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呻吟,他们一直在痛苦地呻吟,亿万年来,他们的生存就是受苦。
:听着:
克莱代基用远古神明的语言呼喊,想诱使卡兰克克人回答。
:听着
:你们这群藏在深处的人们
:你们这群悲伤的受害者
:我从外界向你们呼喊
:我渴望有人听见:
那悲切的歌声中断了,他感觉到对方的一丝恼怒,既以声音、又以心灵遥感传来,仿佛想抖落身上一只怪讨厌的虱子。
悲怆的歌声又恢复了。
克莱代基不懈地坚持着,探索着。他浮游在“闪电号”留下的通信中继站旁,在自己快艇的空气室下呼吸,想要引起这群远古厌世者的注意,他用遥远的机器人的电流嗡嗡声,来扩大自己发出的微弱信息。
:我从外界呼喊
:我请求帮助
:古时折磨你们的人也是我们的敌人:
这话有点牵强附会,不过实质没错。当他感觉出他们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他时,赶紧继续说着,塑造出一个又一个声音意象。
:我们是你们的兄弟
:你们愿意帮助我们吗?:
突然爆发出一阵咆哮似地轰鸣,其中的遥感部分表达出愤怒与异己的含义,而声音的那部分则像静电干扰一般刺耳。倘若克莱代基没有受过“梦之海”的训练,他断定自己会觉得这一切深不可测。
别打扰我们
别说话!我们
没有兄弟
我们摈弃
整个宇宙
走开!
那抗拒与排斥的强大声音在克莱代基头脑中轰响,但是心灵遥感的潜在含义,让他感到鼓舞。
“闪电号”船员一直急需一位盟友,任何盟友。要使托马斯·奥利那个聪明的金蝉脱壳计谋有成功的可能,他们必须要有外援,至少可以转移敌人的视线。这些地下生灵固然异己又怨毒,但他们也曾一度是宇航种族。也许他们能从帮助星系文明别的受害者中获得一丝满足。
他坚持呼喊:
:看!:听!:你们的世界正受到基因搅乱者的包围:他们追捕我们:追捕与你们共享这一行星的弱小生物:他们想扭曲我们:正如他们对你们做的那样:他们将侵犯你们的隐痛:
他构筑出一支支巨型舰队的声音意象,战舰上布满一张张血盆大口。他向他们描绘了一幅充满恶毒欲望的意象图。
但这幅图画被一阵雷鸣般的回应震得粉碎。
我们决不卷入
克莱代基摇摇头,旋又聚精会神。
:他们可能会把你们也找出来的
:我们对他们无用
他们找的是你们!
不是我们!
这番轰鸣的回答令克莱代基头晕目眩,他所剩的力气只够再问一个问题。他想问卡兰克克人,一但他们遭到攻击,会怎么办。
他还未问完,便得到一阵极其刺耳的答复,即便用古代神明的意符,也分析不出其中的含义。与其说是可诠释的语意,毋宁说是一阵抗拒与排斥的咆哮。突然,那声音和精神遥感的回声一刹那全部中断,只剩下他孑然一身,脑际仍轰响着愤怒的隆隆声。
他已尽力而为,现在该怎么办?
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闭上眼睛,开始默想。他咔哒咔哒地发出一束束螺旋状的声纳,再将周围山脊传来的回声编成图案。当他感觉到奴卡佩在他身边慢慢形成,心头的失望便渐渐消退,她的躯体是由他自己的声音和大海的声音精细地编织起来的。她仿佛在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身侧,克莱代基觉得几乎能感受到她的触碰。他感到一阵性兴奋。
她笑了。
:不是好人:
克莱代基苦笑着。
:对,不是好人:但他们在受苦:若非紧急我不会打搅这些隐士:
他叹息着。
:大地之歌像在告诉我们他们不会帮忙:
奴卡佩对他的悲观看法报以咧嘴一笑。她换了一种节奏,用愉快的声调轻声气语。
往下游呵
听听明天的天气
往下游呵
先知先觉……
克莱代基聚精会神想听懂她。她为什么说三段体?此刻对他而言,这种语言就像共同语一样困难?现在他们可以共享另一种语言,更巧妙,更强大。她为什么要使他想起自己的无能呢?
他困惑地摇摇头,奴卡佩是他自己头脑中产生的幻觉……至少她只限于他自己的声音能够构筑的意象。那么,她如何可能用三段体来说话呢?
谜团一个又一个地出现,他潜得越深 谜团就似乎越多。
下呀
深深的黑夜潜入者
下呀
先知先觉,先知先觉——
他自己将这段话重复了一遍。她的意思是有些东西可以预示未来?这种具有必然性的东西注定会使卡兰克克人摆脱与世隔绝的状态。
他依然竭力想解开这个谜团,突然听见引擎的声响。克莱代基倾听片刻,但他无需打开快艇的水下通话器,便能辨认出那些发动机的声音模式。
一架轻型飞艇小心谨慎地钻进了峡谷,声纳慢慢地从一端扫到另一端。探照灯照亮了“闪电号”起飞时留在海底的痕迹。这声和光在飞船遗留下的零碎器件上掠来掠去,最后停留在那个盒状中继器和他的快艇上。
克莱代基在刺目的光束照耀下眨着眼睛,他张大双颚,露出问候的微笑。但他的笑容僵住了,几天来他头一次感到腼腆,说不出话来,惟恐讲述最简单的句子也会口吃,而使自己成为笑柄。
飞艇的扩音器扩大了一声幸福的叹息,优雅而单纯。
克莱代基!
他立刻辨认出了这个声音,一股快乐的暖流从心底升起。他开动快艇的发动机,从中继器旁脱开身子。他迅速地朝小飞艇开启的舱盖游去,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共同语说着,每次一个词。
“希卡茜……又……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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