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顿·特威夫首先发言。他站在法官的桌子前,用似乎是心平气和的声音述说着,但每一句话都保重锤一样砸在赛勒斯的心头。
“法官大人,辩方已经承认伊甸人是在丽亚。凯斯勒的陪伴下离开地球的,自从他来到火星以后一直与她同居。所以关于他从埃登基金会的监控下逃脱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辩方拒绝引渡的惟一理由是:伊甸人是人,希望就此避免被偷窃的指控。
“我已经向法庭提供了大量的证据,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结论。伊甸人并不是现在,而是一直都没有被当作人来注册,甚至没有被他的发明和创造者认定为是人。他的存在并非是因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结合所创造的生命之火的自然延续,他的遗传物质排列与人有着很大的区别。他是在试管里培育出来的,是实验室里实验的结果。他没有相应的出生证明,只有专利申请代号,就像是一件新发明出采的成果。确切地说,他只是一件被注册的埃登基金会的财物。
“更为重要的是,凯斯勒小姐和伊甸人都承认他们在来到火星以前,已经明确地了解到基金会对他拥有的权力,为了逃避这种权力的监控和詹安妮博士的所有权,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试图摆脱掉基金会的控制,这并非否认基金会权力的有效性。
“在这次法庭审理中,伊甸人也承认他告诉过凯斯勒小姐他不是一个人,他现在仍然相信他自己不是一个人。虽然他个人的信仰没有我所提供的其他证据那样坚实可靠,但可以确切地加强控方对凯斯勒小姐的指控,即在她偷窃伊甸人的当时,她是预先就知道她的行为是违法的。
“此前已有很多先例,作为一种研究成果,其归属应该属于研究者。这个‘被创造出来的生命’也不能作为违反规则的特例。毕竟,那是遗传研究的目的和动力。
“伊甸人,也就是EP17C,或者被称之为赛勒斯·费奥里的,应该属于埃登基金会的财物。所以丽亚·凯斯勒应该被指控为偷窃财物,故她应毫无例外地被送回地球,去反省对她罪恶的指控,伊甸人必须送还给他法律上的拥有者。
“我们已经建立起科学和文献上的证据,就像我曾经在法庭上直接提出证词和传唤证人所表述的:EP17C1A,也就是艾拉·费奥里,是伊甸人直接的遗传后代。专利法保护埃登基金会对伊甸人拥有的权益,同样也保护对EP17C1A拥有的权力。所以她也应该被归还给基金会。谢谢你,法官大人。”
特威夫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坐下。他推开了放在他面前的一大堆文件,然后抬起头来注视着赛勒斯,他的眼睛扫射出来的还是那种冷冷的目光,就像是赛勒斯第一次看见他时的那种神色。
赛勒斯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再与特威夫继续进行这种目光的争斗,转过视线去看杰克。但杰克并没有抬起头来看赛勒斯,他正把注意力集中在他桌子上的文件上。
“德莎勒先生,你可以发表你的辩护性总结发言了。”
“谢谢你,法官大人。”杰克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法官的前面。他那随意的、略显过分的笑容消失了,被一种全神贯注的凝重神色所代替。他开始说话了。
“控方知识渊博的委员会已经作出了许多严格的法律上限定,试图说服我们忽视一个最基本事实——伊甸人显然具有的人性。在对既往的案例引经据典中,特威夫先生没有注意到那些案例的年代,或者在那些法庭作出判决时所针对的进行遗传研究的类型。那时,遗传研究还处于胚胎时期,虽然创造出新的生命形式,但那些生命形式是完全没有智力或者感情的,显然不带有人的特性。
“所以说,这类案例与本庭讨论的伊甸人的情况有很大区别。他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智力出众的生物。要想把他与早期的那些难以名状的遗传研究产品相比较是愚蠢的。这就像是要把一个人和一个变形虫进行比较——就是说,两种生物虽然在很小的地方有一些共同之处,但区别显然大大地超越了相似性。
“我们观察并与伊甸人进行交谈后会发现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更为重要的是,他受教育的记录非常杰出,他在各方面的兴趣和爱好不同凡响,他的智力和体格简直无可挑剔。不可否认,埃登基金会的目的是创造出一个理想的生物。在赛勒斯·费奥里的身上,他们获得了极大成功。即便按照控方证人李医生的证词所表述的,伊甸人也是非常优秀的。
“他并不像常人那样出生,他的记录不能反映出他的人性特征,我们正在陷入语义学的泥沼之中。我觉得本案决定性的因素应该是一个人究竟是什么,而不是他应该被挂上什么样的标签。对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来说,大家都清楚伊甸人究竟是什么:一个非常特殊的生物,应该根据我们的法律就像保护其他任何人一样,用所有的礼遇、尊重和权利来对待他。我们的常识提醒我们没有权利采取其他任何的方式。
“这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案例,根据一种显然审判不公的法律,声称伊甸人是一个组织的附属物品,并且强迫丽亚·凯斯勒进行一次长途而危险的跋涉回地球,到那里的法庭上回答一次对她并没有犯过的罪恶的指控,这样显然是不公平的。
“就有关把艾拉·费奥里归还给埃登基金会的要求,这孩子现在不是,过去也不是那个基金会的所属品。她的母亲——丽亚·凯斯勒,是一个具有正式身份的人,是她给了孩子做人的权利。所以,把引渡的要求扩展到要把艾拉·费奥里归还给基金会的要求应予否决。”说到这里,杰克坐下了。
特威夫又一次站了起来。“法官大人,与我们有学识的辩护律师所有动听的辩护词相反,在这里决定这个案例是严格按照法律程序的,并非依赖于感情上的决定。这次法庭庭审的起因只是简单地提出要求把丽亚·凯斯勒引渡到地球上的法庭受审,以决定对她的指控是否成立。她已经承认她是在知道详情的背景下,把伊甸人从埃登基金会的手里带到这里来,这就等于承认有罪。我们可以根据所有现行的法律条款,证实伊甸人是属于埃登基金会的财物。
“至于凯斯勒小姐偷窃伊甸人的动机问题,或者是任何与之相关的情况,是由审理这个案例的法庭根据法律进行定夺——这就是地球上第10地区法庭作出的判决和提出的要求。在这次庭审前惟一对凯斯勒小姐行为的判决是将她引渡回地球接受审判。
“我们相信我们提交的引渡要求是合理的,依据是充分的,我们期待着你作出明智的判决。谢谢你,法官大人。”
当特威夫坐下时,我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我期待已久的时刻就要到来。这几个月来,尤其是来到火星后面临詹安妮的势力,我寝食不安,现在我所面临的长久等待即将结束,无论是好还是坏,总算快熬出头了。
埃尔南迭斯开始说话了,但并不是我期待的内容。他宣布:“时间已经快中午了,我还需要些时间来考虑证词。现在休庭。法庭将在14点重新进行审理。”
法官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像往常一样,又有一大群人围着我。我仍然坐在我的座位上,没有移动,似乎对自己身处何分浑然不知,就像是在一种没有知觉的超现实的梦境中飘游着。
杰克和丽亚走到了我的面前。去吃午饭吧,我的朋友。”
“我不饿。”
“走吧,赛勒斯。”丽亚请求道
“我不想去。”杰克说,“我们一起到外面
“赛勒斯!”杰克坚持着,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决。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请你们……”
他们有些犹豫,似乎是难以割舍我。我恳求地望着他们,希望他们能自己离开。终于,他们走了。我一个人静静地伴随着我内心恐怖的思想。有人陪伴有时也是凄惨的。当自己的心灵在受到煎熬时,看到其他任何人都会感到难以忍受。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听证会的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对我来说,任何东西都像是悬空的,等待着法官回来。快些,再快些。
人们回来了,慢慢地进入了房间,他们的交谈声和忙乱声打破了我的孤寂。
随后,法庭的官员要求保持肃静,埃尔南迭斯法官重新回到了他的讲台,要完成他的指令所赋予的任务。又一次开庭了。他拥有作出改变一个人,也就是伊甸人生命的权力。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那黑黑的脸上,尽管眼前的景象仍然是模糊不请,但他的话却在我的耳畔清晰地回响:
“由第10民事法庭提出的要求,把引渡范围扩展到包括艾拉·费奥里,也称为EP17C1A,作为财物归还给埃登基金会,本庭已经决定驳回。虽然控方律师采用了某些努力试图去把这个问题搅混,但并没有能证明丽亚·凯斯勒不是艾拉·费奥里的生身母亲。因为控方和辩方都承认丽亚·凯斯勒是一个人,那么这个情况就应该归纳为艾拉·费奥里至少有一半人的遗传基因,所以就属于法律保护的范畴。她不能够属于其他的任何人,所以就没有理由将她扩展到要引渡的物品中,从法律上来说,她的存在与本案的审理无关。
“就伊甸人的情况而言,我仔细地研究了本案提交的证据,以及控方律师特威夫先生所提出的指控依据。我认为目前还不能作出轻易的决定。过去的情况清楚地表明遗传研究的产品应该属于最初创造出这些物品的人或者组织。不同的是,就像德莎勒先生所指出的,我们似乎只有非常古老而遥远的决定,那些决定还没有受到近年来科学发展所引起的观念更新和升级的影响,所以需要重新进行审视和考虑。
“假如由我们来决定,那么这些依据早期法律作出的决定不能再被应用了,整个问题是一个还可以争辩的论点。显然一个人是不能被当作专利进行注册的,或者说,依照我们现行的法律,不能成为其他人的财产。
“然而,本庭觉得在这个案例中,控方依据所有目前通行的定义,试图在法律上表明:伊甸人不是一个人的结论,在逻辑上不一定说得通。正因为要确定他不是一个人,所以由本庭来下这样一个决定显得尤为困难。”
不是人!我的耳朵开始轰鸣起来。法官和法庭在我的面前模糊起来,我仍然可以看见法官的嘴唇还在哺动着,但他发出的声音在我耳际嗡嗡作响,我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不是人!意味着我将永远依附于詹安妮。永远不能获得自由;在我的一生中再也不能作出任何决定。我不能走回头路!不是人!你错了,我要大声疾呼。但我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使劲地想把它咳出来,但没有成功,我几乎要窒息了。
法官已经在为他的讲话作结束语了。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法庭上所有的人都随着站起身来。法警走了过来,要把我拽起来,但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我的脚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无法支撑住我的身体,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旋转着。我双手抓住桌子的边缘,以支撑住身体。我的手在滑动,我觉得自己在往下坠落——掉落到一个黑色的泥沼里。在那里,法官的判决就无法奈何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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