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枪来对着它,“举起手来!”好吧!我还能说什么?或许它能从我的语调中领会我的意思。
那个虫虫——我只看了它一眼就为它取了名字——把它的头端朝我这边弯了过来。
我们都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的心怦怦直跳。
墙上的一排绿灯闪动起来。它的头端慢慢摇摆着,就像一条眼镜蛇从篮子里探出头来。
它可能是在向我问好,说不定是在向我施催眠术。
我用拇指扳开信号枪的机头。
它从马桶上溜下来,绕到我的左方。这家伙向前蠕动着身躯,像一只花园里的蜗牛,但它的速度要快得多。我也绕了个圈子,手中的枪微微颤抖。
我现在是在它的地盘上。我只知道,自己下一步有可能踩到一个陷阱上,这样它就能松开翻板让我掉进去,然后再把滚沸的热油浇在我身上。
嗵的一声响。
我的目光向下扫取。像敲鼓一样,我的脚正踢在一件黑色的东西上。它闪闪发光,内部中空,和那虫虫一般大小,而且也是同样的形状。它在地板上摇摆起来。
虫虫向我跳起来,我连忙向后退开,我们之间保持着十英尺的距离。
“这么说你不喜欢我靠近你的衣服。”
从它腹部的侧面鼓起一个大包,进而变成了一只章鱼似的触手。这只触手向地面上躺在它外衣旁边的一根弯曲的金属棒悄悄伸去。那是一支枪吗?
我用自己的枪向虫虫指点着,手指扣紧扳机。“别动!”
它停住了。
“好孩子。”我点点头。
它的触手向那根金属棒激射而出。
我向前一跃,我的手套先伸到那里,那根小棒猾到了虫虫够不着的地方。
我费力地从地上站起身,把身体挡在它和那件武器中间,一面用信号枪指着它,一面向它走去。它退后一步,又一步,其实不能叫做“步”,因为它只是一下一下地向后蠕动。实际上,这个房间没有拐角,但有一个狭窄的圆形顶端。我逼着它一直退到那里,它被困在那儿无法脱身了。
它前后晃动着身体。我捉到它了,而且它自己也明白。
突然,这条虫虫像一只被刺破的气球似的瘫倒在地。
我待在原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一直数到十。
虫虫还是一动不动。
它身体的颜色在逐渐消退。
更多的黑色黏物从它的尾部流了出来。
“啊?你把自己给弄死了。”我退后几步,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在头盔中呼哧作响。
也许它并没有死。信号枪在我手中摇晃。我合上机头,把枪扔过去砸在它的身体中部,它纹丝未动。
我慢慢向它靠近,捡起信号枪放进口袋里,随后用脚尖踢了踢它,感觉像是踢在一团果冻上。它的确死了。很好。
霍华德曾经讲过,飞弹中可能会有一个神风敢死队队员般的驾驶员。作为一个执行自杀式撞击任务的虫虫,它的灵魂早已死去,所以,吞下某种毒杀蜗牛的药片对它来讲并不是太为难的事情。它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为了上帝和国家而牺牲——但愿它也拥有这两样东西。我猜,正是这种牺牲让它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战士。
“霍华德?”我的无线电比这虫虫还要死气沉沉。
突然,我的毛发又直竖起来,就像我刚才意识到那虫虫的存在一样,现在我又一次感到这里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某个东西发出嘶嘶的叫声,然后是另外一个。
我转过身。
我进来的那个入口处挤满了虫子。它们狂乱地摆动着身体朝我爬来,就像从一堆一星期前的大便上蠕动而出的蛆虫。
我向后一跃,抓起虫虫的那根金属棒。有些虫子也用触手举着武器,那些触手似乎只要它们愿意就可以随时从身体上的任何部位长出来。有个家伙举起它的枪——现在我认定那些金属棒就是枪——向我瞄准,它的触手缠附在小棒一端的圆环上。扳机!我马上把我的小棒指向它,也扣动了我武器上的圆环。
在它向我开枪之前,一种东西从我的武器顶端飞射而出,穿过它身体的中部。它就像一块一百磅重的新鲜肝脏一样倒在地上。
它身后肯定还有四十条虫子。它们从入口出呈扇形散开,有些家伙正在用它们的枪向我这个方向瞄准。
我抓过虫虫的尸体扔在脚边,把它当作掩蔽物,然后拖着它向房间对面的入口处退去。
虫子们一直没有开枪。我拖着虫虫的尸体退回管道里。
两个家伙扑向我,它们那种弯曲的武器侧面有着刀剑一般的边缘。它们用触手中的利刃向我砍来。我畏缩着向后撤退。如果它们砍破了我的宇航服,就算我能从这里逃出去,也无法穿过真空回刀登月舱上。而且,如果这里的空气进入我的宇航服内,我很可能被毒死。
没等它们靠近,我便用刚刚获得的武器两枪将它们撂倒。随后,我冲向前方,把它们的尸体拖进入口,摞成了一道黏糊糊的青绿色防御工事。
我拦腰抱住自己的战利品,把它毫无生气的身体举到我的肩膀上,就像扛一袋面粉,顺着通道爬回去。我迅速前进,同时多加小心,既没有让虫虫也没有让自己的身体挂在空气调节孔上。我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一群虫子挡在前方,不知道身后那四十只虫子已经追到什么地方了,我无路可退。
我用夺来的武器连续射击,在虫阵中一冲而过。我扛着虫虫向前猛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膝盖推着这些虫子前进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已经爬了多远。有好几次,它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像能够在墙壁中穿行。我只是开上一两枪,从它们中间冲过,然后继续前进。
虫虫和我都不算很重,但我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更糟糕的是,我的速度越来越慢,而且我的这支虫族武器已经不能射击了,我不知道是因为子弹打光了还是坏了。
最后我发现,它们并没有在我身后追来,而且也不再突然出现在我的前方。
我在一个管道交会处停下,把虫虫抖落到地面上,坐下来喘一口气。我背靠再管壁上,从现在的位置可以同时看到各个方向。
那些虫子到哪儿去了?我刚才肯定看到了四十条,大概杀掉了十条。灯光还在频频明灭闪烁,而那种警报声仍旧在一高一低地悲鸣。
警报。我猛地恍然大悟,这些声音和灯光就是在发出警报。它的意思是:“快逃!”“弃船!”
这种解释合乎情理。虫虫为了避免被俘才自己一命呜呼,它的同伴也肯定已经做好准备,要炸掉这枚飞弹,把它们自己,还有我,炸成芜菁大小的碎块,这样才能防止被俘,所以它们才停止了追击。
我还有多长时间?
我顺着与现在这个通道相关的那条比较狭窄的管子看去,发现里面的地面上躺着一个白色的长方形物体。我爬到那东西旁边一看,是一本书,上面写着《太平洋逃生手册》。
我转了一个大圈子,现在又回到了当初爬进百老汇大街的交叉点上,前面就是那条通向外舱口的管道。当时我正从大腿口袋利向外掏信号枪,这本小册子便从未扣紧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呜呜的警报声高了八度,高低变化的频率更快了些,灯光也是如此。
飞弹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死期将近。
我向狭窄的管道前方看去,一百英尺之外应当就是那道把我囚禁在这里的舱门。如果它能在紧急情况下让外面的修理工虫子进来,目前在飞弹即将自毁的时候它也应该能够从里面被打开。还有一种可能,或许它能感应到一条虫子的存在,当虫虫靠近它的时候自动开启。只是大概有这种可能,不过,我现在已没有选择。我推着虫虫爬进这条管子,它在我身前,就像一只洗衣袋。
当初从这条管子爬进来时,它已经显得很长,我的速度也很慢,现在,它简直好像没有尽头。同时,闪灯和警报声的脉动频率更加紧密,让我感到灯光几乎不再闪烁,而警报声简直连成了一片。
最后,我终于看到了管子的尽头,那扇门仍然紧闭着。我的心一沉,但还是把虫虫朝前推去。
我把它推到距离舱门十英尺之内的地方,没有反应。我把它像大号木偶似的摇摆晃动,还是没有反应。
在这个大家伙爆炸之前还有多长时间?几分钟?几秒种?
如果我当着亚伦·格罗德的面接受了那份好莱坞顾问的工作,他大概可以不让宪兵把我带走,那么我现在可能躺在游泳池边沐浴着人造阳光,正在对克蕾茜身上的比基尼打主意,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当这玩意儿爆炸时,我会有什么感觉吗?或者,在我的神经没来得及把疼痛传到大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碎片了?
我把虫虫的头端顶在舱门上来回擦动,没有反应。
在亚伦·格罗德拍的电影里,一位身陷绝境的英雄会把门射穿,然后成功脱险。
那把信号枪仍旧塞在我大腿处的口袋里。我把它抽出来,后退十英尺。我把虫虫挡在身前,用信号枪瞄准舱门,随后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没有反应。我再次用力扣动扳机,劲头之大让自己的手都颤抖起来,但还是没有反应——我最后的希望全都毁在一颗七十高龄的哑弹上了。我能感到自己紧闭的双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那是眼泪。我会无端地死在这里。
我睁开双眼。在紫色的灯光中,我看到了自己自己紧握枪柄的手,还有拇指上方没有扳起的枪机。
我用颤抖的大拇指把枪机向后扳开。
这颗七十岁的信号弹射出去以后,会有什么用处呢?如果它在近距离内反弹回来射穿了我的宇航服,那该怎么办?
我不懂得如何祈祷,所以只能说一声:“伙计,求你了。”
我在扳机上增加了一盎司的力量,随后感到松开的撞针弹了出去。枪机缓缓向前画出一道弧线,就像是在一团粘稠的糖浆中穿过。它击发了弹筒的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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