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站在斯皮提欧斯隆巴城堡办公室的候见室里等候召见。从摇摇欲坠的塔楼窗口望去,可以看见位于政府城后方的大沙漠,远处连接着绿色的山峦——延绵200英里的荒凉土地寸草不生,步行根本无法穿越。
在附近的一个小山脚下,“机构”的训练营毫无规则地排开,丑陋不堪,像摇摇欲坠的小窝棚。在“机构”索引里,人们叫它“耐力营”,而当地人称其为“杀戮营”。它名为训练新兵,实际上担负着很繁忙的到斯皮提欧斯的交通,并作为后备卫队。它的真正成员都是“机构”的卫队恶棍,所谓新兵是连“机构”也用不上的东西——他们从未活着离开过。
斯皮提欧斯高高矗立的黑色玄武岩围墙据说是很久以前的某个种族修建的。这个种族于几万年前生活于此,但只会使用石块,所以经不起沃尔塔尔人的小规模进攻,便在枪口下消亡了。
传说城堡本身具有很强的辐射,直到现在还在上面巧妙地装上了探测反射屏:当行星监视射线投射到反射屏上时,其能量被吸收,再反射出辐射射线,
城堡本身没有辐射,斯皮提欧斯的真正辐射来自我脚下数英里深的地方。那儿成千上万名政治犯被关在恶臭难闻的笼子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政治犯”的定义是“妨碍‘机构’ 计划的人” ,有些“机构”的人员给它下了个玩笑式的定义:“任何隆巴·希斯特不喜欢的人”。当然他们只敢跟最亲密的朋友这样说,但即便这样也不明智。有一回隆巴喝醉酒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些政治犯给杀了,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说:“没准儿哪天他们会派上用场。再说,他们的亲戚们也很合作。”
天很热。
这时传来蜂鸣器的声音,一个职员摆了一下脑袋让我进去。
隆巴的办公室在一部年久失修的楼梯上面,占了整个壁垒的上半部,被封闭得密不透风。难以估价的金质墙饰已经开始从墙上剥落,画面内容是古代的战争场景,还有几个银瓮胡乱摆放在屋里,家俱是从某个皇家陵墓掠夺来的。实际上巨大的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隆巴做“机构”头目后几十年间掠夺来的,并且件件都是珍品。但到了隆巴的手里,这些东西都显得灰头土脸的,也许这就是隆巴的“天赋”。
屋里有一整面墙贴了一面大镜子。看到隆巴正在镜子前梳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他让人做了一件金色的斗篷,上面镶嵌着皇家纹饰,现在正穿着在镜子前左转右摆地端详自己。完了以后他把斗篷脱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到一个银制的箱子里,又上了锁。大人您知道,平民穿皇家斗篷是要犯死罪的。
“坐下,坐下。”隆巴指着一把椅子对我说。他脸上挂着笑容,显得很轻松。
我本来感觉还不错,现在突然害怕起来。
他的态度彬彬有礼,甚至很快活,刺鞭也扔在一张凳子上。
他想干什么?
“来个嵌泡球。”他一边说一边拿过来一个。我觉得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的腿也几乎支撑不住,瘫倒在椅子上,
他殷勤地把嵌泡球举到我面前,我勉强伸手接了过来。打开顶盖,甜美的味道在我面前散开,清凉凉的,让我清醒过来。
隆巴坐到一张宽大的软座上,还在笑。“索尔顿,”他开始了,我的恐惧也增加了。他从来也没叫过我的名字,而上司也绝不会用某个人的昵称。我明白,麻烦就要来了。
“索尔顿,”隆巴又用亲切的声音叫了一声,“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就算是对我们昨天取得的巨大胜利的庆贺。”
我感到透不过气来。麻烦来了。
“从今天早晨开始,”隆巴说,“你被解除了45l处处长的职务。”
我的天,我明白了。他的下一句话就要判我蹲囚室——当然要先受一番折磨。
我的脸色一定变得煞白,因为他显得越发地开心。“不、不、不,”他笑了起来,“别害怕,索尔顿。我要说的事对你来说很有趣。要是干得好的话,没准还能当上‘机构’的首席执行官,甚至外缘师团大臣。”
天,我猜对了,我真有麻烦了!急切中我终于开口说话了,“是……是因为我出了差错?”
“得了,索尔顿,”隆巴说,“那件事你想管也管不了。赫勒的报告是通过完全不同的渠道呈递上去的,没经过你的手,也完全超出你的管辖范围。”
他说对了。那份报告连副本都没有,我事先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当然就无法通知影子处追回那份原件,再把经过我修改的换上去。现在说这个也救不了我了。
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我以为他要拿刺鞭,或者更糟,按蜂鸣器叫警卫进来逮捕我,但他只是过来照了照镜子。“我们需要出那个差错,以便把工作调整一下。”他说,“国政大会给我们下了命令,我们就得执行。”
隆巴又溜了回来,拍拍我的肩,我条件反射似地往后缩了一下。“索尔顿,我现在任命你为管理人,负责指挥我们那个即将安插到‘布利托—行3’上的特工。”
我明白了。管理人实地操纵一个特工,指导他,告诉他该干什么。他必须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都对这个特工所做的一切负责,一旦出了问题,这个管理人就得被处决。
但是,一个将死的人会为他的生命而战。“但……但是,他们只给计划提供了300万的资金,出一次坠船事故就全完了……”
“呸, ”隆巴说,“恩都会把300万抬到上千万、上亿万。这儿超一点,那儿报个好消息,再到什么地方威胁一下,多么不起眼的拨款都会成为一笔不小的财富。你不会遇到钱的问题,不会的。他们要是实施一个不成熟的入侵计划,会花掉成兆亿,而且是一个注定要失败的计划。”
他又走到镜子前面。“我觉得我很聪明。我估计到会有那个报告,于是就把一大笔资金调集到手边。我有办法支付到地球所需交通费用的十倍,没人会有疑问。我们也不用避开探测屏。太好了。我只需跟他们说我们在同一个特工保持联系,当然还有你。”
“你是说我要去地球?”我像个傻瓜似地问。这是很明显的事,不可能从沃尔塔尔指挥这样一个特工。我被搞得手忙脚乱,几乎忘了要适时的说上几句恭维话。“我都被你的巧妙应变惊呆了,”我说,“简直不相信我们能度过难关。这些全靠你。”
这又让他露出了笑容,刚才他已经开始皱眉头了。所以我又壮起胆子说:“我们……呃……我们没有具备这种能力的特工。”
“哦,我们在地球上有几个特工,你知道的。我考虑从他们中派两个人帮你,他们是拉特和特伯。他们是最好的杀手。怎么样,感觉好些了?”
我可以看得出来,任务一旦失败,执行死刑也是很自然的事。我还得争一下。“执行官,他们两人谁也不知道地球物理跟菜汤有什么区别。而我……我在军事学院几乎没有通过那些科目的考试。”
隆巴笑了,很开心的样子。他被逗乐了。今天的隆巴显然与往日不同。“你毕竟学了那些科目,你知道那些冠冕堂皇的词。索尔顿,你只需要记住,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就得是我了。还有下文,我知道还有下文。
他又把嵌泡球递过来。“再来一个。”
我几乎打不开盖子,而他接下去说的话差点让我昏了过去。
“不用担心那个特工。我已经决定了,”他瞧了我一眼,看我是否在听,“他的名字是杰特罗·赫勒!”
我努力理清自己的思路,屋里则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有一会儿我以为我有幻觉,听错了名字。而隆巴站在那儿只是笑。
“他是个最佳人选,”见我没有评论,他又说,“国政大会会相信由他签名的报告。我听说他很有能力,当然是不开窍的那种。他没有受过间谍训练,对于我们‘机构’是怎么组成的以及是如何运作的他一概不知。你和他都是军事学院的毕业生,你跟他有共同语言。你们会成为朋友。”
我的思维又正常了。“可杰特罗·赫勒是个聪明的特工,在许多研究生院学习过,他的能力高于我。我都糊涂了,如果他没受过间谍训练……”
“再来一个,”隆巴说着,又递过来一个嵌泡球。我神经紧张地接了过来。我知道,还有下文。
“准备好了?”隆巴问。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地球使命,”隆巴说,“必须筹划好并最后失败。”
我没听懂。
隆巴说:“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就是地球让沃尔塔尔现政府入侵并征服。我们有自己的征服计划,这个你清楚,我也清楚。我们的入侵计划要在官方的入侵计划之前实施。我们根本不关心‘布利托—行3’是否有洁净的空气。还有许多其他行星,‘布利托—行3’远有别的用途。早在海洋泛滥之前,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鬼还关心什么空气的事?”
我开始明白了。隆巴来自斯代芙顿行星,那儿含氧量低,所以他根本就不关心什么空气的事。
隆巴笑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这本来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你看,你就是没我聪明。”
应该是奸滑,我想。我当然不敢那么说,所以我回答说:“是的,我当然没您聪明。”
“哦,别那么说,”隆巴说,“必须让杰特罗·赫勒摔个大跟头,越快越好。有你策划,再加上拉特和特伯的协助,应该很容易办到。”
我不大喜欢这样的赞扬,他也觉察到了。“你必须非常机敏,”隆巴有点急切地说,“杰特罗·赫勒,看□□□他的样子,他的本领,不是个很容易糊弄的人。但你必须使他最后完全、彻底又悄悄地失败。”
“他的第一批报告,”隆巴继续说,“将是他的真实报告。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掌握他的报告风格。然后你就阻止他取得进展,或者让他出错,我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呈递‘杰特罗·赫勒报告’,当然全部是伪造的。”
“还有一个问题。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绑架他的事,”我说,“他,可能会拒绝合作。”
“我承认,绑架看起来似乎是个失误,而实际上却天衣无缝。”说着,他穿起了上衣。
他走到门口,又示意我跟着。“来看看大师是怎么处理问题的。”
就这样,我跟着他一起策划地球使命,一次经过刻意安排要以失败而告终的使命。
我感到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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