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对话困境中的心灵阻隔与情感创伤

作者:张清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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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想做权威者,然而世间没有这件东西。
  鲁迅遂戴其纸糊的权威者的假冠入于心身交病之状况矣。
  鲁迅虽欲以“个人名义”来压迫文化运动,然此实不可能,别一方面,则又证明彼于纸糊的权威者的假冠,仍有不能忘情者。
  
  二
  
  如果说“思想界权威”事件是高鲁冲突的潜因,那么“压稿退稿”事件则是冲突爆发的导火线;如果前者是二人在和谐对话中偶尔产生的情感裂痕,那么后者则是在无对话的困境中心灵的巨大阵痛和痛苦。
  高长虹与鲁迅先生的冲突,是在鲁迅先生于一九二六年八月离京赴厦门之后发生的,是《莽原》半月刊的编辑、安徽作家群之首的韦素园挑起的,是他在编辑《莽原》半月刊时“压下和退掉”向培良的剧本《冬天》和高歌的小说《剃刀》爆发的。此事向培良在《为什么和鲁迅闹得这样凶》中有详细记载:
  
  “冬天”的前后,我可以说一点,这中间还夹着高歌的“剃刀”。“剃刀”韦素园看不懂,但“冬天”却并不“陈义太高”。这篇剧本,是我在上海所写,我的剧本里面,比较光明的一篇,他们所以退回来,是别有用意的。
  莽原的前后历史似乎不必说了,长虹已经提过一点,很明显了。我个人同“莽原”的关系,则人们应该知道,也不用多说。至于别的一些琐事,则还是埋藏起来的好,所以我只说“冬天”。最先我写的一封信给素园,说有这么一篇稿子,可以登否。那时我已非常谨慎,而且客气,对于“莽原”,用起先写信的法子了……前一天把“剃刀”退还了。“剃刀”同“清晨起来”另二篇,系鲁迅要去。后来因出狂飙,高歌取回了两篇。所以退还的原故,是因为看见许多点点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如果说高歌的《剃刀》退还的原因是“因为看见许多点点点,不知是什么东西”,那么向培良的《冬天》是无论如何不应该退掉。向培良原为《莽原》周刊的发起人之一姑且不说,就向培良的剧本和他当时的态度而言是不该退掉的。《冬天》是“比较光明的一篇”,是符合《莽原》战斗精神的。并且向培良在投稿前先写信询问,几乎可以说是低声下气求人的姿态。况且《莽原》半月刊的稿子不足,甚至出现稿荒,鲁迅在给许广平、韦素园和李霁野的信中多次提到此事,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长虹因为社里压下(压下而已)了投稿,和我理论,而社里则时时来信,说没有稿子,催我作文。”
  由此看来,韦素园“压稿退稿”是“别有用意”,是对整个狂飙社作家群,特别是对着狂飙社盟主高长虹的。莽原社内部的派别问题由来已久,高长虹在《1925年,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中曾说:“莽原内部的派别无可讳言,当初是鲁迅,有麟,尚钺同我算是一派,素园,霁野,丛芜又是一派。”众所周知,莽原社是鲁迅为团结更多的新生力量组成“联合战线”而创立的。他对当时的进步青年一视同仁。虽然高长虹视鲁迅先生为一派,有“争宠”之嫌,却道出了社内固有的派别与矛盾。实际上,以高长虹为首的“山西派”和以韦素园为首的“安徽派”自始至终“他们自己之间也掩不住嫉妒”而发生矛盾。对此,鲁迅先生有着清醒的洞察,他说:“有些人就将我做广告来自利,不必说了;便是小小的《莽原》,我一走就闹架。”这种洞悉是深刻和久远的,直到一九三五年鲁迅先生写作《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中仍说:“但不久这莽原社内部冲突了。”一九二六年八月《莽原》改为半月刊,在上海开创新的狂飙事业的高长虹因“不特无以应付外界,亦无以应付自己,不特以应付素园诸君,亦无以应付夕日过从之好友钟吾” 而婉辞半月刊编辑。鲁迅先生此时也因事南下厦门,半月刊交韦素园编辑,九月份就发生了“压稿事件”。可以说,“压稿事件”并不是韦素园跟向培良、高歌个人的事,那是对着整个狂飙社作家群的;不是“孤立”的一件“退稿”事件,而是双方之间固有矛盾发展的结果。所以,当高长虹收到向培良发自北京、报告“退稿事件”时,按捺不住激愤的心情,在十月十七日出版的《狂飙》周刊(上海)第二期上发表《给鲁迅先生》、《给韦素园先生》两封公开信。对韦素园,他一点不客气,完全是讨伐问罪的口气:“莽原须不是你家的!林冲对王伦说过:‘你也无大量大才,做不得山寨之主!’谨为先生或先生等诵之。”对鲁迅先生的口气则要谦和得多,毋宁说是恳请先生主持公道:
  
  莽原本来是由你提议,由我们十几个人担任稿件的一个刊物,并无所谓团体,形式上的聚会,只有你,衣萍,有麟,培良及我五人的一次吃酒。它的发生,与狂飙周刊的停刊显有关连,或者还可以说是主要的原因。撰稿的人,也是由我们几个人“举尔所知”。以后培良南去,衣萍又不大做文,莽原内部事,当其冲者遂只剩我们三人。无论有何私事,无论大风泞雨,我没有一个礼拜不赶编辑前一日送稿子去。我曾以生命赴莽原矣!尔时所谓安徽帮者则如何者!乃一经发行,几欲据为私有,兔死狗烹,现在到时候了!言之痛心,想来这也不是你办莽原的本意吧!我对于莽原想说的话甚多,一向搁于情势,未能说出,现在一时也无从提起,究竟有没有说的必要,待几天再看。你如愿意说话时,我也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其实,高长虹后来把反击的矛头指向鲁迅先生,还在于他当时的心态和鲁迅先生的态度。自《莽原》改刊后,高长虹等“山西派”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在鲁迅的眼中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和重要地位,而他们要开展狂飙运动,又必须借助像鲁迅这样的文坛重镇的支持。因此,高长虹等不惜牺牲他们“批评”“攻击”的原则而赞美鲁迅,甚至未名社。九月七日高长虹作《今昔》,内云:“我于中国负时望者之文字,最喜欢看者,只吴稚晖、鲁迅两人。”九月十五日高长虹作《革革革命及其他》称“鲁迅是一个深刻的思想家,同时代的人没有能及得上他的”。九月二十八日作《写给〈彷徨〉》中说:“在去年的一年间,鲁迅显然是一个战士了,彷徨的分子似乎已减少,而光明加多了……”早在一九二六年高长虹就从文学成就、思想特征和战士本色三方面给鲁迅以高度的评价。九月二十三日的《未名社的翻译,广告及其他》一文开头就说:“未名社的翻译对于中国时代是有重大的意义的,与时流的翻译绝不一样……”但是,高长虹等苦心努力却失败了,而且显得十分悲哀。虽然未名社的“退稿事件”让他们愤怒,而鲁迅先生的“置之不理”的态度更让他失去自尊和信心。他祈求得到鲁迅先生的支持,渴望鲁迅先生主持公道。然而,渴望对话而无应答,祈求心灵抚慰而不能,在双重绝望中,高长虹彻底失败了。失败使他彻底失去了理性,在非理性的情绪宣泄中,他于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八日写出了使用攻击性语言的《1925年,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之后又写下多篇文字继续对鲁迅先生攻击和谩骂:《时代的命运》、《呜呼,〈现代评论〉化的〈莽原〉半月刊的灰色态度》、《自画自赞,自广告》、《我走出了化石的世界,待我吹送些新鲜的温热进来!》等。
  鲁迅先生之所以对高长虹的两封公开信“置之不理”,是有其原因和苦衷的。鲁迅先生明白高长虹两个公开信的目的和指向,高长虹先期的赞美他当然也看到了,他对韦素园等人的做法也有所不满。但鲁迅先生却不能站出来表态,他于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三日致许广平的信中道出个中原因:“长虹又在和韦漱园吵闹了,在上海出版的《狂飙》上大骂,又登了一封给我的信,要我说几句话。这真是吃得闲空,然而我却不愿意奉陪了,这几年来,生命耗去不少,也陪得够了,所以决计置之不理。况且闹的原因,据说是为了《莽原》不登向培良的剧本,但培良和漱园在北京发生纠葛,而要在上海的长虹破口大骂,还要在厦门的我出来说话,办法真是离奇得很。我那里知道其中的底细曲折呢。”其实鲁迅先生之所以“置之不理”还有更大的原因和苦衷,鲁迅先生出于培养大批“新的青年战士”和建立“联合战线”的战略需要,希望能够同心同德,共同作战。鲁迅先生理解高长虹却不能与之对话,看到“联合战线”的矛盾和冲突却又不能言,失望的悲凉和巨大的痛苦像恶魔似的啃噬着先生的心。但是,高长虹并不能体谅到鲁迅先生的苦衷,而对先生大肆攻击和谩骂,致使先生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不再彷徨,拳来拳对,刀来刀当”。鲁迅先生此时反击的文章有:《所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阿Q正传〉的成因》《〈走到出版界〉的战略》《新的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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