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酷热的夜色中飞驶着,轻风迎面吹来,像柔软的黑天鹅绒。车灯照耀处,向日葵在我的两边闪退到后面。向日葵后边,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漫游者目光的,是大片的罂粟花田。致命的大烟,这才是“机构”在此建点的首选原因。
说来这也很有趣,由之可见“机构”的运转情况呢。
今晚上我们又遇上塞车,一大串运货马车堵住了道路。于是我便回想起旧事来。
很久以前,“机构”曾向地球派出过一个文化科技考察小分队,由一个初级军官和三个“机构”中的人类记录员组成,但由于爆发了被地球人称做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争,小分队的活动被迫中断。他们错过了来接他们的飞船,无法赶到汇合点,于是就趁着战乱,越过一个又一个边界。他们到了俄国,那里正饱受革命之苦;他们向南穿过高加索,途经亚美尼亚,越境逃入土耳其。
他们躲在大阿勒山的山坡上。那是一座高达16946英足的山峰,又名亚拉腊山。他们将呼叫信号机搁在那里,巴望着凭借高高的山势和持续不断的嘟啷的电子鸣音,能够引来一艘’机构”出来搜寻的飞船。
可是直到战争结束也不见有营救的船只,而山高天寒,给养不足已经让他们冷彻骨髓,于是他们朝西跋涉而去,发誓不找到暖和点的地方就绝不停步。这段旅途一定格外艰辛,因为土耳其东部的高原可不是花园。不过当时的土耳其在战争中站错了队,败得一塌糊涂,正被战胜国瓜分,所以小分队总算还走到了头。
最后他们来到阿菲永。暖和多了。高高的黑岩石和阿菲永卡拉希萨尔要塞耸立在他们面前。他们把呼叫信号机藏在废墟中,各自隐身到饱受战争摧残的乡间逃生。这时他们已经会说土耳其语,而逃兵又处处可见。
地球时间转到1920年。一股浩浩荡荡的希腊远征大军逼近阿菲永,妄图攫取一大块土耳其领土。土耳其大将伊斯麦特帕夏不仅挡住了希腊军的攻势,而且还在阿菲永卡拉希萨尔要塞下两次击溃侵略者。
碰上这等事,这4人小分队成员便决定参战。他们从死人身上扒下军服,拿起武器,扮做土耳其士兵亲自投身到第二场战役中。
在接下来的那个月里,“机构”中有人要找个度假的理由,使注意到了这个文化科技考察小分队的失踪。考察本身无足轻重——在过去的几千年里,这是第29次对“布利托-行3”进行考察。日程表上井没有要求立刻入侵,那将是180多年以后的事,可这个机构的军官却得到许可要来一艘侦察飞船。他发现在阿菲永卡拉希萨尔峰顶的呼叫信号机始终嘟嘟做响时,不免吃了一惊。就这样,“机构”的这个小分队经过将近7年的岁月之后终于得到营救。
考察队里的那个初级军官或许是想为自己谋一份闲职肥差,回去之后便提了一条妙计。
隆巴的前任老穆克听从了这条计策。
好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世界其它地方便学着俄国人的样子用起“护照”来,不过这办法并没有使俄国政府免受革命之灾,显然是个笨法子,自然各国政府因此就愈发趋之若骜。这样一来,要不了多久,在入侵前对“布利托-行3”的渗透就会十分困难。
老穆克很能干。他非常清楚,在进攻之前“机构”将要派人搅乱敌方军心。这里面包括各种角色:各国的街道上届时都要有人尖叫:“入侵者来啦!逃命去吧!”还要在电厂安插控制人员,届时炸掉工厂;军队中要派人煽动队伍逃跑的军官;而新闻界也需要混入几名出版商,好在题头上印出:趁来得及,赶紧投降!诸如此类的事情。常见的谍报手段。
可这条妙计最打动人的是:资金!
要知道,凡在敌后搞情报工作的间谍组织都面临如何筹钱的难题。沃尔塔尔的钱自然是用不上的,何况也无法兑换。搞情报花销很大,可抢银行又会引起注意。大量带入黄金和钻石则有被人顺藤摸瓜的危险。把敌人的钱拿来花太危险!
那位下级军官带来一条消息;“布利托-行3”上有个叫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在1914年通过了一条“哈里森法案”,到1920年已经推行得卓见成效。它限制非法买卖毒品,也就是鸦片。于是,鸦片的价格自然飞涨起来。而阿菲永附近就种有罂粟。那儿是世界主要的鸦片产地!
鉴于小分队是战胜国土耳其的“老战士”,所以他们在那儿办事很“方便”。真是“方便”!他们是战斗英雄,还是新当政的穆斯塔法·凯末尔“土耳其之父”的革命战友啊!
于是老穆克遵从沃尔塔尔的治国方针(“干得及时,掌握主动”),批准了这个计划。结果没花几个钱便成立了“布利托-行3”基地。
在隆巴接手之前,没人对那个基地动过脑筋。它几乎无人照管,仅仅是个分支而已。后来隆巴利用穆克渐高的年事,据说还适当地搁了点毒药,接管了“机构”。这时地球上大约是20世纪70年代早期。
隆巴想尽一切办法来实现他的野心。他接到一份报告,说“布利托-行3”上那个渐渐不容轻视的美利坚合众国已经查明,经由格克辛特之手流进该国的大部分鸦片都来自土耳其,美国人开始给土耳其大笔贷款企图阻止它继续制造鸦片。隆巴因此而对那个无名的基地另眼相看起来。
隆巴早已成竹在胸,所以他并不惊慌。他已经料到土耳其的政客在接到美国人的款子后,是不会把钱再转交给农民的,这样,阿菲永地区就会发生灾荒。
隆巴忽然看到了他在沃尔塔尔的可乘之机。沃尔塔尔还从没有人用过毒品:大夫们用的是气体麻醉剂,细胞学家则完全可以解除病人的疼痛。他研究了“布利托-行3”政治史中的毒品,发现一个叫英国的国家曾经用鸦片完全瓦解过一个民族,还征服过中国政府。他由此而构想出他在沃尔塔尔的前程。
他出钱购买那些饥馑的农民手中的剩余鸦片,以此来救助他们。他越来越重视451处在“机构”中的地位,三番五次地撤换其负责人,最后终于找到一名军校毕业的军官来管理它——这人就是我。
美国人很快就终止了贷款资助。
不过如果说“机构”的人从前行事很“方便”的话,那他们今天简直就成了“香饽饽”。“机构”已经成为阿菲永的主宰,要是隆巴时来运转,他不久就会成为沃尔塔尔的主宰。
“机构”地球基地的人员都是土耳其战斗英雄的后代,像土耳其其它地方一样,他们也到处摆满穆斯塔法·凯末尔的石膏像,要知道他可是“土耳其之父”,现代土耳其共和国的缔造者啊。
革命万岁!
鸦片万岁!
“机构”万岁!
隆巴陛下(倘若他在沃尔塔尔的阴谋能够得逞的话)万岁!
我不再沉思。管它什么牛车马车货车的,我们终于回到山中。我的别墅就在那儿!
这房子过去的主人曾是一位土耳其老爷,他是前朝的一位贵人;在他之前的房主可能是位拜占庭老爷;再往前是位罗马老爷;再往前是位希腊老爷;再往前,天知道是谁呢!土耳其是“布利托-行3”上古代遗址最多的地方。它是欧亚两洲的交通路口,凡是留下名来的地球文明部族几乎都先后在此实行过殖民统治或建立过帝国!这里是考古学家梦寐以求的地方——到处都是废墟古址!
缔造基地的那个“机构”的初级军官曾将这个别墅重新整修一番,在里面住了很久。房屋维修经费有专款拨出,定期发放,有一次隆巴·希斯特忽发奇想要亲临巡视,因此不免又把专款增加了许多——不过他却根本没来——任何一个“机构”的头儿都不敢离开沃尔塔尔半步,否则便有性命之虞。
这别墅依山而建。门柱高大,墙壁伟岸,墙里是方圆6英亩的园地和罗马样式的低矮房子。
别墅里漆黑一片。我没有提前给他们打过电话。我想让他们大吃一惊。
“出租汽车”司机把我的行李搁在黑乎乎的大门口。他是个老资格的“机构”成员,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还干过强奸幼女的事。
借着老牌汽车仪表盘上的微光,我看见他正向我摊着一只手。
要是在往日,我会恼火。可是今夜,在天鹅绒般的夜色中,回到家的我心情愉悦,便伸手到口袋中掏钱。
土耳其里拉每年的通货膨胀率大约是百分之百。我上一次使用里拉时,它和美元的兑换率大约是90里拉换一美元。可美元也在贬值,我猜现在的情况一定是150里拉换一美元。再说,我们的钱是些“伪印”;要是有人能将它弄出土耳其就算他运气。而我新发的命令又让我财源不断。
我抽出两张钞票,误以为是一张,就这样递了过去。
他拿过去凑在仪表盘灯上细看——我心头一紧!我竟给了他两张1000里拉的票子!或许值13美元呢!
“绝啦,”司机用美国俚语说——他和这儿的人一样既讲英语也讲土耳其语——“绝啦,格里斯长官,你想把哪个家伙送上西天?”
我们俩全尖声大笑起来。这里黑手党猖獗,美国土匪的黑话竟成了开玩笑用的口头禅。我感觉真是到家了。
我又掏出两张1000里拉的“伪币”。我掀起雨衣领子,从嘴角吐出几句美国话:“听着,伙计,有个娘儿们,妞儿,小丫头,晓得吧。明早她乘飞机从大城市来。你去机场盯着点,一瞄着她就带她去当地的郎中那儿,查查她是不是干净,要是大夫抬手放过她,你就开车载她来这儿。要是她不怎么样,没过关,你就开车载她兜兜风,送她回老家!”
“头儿,”他竖起拇指,做出开枪的样子,“你可成大人物啦!”
我们又是一阵尖声大笑。然后我又塞给他两张票子,他兴冲冲地急驶而去。
噢,回家真好。这才是我的生活。
我转身就要冲着房子大叫,唤人出来替我拿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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