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们从军械管理员那里领到M-16之后直奔地狱而去。
不只是三排,整个八百人的训练营全部上车出发,组成一条橄榄绿色的卡车长龙。我们仍旧乘坐那种老式军用卡车,排气管喷吐着大量的柴油黑烟。这些老古董自从汽车进入电力驱动时代后就再也没露过面。车队向西进发,朝匹兹堡方向驶去。一天前,那里还有繁华的商业区,高耸的摩天楼和嬉闹玩耍的孩子,现在,这座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上空飘荡着布满浮石灰尘的愁云残雾。与此相比,呛人的汽车尾气实在无关紧要。
卡车的帆布顶棚下,我们面对面坐在后厢两侧的长椅上,身体摇来荡去,不住地哆嗦。
有人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带武器?难道那些该死的外星人这次着陆了?”
“是为了镇压抢劫。”
“该死!我可不会朝自己人开枪。”
“自己人随着轰的一声已经全完了。现在只剩下一些趁火打劫的家伙。”
“还得去赈济那些倒霉的老百姓呢。”
军用卡车中的谈话可不像上议院里部长与议员之间的问答那么体面。
敞开的后厢挡板外,是一派宾夕法尼亚的田园风光。起初,我们发现偶尔看到的几头牛在封冻的原野上觅食。随着匹兹堡越来越近,路边那些牛显得步履蹒跚,又聋又苯,辨不清方向。看样子,即使过了一天,大爆炸冲击波在它们身上产生的影响也还没有消失。
接近城市时,车队放慢速度。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是缓缓移动的人群。市民们在公路上排成长队,纷纷逃离那片硝烟弥漫的废墟。一辆辆汽车向城外开来,一些衣着考究的人推着购物手推车,上面堆满塑料垃圾袋。父母们用拖车和庭院拖车拉着自己的孩子,艰难步行。
有的孩子向我们挥手。在卡车前灯照耀下,他们的父母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吃惊地瞪着我们,那副神情好象我们都是疯子。不然他们就是疯子。
等我们闻到这座死城的味道时,四周已经一片漆黑。
那是烧焦的建筑物和尸体发出的味道。“一片漆黑”并不准确,匹兹堡还在燃烧,红色的火苗在那片低云的映衬下照亮了我们的脸庞。大家跳下卡车,心怀感激地伸展一下双腿,而后马上整队集合。
我们身旁的住宅区是一排单层房屋,旁边是一座完好无损的二层住宅楼。这些房子有些年头了,院子里刚被摧毁的树木长得和我大腿一样粗。所有东西上都积了一层好几英寸厚的粉尘灰烬,而灰烬仍然不断地从天上洒落下来。
雅克维茨上尉召集全连训话。空中飘荡的灰烬把他的头发染成了灰色,即使他戴着政府配发的纸口罩,也还是被呛得咳嗽起来。
他抬手捂在嘴上,“你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上级命令我们停止训练,对这个地区提供援助。我们的任务是,搜寻幸存者,防止抢劫事件,救助难民,以及支援军情组的行动。”
我们那些卡车后厢的智囊团猜到了大部分任务。但军情组是怎么回事?军情组是指军事情报部门,这里同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站在严寒里焦急地等待了一个小时,灰烬像雪片一样漫天飞扬。雅克维茨上尉一直用无线电联络。四周人家的窗子亮起了一支支蜡烛和油灯。从投在窗户上影子可以知道,屋里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在好奇地向外窥视。他们就是那些交了好运的幸存者。但他们没有电,没有水,没有暖气,没有食物。
一辆小型卡车驶到我们面前,落下后厢挡板。我们从上面卸下一只只箱子。那些是军用C级口粮。一吃这玩意儿,平民百姓就该知道为什么说战争是地狱了。如果我们的任务只是待在这里分发食品,那还不错,至少比深入市区安全一些,城市中心还在燃烧。
那辆卡车卸完货后,一位教官叫住我,让我爬到车后货厢里区。“有什么事吗,训导士官?”
他耸耸肩,“军情组那些鬼魂需要一个活人的身体暖和暖和。万德,你正好可以当个志愿者。”
鬼魂们。军事情报组要我这个被烤得半熟的新兵去做什么?
卡车歪歪斜斜地启动了,将沃尔特和排里的其他人抛在身后。我靠在帆布棚壁上,颠得七荤八素。看着他们在飘舞的灰烬中渐渐消失,我的喉咙哽咽起来。他们不是我的亲人,但我所拥有的只有这些人了,而现在,我正在离他们而去。
我一个人在车厢里颠动着,为自己感到难过。几分钟之后,我发现外面的光亮变得发红。我不再冻得发抖,空气中弥漫着恶臭,烈焰燃烧的声音更响了。
我掀起侧面蓬布向外望去。倒下的木头电线杆上缠绕着黑色电线,让大街变成了障碍训练场。一辆辆汽车侧躺在路旁。房屋窗户全都支离破碎,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
卡车停稳后,我跳下来。现在,我离爆炸点更近了。
火焰的热力烘烤着我的双颊。熊熊火舌吞噬着空气,生出阵阵热风,揪扯着我军装的衣袖。我猜,如果外星飞弹落在城市正中,那么我现在的位置距离市中心大概只有几英里。附近的建筑物倒塌了一半,但基本上还可以辨认出来,是些砖砌的仓库或者办公楼。即使在爆炸发生一天之后,城市中心地区喷吐出的烈焰也还有半英里高。火焰燃烧时的咆哮声震荡着街道,使散落在地面上的碎玻璃纷纷颤动,将橘红色的火光反射到各个方向。
还没等我眨一下眼睛,卡车就掉头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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