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一百万年前,雅克维茨上尉曾对我说过,当一名指挥官写信称颂在自己的指挥下送命的士兵时,那些信就可以衡量出他的失误。牺牲的士兵有多么英勇,指挥官的失职就有多么严重。
在葛底斯堡战役中,南部联邦的将军乔治·皮克特率部进攻北方联邦顽强防守的一处阵地。“皮克特冲锋”变成了引颈受戮的同义词。当晕头转向的皮克特回到南军阵线时,他的指挥官李将军对他说:“将军,去照管你的部队吧!”而皮克特回答道:“将军,我已经没有部队了。”
现在我才真正理解了皮克特和雅克维茨,完全理解。
我沿着阵地巡视,看看部下有没有东西吃,随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山洞,盘腿坐在芒奇金身边。当幸存下来的战士在战壕中自己的岗位上擦拭武器的时候,我用小勺喂着芒奇金,让她喝下一些不冷不热的肉汤。虽然吗啡缓解了她的疼痛,但一夜过后她已经变得十分衰弱。我给予的救助起不了多大作用,如果再不接受治疗,她将只有几个小时的生命。她渐渐昏厥过去,失去了知觉。
“万德少校?”
我抬起头,看见一名背着步枪的救护兵正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面前。他敬礼之后,我向他回礼。别人向我敬礼,我总觉得还是不太自然。
“你终于来了。她需要帮助。还有,我只是个代理少尉,不是少校。”
他的脸上现出困惑的神情,“长官,您不再是代理少尉了。少校,您现在负责指挥二团三营。”
“什么?”
“长官,昨天的伤亡很严重。司令部在火线上提拔了很多军官。”
我跪在芒奇金身边,撩开她的军服,露出监护仪的导线,好让这个救护兵接上他的现场分析仪,“好吧。谢谢你带来的消息。你是个救护兵,而她正需要一个救护兵。开始工作吧。”
“长官,您还没明白。我过去是个救护兵,但我现在是个通信员。今天上午,您报告战况之后无线电就出了故障。我奉命陪您回司令部去,不能有任何耽搁。”
我感到脑袋发晕。这样的蠢事什么时候都有。
“好吧。我们带她一起去。”
他低头看了看她,“挪动她会要了她的命。”
我已经失去了十二名战士,我不能再失去芒奇金,“那么我就要留在这里陪着她。”
他伸手去取背后的步枪,“科布将军给我下了命令,他本人亲自下达的命令。如果我非得用枪口逼着您去的话——”
妈妈、沃尔特·洛伦岑、波·哈特,还有那些我从不知道姓名的牺牲的战士,他们的面容在我血红的眼终幻化成一个个紫色的影子,像脑瘤似的让我头痛欲裂。
我一把抄起步枪,把枪口顶在他的额头上,“枪口?这个能算作枪口吧?”我哆哆嗦嗦地抬起那只空着的手指了指芒奇金,“去救活她,不然我就把你的脑浆崩出来。”
救护兵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我用拇指扳开枪机,“她是我的亲人。她丈夫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时候,他正在太空轨道上,盼着我能让她活下来。你明白吗?我绝不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让二团三营见鬼去吧。”
他像块石头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最后,他抬起双手,从现场救护仪上解开导线,而他的眼睛始终紧盯着顶在脑门上的枪口,“长官,没问题。咱们来检查一下她吧。”
我撤回步枪,他跪下,用颤抖的手指把线头接在芒奇金的导线上。
分析仪在嘟嘟作响,我们等在一旁,而后他把屏幕扳起来对着自己的眼睛,“失血过多,中度感染,子弹打碎了锁骨,但不会危及生命。总的来讲,伤势比较严重,但还算稳定。有人把她照顾得不错。孩子也没事?”
“孩子?”
芒奇金把脸转向一旁。我明白了,是真的。这简直不可思议。我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违反了军规。
“芒奇金,你没有用事后避孕药丸么?”自从施贵宝公司推出那种特效药以来,以外怀孕早在二十年前就绝迹了。
“如果需要的话,我在两个月之后再用也不迟。我可以执行作战任务。”
“可你每天早晨都在呕吐。”
“很多男人不也一样嘛。”她是对的。那些烟鬼每天早晨都又咳又呕,部队照样允许。现在她的确能够胜任自己的职责。一个月后,如果有必要,只需服下一粒药丸,她的身体便可以将胎儿吸收。
“但你这是为什么?”
“如果我失去了麦茨格……”
我想到了波、沃尔特,还有我逝去的亲人,如果我能够将他们的一部分保留在自己的生命终,我会在乎是否违反军规吗?当然不。我刚刚还为了救芒奇金差点杀掉那个救护兵呢。
“麦茨格不会有事的。”我并不是在空口安慰她。虫子们没有飞行器,那份伤亡报告也不会错,麦茨格很安全。可是,报告上说,波也会活下来。
“詹森?”芒奇金紧紧扯住我的衣袖,“你该走了,这是你应尽的职责,我会没事的,而且,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我应尽的职责。”
我们谁都不曾动摇。这也是大家应尽的职责,波、沃尔特·洛伦岑,还有那十二名在我的指挥下牺牲的战士,他们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他们为尽职付出了生命,我也必须这样做。我不会为了战旗、为了联合国或是为了消灭虫子而丢下芒奇金,但我会为了沃尔特、为了波,说到底——为了芒奇金自己,甚至为了她的孩子——而这么做。
“麦茨格知道吗?”
她摇摇头。
我扛起背包,而后对救护兵说道:“我准备好了。还有,我们回到司令部的时候,你可以把我的问题向长官报告。”
他耸耸肩,“您自己去吧,我不必离开。在这而,她身边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做。她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但我会尽力做好的。没有哪个士兵会去打报告,讲另一个士兵的坏话。我们都是一家人。”
我弯下腰,吻了吻芒奇金的额头,“谢谢你。”
我转过身奔向司令部,一面跑,一面向平原上望去。地平线上又汇集了一片黑影,比昨天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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