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寒测试的一部分内容就是把你的屁股冻掉。黑尔营的严寒每时每刻都会让你冻掉屁股,但除此之外,耐寒测试还有别的目的。
智囊团已经估计到,在不穿电热军服的情况下,人类会在木卫三上冻死,所以他们发明了灵巧式防寒服。这种防寒服功能很强。内含的芯片能计算出在电池电量不同的情况下你身体需要的热量是多少。它让你能活下来,但不是很舒服。
或许你会疑惑,电池的消耗为什么会成为问题的重点。首先要记住一点,埃特纳电池系统起初并不完善。如果在过去的几年中你一直住在山洞里不问世事,你会以为埃特纳系统像现在一样,是一套挺管用的行头:通过内建在衣服中的柔性条带和杠杆把身体活动时产生的能量储存在可充电电池里,像内燃机汽车里的交流发电机把引擎产生的动能转化成电能再对电池充电一样。穿着这样一套电热服,你只需要喘气就能保持一定的电量。
但在我们参加耐寒测试的时候,电池服里用的是常规电池。一名新陈代谢旺盛的步兵也许可以不用更换新电池就在战场条件下坚持一个白天;而另外一名士兵却可能在十二小时内冻成冰棍,因为他的芯片计算出他需要更多的热量来暖身,于是,他的那块电池由于需要提供更多的热量来暖身,于是,他的那块电池由于需要提供更多的热量过早地消耗光了。还有,一支只能在十二个小时内作战的部队是不可能被派往木卫三的。
进行耐寒测试的时候,要在一万两千英尺高、常年被冷风扫过的山脊上,挖出一排散兵坑,每两名步兵在一个坑里进行测试。风寒指数是平均零下八十华氏度。你要在坑里蹲上整整一天,靠你的军服维持体温,自始至终挣扎在痛苦的边缘上。这种测试没有补考机会,除非负责检测的机械发生故障。如果你能坚持一天,就可以留下来。但如果你对寒冷比较敏感,而且在十二小时内用光电池储存的能量,你就会体温过低,从而被淘汰出木卫三远征军。这种测试既简单又实用,同时是一种该死的折磨。
每名士兵都佩带着一枚手指芯片,这样教官就能定时对士兵身体的核心温度进行监测。如果一个家伙出现体温过低的情况,那么他虽然被淘汰出局,但还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当卡车把我们拉到山脊上的时候,即将和我蹲在同一个散兵坑里的战友身体一晃,靠到我身上。不过她马上抽回身体,像一个星期之前一样。
如果说我对芒奇金——阿里就是这样称呼她的——还怀有什么浪漫想法,那些念头也早在一个星期前就烟消云散了。当时我们在靶场参加机枪手测验,师部将根据射击成绩排出的名次决定每个人今后的分配。芒奇金和我并列第一。我们很可能都会被派往司令部直属营(而我已经在那里了),但我们必须再来一次决赛,这样才能决定谁是射手谁是装弹手:射手是老大,机枪应当由射手来背,装弹手则背分量更重的弹药。
那些失败的竞争对手都站在我们身后。轮到她站在机枪后面了,她紧闭双唇,手指紧张得直抖,眼睛死盯着靶场前方六百米外的靶子。
“祝你好运!”我说道,她当时正趴在机枪后面调整准星。
“我才不需要什么运气呢。”
而我也不需要一个傲慢无礼的埃及公主,或许她只是想掩饰自己的紧张。我本想对这位前中卫穆莎拉来点外交礼仪式的客套,而不是一句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话,我不想在她集中精力时让她分心,可我嘴里竟然蹦出这么一句:“你只需要别人在你屁股上拍一巴掌,芒奇金。”
有些家伙笑了起来,随后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芒奇金,这是个受欢迎的外号。如果被人起外号的那个家伙对它恨之入骨,这个外号会格外受大家欢迎。
她一下子满脸通红,皮肤变成了浅棕色,同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目光就像黑尔营的寒气一样逼人。然后,她用下巴抵住枪托,整个射击场静了下来。
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再不敢取笑身材矮小的人了——这场比赛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芒奇金撂倒了所有靶子,随后又讨来另外一条子弹带,将坦克炮射击时打剩下的几个靶子钻出一个个窟窿——那些靶子在一千米开外。
我甚至没有机会再射击。
就这样,一个星期之前那天,她从机枪后站起身,拍拍军装上的尘土,“万德,这同拍一下屁股比起来怎么样?”她朝地上的枪挥挥手,“把它擦干净,万德!”
“万德!”这个声音突然把我从回忆重拉回现实。运送参加耐寒测试士兵的卡车发出刺耳的长音停了下来,我那位仍旧怒气冲冲的射手又一次摇晃着撞到我身上。
“我已经讲过了,第一对快点出来。万德和芒奇金!”威尔先生在大叫。这次行动由他领导,这家伙是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的队员。他同奥德年纪相仿,也没有军官衔,是一位高级军士长。他高声怒吼,声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三十秒后,那位被我永远授予“芒奇金”称号的姑娘同我一起站在狂风肆虐的山脊上。卡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冷风把寒针一样的雪片刮到我们没有被口罩遮住的皮肤上。
我用戴着连指手套的手拍了拍裹着厚厚军服的肩膀,指着雪花飞旋的散兵坑,大叫道:“躲躲风吧!”
她点点头。我们挤进去之后,我发现她战栗得如此厉害,连声音都在打颤:“真主在考验我。”
“对,太冷了。”
“我的意思是让我同你待在一起。”
“彼此彼此。”其实并不是这样。如果你非得把屁股冻掉的话,最好还是有一位小妞在身边做伴,“我说,我那天只是开个玩笑。”
“你傲慢无礼!”她紧抱着双肩朝石壁扭过头去。
“发脾气并不能让你暖和起来,还是听听一个科罗拉多人的劝告吧。再说咱们是头一组,最早被放下。咱们要比其他人待的时间更久。运气太糟了。”
“不,不关运气的事。万德,只有这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这是我的错。我们的位置离指挥所太近了,教官会把我盯得紧紧的。”
“哦?”
“我是木卫三远征军里个子最小的人。他们的图表显示,从体格上讲,我不可能保持足够的身体热量。他们已经要求我退出,自愿退出。”
“天气并没有那么坏。”实际上,天气坏得吓人。不管有没有电池,我的屁股已经被冻掉了。
“不是冷不冷的问题,而是我对这种环境根本不适应。我从来没有到过寒冷的地方。在埃及,连接近零度的时候都没有。”
“零度已经够冷了。”
“我说的是摄氏度,水结冰时的温度。埃及从来没有接近过那种纬度。这里简直难以想象。”
而且我猜,你不得不始终同我待在一起,所以就更糟了?“所有那些宣传资料我都读过,上面说女性具有更出色的判断力和忍耐力,再加上追求绝对公平的原因,这才将女兵招进这支队伍。可瞧瞧现在吧,我本来有机会同姑娘单独待在一起,像毕业舞会之夜那样,现在却窝在一个散兵坑里吵嘴。”
她扭过头看了看窝,正赶上我扯下口罩朝手套里擤鼻涕。
她两眼一翻,又转回头去。
我摘下手套看着我的腕上电脑。“只剩下二十三小时五十分钟了。作为本队重的严寒天气专家,我有个建议;我们应当抱在一起取暖。我想他们本来就希望我们这样做。”我伸开双臂,“来,到爸爸这儿来。”
“如果情况允许,我宁愿自己先被冻死。”
我耸耸肩,“随你便。”
她一直面朝坑壁坐在那里,我感觉时间就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但我的电脑顽固地提醒我那只是三十分钟。我把弹簧夹夹在手指上。体温九十八点六,电池电量下降百分之四。我确实很冷,但我能挺过去,我的备用电量绝对够用。
“好啦,芒奇金。该检查你的体温了。”
“滚开!”
我解开指端传感器连着监测仪的电线,“又不是妇科检查,把手指头伸出来。”
她嘟囔着发着牢骚,连头也不回,把手伸向我。她那只扣动扳机的手指从右手手套的射击开口中伸了出来。
我把弹簧夹轻轻夹在上面。她的手就像小孩子的一样纤细,而且在发抖。
“怎么样?”
“九十八点五,目前还不错,但在头一个小时里,你电池的电量就下降了百分之九,再过十个小时你就会变成一块冻肉。”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转过身扑到我怀中,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胸前。
过了几分钟,她说道:“别以为我喜欢这样。”
“彼此彼此,都是迫不得已。”我觉得自己的谎话还算可信。她的味道闻起来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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