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的暴乱一直持续了三天。三维电视机一直开着,他从头到尾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有几次他都想走到阳台上去,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但是街道上暴徒的喧嚣、流弹和爆炸,还有刺耳的警笛、空袭警报以及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的嘈杂声音,已经让阳台上的蜜蜂趋于疯狂。在这种状态下,他不敢相信柳子的防护服能保平安,虽然那玩意儿体积够大,完全能装得下他。
联合国的别动队实施了一次准备周密的打击,试图把伊格特沃奇从直播间里直接揪出来。但是伊格特沃奇并不在那里。事实上他那天根本没去。那天播出的所有音频视频以及三维信号都不是在这里录制的。直播的时候,伊格特沃奇待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通过交互电缆,在节目马上要开播的时候同直播间建立起实时连接。直到那时,人们才知道伊格特沃奇当天不会出现了。负责建立连接的技师是伊格特沃奇的一个信徒,很显然,伊格特沃奇已经把他放弃了。电视台当即向联合国有关部门提出警告,但又有一个牺牲品从中作梗,把这条警告信息屏蔽了。
QBC的技师们花了一整晚时间,终于查到伊格特沃奇工作室的位置(联合国的干探们对此毫无办法),不过等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伊格特沃奇肯定已经不在那儿了。与此同时,媒体大肆渲染官方试图抓捕伊格特沃奇的计划,以及计划的失败。每个地下城市中都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说法,整个世界为之天翻地覆。
一开始,路易斯·桑切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官方正式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他才听到下面的大街上发出一阵聒噪。吵吵嚷嚷的声音起初杂乱无章,街上已经站满了躁动不安的民众,但他们还不知道该采取什么对策。就算他们有什么想法,也是大家各执一词难以统一。过了不久,形势急转直下,外面的声音突然变了。路易斯·桑切斯心里明白,现在,街道上的人群已经有和平的抗议者变成一群可怕的暴徒。他们呼喊的声音并没有增大多少,但却变得步调一致,千万人一同呼喊,听起来就像一只巨兽的咆哮,令人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这种转变,或许那些咆哮的人们自己也不知道。枪声随即响起,只有零星几声,但第一枪已经打响,后面的事态已经无可控制。整齐划一的呼喊声中,一部分声音脱离出来,爆发出一阵更狂野更恐怖的呼啸。路易斯·桑切斯感到脚下的楼板在微微震颤,他知道这意味这什么。
街上的巨兽已经把触手伸进了这栋大楼。路易斯·桑切斯知道只有这一种可能。在地表居住如今是一种时尚,也是一种特权,只有联合国的官员和雇员才知道如何通过必须的资格审查。此外,地表生活其实有诸多不便,花费也比较高,联合国职员收入不菲,这才能在地表生活。这是二十一世纪版的特权。那些混蛋就住在这里──
路易斯·桑切斯匆匆检查了一下房门。门锁严密而牢固,它是掩体竞赛时代的产品。当时地表上的大量废弃建筑物已经变成了盗贼的乐园。不过它已经好几年没用过了,今天在路易斯·桑切斯手中总算派上了用场。
他干得非常及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猥亵的叫喊声,一部分暴徒已经顺着消防梯爬了上来,砸破窗户进入楼道。出于本能,他们没坐电梯。那玩意儿太慢,不符合他们现在狂躁的状态;也太循规蹈矩,不足以表现他们对法律的蔑视;再说,电梯未免太有技术含量了,他们现在只是一群没有头脑的野蛮的暴徒。
有人嘎吱嘎吱地拽门把手,使劲摇晃。
“锁上了。”一个沙哑的嗓音说。
“把这混蛋玩意儿砸开。闪开,躲一边儿去──”
门剧烈地震了一下,但是牢不可破。又是一声巨响,好像几个人一起动手砸门。路易斯·桑切斯听到了那些人撞门时发出的吼叫声。随后有响起几声重锤敲击的声音。
“给我开门,开门!里面的混蛋听着,再不开门我们就放火了!”
这个自发产生的念头好像使他们自己都有点吃惊,那个说话的人自己都有点意外。他们嘀咕了一阵,有人嘶哑着嗓子说道:“主意不错,但我们得先找点纸或者别的什么。”
路易斯·桑切斯犹豫着是不是去接一桶水过来,虽然他知道火不可能烧进来。门上没有任何可燃的物质,门框也非常结实。但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模糊的叫喊,这一下子把门外那些毫无办法的人引走了。后来又是一阵嘈杂,看样子,有人找到了一间没住人,开着门的房子,或者是一套门锁不严,住了人但人不在家的房子。对,里面肯定是有住户的,路易斯·桑切斯听到了摔砸家具,捣破门窗的声音。
这时候,他听到那些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心里一阵发毛。他惊叫一声,但房子里除了他没别人。声音是从围着玻璃幕墙的阳台那边传来的,那儿不该有人呀──
“天哪,你们看,那家的混蛋把阳台都包起来了。里面是个很漂亮的花园。”
“住在掩体里,我们可没有什么狗屁花园。”
“你知道他们修这玩意儿花的是谁的钱。我们的,就是我们的。”
他明白了,那些人现在在隔壁阳台上。他感到心里好像放宽了不少,但是说不上为什么。
“拿点引火的东西过来。不,笨蛋,还是拿点重的东西,能扔过去的。”
“我们从这儿能爬过去吗?”
“只要能架个梯子──”
“太远──”
一个椅子腿丢了过来,砸破阳台上的玻璃,紧接着是个大花瓶。
蜜蜂们从蜂箱里拥了出来。路易斯·桑切斯从来不知道它们的数量居然有那么多,飞起来黑压压的一片。一开始,它们都在空中盲目打转,找不到要攻击的目标。它们只知道窗户被打破了,却不知道罪魁祸首在哪儿。但对面阳台上的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们马上就给蜜蜂的怒火指引了方向。一截水管又呼啸着飞来,砸碎了一块玻璃,跌到蜂群当中。这下子,所有蜜蜂都鼓着翅膀,发出老式飞机引擎般的轰鸣,径直向对面冲去。
一瞬间,那边沉默了,然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听得路易斯·桑切斯头皮发麻。所有人都开始尖叫。他看到一个人狂叫着从阳台上跳了下去,胳膊不停地拍打着,头上和胸前覆满了黄黑色的一片。有人跌跌撞撞跑过那边的房间,有人摔倒在半路。蜂群紧跟着他们冲进楼道。
楼下传来更多的尖叫声。这些可怕的昆虫不善于在开阔的天空飞翔,但在楼房内部却如鱼得水。有些蜜蜂甚至顺着楼道一直飞到了街上。
过了一会儿,大楼里已经完全听不到人声,蜜蜂的嗡嗡声回荡在每个角落。门外开始还有几个人呻吟,现在已经完全寂静了。
路易斯·桑切斯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他走进厨房,呕吐了一阵,然后把自己塞进柳子的养蜂防护服里。
现在他已经不是牧师了;他甚至失去了天主教徒的资格。上帝已经不再庇佑他的灵魂。但任何一个人,只要有能力,就应该救助他人;就像任何一个人只要有能力,都应当为婴儿洗礼一样。任何一个灵魂的辞世都是上帝的安排,万事万物都是上帝的意旨;但是神也愿意赦免任何一个来到他面前的灵魂。
门前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路易斯·桑切斯习惯性地划了个十字,跨过尸体,脸扭在一旁,不愿看见死者的惨状。任何一个死于蜂蛰的人,死相都会非常恐怖。
那套砸开的房子里一片狼藉。地上躺着三个人,都没救了。但通向厨房的门却紧闭着。要是那个人头脑还好使,在蜜蜂来袭的时候知道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他就能打死随他挤进屋内的少数几只蜜蜂,保住一条命──
跟预想的一样,门内传来一阵呻吟声。路易斯·桑切斯推了推门,好像半锁着。他努力把门开了一条六英寸宽的缝隙,硬挤了进去。
屋里有个五官扭曲的人倒在地上,全身浮肿,皮肤正在慢慢发黑,眼睛里充满无名怒火。他是安格朗斯基。
地质学家并没有认出路易斯:他已经失去意识,眼神空洞无物。路易斯·桑切斯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艰难地跪倒在他身边。他听到自己嘴里不停地吟诵经文,但是脑海中一片空白,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祷告了些什么。
这绝对不是巧合。他走到这里,是为了替这些倒下的人祈祷──如果他还能祈祷的话;上帝把他带到这里,让他看着锂西亚特遣队最无辜的队员渐渐死去。此时的神明并非赞美诗作者口中善良的天父,也不是慈爱世人的耶稣基督,他是那个让约伯历经磨难的上帝,他隐藏起和蔼仁爱的面孔,显示出严厉而冷酷的以免。正是这个神明早在创造人类之前便设计了地狱,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用得到。但丁曾经用满怀恐惧的笔触描述了这一景象;受到惩罚的人脸色发黑,吐着舌头蜷缩在他的膝旁。此时,他终于理解了但丁所描述的场景,那是每一个认真读过《神曲》的基督徒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个世间,魔鬼的信徒正在肆虐。他已经被剥夺了祈祷的权利,但又被召唤到这里,为一个临终的朋友祈福。神用这种方法使他自省,使他认识到深藏内心的自我。
片刻之后,安格朗斯基死了,被自己肿大的舌头憋死了。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他必须保证迈克的公寓绝对安全。做到这一点很容易。路易斯·桑切斯用纸把阳台上破损的窗户糊上。那些蜜蜂只有在柳子的花园里才能找到食物;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飞回来。对它们来说,长时间飞行太消耗精力了,它们是靠燃烧生命来飞行。如果一只大黄蜂被人捕获,半天之内就会死亡;而柳子养的这种四倍体蜜蜂甚至死得更快。
这起悲剧发生的过程中,三维电视一直开着,不停地送上关于暴乱的最新报道。现在可以确定,恐怖活动已经蔓延开来。比起这次骚乱,1993年的走廊暴动就像一场短暂的闹剧,不值一提。
已经有四个重要目标被彻底捣毁。伊格特沃奇手下那些穿制服的暴徒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大量涌出,迅速建立了指挥部。此时他们指挥着两千五百万人,充当了伊格特沃奇的安全保障,其中大概五百万狂热分子。别处的暴乱没有纽约这么系统化组织化,尽管有些地方的破坏活动也经过了事先的精心准备,早就在各处安放了爆炸物。总的来说,所有行动都没有一定之规──但它们绝不是所谓的“消极”或者“非暴力”活动。
悲哀与愧疚交织在路易斯·桑切斯心中,他不禁感到浑身乏力。身处米歇里斯丛林般的家里,仿佛锂西亚的一部分也随着他回到地球,将他包裹于其中。
过了三天,街上的暴徒们或许已经精疲力尽,各种动静渐渐消停下来。米歇里斯和柳子冒险搭上一辆联合国的装甲车返回家里。两个人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看着他们,路易斯·桑切斯立即想到自己的样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他们这几天睡得比他还少。他当即拿定主意,不把安格朗斯基的事告诉他们:恐惧是会传染的。但他却没法向他们掩饰那些蜜蜂到哪里去了。
比起安格朗斯基的死来,柳子的悲哀更让他感到难以承受。
“他们找到他了吗?”路易斯·桑切斯声音沙哑地问道。
“哦,我们还想问你来着。”米歇里斯说。这个高个子的新英格兰人从一个培养箱上的镜子里瞥见了自己的相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啊,看我的胡子!联合国的职员们忙得像蚂蚁,根本没工夫和我们说话,说也是零星几个字。我还以为你在家听到了什么官方的通告呢。”
“没有,没听到。不过QBC说,底特律的自治委员会已经投降了。”
“是的,斯摩棱斯克也一样;再过一小时左右官方就会宣布。我从来不认为他们能成什么气候。他们对地面世界的了解远不如当地的政府机构。在斯摩棱斯克,当地政府甚至用紧急消防系统充当攻击武器。暴乱的那些人根本不知道,那东西可以把周围地区的氧气吸得干干净净。两个人因此而死。”
路易斯·桑切斯下意识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墙上的三维电视中,播音员还在咕哝着什么。自从伊格特沃奇的广播以后,它一直开着。
“不知道我该不该听那些狗日的坏消息。”米歇里斯悲哀地说。但他还是把声音调大了。
基本没什么新消息。暴乱正在渐渐平息,虽然在某些地区情况仍然非常恶劣。关于斯摩棱斯克的通告准时播报了,但是没有任何细节内容。伊格特沃奇还没有找到,不过联合国官员很乐观地预测,那一天“为时不远”。
“‘为时不远’,狗屁,”米歇里斯说,“他们已经没辙了。他们发现过他的踪迹,然后一直追查到他的总部,那是他计划中藏身和遥控指挥的地方。他们一开始满心欢喜,以为第二天早上就能拉他示众,可冲进那地方时却发现伊格特沃奇已经离开了。他肯定走得非常匆忙,而且刚走不久。他组织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去哪儿。按计划他就该待在这儿,哪儿都不会去。当他们得知领袖不见了后,士气大受打击。”
“这意味着他在逃亡。”路易斯·桑切斯说。
“对,我想是这么回事。”米歇里斯说,“可他能逃到哪儿呢?他怎么隐藏身份不被别人认出呢?他又怎么逃呢?他不可能光着膀子跑过大街,也不能乘坐任何一种交通工具。想要运送他这么庞大的生物而不被发现,那需要严密的组织。他的组织根本没有这个本事,跟联合国一样。”他作了个粗暴有力的手势,把电视关了。
柳子转向路易斯·桑切斯,疲惫中夹杂着恐惧。
“这么说,一切还没有结束?”她绝望地问道。
“远没有结束,”路易斯·桑切斯说,“不过暴乱阶段应该结束了。要是伊格特沃奇一直失踪下去,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宣布他已经死亡。他不可能逃亡那么久而不被人们发现。当然,他的死不可能解决眼前的主要问题,不过致命的危机总算少了一个。”
他心里明白,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太早,只能说是希望而已。再说,你怎么能杀死想像中的妖魔呢?
“行吧,我希望联合国能从中汲取一点教训。”米歇里斯说,“从伊格特沃奇的事情上,我们至少能看到一点:他能制造骚乱,主要依靠煽动民众的不满情绪。这种不满自从人类迁入钢筋水泥的地下丛林以来已经淤积了多年,达到饱和,一触即发。虽然表面上社会仍然运转良好,但是积弊已经深入骨髓,无可救药。我没现在必须采取措施,或许唯一的出路只能是举起铁锤,把整个掩体系统砸个粉碎,然后重新开始。这次重建家园计划,将是人类历史上最宏大最昂贵的工程。我们可以确定:联合国不可能敷衍了事地对待这次暴乱,用几句空话搪塞过去。他们只能开始动手挽救危局。”
电视突然响了。
“我不会回答,”米歇里斯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回答的。我已经受够了。”
“我想还是看看吧,迈克,”柳子说,“说不定有什么新闻。”
“新闻!”米歇里斯大惊小怪地叫道。不过他还是妥协了,没做出什么出阁的举动。在他们疲倦的外表下,路易斯·桑切斯发现这两人的感情已经渐渐回温。仿佛在这三天里,他们两人彼此都敞开心扉,相互理解更深了。这个发现让他吃了一惊。难道这场悲剧还有一些正面作用吗?难道他也开始受到魔鬼的蛊惑了吗?或者至少他心里隐隐期望如此?
电视上,那个联合国官员在呼叫。他仍旧戴着那顶可笑的像安全帽的帽子,看上去十分怪异。他伸直了脖子,表情严肃,好像在犹豫如何开口。忽然,路易斯·桑切斯无意中看到帽子的侧面,马上看出原来那是个伪装过的助听器。原来那个官员是个聋子,而且像大多数聋子一样,以此为耻。其实整个帽子的大多数部件都没用,都是为了掩盖它的本来功用。
“米歇里斯博士,梅德博士,路易斯博士,”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过去我的言行十分粗鲁,现在我向你们致以万分的歉意。我以前实在太愚蠢了。我们错了──我的天哪,我们真的是错了!现在全靠你们了。我们非常需要你们的帮助,希望你们能不计前嫌,帮我们一把。如果你们拒绝了,我也无话可说。”
“这回不是威胁了?”米歇里斯轻蔑地说,显然还没原谅他。
“不是,绝对不是。请您接受我的道歉。我只是在请求你们。这是联合国安理会最诚恳的请求。”他的脸抽动了一下,瞬间又恢复镇静,“我向上级主动要求,由我向你们发出这个请求。我们现在迫切需要你们的帮助,希望你们能来月球。”
“月球!为什么?”
“我们找到伊格特沃奇了。”
“不可能,”路易斯·桑切斯打断他的话,“他绝对上不了飞船。他是不是死了?”
“不,他没死。他现在也不在月球上──我想是我刚才没说清楚。”
“我的上帝啊,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正在返回锂西亚的路上。”
乘坐客运火箭飞往月球的旅程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烦琐而漫长。这是唯一不能使用哈特尔引擎的太空飞行项目──距离太短了,哈特尔飞船只要稍一启动,马上就会飞过头的。从冯·布劳恩[22]的年代一直到现在,这种火箭并没有得到多少改进。一路上他们都对目前的事态茫然不知,只有等到他们坐着客运飞船在月球上平安着陆,然后又登上桨轮驱动的月球车,缓缓穿过遍布尘埃的月球海,驶向阿维罗因伯爵观察站的时候,路易斯·桑切斯才把这一切梳理明白。
发现伊格特沃奇藏在太空船里完全是出于偶然。那是一艘飞往锂西亚,给克利弗运输设备的飞船,发现他的时候,飞船已经出发了两天,正在航程之中而无法回头了。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最后一次天才的创意,是把自己塞进一个箱子里,贴上克利弗的名字和收件地址,还标上“内有易碎及放射性设备”。然后又通过正常邮递渠道,把箱子寄到了太空港。以锂西亚人的体积,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很难这样扭曲自己的身体;而伊格特沃奇作为那个种族独一无二的奇才,在飞船出发前的好几个小时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
非常巧合的是,飞船上正好刚刚装备了“皮塔德教授”的试验型通讯设备。飞船船长发现伊格特沃奇以后,立即通知了伯爵,伯爵又通过正常无线电系统报告了联合国。伊格特沃奇现在被关押起来,但他的计划已经大功告成。飞船不可能回头,联合国正以超越光速很多倍的速度,乖乖地把他送回老家。
路易斯·桑切斯发现,自己对伊格特沃奇心怀愧疚。正是他使这个异星的孩子一出生就背井离乡,如今又被人当作残暴的野兽关在笼子里,送回自己一无所知的故乡。此时的他甚至连母语都听不懂。不过等到那个联合国官员向他们求助,请教他们伊格特沃奇下一步可能的打算时,他的愧疚并没有影响他的判断。我们的确应该为一个孩子的遭遇感到痛惜,但成年人就应该承受自己的一切不幸遭遇,不能怨天尤人。
像伊格特沃奇这样的人物出现在锂西亚,完全可能带来爆炸性的后果。在地球上,他是与众不同的异类;而在锂西亚,他很快就会被人们所接受,不管他有多么奇怪。地球的历史中,像他这样疯狂的救世主并不少见;但锂西亚文明却没有这样的先例。伊格特沃奇将会彻底改变那个美丽的伊甸园,从头到脚,然后将那个社会打上自己的烙印。克利弗还在按照他的计划,把锂西亚变成兵工厂,但他很快就会遇到麻烦,整个锂西亚都将与他为敌!
在遥远的过去,当地球还是美丽的伊甸园的时候,一定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或许这就是所谓“原罪”。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任何一个世界都会经历这种阶段。或许承载善良与邪恶的生命之树[23],真如教皇哈德良家乡的神话一般,植根于宇宙的基座,以枝叶托起星辰,每一个品尝它果实的人都会尝到善恶交集的滋味……
不,不会是这样的。如果锂西亚成为又一个堕落的伊甸园,后果已经很可怕了;要是这个星球变成一个对抗地球的堡垒,那么简直就是对天堂本身的莫大威胁。
阿维罗因伯爵的主观察站是联合国按照他的设计建造的,大约在斯塔迪乌斯环形山的正中。从前这是一座火山口,从这里面喷出的熔岩曾汇集成还,如今的雨海就是因此而来。它高耸的四壁为伯爵的观察站提供了绝佳的屏障,很大程度上保护他们免受陨石群的撞击。环形山并不高,从盆底中央观测星空的时候不会遮挡视线,不会妨碍伯爵的观测工作。
伯爵的样子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比起来并没有什么改变,这次他穿着一件棕色的工作服,而非上次的棕色套装。他看上去很欢迎他们的到来。路易斯·桑切斯心里琢磨,说不定伯爵有时会感到孤独,或者一直感到孤独。并非因为现在他孤身一人待在月球的观察站里,而在于他从来远离它的家庭,远离正常人生活的平凡社会。
“我准备给你们一个惊喜,”他告诉他们,“我们刚刚制作完成了最新型的望远镜,直径达到六百英里,全是钠箔制成,就在北边几百英里以外的皮顿山顶展开。信号传输电缆昨天才接回来,我干了一个通宵,仔细调试那些电路。现在它比起上次你们在我实验室里见到的东西已经进步了很多。”
这话说得显然非常保守。设备的进步可不是一点半点,当时大家看到的各种乱糟糟的线缆和设备都已经消失不见;伯爵现在给大家展示的只是个装饰精美的盒子,看上去就像一台高档录音机,只是上面的旋钮稍微多了一点。
“当然,比起上次那种超空间发报来,这项技术要容易一些,”伯爵承认,“不过这也足够让我们骄傲一阵子了。大家注意看。”
他动作夸张地按下一个开关。在这栋黑暗的观察站中,他们对面墙壁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云雾缭绕的寂静的星球。
“我的天哪!”米歇里斯的声音几乎噎住了,“这是──是锂西亚吗,阿维罗因伯爵?我发誓它一定是!”
“对不起,”伯爵说,“在这里请称呼我皮塔德博士。不过,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锂西亚。在月球上,一个月里我们至少有十二天可以看到锂西亚的景象。它有五十光年之遥,但是我们利用这座望远镜观测它的时候,它看起来只有25万英里左右的距离,跟地球到月球的距离差不了一万英里。当周围环境近乎真空的时候,能用钠箔收集到此等强度的光线,这的确是个骄人的成就。当然,在大气环境中,我们也不可能是这些钠箔保持稳定。即使在这里,重力还是稍微高了点。”
“太惊人了。”柳子喃喃地说。
“不止如此,梅德博士。我们不仅跨越了空间,还超越了时间──二者合为一体,不可分割。我们所看到的,是今天的锂西亚。就是现在,此时此刻,而非五十年前的景象。”
“向你致以最诚挚的祝贺。”米歇里斯说道,声音平静下来,“您的这种理论本身就已经是极其伟大的成就,而您还在极短的时间内付诸实践,建立起这样规模的产品,在我看来,这完全是奇迹。”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伯爵说道,一边将嘴里衔的雪茄拿出来,夹在手里拨弄着,神色间颇有几分得意。
“你准备监测他们的飞船着陆吗?”联合国官员一如既往地紧张。
“不,我想不会了,除非我算错了日子。按照你们给我的日程表,他们昨天大概已经降落了,我的机器不可能在时间轴上自由跳跃。它只能做到异地同步显示,而我也只能做到这种同步──快或慢都不可能实现。”
他的声音起了变化。突然间,他不再是那个为了一件新玩具而沾沾自喜的胖老头,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个哲学家和数学家的综合体,著名的亨利·皮塔德。即使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世袭贵族地位,这重身份也已经足够让他享受世人的尊敬。
“我把大家请到这里来,”他说,“是为了让你们作一个见证,见证一件我绝对不希望发生的事。下面我会给你们详细解释。
“最近我受到官方邀请,检查了克利弗那项锂西亚工程的理论基础。简而言之,这项工程的关键在于把能斯特发电机发出的全部电能通过一种叫收缩效应的特殊调节步骤,储存大约九十秒的时间。
“后来我发现他的理论有些缺陷──并不明显,克利弗博士是一位非常细心的工程师。不过那个缺陷可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等到设备到齐,他马上就要开始核实验。既然Li6在那个星球上普遍存在,他的实验就不容许有半点马虎,稍微出一点纰漏就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整个星球会在瞬间毁灭!我用自己的超空间发报装置给昨天在锂西亚着陆的飞船发了一封口信,还用录音机录了下来;本来我可以利用信息树的,不过那棵树显然已经被砍掉了。即使那棵树还在,我也觉得克利弗不会相信由锂西亚人转递的信。船长向我保证,一着陆之后,在交接任何实验设备之前,他会首先把我的录音磁带交给克利弗博士。不过我认识克利弗博士,他是个非常顽固的家伙,对吧?”
“绝对,”米歇里斯说,“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
“好了,这么说我们都已经准备就绪了,”皮塔斯博士说,“至少已经竭尽所能。我把设备调试好了,对整个事件可以全程录像。我们还是一起祈祷把,希望我们不会用到这些设备。”
伯爵是个堕落的天主教徒,他口中的祈祷之类都是习惯口语,并非具体的行动。不过路易斯·桑切斯知道,自己同样不再会为这种事情祈祷了──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听之任之。米迦勒之剑已经握在他的手中,它坚实有力,连白痴都认得出来。
教皇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从一开始,他就以一种迪斯累利[24]般的技巧,处心积虑让事情按照他的意愿发展。路易斯·桑切斯在战栗中回想,如果换了一个政治眼光稍逊的教皇,他会如何处理这一事件。不过显然是出自上帝的安排,这件事不早不晚地发生在哈德良在位期间。既然经过精心考量,教会并没有公开驱逐路易斯·桑切斯出教,那么哈德良就使路易斯·桑切斯保留了祷告的权利,从而为应对今日的状况埋下伏笔。
或许教皇一早就看到,路易斯·桑切斯已经把大量时间浪费在那本乔伊斯小说中那些头晕目眩的道德纠缠上;而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相对简单的问题,一种非常经典的情境,只要路易斯·桑切斯能分出精力注意到他,就一定能得到启发。这就是关于生病儿童的问题,传统上需要牧师为他们祈福以求治愈疾病。
在当代社会中,大多数生病的孩子只需要一两天就可以治愈。即使孩子已经生命垂危昏迷不醒,打一针抗生素或者吃点类似的药,都会痊愈的。问题:是否祈祷已经无效,治愈疾病完全属于世俗科学的范畴?
答案:不,所有祈祷都会得到上帝的回应,而且没人知道上帝会选择什么方式来治愈疾病。抗生素起死回生的功效与上帝的恩典并不矛盾。
这个答案也可以解开魔鬼在锂西亚设计的谜团。撒旦并没有无限的创世能力,只有追求邪恶的动机是无止境的,而且一直做得成效显著。他不能把任何世俗科学的效力归结为自己的功劳,更不能说世俗科学的成功等于祈祷的失败。在这件事上,在所有事上,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说谎。
现在在锂西亚的是克利弗,魔鬼的代言人,他注定要失败。他正徘徊在毁灭的边缘,竭力完成撒旦冥冥中安排的任务。生命之树已经开花结果,果实正从悲怆的枝条间摇落。
路易斯·桑切斯站起身来,教皇格里高利八世那灼热的祷词就要冲出他的嘴唇,可他内心深处仍然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要是他错了怎么办?假如锂西亚真的只是一处纯洁的伊甸园,假如那个有地球哺育长大,刚刚返回故土的锂西亚人只是伊甸园中命中注定的毒蛇,这该怎么办呢?假如宇宙中万千世界莫不如此,那又该怎么办呢?
此时,他仿佛听到了魔鬼诱人的声音。绝对不能再被他蒙蔽了。路易斯·桑切斯抬起手臂,颤抖的声音回响在观察站的洞窟之内。
“吾,耶稣基督之仆人,在此命令汝,肮脏污秽在此作乱之恶魔──”
“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安静点。”联合国官员暴躁地叫道。其他所有人都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柳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点点恐惧。只有伯爵的目光严肃而庄重,显出理解的神色。
“──尽行离开,归于无名荒野。汝等不得危害于人,不得危害于牲畜、草木及与人相关之万物。
“贪欲无妄,愚蠢不堪之邪魔,地狱深处污秽之邪灵,吾令汝离开;最下贱之恶灵,滚回汝之旧地。
“吾蒙受耶稣基督之启示,昭告其万千子民,此等邪魔异相万不可持久;神亦遣其天使宣告于吾,名吾在此驱逐堕落之使徒。
“七座金色烛台闪耀,圣子耶稣基督置身于七座金色烛台之中,声音如洪水奔涌;他庄严吟诵:吾是生者亦是死者,永生不灭,掌管死亡与地狱之门。毁灭之使徒,退去,退去,退去!”
回音在房间内回荡反复,终于消退。四周又恢复了寂静,侧耳倾听,只有几个人低低的呼吸声,以及不知何处仍在运行的机器微弱的杂音。
慢慢地,没有一丝声响,屏幕上云雾缭绕的星球开始变白发亮。云雾以及黯淡的海洋大地融合成一片蓝白色的光芒,屏幕变得明亮耀眼,几乎如探照灯一般。每个人苍白无力的脸庞都被映得雪亮。
慢慢地,慢慢地,一切开始消融;嘈杂的丛林,切特克撒精美的陶瓷房子,号叫的肺鱼,血湖宽阔的水面,陶工的城市,野生的异龙,银色的月亮,锂西亚的鳄鱼以及它们爬过地面的痕迹,还有那些高大儒雅的理性生物,以及笼罩在他们周围挥之不去的美丽谜团──统统消失了。突然间,整个锂西亚开始膨胀,如气球一般。
伯爵马上伸手去关屏幕,不过已经太迟了。在他的手触到那个黑盒子之前,整个电路都被烧断。炽热的光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屏幕一片漆黑,宇宙也黯淡无光。
他们默默地坐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十六号方程出了点问题,”在笼罩一切的黑暗中,伯爵的话语听起来尖硬刺耳。
不,路易斯·桑切斯想,绝对不是。此刻他感到一切都如人所愿。他曾把锂西亚当作捍卫信仰的武器,现在已经实现了;克利弗曾想把整个星球变成核弹之国,他也实现了,只是稍微有点过头;米歇里斯从它身上看到了人性本善的理想,从此也无人能证明其谬误;还有安格朗斯基──安格朗斯基从来没想过改变任何事,现在也如他所愿意切都回到了原点。
黑暗中,有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路易斯·桑切斯一下子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他觉得应该是柳子。其实不是,那是迈克的声音。
“好了,大家都缓过来了吧。”伯爵又说话了,“我想我们该穿上太空服到外面去。我们会看见一颗超新星的爆发。”
这只是一个小花招,伯爵只是想让大家换个心情──完全出于善意。他当然知道新星的光芒还远在五十光年之外,只有到下一个大赦之年才能用肉眼看到;他也知道,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
然而,当耶稣基督最虔诚的仆人,雷蒙·路易斯·桑切斯神父有幸看到这一胜景时,他只能在心中默念祈祷,祈求上帝宽慰自己的心灵。
附录
行星锂西亚
(作者:米歇里斯博士,路易斯·桑切斯博士;
标题:锂西亚初步调查报告;
《星际探索杂志》2050年4月号225页;
摘要)
锂西亚是恒星阿里提斯α的第二颗行星,位于白羊座之中,距太阳系50光年[25]。
它的平均公转半径为108,600,000英里,一年相当于地球上的380天。公转轨道大致呈椭圆形,偏心率0.51,因此椭圆长轴比短轴长15%。
它的自转轴与黄道平面完全垂直,在公转过程中绕自转轴自转,一昼夜大约相当于地球上的20个小时。所以,锂西亚的一年有456天。这样的公转偏心率造成了行星上温和的四季变化,冬天漫长而相对较冷,夏天短暂而相对较热。
这颗行星有一颗直径为1256英里的卫星,公转半径326,000英里,一锂西亚年绕母星旋转12圈。
这一太阳系中的其它行星尚未得到探索开发
锂西亚直径8267英里,表面积为地球的82%。因为行星物质密度较小,所以重力也较低。在行星凝聚成形的初始物质中,原子序数大于20的元素比例比地球形成之时要低得多。此外,奇数元素含量与地球相比含量更低;这里普遍存在的奇数元素仅为氢、氮、钠和氯。钾元素含量极低,奇数重元素(比如金、银、铜)只在微观领域内存在,从来不会以元素形式出现。事实上,这个星球上唯一一种以元素形态存在的金属是陨铁。
与地球相比,这颗行星的金属核也小得多,而玄武岩构成的地幔相对要厚得多。星球上主要大陆的构成跟地球类似,都是以花岗岩为主,表面也覆盖着沉积层。
钾元素的缺乏使行星的地质结构极其稳定。地球上蕴含着的主要内能是天然K40放射能,而锂西亚K40放射能的辐射量不足地球的十分之一。因为,行星内部温度与地球相比要低很多,熔岩很少,剧烈的地质运动更少。这颗星球在形成早期就已经是如此形状,自那以后变化极小。不过研究这个星球的地质史多半只能猜测,放射性物质的缺乏使得辨别年份非常困难。
这里的大气构成跟地球非常相似。海平面上的气压是815.3毫米汞柱,干燥空气的构成如下:
氮 66.26%
氧 31.27%
氩 2.16%
二氧化碳 0.31%
其中二氧化碳的浓度较高(分压是地球大气中二氧化碳分压的11倍),这导致了一定程度的温室效应,致使行星的两极和赤道温差很小。两极地区夏天的平均气温是30℃,而赤道地区是38℃;冬天两地的平均气温均下降15℃。整个星球上的湿度都很高,到处都笼罩着雾气,常年阴雨连绵。
七亿年来,整个星球气候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既然这里极少有火山活动,大气中二氧化碳的含量也不会有明显上升。而绿色植物光合作用吸收的二氧化碳,又可以被腐烂植物的氧化分解作用所抵消。锂西亚气温高,湿度大,大气中的氧气含量也很高,所以腐烂植物的氧化分解非常快。事实上,超过五亿年来,锂西亚的大气成分一直保持平衡,没有发生任何显著改变。
这个星球的地理结构也是这种状况。锂西亚一共有三块大陆,南方大陆最大,从南纬15°一直延伸到南纬60°,东西向横跨了星球2/3的周长。北方的两块大陆都接近方形,大小也差不多。南北向大约从南纬10°延伸到北纬70°,东西向各覆盖了大约80°左右的距离。一块位于南方大陆东端的正北方,另一块在西端。在星球的另一面是绵延的大群岛,大小相当于不列颠和爱尔兰,纬度上从北纬20°向南纬10°延伸。海洋一共分五块:南北极地海;分隔南北大陆的赤道海;分隔两块北方大陆,并连接赤道海和北极地海的中央海;最后是浩瀚洋,占据了星球上剩余的面积,东西向跨越了星球1/3的周长,浩瀚无边,大群岛就处在浩瀚洋之中。
在南方大陆上,有一列低矮的山脉(最高峰海拔2263米)沿着南方海岸排开,阻挡了一部分终年不息的南风。西北大陆上有两列山脉,都呈南北走向,在东西海岸附近各自排列,所以极地风可以畅通无阻地吹遍大陆,是这块土地上的季节变换相对明显。东北大陆上只有一些低矮的山丘,分布在南方海岸附近,大群岛上没有什么山峰,呈明显的海洋气候。这里的海洋上也有类似地球的贸易风,不过速度缓慢许多,因为这个星球上各地的温差远远小于地球。赤道海上几乎没有什么风。
除了少数山地,整个星球的陆地基本都是平原,特别是海岸附近;所有河流均曲折蜿蜒,周围伴着大面积的沼泽湿地以及宽阔的河谷。每个春天,河谷中都会洪水泛滥,河面达到数英里宽。这个星球上也有潮汐,不过比地球上温和许多,赤道海的潮水也会定时涨落。除了少数山地以外,各处的海岸都非常平缓,在海水和陆地之间形成了广阔的滩涂。
锂西亚海水的成分跟地球海水相似,只是盐分较低。像地球一样,这里的生命也从海洋中诞生和进化。海洋中有着种类繁多的微生物,植物种类也从海藻类一直排列到海绵类,动物包括甲壳类和软体类。后者种类庞杂,数目巨大,运动迅捷的种类尤其多见。另外还有很多类似于地球鱼类的生物,它们是海洋的主宰,和地球上一样。
对于一个地球观察者而言,锂西亚目前的陆生生物看上去比较陌生,不过也并不怪异。这里没有跟地球上一模一样的植物,不过从大多数植物的外形上看,观察者都可以找到与之类似的地球植物。最令人惊奇的是,这里的丛林保持了完美的生物多样性。开花植物和不开花植物,棕榈树和松树,蕨类树种,灌木和情操都混杂生长在一起,毫无隔阂。这是因为锂西亚从来没有经历过冰河期,所以这里的植物并不像地球上那样,某一时期由某一物种占主导地位。物种共生是这里的丛林法则。
总的来说,这里的植物生长茂盛,森林可以视作典型的热带雨林。丛林中生长着几种有毒的植物,包括大多数看起来可食的块茎。它们数目巨大,看起来像是土豆,可以产生有毒的植物碱,其化学成分尚未得到有效分析。丛林中有数种带刺灌木,内含毒性葡糖苷,可以对大多数脊椎动物的皮肤组织造成刺激性损伤。
平原地区草本植物生长茂盛,在向沼泽地区过渡的地域,植被开始逐渐演变成灌木和亲水植物。大陆上基本没有沙漠,即使是山区,地势也不会太崎岖,到处覆盖着草本植物和灌木。从空中往下看,整个大陆地区完全是一片绿色。只有在山间河谷中,水流切过石灰岩和砂石山体的地方,才偶尔有裸露的岩石,主要成分是难以冲刷的燧石、石英和硅岩。因为火山活动极少,黑曜石极其少见。河谷中还可以经常发现陶土,其中矾土含量很高,肉眼可辨;金红石也很常见。锂西亚不存在沉积的铁矿床,赤铁矿存在情况不明。
陆生动物的种类与地球上的已知种类非常相似。这里生存着一大系列的节肢动物,包括八条腿的昆虫类生物。它们种类极其繁多,体积最大的一种伪蜻蜓类生有两对翅膀,翼展最大可达86.5厘米。这种大型昆虫跟其它昆虫不发生任何关系,但有几种对更高级的动物构成威胁。有几种昆虫生有危险的毒刺(毒素成分都为生物碱),有一种昆虫可以喷射出大量毒烟(HCN),足以使小型动物昏迷不醒。这些昆虫一般都群居生活,有完整的分工结构,就像蚂蚁一样,每个种群都严格按照自己划定的地域生活,互不侵犯。
陆地上还生活着许多两栖动物,有些种类体积较小,外形类似于蜥蜴,但每只脚掌上只有三只脚趾,这点和地球上的情况不同──地球上的陆生脊椎动物一般都有五个脚趾。两栖动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物种,有些种类体积庞大,像成年的瑞士救护犬。除了少数几个体积较小,无关紧要的种类外,几乎所有的两栖类动物都生活在海边的低洼湿地中,而剩下的广阔陆地都被爬行类占据。在各种爬行动物中,有一个种类占据了主导地位。这是一种体形较大,智力发达的动物,直立行走,用一条僵硬沉重的尾巴保持平衡。
有两种爬行动物重新回到海洋中,跟鱼类一起生活。一种具有完全流线型的身体,外表就像一条三十英尺长的大鱼,其尾鳍起作水平舵的作用。它是锂西亚的海洋中速度最快的生物,在生存压力下(它贪得无厌,所以常常处于进食的压力之下),最大游速可达80节。另一种海生爬行动物类似地球上的鳄鱼,在水中和烂泥地中都可以生存,在两种环境中行动都十分迅捷。
有些爬行动物转向天空发展,就像地球上的无齿翼龙。最大的一种翼展可达三米,但体重非常轻。它们一般生活在东北大陆的南方海岸,在海边的崖壁上筑巢,主要捕食鱼类和一些头足类动物,只要能在海面上找到即可。这些飞行爬行动物长着长长的喙和锋利的爪牙。还有一种飞行爬行动物也很有特点,它们进化出类似羽毛的东西,从头顶一直延伸到长长的颈部;但未成年体则完全没有羽毛。
大约100,000,000年前,庞大的陆生爬行动物家族曾面临一场毁灭性的危机,罪魁祸首就是整个家族中体形最小的成员之一。这种小型爬虫采取了最容易的谋生方式:盗取大型爬行动物的蛋。从此巨型爬行动物几乎绝迹,那些幸存下来的(比如锂西亚异龙),数目也跟地球上的大象一样稀少(在更新世的时候,地球上也曾生活着种类繁多的大象)。体积较小的种类比巨型同胞的命运好一些,但它们的数量也远远不能和全盛时期相比了。
只有锂西亚的主导种族是个例外。它们中女性个体的腹部有一个育儿袋。她们可以把蛋产在其中,直到孵化为止。这种动物大约十二英尺高,眼睛生在头部两侧,视野开阔。前肢四个爪趾中,有一个反向生长,可以视为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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