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他们沿着大斜坡侧面的小路下了山,山谷的阴影笼罩着他们。他们摸黑蹚过一条布满乱石的小溪,溪水刚好淹过他们的脚踝。太阳被头顶上的山峰挡住了,黑暗似乎要把他们吞噬掉。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这样的路他们还要走一段。头顶上的云层密布,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只有几个零星的光点在跳动,追随着他们的足迹。

  溪水顺着大斜坡流着,汇聚成一条不小的沟渠,道路变得尤为险峻。他们只好沿着沟渠旁高出一点的堤岸走,一个接着一个,转而又走上陡峭崖边的一条小路,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艰难地绕过岩石,脚下的地还在颤抖。他们几乎被推着往前走。除了阵阵的脚步声,惟一能与溪水的哗哗声相抗衡的就是那个背负者发出的有节奏的喘息声。

  阵阵喧嚣声告诉他们不远处有一道瀑布,透过迷朦的水汽,他们看见一束光点在悬崖边跳动,清晰可辨。于是他们停了下来,聚在一起。

  “那是什么?”格伦问道,“会是什么生物在这种凄凉的地方生活呢?”

  没有人回答。

  沙丹·耶跟那个会说话的女人咕哝了几句,随后,她又对不会说话的女伴嘀咕了几句。那个女伴僵硬地站在那里,表情凝重,渐渐地就消失了。

  雅特摩尔紧紧地抱着格伦的手臂。这是格伦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消遁的情景。阴影笼罩着他们,使得这一现象更加离奇。女人的文身图案似乎在水雾中悬挂着,那么地无依无靠。他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那个女人不见了,就像瀑布的回声一样,不可触摸。

  他们就这样沉默不语,直到那个女人再次出现。

  那个女人做了几个手势,另外一个女人立即把消息转给了沙丹。沙丹拍了拍自己的尾巴,示意那个背负者继续走,一边说:“现在很安全,那不过是一两个尖毛人可能在守桥,不过他们很快就会走掉的。”

  “你怎么知道?”格伦问道。

  “我们只要作一声怪叫就会把他们赶跑的。”沙丹·耶接着说,毫不理会格伦的问题。很快,他发出一阵栗色马的嘶叫声,把雅特摩尔和格伦吓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孩子也被吓得嚎啕大哭。

  他们继续赶路,那簇亮光闪耀着,离开了悬崖口。到了入口处,向下看见一片陡峭的斜坡。光线里映衬着六个长鼻子动物的身影,他们一蹦一跳地走进了峡谷,其中一个举着一支原始的火把。他们不时的回过头来看看,时而谩骂几句。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走?”格伦问道。

  “不要问这么多。我们现在得小心点。”

  他们来到一座桥头:溪谷一侧的悬崖塌了一边。前面是一块坚固的、厚厚的大石板。溪水汇聚成渠,而后溅落到深谷中。石板正对着崖壁上,形成一个拱门跨在水面上。桥面看上去破旧不堪,一点也不坚固、可靠,在微光下显得更为惊险。他们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艰难地举步,踏上了这座摇摇欲坠的桥,使得他们脚下的一大群小东西,受惊害怕扑扑乱窜。

  空气即刻碎裂成许多黑色飞行物。

  格伦也被这突来的侵袭吓了一跳,挥舞着双手驱赶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小东西。那些小东西飞得更高了,抬头一看,一大群一大群地环聚在他们的头顶上。

  “不过是一群蝙蝠。”沙丹·耶随意地说,“继续前进,你们人类的速度太慢了。”

  这样他们又上了路。前面的火光又一次闪烁起来,一时间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在他们的足印下,桥的一侧,翻滚的河水之上,闪现着格伦和雅特摩尔从未见过的蜘蛛网,就像一大簇刺芒向水里面延伸。

  雅特摩尔把这一现象告诉他们,却遭沙丹的嘲笑。他傲慢地说:“你不会明白这种奇怪现象背后的真实情况。你们配做地球的主人吗?智慧来自于海洋。我们沙丹才是世界上惟一最有智慧的。”

  “你一点也不谦虚。”格伦帮助雅特摩尔把话题挑开。

  “蝙蝠和蜘蛛早在百亿年前就是古老寒冷世界的居住者,”沙丹说,“但是随着植物王国的壮大,迫使它们接受新的生活方式,否则就要毁灭它们。因此它们逃离了那个狂暴、充满竞争的家园,来到这个遥远、黑暗的地方,并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所以它们之间形成了坚固的联盟。”

  他继续着传教式的演说,即使是他的背负者在两个文身女人帮助下,沉重地喘着粗气,把他从一个塌陷的岸边艰难地推到另一个坚固的平地上时,他也没有停止演说。他的声音浑厚而充满自信,就像这沉重似天鹅绒的黑夜一样。

  蜘蛛需要很多的热量来孵卵,但是在这里却是不可能得到的。

  于是它们把卵放进一个袋子里,缝好,再由好心的蝙蝠把它们带到大斜坡或是任何一个可以晒到太阳的山峰上,直到这些卵全被孵出来,再把它们带回来。蝙蝠除此以外,并没做什么事。

  “成年蜘蛛一般都织两个网,一个是普通的,另一个网一半没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这样的话它就可以有一个在水面下的网,来捕捉撞在上面的小生物和鱼。它把捕获到的食物带出水面给蝙蝠吃。这里还出现许多简单而奇怪的事情,你们陆地上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他们现在沿着峭壁走着,下面是一片平原。站在山脚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周围的地形。透过阴影,一座高高耸立的、深红色圆锥形的小山依稀可见。山顶如一顶无边的帽子沐浴在阳光中。

  云层聚集起来,洒下一片光芒,空中每一刻都变幻着不同的颜色。

  路标却在这缥缈的屏障后隐藏不见,云层渐渐盖住太阳,他们只好格外小心地穿过这一个深邃的黑暗地带。

  顺着左边看去,只见一簇火光在摇曳。如果那就是他们在深谷中看到的火光,那一定是尖毛人在赶路。这幕情景令格伦又想起了原先那个问题。

  “你的那个女人是怎样消失的,沙丹?”他问道。

  “我们在到达邦迪佛盆地之前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沙丹说,“兴许我一高兴就会告诉你为什么。你看上去比你的同类们更可爱。”

  他接着说道:“我们途经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部历史,但却是不连贯的。在这些地方曾经生存过的生物们已经绝迹了,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只剩下一堆无人理睬的白骨和一个个传说。追捕族是个伟大的种族,喜好旅行。我们的祖先们游历四方,代代相传收集到了许多这方面的传说。

  “我们于是知道了光明城,因为它的空旷地给许多生物提供了栖息之所,所以这些生物都走上了同一条路。

  “通常他们都来自阳光明媚、郁郁葱葱的地方。他们离开的原因要么是因为濒临绝种,要么是由于黑暗城——其实这两个原因是指同一件事。

  “每一批生物都会在这里生活好几代。但是它们的后代却被迫渐渐远离太阳。

  “从前有一个叫帕克族的人在这里繁衍生息。他们是用袋子捕猎的,正如尖毛人在危机关头所做的一样,但比它们更有组织性。

  帕克族人和尖毛人很相像,都长着尖尖的牙齿,年轻强壮而有生气,但它们却是用四只脚行走。

  “那些帕克族是哺乳动物而不是人类。我对这个区别不很清楚,辨别什么是人,什么是哺乳动物不属于我所要讲的内容。但我知道,你们人类曾经把它们当做是狼。

  “帕克族人之后来了一群强壮的人类,他们还带来了一种四足动物,可以为他们提供衣食,最终他们就彼此通婚了。”

  “这可能吗?”格伦问。

  “我只是把那些古老的传说告诉你。可能不可能与我无关。总之,那些人称为希伯兹。他们赶走了帕克人,后又被霍勒人取而代之。这个种族传说是希伯兹和他们带来的动物通婚的后嗣。一些霍勒人仍然幸存着,但他们又被后来的入侵者几乎全部杀光了。

  接着又出现了希维尔人。希维尔人是游牧部落,我曾经遇见过几个。它们是一种非常凶残的野兽。再后来又来了一群人,阿拉伯勒人,一个除了会耕种稻谷而一无所事的种族。

  “阿拉伯勒人很快就被尖毛人,或叫做邦布恩人所征服,并获得了现在的称呼。尖毛人在这个地区居住了一段时间。传说中他们从阿拉伯勒人那里窃取了煮食的本领,从希维尔人那里学会了使用雪橇,从帕克人那里学会了用火,从希伯兹人那里学会了语言等等。到底有多真实,我也不清楚。我只清楚地知道尖毛人已经征服了那片土地。

  “他们反复无常多变,不值得信赖。他们有时会服从于我,有时又不会。庆幸的是,他们害怕我们种族的威严。

  “你们这些依树而居的人——三明治人,那些肚皮人是这样叫你们的吗?如果你们不是未来的入侵者,我一点也不惊讶。你们也许会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你们……”

  对于他这大段滔滔不绝的话,格伦和雅特摩尔并没有完全听进,尤其是因为他们正要小心翼翼地走过这一片布满石头的山谷。

  “那么这些你把他们当做奴隶的是什么人?”格伦问,意思是指那个背负者和另两个女人。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他们是阿拉伯勒人。要不是我们的庇护,他们早就死光了。你瞧,这些正在行走的阿拉伯勒人,关于他们我以后会解释给你听。他们变得太离奇了。他们即使不会灭绝,也会变成植物。很久以前他们甚至失去了语言能力。我说失去的是语言能力。语言确实是一项伟大的成就,因为他们只有消除他们和植物之间的一切差别才能幸存。

  “在世界现有条件下这种变化是不足为奇的,但是在当时这种变化却不同寻常。阿拉伯勒人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毕竟,不再有任何事物能够提醒他们关于日常的时间和季节,所以他们完全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对他们来说,只有个人生命段的时间。这是他们惟一能识别的时间概念:生存的时间。因此他们发展成了一种复合的生命,他们可以根据需要,在生存时间里活下去。”

  雅特摩尔和格伦眨了眨眼睛相互对望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她们可以在时间的隧道里来回穿梭,是吗?”雅特摩尔问道。

  “那不是我说的,也不是阿拉伯勒人所能表达的。他们的心理与你我的不一样,比如说当我们来到那座桥边,尖毛人举着火把在那里看守。我让一个女人穿越时空去看看是否可以平安无事渡过那座桥。

  “她回来告诉我说我们可以过桥。我们安全的过去了,正如往常一样,她说的是对的。

  “当然,他们只有在面临危急的时刻才会采取行动。这是他们一种自卫的方式。再比如,当雅特摩尔第一次给我们食物的时候,我让那个女人先去探试一下这种食物是否对我们有害,她回来告诉我没问题,我才敢放心吃。

  “同样,当我第一次看到你和尖毛人以及你叫他们什么?——肚皮人。我派一个女人先去看你们是否会进攻我们。你也知道,即使是像阿拉伯勒人这样一个深受灾难的种族也会保护自己。”

  他们缓慢地穿过了山麓下的小山丘,云层使太阳光折射下来,使山丘笼罩上一层墨绿色。他们又一次看见左侧那跳跃着的火光,尖毛人仍跟在他们后面,而且还增加了几支火把。

  沙丹还在演说,格伦好奇地看着在前面带路的两个阿拉伯勒女人。

  因为她们全身赤裸,毫无遮掩,所以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她们发育不良的性器官。她们的头发非常稀少,臀部狭窄,乳房平瘪地悬垂着。然而可以看出,她们的年纪并不大。

  她们毫无表情的向前走着,既不热情也不犹豫。她们从不回头。一个女人头上顶着装蕈菇的葫芦。

  格伦怀着敬畏的心情猜想,那两个女人同他的理解上有什么差别?她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她们的思想是怎样表达出来的呢?什么时候她们的生命段是共存的而不是连续不断的?他问沙丹·耶:“这些阿拉伯勒人快乐吗?”

  沙丹笑了笑,笑声低而宏亮:“我还从来没有问过她们这样的问题。”

  “那你现在就问问吧。”

  沙丹猝然一甩他的尾巴,不耐烦地说:“你们人类就是好管闲事,这种可怕的品质会让你无处安身。我为什么要问她们这样一个问题,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再者,要想跨越时间就不能有智慧,不去辨别过去、现在和未来,就需要全然无知。阿拉伯勒人根本没有语言。当他们学会了语言,他们的翅膀就会被束缚住。如果他们有了语言,他们就不能穿越时空。他们要想穿越时空,就不能够有语言。

  “那就是我让两个女人跟着我的原因——女人比男人更无知。

  我教了一个女人一点词语,以便她可以服从我的命令,她再用手势与她的朋友交流。这样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她的朋友就可以跨越时空去探知原由。这样做虽然有点粗暴,但它为我在旅途中省去了不少麻烦。”

  “那么那个背负你的家伙呢?”雅特摩尔问。

  沙丹·耶蔑视地摇了摇尾巴。

  “一个懒惰的家伙,只是一个懒鬼!他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就驮着我。现在他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快走,你这个懒鬼!

  快走,否则我们永远回不了家了。”

  沙丹告诉了他们很多事情,格伦和雅特摩尔对有些事情内心感到气愤,有些事情却毫不介意。沙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以至他的话音成为黑暗中雷电交加的一个组成部分。

  天下起了大雨,路面变得泥泞不堪,他们还是不停地赶路。云层在绿色的烟尘中飘荡着,尽管有着种种不适,他们却感到渐渐暖和起来。雨还在静静的下着,由于地面空旷,无处躲雨,他们只好继续跋涉,就如同行走在汤水荡漾的碗中。

  到雨停的时候,他们又一次开始攀登。为了孩子,雅特摩尔坚持休息一会儿。沙丹正好要享受一下雨淋的滋味,就勉强同意了。在一个堤岸旁,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生起了一堆微弱的火。雅特摩尔在喂孩子,其他的人也稍微吃了一些东西。

  “我们已经快到邦迪佛盆地了。”沙丹·耶宣称,“在下一座山的山顶上你们就可以看到盆地了。它有深色、略带甜味的海水,可惜只有一束光线能照到那里。哈,回到海里就好。你们这些陆地上的生物很幸运,能遇上我们这个乐于助人的种族,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们是不会离开海的。当然,未卜先知是我们的任务,我们必须愉快地担负起来。”

  他又开始训斥那两个女人,叫她们赶快去多找一些草和干枝来加火。她们把他安置在堤岸的顶端。那个不幸的背负者待在下面,双臂抱头站在火的上方,任凭烟熏火燎着他,仿佛要把热量吸入他的体内。

  乘沙丹·耶不留意的时候,格伦急忙走到那个人跟前,抓住他的肩膀。

  他问道:“朋友,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你能用我这种语言交谈吗?”

  那个家伙头也不抬,脑袋耷拉在胸前,就好像脖子断了一样。

  他含糊不清的咕噜了几句,同时晃了晃身子。又一道闪电掠过,格伦看见了那脊椎上端的疤痕。像闪电般,他一下子明白了,那个人原来是由于遭受过残害才不能抬起头。

  格伦单膝跪地,抬头注视着那个驼背人的面容。一张歪曲了的嘴巴,一双黑炭似的闪闪发亮的眼睛。

  “朋友,我能信任这个追捕族沙丹的话吗?”他问。

  背负者的嘴巴慢慢蠕动了一下,好像已忍受了很久的极大的痛苦,才如释重负似地吐出下面的话。

  他说:“没有好处……我没有好处……跨了,跌倒了,像污秽一样死了……你瞧,我完成了……又一次攀登……所有的罪恶——你接着……你还强壮……你去背耶……他知道……我完了……”

  有东西落到格伦的手上,他不知是泪水还是唾液。

  “谢谢,朋友,我们会知道真相的。”格伦说完,走到雅特摩尔跟前。此时,雅特摩尔正在为劳伦清洗。他对雅特摩尔说:“我感到这个健谈的鱼人不可信。当他的背负者死后,他打算把我当做他下一个背负者——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到现在他应该知道追捕族的方式。”

  雅特摩尔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见沙丹发出一声咆哮。

  “要出事了!”他说,“女人,立刻把我的坐骑带过来。雅特摩尔,快把火熄了。格伦,过来。看看前面有些什么东西。”

  格伦马上爬到岸顶,眺望着前方。此时,两个女人正把沙丹·耶抬到背负者背上放好。除了他们的喘息声外,格伦还听到另一种声音,沙丹也一定听到了:一个遥远的、急促的声音像是号叫,忽远忽近,带着愤怒。格伦非常紧张,身上的血一起涌上头,脸涨得通红。

  他看见在不远处的平地上大约有十个人,手里举着火把,但那个古怪而可怕的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过来的。紧接着他看见一些身影在移动,而且在逐渐靠近。他仔细地观察着,心脏怦怦直跳。

  “我看见他们了。”他说,“他们——他们会在黑夜中发光。”

  “他们一定是霍勒人,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人畜通婚的后代。

  他们朝这边来了吗?”

  “看上去像是。我们该怎么办呢?”

  “告诉雅特摩尔都趴下,别出声。霍勒人和尖毛人一样,惹恼了就会发怒的。我将派我的女人穿越时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那幕咕哝和做手势的哑剧又重演了一次。在那个女人消失和出现的期间,那个古怪而可怕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经过沙丹的一番解释后,大家略微放松了些,站在堤岸上。

  霍勒人开始逃窜,就像扔出去的一块石头一样一溜烟逃去。他们号叫着,以示威迫,声音一起一伏。说不清他们是跑步,还是跳跃着前进,快速而鲁莽,就像看到狂人梦幻中的情景。

  虽然闪着微弱的白光,但还是看不清那群人的身影。难道他们这个样子只是为了嘲弄人类?不过在他们越过平原之前至少可以看清他们有多高。他们所到之处都留下可怕的叫声。

  格伦发现自己紧紧地抓住雅特摩尔和劳伦,不停地颤栗着。

  “那是些什么东西?”雅特摩尔问。

  “我已经告诉过你,女人,他们是霍勒人。”沙丹回答,“他们被赶进了黑夜城。他们可能是在狩猎,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也该走了。我们越早到达下一座山,我会越高兴的。”

  就这样他们又出发了,格伦和雅特摩尔也不像开始那么轻松了。

  因为格伦已经习惯了,走路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他发现了他们的左侧有火光,那是举着火把的尖毛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不时地传来一声号叫,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根小树枝一样。

  “那些尖毛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他对沙丹说,“一路上他们一直跟着我们,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他们会把我们抓到山上去的。”

  “他们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们。他们会一下子想起做一件事,也会一下子把它忘掉。前面一定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也许是一顿美餐吧。不管怎么说,他们在黑夜中表现得如此勇敢,我们不能贸然去攻击他们。快走,哦,你这个缓慢的阿拉拍勒人。哎,真是!”

  但是,火把离他们更近了。当他们走上这条长长的登山之路时,头顶上方的火把又增加了,以至他们可以看见那些举着火把的动物的模糊身影,一大群乌合之众,虽然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正在追捕他们。

  他们遇上麻烦了。雅特摩尔看见许多动物从他们右侧走来。荒野上还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叫声。毫无疑问,他们正被一大群的尖毛人所围困。

  现在有一小群正绕过障碍物向前进,急切地几乎跑了起来。

  “等我们到了山顶就安全了。哦!”沙丹鼓励道,“我们离邦迪佛盆地不远了,就在那儿,快点,你这个懒惰、丑陋的家伙!”

  由于没有任何告诫要留意脚下的坍陷,背负者重重地跌进了一个小沟。沙丹趴在他身上几乎晕了过去,尾巴轻拍一阵才使他回过神来,他狠狠地骂着他的驮运人。

  两个文身女人停了下来,背着葫芦的女人把葫芦放在地上,但却不去帮助那个跌倒的人。格伦去帮了忙。他晃了晃那堆骨头,尽可能轻轻地把他翻过身来。背负者已经断气,眼睛也闭上了。

  格伦愤怒地打断沙丹·耶的诅咒说:“你还能抱怨什么?难道不是这个可怜的人一直驮着你直到最后一口气?你如此残忍地鞭打他,也该满足了吧!现在他死了,终于自由了,他可以永远不再驮你了。”

  “那么就轮到你背我了,”沙丹毫不犹豫地答道,“要是我们不尽快离开这里,我们会被那些尖毛人咬死的。听——他们越来越近了!所以,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让那两个女人把我抬到你背上去。”

  “哦,不!你就待在那条沟里吧,沙丹。没有你,我们会走得更快,你已经是最后一次骑在他人身上了。”

  “不!”沙丹像发出警告一样提高了声音喊到,“你不知道这座山的山顶是什么样的。有一条通往邦迪佛盆地的秘密通道。我可以找到,那两个女人却不行。我敢说,没有我,你们会掉进山顶的陷阱里。尖毛人会抓住你们的。”

  “哦,格伦,我很担心劳伦。我们就带上沙丹,这总比站在这里争吵强。”

  格伦透过昏暗的光线盯着雅特摩尔。她那么的模糊,就像是画在岩石上似的。他握了握拳头,好像她也成了他的敌对者。

  “难道你希望看到我像畜生一样驮着他?”

  “是的,是的,任何东西都比让我们大家一起被撕碎了强。只剩下一座山了,不是吗?你不照样背着蕈菇走了那么久的路而毫无怨言吗?”

  格伦痛苦地转向那两个文身女人。

  “那就好。”沙丹说着,趴到格伦抱成一圈的手臂上,“头放低一点,这样就不会弄得我的喉咙不舒服了。哈,这样好多了。很好,是的,你会学会的。走,走!”

  低着头,弓着背,格伦背着沙丹吃力地往斜坡上走去。雅特摩尔带着孩子走在他身边,两个女人走在前面。尖毛人的叫声犹如一个合唱团唱着凄凉的歌,歌声远远地飘来。他们沿着河床往上爬,冰凉的河水浸湿了他们的膝盖。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一片陡峭的砾石岸,来到一块地势较平的地面上。

  雅特摩尔看见在下一个山坡上有阳光在闪烁,她正想去观赏一下那边风景,却发现了一个崭新而且更欢快的世界。山顶上的景色尽览眼底。尖毛人的队伍已经落在后面了。

  天空被阳光划成一道道的条纹,就像一条偶然显现的光线从头顶划过一把黑暗挤到一边。仿佛是出现一丝希望。

  他们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太阳终于火辣辣地照耀在他们身上。

  经过一段艰难而漫长的跋涉,他们在山顶上停了下来。山的另一侧是一个非常险峻的悬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爬上去。

  百尺宽的崖壁就像是一幅帘幕舒缓地横挂在宽广宁静的海面上。翘首远眺,环视海的周边,仿佛一条光带,正如沙丹所预言的那样。生物在水里游动,在水面上露出一点踪迹。在海岸线上,有一些东西在移动,在古老的白色茅舍间蜿蜒而行,远远地看去就像珍珠一样小。

  沙丹独自坐在一边,没有朝下看一眼。

  他的眼睛朝着太阳的方向看去,朝着那个狭小而充满光明的世界看去,从他优越的地势正好可以看到那地方。那片土地太阳可以永远照射到。耀眼的阳光几乎让人无法忍受。不需要借助任何装置他已得知自从他们离开大斜坡后,光和热在剧烈上升。

  他叫喊着:“正如我所预言的,所有的东西都将熔化,变成光。

  所有的生物都将变成常青宇宙的一部分。这个伟大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我会在一定的时候告诉你们。”

  光明城被笼罩在万丈光芒之中。其中有一道奇异的有生机的光线射向了浓密的森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像一条被抓住的蛇在天与地之间扭曲、翻滚。这时它开始变成了绿色。绿色的光线平稳地上升到空中,直到有一种像手指一样细的东西伸到一个天篷,天篷的盖子隐没在迷蒙的空气中。

  “哈,哈,我看到预兆的迹象了!”沙丹说,“我现在看到地球的末日来临了。”

  “这可怕的东西是什么?”格伦在重压下只好斜视着那绿色的柱子。

  “孢子、尘土、希望、成长,这就是地球绿色世纪的要素,一点不差。再往上,继续攀登,寻找新的土地。那个圆柱下方的土地会被烘干成砖块!让整个世界不断升温,以其自身能量加热,加上外来的空气流,靠反射出的能量使生命精华不断上升,超越上空,进入天河中。”

  悬崖下的岛屿又在格伦的脑海中浮现。虽然他不明白沙丹所描述的浮现在天河中的生命精华是什么意思,这听上去就好像是他在一个奇异的洞穴里看到他过去的经历一样。他很想问问沙丹这是怎么回事。

  “尖毛人来了!”雅特摩尔大叫一声,“听!我听见他们的叫声了。”

  顺着他们走过的路往回看,隐隐约约看见一些身影在晃动,依旧举着火把,成群结队地,缓慢而又坚定地朝山顶爬来。

  “我们该往哪里走?”雅特摩尔问,“如果你再继续说下去,他们会追上我们的,沙丹。”

  沙丹·耶从沉思中惊醒,然后说:“我们只好继续往山峰的更高处走,那里只有一条小路。在前面竖立起的大山岭后面,有一条秘密通道穿过岩山堆。从那儿我们可以找到一条通向邦迪佛盆地的路。别担心,那些可怜的家伙们还有一段路程要爬呢。”

  沙丹还没说完,格伦就朝着那个山岭走去。

  雅特摩尔把孩子靠在一个肩膀上,急切地朝前跑去,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沙丹,”她说,“快看,一棵蜘蛛树在大山岭后面裂开了,把我们要走的路全部堵死了。”

  大山岭立在那陡峭的悬崖边上,就像一个烟囱被安置在一个倾斜度很大的屋顶上。在它的后面,矗立着一个体积庞大而又粗壮的蜘蛛树。旁边的阴影像一块耸立起来的陆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沙丹大叫了一声。

  “我们怎么才能从这个大植物下通过呢?”沙丹因为眼前的障碍而感到无比气愤,用尾巴狠狠地抽了一下格伦的脚。

  格伦一个踉跄倒向了那个背着葫芦的女人身上。两人都摔了个四脚朝天,沙丹倒在他们下方的草地上。

  那个女人一声尖叫,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怨恨,她双手捂着脸,鼻子被撞出了血。当沙丹对着她呱呱叫了几句,她不予理睬。

  雅特摩尔扶着格伦站了起来。

  沙丹说:“我会告诉她,让她叫另外一个女人穿越时空去看看我们是否可以逃脱这里。踢踢她,让她集中注意力,把我抬到你背上去。以后你可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

  他又开始朝那女人喊叫起来。

  她一声没吭地跳了起来。她的脸气得变了形。她一把抓住身边的葫芦,用力地打在沙丹的脑壳上,这一击把他敲昏过去了。葫芦裂开了,蕈菇像糖浆一样流了出来,涂满了沙丹的脑袋。

  格伦和雅特摩尔彼此相望,流露出担忧而疑惑的神情。身边的那个女人裂开嘴,格格地笑了起来。她的同伴坐下哭泣。片刻的反抗无声息地来临,一会儿就过去了。

  “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呢?”格伦问道。

  “看看沙丹的头上有没有窟窿,这是最令人担心的。”雅特摩尔说。

  他碰了碰她的臂膀以示安慰。

  “如果蜘蛛树还活着,我们可以在它下面点把火,把它赶走。”他说。

  留下那两个阿拉伯勒妇女空等在沙丹·耶身边,他们朝着蜘蛛树走去。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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