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我们所有人被集合到礼堂中,每个门口都站着一名宪兵,荷枪实弹——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
科布将军走上讲台,军服崭新,目光警醒,“你们已经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完成六个星期的训练。而在登上太空船之前,还有更多的时间。”
从理论上讲,还有好几年时间,而且我们确实需要所有这些时间。
他向宪兵点点头,“我下面要说的事情必须保密,仅限于这里知道。不得向外打电话,不得写信,不得透露半个字。”
大家挪动了一下双脚。
“飞船已经准备就绪。”
本来就保持静默的礼堂现在更是鸦雀无声。从官方角度讲,木卫三远征军的士兵不能比公众知道得更多,也就是说,他们得知的消息也应该是离登船出发还有五年时间。从非官方角度讲,大多数人都认为时间将会提前,大概在一两年之后。
“飞船正在环绕月球的轨道上等候我们。我们将在下星期出发前往月球,进入飞船。飞抵木卫三需要六百天,我们将利用这段时间完成全部训练内容。”
礼堂中会回荡着一万五千人紧张的呼吸声。科布将军着实让他的部队大吃一惊,即使他穿上小丑靴、戴上红鼻头,也不会比现在更让人惊奇。
他向礼堂后面望去,点了点头。一名宪兵转身打开了双开门。
“我们的飞船,叫做联合国太空飞船希望号。希望号有一英里长,它将我们运送到三亿英里之外。然后,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再带我们回来。我将让它的船长来告诉你们更多的事情。你们大多数人都认识他,至少听说过他。”
将要指挥人类历史上最大一艘星舰的指挥官顺着礼堂的中心通道走向讲台,士兵们纷纷踮起脚尖向他看去。他虽然身穿华丽的蓝色太空部队制服,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些,而且很疲倦,就好象刚刚在两个星期前失去了所有亲人一样。
麦茨格。他来到讲台,科布将军走下去,由他接着讲话。
麦茨格讲的话很多我都没有听到。我只是站在下面看着他,两耳嗡嗡直响。我想他在告诉大家主要的细节,他们将如何把我们这一万人像成捆的木材一样装进拦截机的货舱,然后运往月球。
大会结束后,麦茨格、芒奇金和我坐在军官俱乐部里,一面喝啤酒一面聊天。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两天前还没有最后决定呢。”
麦茨格转动着他的啤酒杯,“心理分析组的人需要对我进行检查,看看在失去家人后我的精神状态是否稳定。”
“那你怎么样?”
我想看到隐藏在他眼神后面的真实想法。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折磨着他。麦茨格想方设法弄到了周末的准假证去追一个姑娘,他在那段时间里本来可以出勤执行任务,去拦截那枚让父母和其他一百万人失去生命的飞弹。其实人们不会把这次的事情归罪于他本人,也不会归罪于当时在太空中执行任务的飞行员,他们的拦截机过于破旧,速度也太慢,不可能阻止每一枚给但,但他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就像一个拇指印,永远无法抹去。
这种负罪感和深深的悔恨可以让大多数人从此一蹶不振,但麦茨格不是大多数人。他能够把那些感情挡在一道防火墙外,不让它们影响自己大脑中精明机敏的部分——而他正要用这部分大脑去实施精准的复仇。
他现在的声音正发自那道防火墙的后面,“我能应付。”
“为什么要选你呢?希望号是一艘航天母舰,而你驾驶的却是高速快艇。”
他耸耸肩,“要说经验,谁都没经验。再说还有政治上的原因。”
的确。飞行员太多了,但他们中出名的英雄不多,而且没有一个是战争孤儿。直到两个星期前,才出现了合格的人选。
战争从来没有道理可讲。可现在,失去家人却被视为幸运,这个概念让人太难接受了。
我摇摇头,“就算你们已经准备就绪,我们也只训练了一半。”
他耸耸肩,“这艘太空船也只是勉强能飞,但那些虫子认为我们会在木星运行到距离地球最近的位置时才出发前往木卫三,这以为着出发时间应该在两年以后,现在出击可以打它们个冷不防,虽然我们要飞更远一些。”他的脸色暗淡下来,“另外,地球走向终结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快得多。随着气温下降,大多数港口将在一年内永久封冻。堪萨斯的气候已经变得同阿拉斯加一样了。从现在开始的三年内,即使赤道地区就连小麦也无法生长。我们只能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出发,否则就只能待在家里等死了。”
两天后,在一片夜色里,一架架大力神运输机熄灭了所有灯光在黑尔营着陆,它们将把我们这一万人送往卡纳维拉尔角。
五千人的替补部队将留在黑尔营,他们还要同时冒充另外五千人,对那些外星虫族掩盖我们已经出发的真相。他们把充气式的假造车辆安放在我们停车的地方,用一排排无线电和全息通信发射器发送出大量声音和密码通信,以次造成我们仍然驻扎在那里的假象。他们将像我们平时一样去利德维尔理发,但次数要多出一倍,让敌人无法察觉到当地的明间商业业务量有所下降。而且,由于我们都已经失去了家人,没有人会询问我们的去向,所以这个欺骗敌人的诡计实施起来要容易一些。
在二战中,盟军进攻欧洲大陆之前也曾使用过类似的计谋。巴顿将军在英国“指挥”着一支冒牌部队,而轴心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认为那是盟军主力。
那些留下的人来到跑道边,为我们送行。
司令部直属营列队站在封冻的停机坪上,我们全都戴着夜视镜。我看到了威尔,那个老海豹突击队员,他在队伍前面大步走过,检查每个人的装备。他逮住了一名士兵有一只口袋的纽扣没扣上,我听到那家伙答道:“是,军士长。”
听起来很古怪。我们过去的军士长一直是奥德。
我扫视那些将要留下的人,他们在跑道边列队送行。奥德也站在其中,双臂抱在胸前,他已受命执行伪装诱敌任务。我的胃在翻腾。我马上就要飞行三亿英里去打一场孤注一掷的战争。而从现在开始,我只能在没有奥德的情况下前去拼杀了。
威尔现在是我们的新军士长,他命令队伍向右转,然后我们走上大力神运输机的后舱舷板,在夜视镜中,只能看到四周是一片昏暗的绿光。我偷偷瞟了一眼威尔,他在最近几天里苍老了好几岁。只有失去家人的痛苦才能让人如此憔悴,他之所以能加入我们,只会是因为这个。
发动机响起阵阵哀鸣,风中满是煤油燃烧后发出的呛人气味。我的靴子踏上后舱的铝制舷板,这时,我回头望去,又在下面的人群中看到了奥德。
忽然,他把身体挺得笔直,朝我们这个方向行了一个军礼。
我感觉他是在向我敬礼。当然,这不可能,因为我只是个士兵,只是数千人中的一员,但我还是向他回礼,喉咙哽咽起来。
从卡纳维拉尔角到希望号这段旅程,我记不得多少了。为了减缓我们的新陈代谢,他们让我们服用了镇静剂。每个人都穿上了纸尿裤,被塞进一只只棺材似的单人圆筒里。这些圆筒像成捆出售的木材一样堆叠在拦截机的机舱和货舱里,每架拦截机要装上一百人。这意味着将有一百架次的拦截机飞往月球。如果把我们安排得像民航经济舱中的旅客那么舒服,他们需要一千架次。
我能理解我们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旅行,但三天之后醒来时,我还是很不舒服。麻醉药的后期反应和失重让我头晕目眩,离家二十五万英里的感觉让我很不习惯,而且我需要换尿布——像我这么早醒来的人不多。
我的旅行圆筒位于飞机前舱。我砰的一声打开筒盖,蠕动着身体从里面爬出来。在空中向前飘移一段之后,我的两根手指搭住了驾驶员的座椅靠背。就这样,我用手指稳定住身体,从驾驶员的肩头向前方窗外看去。
希望号带着君临一切的气势悬在月球苍白弯曲的地平线上,漆黑的太空衬着它灰色的躯体。现在看起来,它比我记忆中那座飘在轨道上的金属骨架大得多。虽然它的飞行速度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载人航天器都快,但船身并不是流线型。它活像一听一英里长的罐装啤酒,它的前端安装着一副张开的阳伞。
我们正向希望号飘去,而我们的驾驶员却把双臂举过头戴着头盔的脑袋,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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