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边视觉中,我看到赫勒的镜中像。他穿着那套崭新的“便装”。那是一件浅蓝色垂皱夏装,便于更换,不过口袋却有些鼓胀。蓝色衬衫领口很宽。看上去很拙朴,但却叫他愈发显得年青了。可是,裁缝这是白费力气,因为他仍旧在金发的脑袋上扣着那顶红色棒球帽。此外,他走过大厅时我听出他脚上也照样穿着那双棒球钉鞋!也许他算得上干净利落,也许有人还觉得他相当英俊,可他还是不懂得该怎样从事间谍工作,该怎样不引人注目!棒球帽还好说——他自认为这是工作时的打扮。而钉子鞋呢,只是因为他没有更舒适的鞋了。
白痴!
不过我可以容忍。他是个在劫难逃的人啦。
他走到保险箱前停下脚步。我记下了他的暗码。
他把钱在保险箱内铺开。
我听到别的僻静地方传来压低的语声。我拧大音量。有人在通话!我能听见双方的话!他们讲的是意大利语。
“……那么这不是他睡过头的借口!”是芭比·科利昂的声音!
“可是,芭比,”凡塔乔说,“这跟姑娘们毫无关系啊。那两个联合国的大人物把他们国家交给联台国的一半会费都花在这个地方,还是多亏赫勒没让他们反目为仇。”
“凡塔乔,你是不是想指责我对此未加赞赏?”
“不,不,我的天啊!”
“凡塔乔,你是不是想耽误这孩子的前程?”
赫勒在一张一张地点着钞票。他好像觉得其中有几张假钞。
凡塔齐好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终于,他喘着粗气说:“哦,芭比,你怎么可以讲出这么可怕的事来!”
“你很明白受教育的重要性。你嫉妒他,就想让他和那些小流氓同流合污,落一个那样的下场,对吗?”
“哦,不!”凡塔乔带着哭腔说。
“那么请给我解释一下。我会听的。我也不会朝你大吼大叫。我会耐心地听你解释。回答这个问题:两天前,凡塔乔,我在星期日的报纸上读到帝国大学开始招生的消息。可是,凡塔乔,当我平心静气、耐心和蔼地问你那个简单的问题,‘那孩子是否已注册入学?’你却给了我一个荒谬的回答,说他睡过了头。”
凡塔乔想要说话。“芭比……”
“听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男孩子们没一个爱上学的,”芭比照旧说下去,“凡塔乔,你是知道的,非得赶着他们,他们才会去上学的。休知道非得强迫他们才行。我自己的兄弟们,愿主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就是挨了揍才肯去上学的。所以没理由跟我说这些。”
“芭比,我发誓……”
“所以,凡塔乔,你听我说完,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拿出长辈身份来管束这个孩子?为什么他不肯听你指挥?听着,别跟我犟嘴。过半小时后,立刻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他是否已经入学。”
传来一声尖利的“咔哒”。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赫勒已经做出判断,有些钞票上印着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头像,所以不是假的。他小心地把钱包好。但他并不满意清点的结果。他摇摇头。
他的口袋里鼓鼓的,天知道他装了些什么东西,这会儿他又塞进口袋里1.5万美元。
他锁好保险箱,正要离开雅棕榈,凡塔乔的声音却从办公室里停出,叫住了他。
“我能和你谈一会儿吗,孩子?”
赫勒走进去。
凡塔乔耷拉着眉毛。他看上去非常沮丧。他朝一把椅子指指。但是像所有的意大利人一样,他并没有开门见山地谈。意大利人认为那样做是很没有礼貌的。
“唉,孩子,你和姑娘们处得怎么样啊?”他很愁苦地问道。
赫勒哈哈一笺说:“哦,对付女人可太容身啦。”
“要是你干我这差事,就不会这么说啦。”凡塔乔说。
啊哈,我嗅出点味道。凡塔乔在吃赫勒的醋。他怕赫勒会抢走自己的饭碗!
“我说,”赫勒说,“这件事我只有找你帮忙。”
“什么?”凡塔乔很警觉、很戒备地应道。
没错,他正嫉妒得难受呢。
“嗯,是这样,”赫勒说,“我略有点积蓄。不过我认为还差得远哩。”
“做什么用?”
“嗯,我要在这个星球上做点事。”
“你是说你想统治全球?可是,孩子,没有毕业证书,你是永远也做不成的。”
“哦,那倒是真的,”赫勒说,“可是,钱也一样。我原想问你这一带可有赌场。”
凡塔乔气得直蹦高。“赌场!你一定是疯了!咱们来赌赌筹码,我告诉你,孩子,你会连衬衫都一起输掉!没有不做弊的!”
哦嗬,凡塔乔气势汹汹啊!他是不是在嫉妒赫勒?
“那么好吧。”赫勒说。他拿出一份《华尔街日报》,掀到“市场预测”那一页。“我看出,大家是看每日的行情涨落来决定买卖吧。”
凡塔乔伸手将报纸推开。“这可是个扔钱的好办法,孩子!”他火气冲天。
就在那时我忽然想到,也许凡塔乔可以成为我的盟友。他显然对赫勒怀有敌意。我开始琢磨这背后的原因。
赫勒又翻开另一页。“那么这些又如何?显然天天价格都有变化。”
“那是股市!”凡塔乔说,“这是通向破产的大道!”
“可是,你怎样买卖它们昵?”赫勒问。
“你得找个代理人。一个股票代理人。”
“那你能给介绍一位吗?”
“那群骗子!”凡塔乔骂道。
很明显,他并不想让赫勒上进。他神经紧张,躁动不安。我信心更足了——也许我的确可以和他联手。
“你可认识这种人?”赫勒仍问。
“唉,去查那本保密的电话号码本吧。我可不想掺和这事。而你,孩子,也不可以。听着,孩子,你曾跟我说过你要上大学。”
“不错,”赫勒说,“要想让人听你讲话,得先拿出毕业证书。”
“耐。”凡塔乔说。不过他有些烦躁。“我叫你进来就是为这件事,孩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赫勒摇摇头,凡塔乔便说,“是帝国大学报名周的第二天。你带身份证件了吗?”
“就在这儿。”赫勒拍拍口袋。“可还有整整一周呢……”
“你,”凡塔乔严厉地说,“你这就给我去报名!”
“可我有一周……”
“安静!”凡塔乔说着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册子:《帝国大学秋季课程表》。签名栏上写着“乔万尼·凡塔乔”。我记得他叫凡塔乔呀。“你的专业?”
“嗯,我想,是机械工程吧。”赫勒说。
“哪一种?”凡塔乔追问。
“这个嘛,如果你能把那本书给我,我可以细细阅读,也许一两天后……”
凡塔乔这下可真是火冒三丈啦。他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脾气?
他拍着书问:“‘空间科学机械工程’?‘生物工程’?‘土木工程机械制造’?‘电子与计算机工程’?‘矿业工程’?‘核工程’?或者只是泛泛的‘工程’?”
“核工程。”赫勒说,“这个听起来还不错。可是……”
凡塔乔提高嗓门,“他们这个专业有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那么,就上这个系吧!核工程!听上去真威风。”
“不过,”赫勒说,“我想……”
“好啦!”凡塔乔说,“给你,这是一张帝国大学的地图。瞧,这里是图书馆。不过这才是行政大楼,这是大楼的入口。这是一张地铁路线图。你步行去附近的这一站,然后穿过城区,在时代广场坐地铁,转乘1路车,在第116街的帝国大学站下车,然后沿路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直接进入行政大楼,你要在那儿报上名!明白吗?”
“呃,是的。我很感谢你的热情帮助。不过既然有整整一周……”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凡塔乔坐在那里用古怪的眼光正看着他。
凡塔乔又振作起来。“孩子,你从前在纽约这一带生活过吗?”
“没有。”赫勒说。
凡塔乔立刻做出很亲密的样子。“那你太不懂事啦。听着,孩子,在一个陌生地方不守当地的规矩,这可会要命的呀。”
“那倒是真的。”赫勒说。
“听着,孩子,”政治学硕士说,“这儿就有一条关于救人性命的规矩,是美国印第安人的传统。而印第安人的律例是首要的,完全有效力的。你是否知道,当你救了一个人的性命,那人从此就要全盘为你负责?”
我惊得目瞪口呆!凡塔乔告诉赫勒的是地球上中国的习俗!只是完全颠倒地运用了它!根据我们“机构”的调查,在古代中国,倒的确有救人救到底的说法!所以我们告诫所有成员万不可在中国救人!凡塔乔这是在歪曲纂改所学的知识,而且他一定十分明白自己是在瞎编乱造!
“你这么肯定?”赫勒问。
凡塔乔得意洋洋、盛气凌人地看着他。“那当然。我是政治学硕士啊,对吧?”
“对。”赫勒半信半疑地说。
“而你救了我的命,是吧?”凡塔乔说。
“这个嘛,好像是吧。”赫勒说。
我突然明白过来!凡塔乔!他是个小个儿男人,只有5英尺2英寸高。在西西里岛旁边就是科西嘉岛,那儿也曾出过一个自卑感很重的小个儿男人。在赫勒的行为举止面前,凡塔乔备受自卑情结的折磨!赫勒的成就让这个西西里人深切地感到地位不稳。这样我就全明白啦:凡塔乔并不是他生来就有的名字——不过是个诨名罢了!在意大利语中,凡塔乔的意思是“占便宜”!
凡塔乔站起来,挺直了短小的身材,几乎与坐着的赫勒平平相对。他严厉地注视着赫勒。然后这位政治学的硕士说:“你既然救了我的命,就必须事事听我安排!从今往后就这么定了!”
赫勒的样子一定非常沮丧。“我明白事情好像就是如此。”
凡塔乔的脸色顿然开朗。“那么,就这样吧!来根雪茄。不,我忘啦,你不可以吸烟。这儿,吃块薄荷糖吧。”他把糖盒朝赫勒一推。
赫勒拿了一块,凡塔乔转过来拍拍他的后背。“那么,咱们从此就各守本分,如何?”
“好吧。”赫勒答道。
“那么,你这就去乘地铁,马上报名注册!”不过他说这话时倒是笑容可掬。
赫勒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凡塔乔陪到门口,伸手替他打开房门,在他背上又拍了拍。
赫勒回头看时,挥手告别的凡塔乔笑意灿然。
唉,想搞明白西西里人可真不容易。这个凡塔乔好像狡黠善变,很靠不住。我有些犹疑,不知是否该信任他,让他加入我的计划。不过,疯狂的嫉妒心理和强烈的自卑情结,这些我总是用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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