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宇宙:心灵的投射与镜像

作者:侯翠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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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以上“思辨宇宙论”不同,以苏黎士医生帕拉塞尔苏斯(Palacelsus,1493-1541)为代表的“化学宇宙论”常用炼金术语来谈论造物主及其创造过程。他们认为整个宇宙就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其中渗透着永不衰竭的创造精神和嬗变性质。上帝的创世过程也是一个化学即炼金术过程(当时,化学常常与炼金术混为一谈)。造物即“化学的凝炼、分离、纯化和结合”,上帝则是一个至高无上、操纵一切的炼金大师,他分解一切东西,以使物质回到它的原始状态,通过化学实验与分析,人们可以洞察上帝造物的秘密。上帝创造了宇宙和人,而化学既是连接大宇宙和小宇宙的共同纽带,又是研究大宇宙和小宇宙的真正钥匙
  小说中,阿亨蒂诺说“阿莱夫”是“炼金术士和哲学家的微观世界”亦隐含了帕拉塞尔苏斯的“化学宇宙观”。
  以上各种宇宙观均隐现在有关“阿莱夫”的话语表述中,然而,以上各种宇宙观却不是这篇小说所表现的主要的宇宙观。《阿莱夫》表现的宇宙观是“心灵反照说”,它体现了博尔赫斯最基本的宇宙观和哲学观。
  “心灵反照说”属现代宇宙学的“人择原理”(Anthropic Principle)范畴。
  有一则古老的传说:
  
  耶和华对亚伯拉罕说:“如果不是由于我的缘故,你就根本不存在。”
  “是的,我知道,”亚伯拉罕回答到,“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也不会被知道。”
  
  今天,人对宇宙说:“每一个现象都依赖于观测行为,没有我所进行的这种观测,你也就失去了意义。”这是一种把人的存在与宇宙的演化联系起来的宇宙观。
  德谟克利特说:“人是一个小宇宙”;库萨的·尼古拉把人看成是上帝的杰作;是“极大”和“极小”对立统一的体现,布鲁诺认为“我们在宇宙中,宇宙在我们中”;奥古斯丁则认为“一切造物的存在都是暂时的,惟有上帝是超载时间的永恒”。时光流逝,事过境迁,时间不会倒转,但事物经过时却在人的脑海中留下印象,因此,当人在度量时间的时候,实际上是在度量印象。在此,奥古斯丁把时间和感知等同起来,强调“过去、现在、将来”均存在于人的“心中”,此外,别无它寻。过去事物的现在便是记忆,现在事物的现在便是直接感受,将来事物的现在便是期望,回忆、感受和期望从属于现在的体验,过去是过去的现在,将来是将来的现在,一切时间都可以归结为“心灵的延伸”,人通过“回忆”的方式来把握世界。
  二十世纪初,柏格森提出了“绵延”的概念,他说,“我生于每一瞬间,也为每一瞬间而生”,人类的记忆印证了“绵延”的存在。往事如烟,但记忆的闸门由于某种物象的触动一旦被打开,过去的事物又重新被呈现出来,并与现在的感受、未来的幻想交织在一起,使生命和时间获得了“绵延”,人心灵所呈现、或者说人的心灵反照的正是那个无限永恒的宇宙世界。
  “心灵反照说”宇宙观和柏格森“绵延”的思想对博尔赫斯的宇宙哲学观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他说:“宇宙是记忆的一面多彩的镜子”,又说:“他(博尔赫斯)谈宇宙时并不把它当做一个特殊的问题,而把它当做简单的暂时的交替,或者我们不妨称之为上帝的、用大写字母书写的某位人物的梦境和幻想。”
  小说《阿莱夫》正是体现了博尔赫斯的宇宙观。他在小说开篇引用了《哈姆莱特》和《利维坦》中的两段话:
  
  啊,上帝,即便我困在坚果壳里,我仍以为自己是无限空间的国王。
  
  他们会教导我们说,永恒是目前的静止,也就是哲学学派所说的时间凝固,但他们或任何别人对此并不理解,正如不理解无限广阔的地方是空间的凝固一样。
  
  小说中的“我”在阿亨蒂诺的地下室看到的“宇宙世界”正是“我”心灵的反照,是记忆的重现、现实的感受和未来的幻觉,三者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个场面的重叠和旋转的幻觉,那一时刻,仿佛时间获得了暂时的静止、凝固,甚至倒转,宇宙世界的万事万物“体积没有按比例缩小”,“令人眼花缭乱”地呈现出来,既展现了宇宙世界的无限和永恒,也展现了人的心灵的深刻和丰富。在此,小说通过“阿莱夫”这个象征性符号和物像,将宇宙世界和人物心灵融为一体,互相映照,达到了高度和谐的统一。
  《阿莱夫》所表现的宇宙观极为复杂深奥,但它主要表现的是一种人文宇宙观,它所展示的是人类心灵的投射,是包容了万事万物的人类生存着的大千世界本身,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阿莱夫》实际上是一种人类生存的“自我关照”,是一种探寻生命价值的“自我定位”。
  
  二、 《阿莱夫》 所表现的
  现实生活和人物心态
  
  博尔赫斯小说的独到之处不仅在于他能够运用小说的形式,将复杂深奥的哲学问题作为探讨和表现的对象,还在于他能够将这些抽象艰深的哲学问题与现实生活、人物心灵巧妙地融为一体。文学是“人学”,它离不开人,更离不开人的生活。《阿莱夫》虽然是一篇探讨时空奥秘的哲理小说,但它的思想之树离不开生活的沃土,离不开心灵之泉的浇灌。
  从小说表现的生活来看,一是爱情,二是创作,三是个人经历。表现的人物有“我”、卡洛斯·阿亨蒂诺、贝亚特丽丝。贝亚特丽丝已经故去,我和阿亨蒂诺,一个作家,一个诗人,都曾是贝亚特丽丝的追求者,而且至今都不能将其忘怀。而我是作为一个“失败者”出现在作品中的,阿亨蒂诺则是一个“成功者”的化身。贝亚特丽丝爱阿亨蒂诺 ,不爱“我”,“我”只好在她去世后,始终如一地、“带着悲哀的自负”、专心致志地怀念她,“不抱希望,但也没有屈辱感”。“我”不仅爱情上失意,创作上也是如此。阿亨蒂诺自命不凡、孤芳自赏。他的诗冗长乏味、韵律不通、比喻可笑,但阿亨蒂诺却自以为把“整个球面加以诗化”,涵括了“大千世界”。在谈及这部作品时,他自鸣得意、自评自叹、自赏自赞。然而,就是这样一部作品不但得以发表,它的作者还因此获得了国家文学奖,而“我”竟然一票也没有得到。“不理解和妒忌再一次占了上风”,阿亨蒂诺的成功再次反衬出“我”的失败、失意和悲凉。由此可见,小说中的“我”作为个体生命的体验者,无疑是个“失败者”的代码,一个“失意”的符号,而阿亨蒂诺则是一个“成功者”的代码,一个“得意”的符号。
  不同的经历和境遇,使人物具有不同的心态。阿亨蒂诺踌躇满志,自以为已经穷尽世界、把握了真理。而“我”却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了假象的世界”,生活里充满了太多的痛苦、不幸和难以理解的东西。“我”颠沛流离,历经坎坷,有着太多的记忆和悲伤。“我”在阿亨蒂诺地下室里看到的“阿莱夫”,看到的“大千世界”,正是“我”心灵的投射,是“我”记忆里各种生活画面的“呈现”。这些记忆中的画面和生活片段,互现重叠,交织成一个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世界的广阔丰富更衬托出“我”的失落、孤寂和悲凉。尽管“我”看到了“浩瀚的海洋”“美洲的人群”,看到了“老虎、活塞、美洲野牛、浪潮和军队”,看到了“查卡里塔一座受到膜拜的纪念碑”……但“我”也看到了“一座黑金字塔中心一张银光闪闪的蜘蛛网,看到一个残破的迷宫”,看到“蚂蚁”“乳癌”和“遗骸”……“我”看到了“黎明”,也看到了“黄昏”,看到了“爱的关联”,也看到了“死的变化”,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世界上所有的镜子,但没有一面能反映出我”,于是“我”不无伤感地感叹道:这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宇宙”。“我”一方面对这个包罗万象的宇宙感到“崇敬”,另一方面又对自我的失落和无助感到“悲哀”,“我”内心深处的那份“崇敬”和“悲哀”正是人类在探知世界、寻找自我中求之不得、自我丧失的落寞心态的写照。于是“我”又否定了在阿亨蒂诺家见到的那个“阿莱夫”的真实性,并认为“另外有(或者有过)另一个阿莱夫”,因为,“我们生活在充满假象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在生活的记忆里,充满了太多的痛苦、不幸、忧伤和难以理喻的事,“我”似乎更“愿意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相信“另一个世界可能隐藏着永恒的模式,也许那是柏拉图梦想的世界,那里有永恒和十全十美的事物”。人类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靠的就是没有失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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