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们的炸弹好象轰炸了几个小时,但实际上,环绕木卫三轨道运行的希望号只有几分钟时间能够获得有利的射击位置。在激光制导指示器的目镜中,现在只能看到弥漫的烟尘。
  随着最后一颗炸弹的回声渐渐止息,我眯着眼睛朝下面那团烟尘滚滚的云团望去。
  嗵-嗵-嗵,嗵-嗵-嗵。
  在谷底,那些虫子从烟尘中现出身形,一面朝我们爬来一面敲击着铠甲。
  “该死!”
  它们的前锋已经来到芒奇金标出的最远射界,她扣动扳机打出一个三连发点射,三条虫子倒在地上。这么说,它们的铠甲并不能防弹。
  它们根本不需要能防弹的铠甲。
  它们有组织地向前进攻,速度快得像全速冲刺的运动员。每当行列中的单数士兵举枪射击时,双数士兵便冲向前方,就这样交替跃进,向我们冲来。我瞄准一个家伙,看上去它马上就要停下来射击,恰好可以静止不动让我打一个正着。
  正当它们这一行要停下来的时候,虫子们突然变换了队形:任意的几组前进,而其他各组伏身射击。我骂了一句,转开枪口瞄向下一个目标。
  没有一条虫子减慢速度,没有一条虫子看到同伴倒下而有半点迟疑,没有一条虫子打乱队形;它们也是出色的步兵。
  就算我们的炸弹报销了几万条虫子,现在肯定还剩下好几千。它们数量太多了,距离也太近了。我接通全排的无线电通信系统,“上刺刀。”
  我把手伸到腰带上,从刀鞘中抽出粗短的刺刀,咔嚓一声装在步枪的枪管下方。
  芒奇金仍在射击,虫子一条接一条地倒下。
  而更多的虫子继续冲上来。
  我瞄准敌兵射出一颗颗子弹,这时,芒奇金的装弹手正在更换枪管,M-60的枪管已经打得过热了。装弹手戴上一只烤箱护手似的隔热手套,把滚烫的枪管拧下来,换上一根新的。
  趁着这个间隙,芒奇金朝我看了一眼,“詹森,我得告诉你——”
  装弹手更换停当,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盔。她转回头继续射击。
  虫子射来的子弹四处横飞,噼噼啪啪打在我身旁。这些虫子好象在浪费子弹,毫无目的地胡乱射击。或许我们身上的红色铠甲确实让它们看不到我们。
  但我们能看到它们,就在五十码之外,它们的首排士兵已经攻到了那里。
  “变为全自动连发射击。”在这个距离上,单发瞄准射击已经无法救我们的命了。
  我这句话是对芒奇金说的,但我发现,我的话刚出口,她的拇指已经拨动了快慢机。我把步枪调成全自动连发,向敌群狂扫。
  我不知道自己换了多少只弹夹,但最后,当我把手伸到腰间子弹袋中时,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一个虫族战士挥动它那锐利的锋刃向我刺来。我闪身躲过,而后将刺刀桶进它从铠甲中露出来的绿色部位,那应当是它的脸。它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内脏飞溅到我的衣袖上。我集中精神准备对付后面的敌人,心中暗想,这次算是死定了。
  我站在原地,双臂抖个不停,几分钟后才明白,不会再有后面的敌人了。

  随着夜晚来临,木卫三上的第一缕微风将沙尘吹散。我面前的谷底黑压压地铺满了虫尸。有些地方的尸体已经摞成了好几层,在人手对伪足的白刃战中被我报销的那个家伙躺在最高处。在经历了几亿英里的飞行之后,两支军队在这里决战,而最后的胜败竟是以刺刀见红的方式决定的。
  我环顾四周,发现芒奇金的装弹手摊开手脚躺在机枪旁。他的前额上有个边缘整齐的窟窿。
  芒奇金脸朝下趴在装弹手身边,一动不动。我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
  “不!不,不要!”我跪到她身旁,看见她的手指还在抽动。谢天谢地。
  而后我发现,她上衣的肩膀处有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红色血块。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体慢慢翻转过来,割开她的军服。伤口有蛋杯一样深,能够看到被打碎的骨头。凝血粉能够为她止血,但她在此之前肯定已经流失了一夸脱的血液。我咬紧牙关,把抗菌凝血粉洒在那个大洞上,然后用一条战地裹伤巾包好伤口。
  “詹森?”
  “芒奇金,你没事。”
  “我冷。”
  休克。失血。我把她的双脚放在一块石头上,让脚部的位置高于头部。木卫三上石头倒是不缺。
  她的装弹手已经死去,再也用不着他的电热服了。
  我用了好几分钟才从他僵直的身体上剥下了电热服,然后用它把芒奇金裹了起来。我关闭了那件电热服上的自动调温装置,让它的电池持续产生热量,然后又从背包里取出一袋血浆,为芒奇金做静脉滴注。
  她需要更多的治疗。
  我打开无线电。
  “詹森?到底出了什么事?”
  科布将军的声音让我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长官,我们把它们打败了。”
  “战术侦察传输器已经传送了战况。你为什么不报告?”
  因为我认为芒奇金就要死了,“长官,我在照顾伤员。这里需要救护兵,情况很糟。”
  “大家都一样。我们会尽可能地派救护兵过去的。詹森?霍华德认为它们还会卷土重来,你必须重新部署兵力。”
  “它们不会再来了,它们没有撤回去重整旗鼓,我们把它们全都消灭了。”
  “霍华德认为它们在某个地方设有一座孵化基地。它们会一直孵化出新的士兵,直到我们的人员和弹药全部消耗光。”
  可喜可贺的好消息。
  芒奇金呜咽起来。
  “长官——”
  “我明白,照顾你的士兵。通话完毕。”

  我打开战地侦察单片镜,眼前显示出排里士兵的生存和伤亡状况:十六个稳定的绿色光条,那是幸存者;芒奇金的光条也是绿色,但闪烁不定,这代表伤员;还有九个红叉在不停地闪烁。芝加哥来的下士也变成了红叉。
  当夜晚的狂风呼啸而至时,我们撤到防区后面的一座山洞中,希伯的清洁队员已经对这个山洞进行过处理。虽然此刻不能轻易挪动芒奇金,但也绝不能把她丢在外面。我为她注射了吗啡,然后把她背在肩头。在失去知觉之前,她始终不曾呻吟一声,但当她的意识丧失之后,我每走一步都让她发出痛苦的尖叫。
  那个晚上,无休无止的狂风在洞外咆哮,我挤在芒奇金身边,四周是冰冷的黑暗。我可能睡着了,但大多数时间我一直半睡半醒,在恍惚中梦到了死去的人们。妈妈。沃尔特·洛伦岑,他为沃献出了生命,但始终没能为自己的母亲赢得一枚勋章。威尔,我们的军士长。波。前额上一个窟窿的装弹手,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另外八名士兵,我只知道他们变成了闪烁的红叉,他们死了,只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挽救他们的生命。

  当第一缕曙光来临——虽然木卫三上的曙光并没有多大价值——狂风渐渐止息,虫子们再度袭来。这一回,太空炮兵对虫族大军给予沉重打击,他们在几英里外的流尘平原上便对敌人狂轰滥炸。
  我一人身兼三职:指挥作战,用机枪射击,为自己装弹。轰炸后剩余的敌兵不多,冲向阵地的最后一条虫子被我用一颗致命的子弹撂倒在一百码之外。
  但我们又损失了三个人——虫子们在一点一点地消耗我们。我从头到脚都十分疼痛。通过无线电向司令部报告战况之后,我开始擦枪。平时,我只用几秒钟就能把它拆卸完毕,现在却用了三分钟。
  继续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到最后,虫子们终将把我们全部消灭。家园只是太空中针眼般的一个小点。我希望能够一生相伴的女人已经永远离去,而那个已经成为自己姐妹的女人也即将死去。伴在我身边的只有寒冷、饥饿和孤独。当敌人再次进攻时,我会战斗到打完最后一发子弹,但是,当虫子们蜂拥而上将我们杀死时——是的,这肯定是最后的结局——我会真正地放松下来,听凭命运摆布。我太累了,不想再战斗下去。 


《孤儿远征军》作者:[美] 罗伯特·比特纳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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