头低头躲过低矮的门框,钻进茅草屋内。茅草房由于没有窗户,房内非常黑暗,还有一股刺鼻的碳火味儿。屋内,四周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好一会儿,人们的瞳孔在黑暗中逐渐放大之后,才看清了茅草屋里的摆设。
  这茅草房里面,简直不像一个人住的家,十几米见方的地面,到处堆满了东西:有农具、有茅草、有破衣物。屋子的中央,烧着一堆碳火,碳火上面,悬着一口锅,锅是用一个足有两米长的打火钩挂在房梁上的,这便是吴渡双亲曾经取暖、做饭的地方了。房门口摆放着一个黑糊糊的梯子,梯子通向房顶那只有一米高的阁楼,阁楼上堆满破烂!
  屋子的靠墙处,有一张床。床是用很粗糙的木板钉成的,床上堆着一床棉被。老孙走上去一摸,一床又脏、又破、久无人用的棉被下,居然铺的只有稻草!
  看罢,老孙不觉有了感悟,也不觉为人性之不测而感慨起来。想那吴渡,从这样赤贫的家庭里走出来,混到总行副行长的高位,已经荣华了整个吴氏家族,尚不能知道满足,直至要让一颗子弹了结了自己的人生!是贫穷使其越发贪婪,还是某些不合理的体制唆使其贪婪得心理变态?真是可怜、可叹!
  老孙又问:“其他人家是不是也这样?”
  瘦老头回答:“他们家最穷!有几户跟他们家情况差不多的,小娃儿都上不起学!”
  一个村妇插嘴道:“我们村几个穷家的娃儿,都是一个叫佐罗的人帮助交的学费!”
  瘦老头打断了村妇的话,自作聪明地说:“佐罗?那是电影!现实社会哪里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听说有这么一个组织,他们帮助娃儿们联系的学费!”
  从吴家村回来,老孙还冒充买地墓地的外地人,去了天堂公园墓地,因为有老百姓告诉他,这里也是股份公司投资兴建的。但是,一个叫洪梅的经理却告诉他,这里是市委向明书记大公子投资兴建的股份制企业,与股份公司没有一点关系。而后,洪梅还耐心细致地给老孙讲述了死后埋在这里的种种好处,什么福荫子孙、什么满门兴旺,并劝老孙给自己和老伴儿买一个双人墓穴,承诺可以按照九五折销售,而且如果带北京人来购买,还可以给老孙提中介费百分之五,直把个老孙搞得一头雾水,只得哼哼哧哧地敷衍着,无功而返。
  等老孙从天堂公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近黄昏,他没有找个餐馆吃饭,却让人意想不到地直接进了光照市妇女儿童商场!
  他先是可着商场满处地转悠,最后终于档不住其爱物的诱惑,他还是来到了女性内衣专柜。看看兰色的文胸,他摸了摸,真想取下来购买,但是,他终于忍住了;闻闻带香味的内裤,看那薄得透明的面料,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把他的爱物毅然取下来,在导购小姐奇异地目光之下,他走到了收款台,准备付款。
  虽然“讨回尊严义举”让常人看来,几近伟大,但是,现在的老孙却依然是个常人!虽然,他在调查工作上进展顺利,但是,他在生活上却潦倒得很,也没有半点光辉可言。老婆为着他在光照市闹出来的丑闻,要与他断然离婚,使得本来就没有性生活的老孙,越发没有女人可碰了。可那老孙却又是知道嫩女子种种好处的人!
  但是,有了上次被抓的经历,现在的老孙,确是断不敢贸然再去嫖了。于是,依然长着常人肉身的老孙,积憋成疾,除了开始手淫之外,竟由于偶遇斗牛犬如意得了女人内衣、内裤,又染上了精神病的一种——恋物癖!!到光照市的日子里,他除了从斗牛犬如意那里以肉骨头换得自己的爱物之外,偶而,他还忍不住要到商店里,购上一件女人那种薄如轻纱的内裤用以自慰。
  此时,拿了女人内裤的老孙,心里获得了病态的满足。
  忽然,老孙同志感觉自己的身后有一股异香,他寻着异香回头看去,却突然看见身后出现了一个美女!老孙原本想欣赏一下美女,可定一定神,却突然吓得差点瘫在地上!原来,身后边的美女不是别人,竟是娜娜!
  娜娜异常得惊诧,眼睛都睁圆了:“您是孙处长吗?!”
  老孙尴尬得只恨没有地缝可钻:“我是!你都不认识我了?”
  “您怎么又来了?”
  老孙跟娜娜说了实话:“我又被反聘回资产保全部了!”
  “您又来出差?”
  “是呀,我还是为水泥集团核销的事情来的!”
  娜娜诧异了:“您怎么没有去分行?怎么在这里?”
  老孙哼哼两声,支吾着撒谎:“我刚来,想先帮家里的老婆子卖一件内衣!”
  娜娜笑了:“您对您爱人可真好!”娜娜说罢,见老孙的一双老手紧紧地纂着女人的内裤,感觉出了不自然,自己不觉倒红脸了。
  老孙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台阶,一个方头方脸、胖墩墩的小伙子走上来,笑着和他打招呼:“孙处长,咱们又碰上啦!”
  老孙惊诧了一下,而后会心地笑了:“牛有本,是你!你准又是来看娜娜的!”
  牛有本被老孙搞了一个大红脸,尴尬地支吾着:“我到股份公司来了!顺便看看娜娜!”
  其实,牛有本此次是借公休假的机会专程来光照市的。一来看娜娜;二来,他还有一个秘密的目的,就是想悄悄地核实一下股份公司的情况。因为,一个叫“心有不平”之人写的检举股份公司企图欺诈上市的材料已经送到了他所在的处,而他作为该股份公司上市的经办人,本着对企业负责的精神,他还是想先掌握一些第一手的材料,虽然现在领导上并没有给他正式布置调查任务!
  三个曾经一起工作,而后又各奔东西的人,现在却又奇迹般地相聚了!他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难得的午饭。饭后,老孙独自走了,牛有本自然不会放弃送娜娜回家的机会。
  桃花江畔,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隔着一尺的肩距,慢慢地走着。望着桃花江清澈的绿水,牛有本真想把自己在情诗里的苦涩化为现在的一句话,就是对娜娜说:“我爱你!你接受我吗?”
  他想,即便说了之后,娜娜拒绝他也行呀!因为,他憋闷得太久了,有时他感觉这种等待,比遭受拒绝还难受!但是,心性很弱的他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出口,话每每到了嘴边,又每每被他咽了回去。
  其实,娜娜望着眼前树木上片片的绿叶,真想说:“你可别再给我写诗了!我们就作朋友吧!我们也只能够作朋友的!”但是,话一出口就变了样!她轻轻地问:“你这次来,主要是做什么?真是来股份公司的?”
  牛有本违心地点点头:“我感觉股份公司有欺诈上市的嫌疑!”
  娜娜沉了沉,认真地问:“在新单位里,你是不是有权力阻止股份公司上市?”
  牛有本谈起业务,就轻松了:“这就像银行放贷款一样,经办人员是第一关!我说好的项目,不一定就能够审批上市;我说差的项目,如果上级再翻盘批准上市,可能性也很小!”
  娜娜的眼睛突然亮了:“我这里有一份股份公司企图欺诈上市的材料!”
  牛有本也兴奋了:“我就是需要最基层、最真实情况!”
  等牛有本站在娜娜家的小楼之下,拿到娜娜从家里取来的材料时,他不觉吃了一惊:娜娜交给他的材料和他收到的“心有不平”的检举材料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份原水泥厂六千万长期投资的明细帐复印件!
  “你从哪里弄来的?!”牛有本问。
  娜娜沉吟了片刻,支吾道:“从我爸爸哪里得到的!他是从市政府带回来的,有人给政府办公厅送了这份揭发材料!”
  
  41、纸里难包火
  
  再说那老孙告别了娜娜和牛有本,回到了库辛勤的宿舍。库辛勤正在娜娜的“正义佐罗工作室”欣赏娜娜新贴出来的一首取名为《飞翔》的小诗:
  飞翔
  你是年青的雄鹰
  在青春万里蓝天上
  飞翔
  
  飞翔
  不要用爱的绳索
  去锁住雄健的翅膀
  飞翔
  
  飞翔
  不要在爱里沉迷
  快衔起绚丽的理想
  飞翔
  
  飞翔
  用正义的力量
  播撒尽人间的蜜糖
  飞翔
  他不觉在内心感叹道:“看来,娜娜这小东西,不但文彩飞扬,而且还是个人物呢!只是她说的爱,是跟谁?是虚拟,还是现在或从前实有?”
  随着娜娜由一个单纯的美丽女孩的形象,在他的内心世界里,不断的放大,不断地多彩,他的血也热了起来,现在,他对娜娜的爱意已经赶上或超过活阎罗的水平了!他不甘寂寞了,索性把自己才为娜娜写好不久的一首爱情诗,贴到了娜娜的留言簿上,题目直接就叫:《致我的娜娜》,以罗宾汉的名义,大胆地表白了自己对娜娜的爱恋:
  如果相爱
  就不要用羞涩蒙住眼
  让世俗与虚伪
  消尽彼此的勇敢
  
  我要率先跪在苍天下
  匍匐在你面前
  用我真切的利剑
  挖出我爱的肝胆
  
  捧给你
  端给你看
  用一切的真实
  换回我们爱的永远”
  此时的娜娜已经作别了牛有本,正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她似有感悟地回复道:“Tellme:Whoareyouabouttrue?”
  库辛勤急忙又贴了个帖子:“Iamthemanbesideyouereryday!!!”
  这时,老孙进门了。库辛勤赶紧关了计算机,他不希望自己的隐私这么快就让老孙知道。而老孙也顾不得库辛勤在浏览什么,一进门,就赶紧把娜娜与牛有本在一起满世界里游玩的情报,对库辛勤进行了通报。
  库辛勤虽然心里像蒙了一层黑布,甚是不爽,但是,依然强颜欢笑地顾左右而言他:“你的工作进展得怎么样?”
  老孙由于独自实施着自己的“讨回尊严义举”,现在,已经变成一个革命警惕性非常高的老同志了。他没有把意外获得存折和小笔记本的事情对库辛勤说。他只是若无其事地问起他所关心的问题:“路定国和薛美关系怎么样?”
  而库辛勤由于被总行林行长驳回了股份公司的八千万待放贷款,心里不是滋味,又看了那封“心有不平”写的检举信而将信将疑,内心一直是忐忑不安,但是,此事属于参股银行的商业机密,他也断不会让老孙知道。现在,见老孙忽然问起路和薛,不知道老孙内心在想什么,便照实回答:“水火不相容!”
  “薛美和路定国,谁住在江边的小别墅里?”
  “薛美!”库辛勤肯定地回答,“听说郑革新也住在那里!”
  老孙诧异了:“他为什么住哪儿?”
  库辛勤玩笑道:“战地夫人呗!你不是还鼓动我离了再娶呢吗!”
  老孙也是手电筒性格,只会往外照,一时竟忘了自己包裹里还有女人的内衣、裤,便骂道:“败类!真是我党我行的耻辱!”
  库辛勤逗老孙:“孙老哥原来也是这样愤世嫉俗之人!”
  老孙认真地再问:“那薛美有可能拿着路定国的东西吗?”
  库辛勤半玩笑半认真:“如果有,要么是财物,要么就是罪证!”
  库辛勤是说者无心,老孙却是听者有意。第二天一打早,老孙拿了路定国的存折,直接奔国商银行一个最偏僻、最不起眼的桃花储蓄所。他想对这个东西,探个究竟,为自己的“讨回尊严义举”拓展进攻领域。
  果然,桃花储蓄所里很安静、空无一人。女储蓄员见了在门口站着的老孙,立刻起立,说:“您好!您办理什么业务?”
  老孙虽然不是想偷取路定国的钱,只是想查询一下存折里的款,(因为,储蓄自打联网后,有时汇入钱款,不从新登录,从存折上,是看不到具体存款金额的),以验证一下这是否是路定国留给前妻的财物。但是,此时他的心却像作贼一般地跳起来,他不想往柜台里走,因为他知道柜台前都安置着摄像镜头,他不希望留下自己此次行动的身影。万一被郑革新调录象带看见了,岂不麻烦!
  于是,他便按着瘸腿,撒谎道:“姑娘,我这伤腿不中用啦!你帮我查查余额吧?”
  没有等柜台里的女储蓄员出来,门口的保安先帮助老孙递上了存折。
  女储蓄员拿了老孙的存折,诧异起来:“大爷,您这是什么年代的存折了?我给您换一个新的吧!”
  老孙听说要换折子,慌忙说:“不必不必,这是我爸爸的,他去世了,我是留着作纪念呐!”
  女储蓄员见老孙如是说,一笑:“机器都不能识别您的折子了!我只有人工输入帐号了!”
  老孙继续站在原处没有动,心可狂跳个没完没了的。女储蓄员诧异了:“大爷,你这存折写的十六万,怎么机器里面显示才有十六元呀?”
  老孙怕储蓄员革命警惕性一上来,把他连人带折子给扣下来:这要是给自己定一个金融诈骗罪,作为罪犯抓起来,可怎么得了!
  于是,老孙也顾不得柜台前有没有摄像机了,两步就窜上去,伸手拿了女储蓄员手里的存折,支吾道:“对!对!我爸爸留给我的时候说了,十六块不好看,改十六万吧。时间一长,我倒给忘了!”老孙收了存折一边快步出门,一边自我解嘲,“老喽!都糊涂啦!”
  老孙出了门,却顾不得年老腿不济,撒腿就跑,连穿两条街,拐了八个弯,回头见没有人追来,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银行里的女储蓄员们见老孙走了,都开始笑老孙是个出土文物了。突然,储蓄组的组长不笑了,醒过闷儿来:“不对呀!他进门时说腿走不了,可拿回存折和出门时,那一条瘸腿却走得飞快!他明知道存折里就十六元,为什么还来查余额?而且,存折为什么把十六块改成十六万?”
  立刻,组长对保安大叫一声:“快追那个瘸子!老东西不是个诈骗犯,也得是个老小偷!”
  可等保安和柜台里面的革命同志冲出储蓄所大门的时候,那老孙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桃花储蓄所的同志们悻悻而回,却不知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追到他们总行领导头上去了!于是,组长感觉事情重大,便从摄像机里取出有老孙镜头的带子,又写了一个事情经过,把此事作为一个可疑的案件层层上报了。
  
  郑革新近来点很背,一下子就有了两惊!
  一惊自己千辛万苦抢回来的存折和小笔记本不翼而飞!二惊总行又派老孙来了,而且,老孙离京多日却杳无音讯!
  郑革新和薛美在小别墅里急得团团转,为找那丢失的存折和笔记本,把卧室的大床连翻了几个个,没有!把大床搬出卧室,单独找卧室地面,没有!单独翻看床垫子,还是没有!
  “会不会有人趁我们不在家,进了门?”薛美狐疑着。
  郑革新拉着大胖脸,埋怨道:“我说让你毁了那东西,你就是不听!唉,你们南方人呀,就是会耍小聪明!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薛美竟一改平日里的柔弱,摔了脸子:“南方人怎么啦?就是比你们北京人聪明!我白手就能够起家!你呢?”
  古话说:“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郑革新见薛美动气,自己只得不再在女人的火上浇油,自告了惹不起:打骂了女人又有什么用,只要不想马上和她分手,男人永远得不到便宜。哄她上床时,还不得劳心劳力地做思想动员工作!与其那时受累,还不如现在别惹她呢!
  于是,郑革新查看一下房门,岔开话题:“没有任何撬过的痕迹!”
  两人正焦急万分的时候,他们的爱犬如意叼着一块骨头,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它若无其事地趴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上一阵,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停下来,丢下骨头,窜进卫生间,叼出了薛美的一只袜子,又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郑革新和薛美追到门口,向门外望去,却见那如意欢蹦乱跳地跑到门口,将袜子叼给了一个穿羽绒服的人。那人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如意在那人身前,撒欢地站起来,转了一个圈,而后,又从那人手里叼下一块骨头,衔着,又得意洋洋、呼呼哧哧地跑回来了。
  薛美呵斥道:“如意,你怎么能够这样!”说罢,照定如意的小屁股就是狠恨的一脚。
  门外那人听门里有了人声,便立刻一瘸一拐地消失了。
  “是老孙!”郑革新惊叫道。
  “哪个老孙?”薛美受了感染,忘了和郑革新斗气,惊问。
  “就是我们总行那个孙瘸子!你带着泡妞那个老东西!一瘸一拐的走路,穿什么衣服我都能够认出来!”
  “他怎么会到这里?”
  郑革新叹口气:“总行说这老东西早出来了,可他不到分行找我,却摸到这里来了!”
  薛美作色道:“你怕他把咱们俩的事情透给你老婆?”
  郑革新见薛美又火了,便一笑:“你是不是又要来月经了?怎么老是发脾气!”郑革新望着老孙蹲过的大门口,沉思着,“如果光告我们重婚倒好了,就怕他闻到了什么荤腥,盯上来了!”
  薛美突然大惊失色了:“这存折和笔记本会不会是如意叼给了他?”
  郑革新很沉稳,一笑:“如果他拿了那东西,怎么还会跑这里来!直接告状去就行了!!我还真的想不明白老孙为什么跑这里来了?只是喜欢如意,来逗它玩?而不知道我们是如意的主人?”
  薛美也是感觉云里雾里的,什么也想不明白了。这个存折和笔记本的丢失,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利益损失和人身风险,他们一时还不能够马上评估出来。
  
  原来,这老孙是为了自己的“讨回尊严义举”工作,千辛万苦地累着了,这才又在郑、薛眼前犯了神经病——恋物癖!
  他明知道把自己暴露给薛美、郑革新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是,却依然控制不住如意带给他的那些物件的诱惑,就又不自觉地来逗弄那只斗牛犬了。见别墅里有人看到了自己,他才再次痛下决心:再不能够到这里来了!一定要用“讨回尊严义举”的伟大来抑制自己内心世界中的那一点点龌龊!!
  眼看着自己的微服私访已经再深入不下去了,为了“讨回尊严义举”的全胜,是应该与分行联系,让他们配合自己调查的时候了。他把如意带来的女人袜子揣在怀里,赶回了库辛勤的宿舍。脱掉羽绒服,换了一身西服,便给分行胡主任打了电话。
  老孙要就此离开库辛勤,搬到国商银行的招待所去居住、工作了。遗憾的是,这同居一室的两个人,一个拿了“心有不平”的检举信和存折的复印件,一个拿着存折和水泥集团六千万长期投资的支出明细帐的原件,而却为了各自的商业机密和个人隐私没有机会对照、交流,使得蚕食、鲸吞银行资产的罪恶,在这样一个天赐良机下竟没有顺利地揭开,以致酿成后来的杀身之祸!不过,这是后话。
  胡主任听了老孙的音讯,似乎已经忘记了老孙嫖娼和寻死觅活的故事,依然对总行领导非常热情。因为,她想,总行能够让老孙重新出差,自然就是已经给老孙同志进行了平反昭雪。她在招待所,为老孙安排了处级干部才有资格居住的大标准间,并把总行领导来临的信息通知了行长郑革新。
  那郑革新自然没有胡主任这么没有见过世面,当然知道这位总行领导目前的处境和来历,见这个孙姓老东西终于露了面,自己索性不想见他了,便向胡主任布置道:“我要在市政府开几天会,对老孙同志的工作,你们与水泥集团联系、安排吧。不过,可要照顾得让他满意才是。”正要挂上电话,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帮我跟老孙同志道个歉,就说我忙着开会,就不能够陪他了!”
  
  42、杀人密信
  
  这天,郑革新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参加国商银行的可视电话会议。总行李鼎银行长正在作《坚决控制不良贷款上升势头,转变思想、开拓思路化解不良资产,提高国有商业银行资产质量》的报告,他对银行不良贷款居高不下的原因分析道:
  “一是,地方政府的干预,使得我行不良贷款在某些地区有增高的趋势,比如光照市,地方政府部门打着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幌子,居然搞什么‘百千万工程’,竟然要破产一百户企业!竟然要逃废一千笔债务!他们竟然把逃废银行债务当成促进地方经济发展、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手段!!于是,光照市便出现了企业一窝风地搞破产,争先恐后逃废银行债务的情况,甚至出现鱼目混珠,营私舞弊,违法犯罪的现象!二是,我行体制存在问题。存在着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把贷款当成财政拨款用、只放不收的习惯!存在着任人唯亲、搞小圈子的现象;存在着贷款放好放坏一个样、责任不明的现象;存在着信贷人员责任心不强,基层银行管理混乱的现象。三是,银行之间的无序竞争,造成贷款的盲目投放。银行为了竞争客户,人为降低了贷款审查的条件,致使老呆帐尚未消化、新呆帐就又出现!”
  郑革新听了李行长的分析,不觉点起了硕大的头,小声嘀咕道:“就是嘛,谁在我的位子上都会放出水泥厂、百货公司这样的不良贷款,最多只是多少而矣!!谁在我的位子上,面对所谓的‘百千万工程’,都会让银行资产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李行长继续分析道:“银行不良资产居高不下的第四条原因是,腐败问题严重!个别行的个别人,腐化堕落,把国家的权利当成自己私人的利益,完全是害群之马!他们甚至与企业串通一气,弄虚作假,吃里爬外,视损公肥私为能事!”
  郑革新的精神不觉一紧,他焖心自问,不觉良心忽有发现:他自己就应该属于这等害群之马!他自己就与企业串通一气,吃里爬外,视损公肥私为能事!
  在化解不良资产方面,李鼎银行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对一些切实无法收回贷款本息的企业,当地银行可酌情实行鼓励收款政策。总行要对不良资产区别对待,拟实行如下政策:第一,部分还本免息,即企业归还部分贷款本息,银行免除企业部分利息;第二,完全还本免息,即企业只要归还银行全部贷款本金,企业所欠全部利息即可全部免除;第三,还息免本,即企业只要归还所欠银行利息,即可免除所欠银行贷款本金。”
  李鼎银行长对即将出台的上述措施,还提炼出了重大的意义:
  “中国已经加入了WTO,面对越来越激烈的国内和国际金融竞争,国商银行要痛下决心,千方百计地甩掉包袱、尽快核销呆坏帐,以轻装前进,为国商银行整体或局部上市创造条件,同时,也树立国有商业银行良好的企业形象,以经得起国际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和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同业调查。”
  郑革新听着李鼎银行长的讲话,精神紧过之后,又为之一振:国商银行雄心勃勃的改革计划,使水泥集团七千五百万贷款本息的核销问题恰逢天时!
  他不等总行的可视电话会议结束,就先调小了计算机的声音,给薛美的办公室挂了电话,他还没有开口,薛美已经从自己电话的来电显示上看到了他的号码:
  “我的大行长,您有什么指示呀?”薛美玩笑着。
  郑革新直截了当地通报了好消息:“总行为了压下不良贷款指标已经急了!整个一个挥泪大甩卖啦!”
  薛美有气无力道:“总行还不是为了保住李行长的乌纱帽,做一些面子事儿呗!”薛美跟银行斗智斗勇十余年,也已经熬成半个银行家了。
  郑革新解释道:“你只说出了事物的一个方面,而另一个方面则是:李行长保乌纱帽也好,迎接WTO也好,此次对核销贷款倒真的有措施了!”
  薛美的注意力被调动起来了:“什么措施?”
  “你只要还了五千万贷款的利息,本金就可以合法免除啦!”
  薛美泻了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好消息!我已经欠你们银行两千五百万利息了,我哪里有这么多钱去免除债务!”
  “路定国那里可不可以出个二千万?你想,你们还了两千五百万的利息,也核算呀!你们里外里只出了两千五百万,不但五千万资金白用了,不是还相当于你们从银行赚了两千五百万吗!”郑革新该拿的已经拿了,该抹的却还没有完全抹平,他当然巴不得薛美和路定国联合发力,把这个大窟窿给堵上。
  薛美又没精打采了:“银行为什么赔本赚吆喝吗?”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是避免总是零受偿:收一分钱回来,也比一分钱收不回来强!”
  薛美颇为赖皮地说:“你不了解路定国,还不知道我的底!我拿什么还嘛!我们只有走让银行一分钱也收不回来的核销之路,把贷款彻底核销才行呐!”
  郑革新还不死心:“你是不是和那老家伙打个招呼?可别放过这个好机会!”
  薛美嗔怪道:“你怎么想得出来吗?让我去找他?那还不如你们银行自己去找他呢!”
  郑革新见薛美顽固,便知道这个套子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够解开的了:“我找姓路的,他还不是早有话等着我:股份公司已经与水泥集团没有任何关系了!”
  郑革新悻悻地挂上电话,可视电话会也完了,他刚关上计算机,胡主任就敲门进来了,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郑行长,下面储蓄所报来一个很特别的案子!”
  郑革新一惊:银行出事没有小事!自己的事情还没有搞利索,他更不希望别人再出问题。但是,大行长毕竟是大行长嘛,他就有里外不一的本事!他伸手示意胡主任坐下来,自己则慢慢地品一口茶,才淡淡地问:“什么事?别忙,慢慢说。”
  胡主任在郑革新对面坐下来,依然惶恐:“桃花储蓄所写了一个材料并送了一盘带子,有一个人拿了一个多年以前的老存折办查询,十六块硬是改成了十六万!”
  郑革新一听,心里大惊:十六块改成了十六万的存折,除了自己丢失的那个,谁还会有!他的脸上努力作出平静而严肃的表情:“人呢?”
  “桃花储蓄所的同志发现问题就追出去了,可那人已经跑了!听说是个瘸子!”
  “瘸子?”郑革新继续故作平静地问:“向公安局报案了吗?”
  “桃花储蓄所鉴于没有发生损失,对案件也不好定性,就没有报案!”胡主任说罢,把椅子拉近郑革新,异常严肃地小声说:“幸亏他们没有报案!”
  郑革新见胡主任这副表情,又一惊,怕自己露出过什么蛛丝马迹,被胡主任抓住了,便继续强作镇静:“为什么?”可他的声音,此时却有一点颤抖了。
  胡主任睁大眼睛:“这涉案人,我怎么看怎么是总行的孙处长!”
  “老孙!他拿了存折!丫要是知道水泥厂是私营企业,是欺诈注册的,核销不就彻底泡汤了吗?!”郑革新心里想着,大脸已经变白了。
  胡主任以为郑行长是为案情的复杂和突然才变了表情的,便好心安慰道:“也可能是我看得不准!我给你放一下带子,您再看看!”
  于是,老孙在桃花储蓄所表演的一幕,通过监控录象,又在郑革新眼前上演了:
  女储蓄员起立,说:“您好!您办理什么业务?”
  老孙没有人影却有声音:“姑娘,我这伤腿不中用啦!你帮我查查余额吧?”
  保安帮助老孙递上了存折。
  女储蓄员拿了老孙的存折,说:“大爷,您这是什么年代的存折了?我给您换一个新的吧!”
  老孙说:“不必不必,这是我爸爸的,他去世了,我是留着作纪念呐!”
  女储蓄员一笑:“机器都不能识别您的折子了!我只有人工输入帐号了!”而后又道:“大爷,您这存折写的十六万,怎么机器里面显示才有十六块钱呀?”
  老孙突然窜上来,伸手拿了女储蓄员手里的存折,说:“对!对!我爸爸留给我的时候说了,十六块不好看,改十六万吧。时间一长,我倒给忘了!”
  而后,老孙收了存折一边快步出门,一边说:“老喽!都糊涂啦!”
  看完带子,郑革新一直坐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却急速转动着惊心动魄的问题:老孙怎么得到的这个存折?他想干什么?他是否明白了这存折的奥秘?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个存折?那个小帐本哪里去了?是否也在老孙那里?
  胡主任见郑革新一个劲儿地发呆,以为是郑行长对老孙同志的革命同情心使然,便问:“我们要不要先向公安局报案?”
  郑革新醒过闷儿来,赶紧搪塞:“总行领导用旧折子办查询,也不属于违法乱纪,不值得报案嘛!”而后,郑革新故作镇定,轻轻地再品了一口茶,心里拿定了主意,便从容地对胡主任布置道:“总行领导的名誉最重要!何况那老孙为了支持我们的业务发展已经出过一挡子事情了!”
  胡主任狐疑地插嘴:“您的意思……”
  郑革新果断地说:“通知桃花储蓄所,不要宣扬这件事情,谁无事生非,到处乱说,我就按照损害我行商誉,处理谁!我亲自找孙处长了解情况,需要报案,我再通知你!”
  胡主任见郑革新对总行领导这样爱护和保护,好心的她,除了命令桃花储蓄所坚决保密外,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再也没有对第三个人说起此事。
  当晚,郑革新和薛美都没有睡塌实,更没有搞床上运动的心思了。他们认为已经到了对老孙同志再次采取非常行动的时候了,他们一定要一举再夺回存折,最好再夺回或者找到小笔记本的下落。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得床来,突然,发生了一件让他们颇为震惊的事情:爱犬如意没有从外面叼回骨头来,呼哧呼哧叼回来的,却是一个信封!放在地上,一瞄一窜,撒着欢地玩。
  薛美叫声:“如意!”
  如意见主人叫,才丢了自己的新玩艺儿,摇头摆尾地来到薛美身边,撑着两条后退,站了起来。
  郑革新赶紧夺了信封,薛美也撇了如意凑过来。郑、薛赶紧打开信封,却发现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两人打开纸条一看,却见上面短短地打印着几个字:“孙,已近私处!手再软,后患无穷!”落款是一个大号字码的“杀!”
  郑、薛看罢,突然感到浑身的汗毛都一根一根地竖起来,他们各自都能够感觉出来,冷汗正沿着他们自己的后脊背,在慢慢地流淌着。
  这是什么人?他要干什么?
  郑、薛二人在社会上苦斗了十余年,也只是钻钻政策的空子,与人斗智斗巧而矣,还远没有堕落和发展到杀人越货的地步!立刻杀掉老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一个新课题。老孙值不值得杀?怎么杀?能下得了手吗?
  
  43、溜之大吉
  
  老孙最近在水泥集团可谓日理万机,他让薛美把水泥厂自打成立以来全部的帐簿和原始凭证都找出来了,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由于水泥厂是假集体、实私营的企业,是路定国和薛美私人的企业王国,而且,水泥厂对税务局是实行的包税制,按年度核定税额,按季度交纳税款,因此,根本就没有人和单位有权利、有责任、有义务对水泥厂进行严格的财务制度建设要求。因此,老孙同志呕心沥血,辛勤工作,但是,收获却不大。因为,水泥厂的帐簿根本不全,尤其是长期投资六千万的帐簿和凭证根本就没有。但是,即便如此,老孙同志还是又发现了一些新问题:
  第一,水泥厂早期的所有者权益只有十六万,出资方不是集体,而是路定国个人!这说明水泥厂本是私营企业,集体的名义是假的!第二,该厂近几年连续购置了巨额固定资产,有水泥搅拌机、卡车、汽车,但是,却没有实物!第三,厂房和办公楼每年都要出资数百万扩建、维修,但是,实地一看,那破烂的厂房和办公楼却像是十年没有做过任何维修的!这些钱和物都跑哪里去了呢?
  面对老孙直言不讳的疑问,薛美依然保持着一惯的平静:“破产名单已经实实在在的进去了!损失的就已经损失了,卖给股份公司的就卖给股份公司了,打发下岗职工的也全部都打发下岗职工了!总之,贷款无法还,我们只好合法破产、合法核销贷款了!”
  存折能够对应上企业的注册资金,那小笔记本应该对应着什么呢?老孙似乎突然感悟到了什么,明知故问道:“那六千万长期投资,是不是一次划出四千万,一次划出二千万?”其实,他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掌握了水泥厂这样划款的凭证,但是,他现在已经确认如意叼给自己的小笔记本就是这六千万投资的明细了!他想试一试薛美,看她是个什么态度,以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薛美并不知道老孙上次通过银行划款单就已经找到了水泥厂六千万长期投资划出的方式,便有意扰乱视听:“是分好几次划出去的!我记得很清楚了!”她怕小笔记本真的落在老孙手上,明白了笔记本里面的那两笔帐就是四千万和二千万所谓长期投资划出和支付出去的明细!同时,她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还算聪明,除了从自己任总经理的广西分公司转出的一笔二千万的款子,注明了“上交所”之外,就没有在笔记本里详细写明受款人的具体姓名和受款地点!
  老孙见薛美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惊慌,便越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联想到手里十六万的存折和路定国早期的十六万注册资金,老孙不但惊愕,而且突然恐惧起来:“莫非这个里面只有十六元的老存折就是路定国原来的出资证明!难道这个水泥厂不但是个红帽子私人企业,而且还是靠欺诈注册的企业!?那么,这个假集体企业完全够不上光照市的破产标准,更何谈贷款的核销?!这样推断下来,那个郑革新就不只是个渎职问题,而且肯定是与路、薛沆瀣一气、鲸吞银行金融资产的经济犯罪分子!”
  想到这里,老孙虽然对自己深入虎穴的处境感觉出了恐惧,同时,也突然产生了快感:看来,这次自己不但能够搬倒老冤家郑革新,报被郑革新历年羞辱的几箭之仇,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还可以把郑革新送上断头台!老孙还是很乐意看到一颗从法警枪堂里射出的炸子,炸开郑革新那个大脑壳的!他也是很乐意作为白发人为他郑革新这个黑发人去送葬的!
  想到此处,老孙忽然忍不住自己心底的快乐,呵呵地笑起来。
  见老孙笑得狰狞,薛美倒感觉毛骨悚然起来,心里一沉,想到了那张仿佛从天而降的小纸条:“孙,已近私处!手再软,后患无穷!杀!”
  老孙见一贯妖艳的薛美呆愣愣的看着自己而且面露凶相,便也开始毛骨悚然起来,心里打着鼓:看来自己这三下桃花江,如果不赶紧以三十六计(溜之大吉)结束自己的“讨回尊严义举”之旅,等待自己的恐怕就不会只是被抓个嫖娼、身败名裂的结果了!老孙可不希望桃花江畔成为自己“讨回尊严义举”的滑铁卢!更不希望光照市成为自己生命的终结点!下半辈子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他还要一如既往地为社会讨公道,为自己赢得尊严呢!
  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挣扎了五十多年的他,自然懂得狗急跳墙的厉害。于是,老孙赶忙对薛美谄笑道:“薛总,感谢你多日的陪伴了。”
  薛美从“杀”的联想里醒过闷儿来,赶紧调节一下自己的面部肌肉,重新微笑地问:“孙处长,您说什么?”
  老孙也作出笑脸,说出假话:“你们的核销材料完全真实,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调查什么了!”
  薛美笑得很难看:“您是说您要结束调查,准备回总行了?”
  老孙坚定地微笑着:“我明天就走,买早晨的飞机!”
  薛美不笑了:“郑行长还不知道吧?”
  老孙谦虚道:“我只是个退休反聘人员,怎么敢劳驾郑行长大人!”
  薛美客气着:“那今晚我和郑行长一起给您饯行嘛!”
  老孙也客气着:“不必不必,我今晚要会个朋友,很晚才能够回来!”见薛美面色难看,老孙便缓和一下口气,“材料我会马上报给韩主任,他其实早就是同意这个项目了!我只是走走过场,借机游山玩水而矣!”
  
  老孙是个神经脆弱并且第六感官极度敏感之人,晚上,他没有再在国商银行招待所住,也没有通知胡主任,便自己提前结了帐,提上自己的全部物品,又偷偷地溜回了库辛勤的单身宿舍。
  库辛勤很诧异,特地从办公室赶回来给老孙开门:“你老兄这是怎么了?鬼鬼祟祟的!像个地下工作者一样!”
  老孙黑着脸,依然玩笑道:“我总感觉身后有杀气,总像有个鬼影跟着一般!”
  库辛勤笑了:“这可是社会主义的中国,是共产党的天下!”
  老孙面色难看:“整个中国是社会主义,可局部也可以搞资本主义嘛!整个共产党光明磊落,可个别同志也还是可以搞阴谋诡计嘛!我只是怕掉进个别混入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的黑洞里来了!”
  库辛勤见老孙不像是开玩笑了,便也沉了脸:“什么事情?你可别瞒着老弟!”
  老孙终于给库辛勤透露了一点信息:“水泥集团的水很深呐!连带着股份公司的水也不浅!你可千万不要再往股份公司扔钱了!我这可不是要跟你竞争才说的!”
  库辛勤也透露出了参股银行的商业机密:“我们总行已经又指示了,不但不准再对股份公司追加投入,而且还逼着我清收老贷款呐!”
  “为什么?”老孙还想再收集一点信息。
  “像你说的,我们总行的林行长也感觉水泥集团和水泥股份之间有说不清楚的事情!”库辛勤也没有和盘托出。
  老孙见库辛勤不愿意多说,自己也就作罢了,神秘兮兮地说:“库行长,我想劳你大驾。”
  “什么事情?”
  “我到北京之后,你帮我寄一份材料过来。”
  “材料呢?在什么地方?”库辛勤问。
  老孙一笑:“我到北京之后,再打电话告诉你!”
  库辛勤捏了老孙的肩膀,看着老孙的脑袋,半认真半玩笑道:“回去之后,你老兄最好先到安定医院检查一下!”
  老孙红了老脸,以为库辛勤已经发现了自己携带的女人内衣或内裤,从而推断自己得了恋物癖这样的精神病:“我什么病都没有!如果有人把我送进精神病医院那就一定是陷害!到那时,你一定要救我出去!”
  
  44、十面埋伏
  
  老孙的溜之大吉,在郑革新和薛美眼力,无异于仓皇出逃。尤其是老孙在招待所的不辞而别,无异于打草惊蛇,更是让郑革新和薛美惊出了冷汗。如果老孙不是知道了足可以致自己于死地的材料,他何致这般仓皇?如果老孙不感觉自己对其已经心存杀机,他又何必惊慌如此?
  女人在关键时候比男人的心还硬。薛美躺在郑革新的身边,阴沉着脸,狠狠道:“看来,我们必须往前走一步了!弄他狗日的!”
  郑革新翻身起来,看了薛美阴森的脸,现在,这张脸已经一点不美,一点也不妖媚了:“你是说……杀?”
  薛美以无言算作回答。
  郑革新惶恐着:“怎么杀?谁去杀?”
  薛美笑了:“我说你们北京人不行就是不行!我看你是白长了一个大身板!那老孙难道比一头猪还难弄死?”
  郑革新苦笑着:“我知道比杀猪容易!但是,杀猪没有后果,可杀这个瘸子,弄不好要玩掉小命呀!”
  薛美再次冷笑:“他不死,你郑革新也要丢掉小命!!”
  郑革新不高兴了:“你怎么能够这么说!”
  薛美不动声色,冷着声音:“我说的是事实!杀他的风险比让他活着的风险要小得多!!!”
  郑革新又翻身躺下,叹口气:“没有想到,我郑革新会走到这一步!这不是与社会为敌了吗?”
  薛美冷笑了:“就像做爱的快乐会让我多次上手术台一样!我们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就是面对快乐,忘乎所以!谁让你要把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要装进自己的腰包里呢!”
  郑革新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得,说这么多没有用了!是下毒还是捅刀子,你说!我干!否则,明天桃花江畔的刑场,就是你我的葬身之地了!”
  薛美讥讽道:“你行吗?”
  郑革新倒来了革命精神:“你以为北京人就会养猫养狗呀!说,你有什么想法!”
  薛美低声说:“一会你打个电话,以行长的身份约孙瘸子明天一起吃早饭。”
  郑革新打断了薛美的话:“下毒可不行!我们脱不了干系!”
  薛美皱了眉头:“我有这么蠢?”
  “那怎么办?”
  “吃罢早饭,当着大家的面,我找猴子当司机,送他去机场,半路上……”
  郑革新又打断了薛美:“还是脱不了干系!”
  薛美突然起身,对郑革新厉声嗔怪道:“你真讨厌!等我说完嘛!”见郑革新不支声了,薛美又低声道:“你是汽车兵出身,还不会把汽车侍弄一下,让汽车刹车失灵!从光照市到飞机场要走那么多山路,你还怕他掉不下去!”
  “你是说让猴子和孙瘸子一起完蛋!”郑革新开始有一点佩服薛美了,但是,依然提出了问题:“如果出了车祸又没有死呢!”
  薛美笑道:“我是布置猴子出车祸之后动手,杀!如果猴子一起死了,就算了;如果他们没有死,猴子再动手!”
  郑革新狐疑着:“如果猴子知道我们要连他一起弄,他还能够干吗?”
  薛美笑了:“猴子对我很信服,我只告诉他中途车子会出一点问题,出了问题之后,就动手,并伪装老孙是车祸致死的!”
  郑革新不说话了,他真的开始佩服薛美了,但同时对日夜陪伴自己的艳丽女人也开始产生了恐惧感。称她是条美女蛇,看来真是一点无为过!
  郑革新正思忖间,薛美突然惊喜地叫起来:“又下雪了!真是天助我们也!”
  郑革新也快乐了:“雪滑加刹车失灵!老瘸子不死等什么!”
  
  晚上,老孙突然接到了郑革新热情的电话:“老孙,你大老远来了一趟,我们还没有见个面,你怎么就突然走啦?”
  老孙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安什么好心,支唔着:“不敢劳你大驾,不敢牢你大驾!”
  郑革新继续进攻:“我晚上到招待所看你,你居然不辞而别了!是不是他们没有接待好?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别忘了,你除了是总行领导之外,还是我的老邻居和老同事呀!”
  老孙心说:我如果留在招待所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像现在一样舒服、自由地呼吸呢!嘴上却敷衍道:“你们的材料属实,我没有必要再看了,回北京后,我直接报送韩主任就是了!”
  郑革新死打烂缠:“明早咱们可要一起吃早饭呐!胡主任已经安排了,你可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好心呐!另外,我还有一点小东西需要你帮我带回家里呢!”
  老孙无奈,只得答应了:“那行吧!”
  郑革新笑了:“下雪了,为了安全着想,明天专门由水泥集团的车和司机接你并送你到飞机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