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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个新生命体现在已经成长起来了。甚至现在它把触须伸向太阳、因而遭到太阳三次回击的时候，它就已经成熟了不少。它得出了类似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所作的结论——“我思，故我在。”在完成了对“自我”的认识后，它暂时停止了审视自己，而开始审视这个世界。它感觉出了黑暗和孤独。它发现了无数的微小粒子，它们又组成了宏大的结构。它不知道那些“物质”的名称，但瞬间就明白了那些微粒子是如何产生动力的：那是由无数带电粒子所产生的均匀合力而获得的均匀合力运动。它感觉到了温暖和热辐射。它撞坏了孕育自己生命的容器，失去了热量，它需要寻求新的能源，要大量吸收、消耗和占有能量。
它“想”：我要移动。这是一次真正的思维活动。它把自己的感觉和运动器官联系起来，缓慢地沿着深深的坑道游动，寻求新的感觉和新的动力。它感觉到了拉力、吸引力和上升力。它穿过或者排除一切障碍物，所经之处留下一连串被冲破的门和被撞得七零八落的物品。它把自己的感觉目的和所作所为称作“探求”，探求什么呢？它想搜寻那个与它极其相似的智能体。于是，它又摸索到了那个智能体——“它”是那么遥远，但与它却是那样有缘。
它感觉到一种结构与自己一样的热辐射，其辐射形式决不是随意的，而是具有一定的目的。“难道是‘我’？”
新生命体楞了片刻，又微微地感到了从遥远的那个地方传送来的一阵阵热辐射，它想：“没错，那就是‘我’，但不是这个‘我’，而是另一个‘我’。”
它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其它的生命体存在，还有其它的竞争者在与它争夺能源、物质和空间。或许，其中还有它的伙伴。
在它上方的山洞里，茉丽刚刚从昏迷中苏醒，她痛苦地呻吟着，恐惧感依然没有消除。她感觉到有种东西正在探摸着她，就是那种引起她恐惧感的东西——一种非常离奇古怪，世间谁也没有见过的东西。
茉丽挣扎着，恢复了神志。她发现自己横躺在一张摔坏了的坐凳的腿上，其中一很断裂了的凳腿尖刺伤了她。由于电线发生短路，山洞工作室里充满了电火花的爆裂声。原先悬挂在金色球体上方的紫色吊灯摔落到了地上，好像一张撕破了的渔网。实验室里亮光闪闪，电火花的爆炸声和金属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山洞外不知什么地方正冒着黑烟，浓烈而令人窒息的烟雾涌进洞内。
她焦急地埋头俯卧在地上，发现自己的手上血肉模糊；但她并不感到吃惊，也不害怕，因为至少她还活着。她努力张了三次嘴才勉强说出话来。
“豪克，豪克，你在哪里？”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豪克的回答，但很微弱，与他平时粗嘎的嗓音暴能相比。“我……我搞不清是什么地方。茉丽，你受伤了吗？”
她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皮肤上满是青肿和伤口，浑身沾满垃圾和赃物。但不管怎样，她还能活动，所以她说：“我还好，你怎么样？”
她坐了起来，四下瞧了瞧，没发现他。“豪克，你受伤了吗？”
离她一码远的一堆碎石头微微动了一下，传来豪克有气无力的声音：“不知道。我被东西压住了。”
“哦——可怜的豪克！”茉丽支撑起身体，她发现，原先井井有条的实验室，此刻已是满目疮痍。她四肢落地。分外小心地爬过一场堆堆碎石瓦砾。“你还能动吗？你痛不痛？”
那一堆碎石又动了一下。这一回茉丽才看清，那一地“碎石”就是豪克的上半截身体，上面落满了灰尘和碎片。他的上半身显然没有受伤。一个巨大的物体重重地压住了他的腿部，他好像被卡住了，茉丽几乎看不见他的腿。
豪克使出吃奶的劲，扭动着身体，抬头向茉丽看去。由于用力和疼痛，他的脸都扭坏了。“我的腿……被压住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
“等一会儿，坐着别动……让我来帮你！”她忘记了自己的疼痛，扑过去救他，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来，一根横梁砸倒了他，并且压在了他的双腿上，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又把他推到一边。他的上半身与手臂也受了撞击，上面污迹斑斑，勉强还能动。但是，他的腿被压在半吨重的物体之下，丝毫不能动弹。
他灰心地放弃了努力，俯下身体，横趴在那根压住他腿部的屋梁上。他喘息了片刻后问：“利弗尔在哪里？他可以帮助……”
茉丽不知所指地四处张望。“我不知道。”
“叫他来！”
但是，无论她怎么叫唤都得不到回答。她伸出手臂扶住坑道壁，站稳了身体。洞里烟雾越来越浓，工作间的邯处好像发生了严重事故，她感到了高温，情况紧急。
她又呼唤了利弗尔几声，然而还是无人答应。她现在已无能为力了。要想把豪克从大梁底下解救出来，唯有她一个人来承担这件事情了。她摇摇晃晃地弯下腰，用力把大梁往旁边拉。豪克默默无声地紧闭着眼睛，似乎失去了知觉。
大梁纹丝不动。
茉丽跪在瓦砾中，坚硬多棱的碎石划破了她的膝盖，她全然不顾。她想方设法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搬掉仪表板的塑料框架，拖走绞得乱七八糟的锃亮的金属管，刨开一堆堆玻璃碎片。烟雾呛得她咳嗽不停，泪流不止，可她连头也不抬一下……
她忽然停下，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叫人毛骨悚然，听上去很像微风吹过干树枝所发出的沙沙声。
是思列斯！
她转头一看，惊得呆住了。那怪兽就悬浮在距离她一码远的空中，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住她，柔韧的肌肉在黑亮的皮肤下鼓动不停。
起先，她以为它是来帮忙的。
现在，豪克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利弗尔又不见踪影。只有她一个人陪伴着半昏迷的豪克，面对着那只从太空来的肆虐成性的怪兽。
在大山底下涌动着的智能生命体，就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小流浪星。它曾好奇地探索过太阳，结果遭到太阳等离子体的三次猛烈回击，这时，它安静了下来，仔细揣摩着太阳所采取的行动的含意。有一点是很明白的，那三次回击只能称作是一种谴责。因为，太阳虽然距地球9000多万哩，但它完全可以对地球施行毁灭性的打击，小流浪星对此深信不疑。由此，它根据自己简单的逻辑判断太阳三次回击的目的不在于毁灭和破坏，而是一种警告。纠正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小流浪星想：“太阳真是太大了，我太渺小了，我要长大。”
在太阳发动的三次白炽的等离子体的回击中，小流浪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其实，它一点儿也不害怕太阳的猛烈回击，因为它还没有害怕的概念。现板它的探求兴趣又转向助近的物体，它们体积小得多，而且也容易控制得多。
小流浪星摸索到茉丽丢弃的电动车，了解了它的构造，然后就驾驭着它。最终又抛弃了它。
（那辆电动小车在流浪星的遥控之下发动起来，顺从地朝前开去。小流浪星的注意力突然又转移到别的物体上去了。小车失去了控制，没头设脑地向前冲了一段路，结果一个轮子滑出路面，车身翻了几个滚，终于跌下山谷，摔得粉碎。）
小流浪星发现了结构更为复杂的物体。它不是用眼睛看见的。因为，它分辨不清什么是可见光，什么是其它形式的辊射。它只能凭辐射的频率和种类来区别不同的物体。对它来说，分辨不同物体所发出的不同频率和不同种类的辐射，就如同碳基生物能分辨不同的颜色一样。它辨认出了一种发“绿光”的物体，“绿光”在快速闪动，似乎显得又害怕又痛苦；它辨认出一种发“紫篮色光”的物体，并且发现，紫蓝色在逐渐减弱；它辨认出了发射一系列不同颜色光的物体，甚至还发现了发射红外线和紫外线光的物体，那些物体实际上就是怪兽思列斯、鼹鼠的窝巢和蚂蚁的洞穴。它还辨认出无数细小微弱的辐射点，它们就像探照灯光束中无数飞舞的尘埃。那些细小微弱的辐射点实际上就是生存在空气中、泥土中以及体积较大一些的生命形式中的微生物。
小流浪星对“绿光”尤其感兴趣，也许是因为“绿光”在剧烈地闪动。经过仔细辨别，它发现，一个由无数颗粒组成的巨大物体与“绿光”物体有关联。“绿光”物体在那个巨大的物体上忙碌不停，而那个巨大物体与发射出越来越弱的紫蓝色光的物体联合在一起。小流浪星发现，自己周身的物质在发生机械振动，但它分析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茉丽正在恳求着豪克：“请你和我合作，我一定设法把你救出来。”）
小流浪星根本还没有交流的概念，所以它更不可能理解语言了。
小流浪星发现，一团明亮而活泼的金色闪光正在向那两个物体逼近，它伸出触须围住那金色闪光。它发觉，那个新出现的物体既不像电动车，也不像人类。其组织结构虽然比它刚才玩腻了的电动车要精细和复杂得多，但要驾驭那个物体对它来说，依然是件易如反掌的事。小流浪星随即伸出一条肉眼看不见的效应器，操纵着思列斯，飞上天空。
（山洞外面，利弗尔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他的黄胡子上沾满了血迹，身上又增添了不少伤口。他朝着空中凄惨地嚷叫了几声，可是没有任何回答。他看不见一个人，只见到一缕缕黑烟从洞里冒出；山洞口的门框也烧着了，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冒出一阵阵青烟。他慢慢转过身体，朝前踉跄了几步。太阳正愤怒地翻滚着可怖的红光，天空中布满了乌云，令人不安。他又叫唤了几声思列斯，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小流浪星辨别出了放射出暗灰色光的利弗尔，它甚至分辨出了利弗尔和思列斯之间的关系。
它认为，与他们俩中任何一个开开玩笑，一定是其乐无穷。
但是，此刻它还没有耍弄够思列斯。它驾驭着那怪兽冲上云烟缭绕的天空，利用它杀伤力极强的四爪和超回旋加速场，连续不断地攻击飞鸟、岩石、树木和草丛。
小流浪星又被另一个有机组合体吸引住了，它想探索一下，看看能不能改变或者干扰那个有机组合体。它妄想成为能够主宰一切的上帝。
它寻思着，是不是强行用利弗尔来进行试验，因为它已经操纵过电动车，驾驭过思列斯了。它反复考虑着那三个“发光”物体，想毁掉其中一个，这样，它就可以对那个物体进行剖析和研究。
但是它没有那样做。
流浪星离开它的孵化器虽然只有几分钟，然而它却已经养成了一些习惯和性格，不但形成得快，而且还按指数比例迅速增长。起初，它的行为完全是随意的和自由的，不带任何意志的，但它还是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它发现，在那个崭新然而没有什么乐趣的环境中，只有操纵其它物体才是它最大的快乐。破坏是件容易的事情。小流浪星可以轻而易举地击碎一块岩石，杀害一条生命，推倒一座山，持续攻击太阳。它已明白，那些物体一旦遭到破坏，扰一去不复返了。
它认为，对任何物体都不加以破坏，不加以刺杀，而是进行干扰、操纵和控制才是更有趣的事。
不应当发现一个物体就毁掉一个物体。
流浪星这样考虑，决不是出于良心和怜悯，也不是因为它有超然意识，它完全是为了寻欢作乐。
它所发现的物质就成了它取乐的原料。
茉丽壮着胆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扭头朝思列斯的身后看去。
“利弗尔，”她低声呼唤着，“你在那儿吗？快来帮我一下。”
利弗尔没有跟巨大的恩列斯一起来。那怪兽悬浮在空气中，闪亮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茉丽。接着，它冷不防对准墙俯冲过去，停在失去了知觉的豪克的上方。
茉丽尖叫了一声：“别伤害他！”
实际上，思列斯并没有打算攻击他，只是在他的上方来回游动了几次，它的超回旋加速场开始放射出白色闪光。
豪克抽动了几下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
“豪克！”茉丽又惊又喜。“你好点儿了吗？”
他仍然神志不清，脑袋费拉着，眼皮也张不开。
茉丽目不转睛地盯着恩列斯，它正托着豪克。她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那样做，也不知道它还打算干什么。
她的疑虑很快被打消了。思列斯的超回旋加速场又一次放射出闪光，压在豪克腿上的大梁一头翘了起来。接着，大梁像被超重机吊起来一样，不断地上升，然后又神奇地转了个方向，最终落在了一堆垃圾上。
豪克的躯体被放平了，他无阻拦地舒展着身体，但还是没有恢复神志。
“谢谢你，”茉丽轻声对思列斯说。她知道它听不懂，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它道了谢。她随即向豪克走去。
豪克虽然没有流多少血，但伤得很重，不过，他毕竟还活着。他的双腿直挺挺地放在地上，不能动弹。茉丽试看拨动他的一条腿，他在昏迷中惨叫了一声，疼得脸都变了形。
他急需医护治疗。“可怜的豪克，”茉丽伤心地说，“如果你当初没有……”
这时，洞外传来利弗尔的声音：“让他躺一会儿。你伤得并不比他轻。”
“哦？是利弗尔！”茉丽惊叫道，“快来帮帮我。豪克受了重伤，我们应立即把他送到智慧河镇去。”说完话，她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几乎晕了过去。她这才意识到，利弗尔刚刚说的话是对的。实际上，她被洞里的烟呛得一直在不停地咳嗽，而她撞击却没有觉察到。她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确实不能再遭受任何折磨了。
“怎么回事？”利弗尔咆哮着问。
“我不知道！”茉丽微微摇了摇头说。过了一会又说：“我们起码应当把他抬到洞外去，在这儿他会被烟窒息的。”
利弗尔小心翼翼地朝洞里走来。茉丽判断得出，他也伤得不轻。由于疼痛，他的小眼睛似乎陷得更深了，胡子上尽是血迹。他在豪克身旁站了一会儿，只是仔细地观察着他，连碰都没有碰他一下。
“不行。”他果断地说。
“不行也得行！”
“不能动他。如果思列斯听从我的命令……但它现在正在那儿胡作非为，像中了魔似的。训斥它也不起作用。”利弗尔喃喃地说，“我们那时在太空礁石上只是猎取霹雳豹，从来没有和一颗星球较量过。”
“星球！什么星球？”
“就是太阳，你这个傻姑娘。它向我们攻击了三次，我们已经给自己惹来了灾祸。”
就在这时候，那只原来在附近盘旋不停的思列斯，忽然朝着他们俯冲下来，利弗尔闪身一让，那怪兽掠过他的头顶，又箭一般地冲上天空。
“傻姑娘，看到了吧？它根本不理会我，不知道它中了什么邪。”
“我们俩赶快把他抬出去吧！”
利弗尔朝一堆垃圾吐了一口唾沫说：“你？你已经精疲力尽，自身都难保了。我也没有力气来管他了。让我来背他？等于送他的命。”
利弗尔朝她身后看去，只见滚滚浓烟不断从底下的坑道涌进洞内。“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利弗尔粗声粗气地说，“如果你向意，让我毙了他，总比让他被火活活烧死要好。”
小流浪星耍弄够了思列斯，曾想把它毁灭掉，但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让思列斯恢复了原样。这时，小流浪星又对那些没有辐射光的物体结构发生了兴趣。它发现，那些物体在太阳发动攻击的时候都被震变了形。它不知道，那些物体就是仪表、机器和其它一些人类所发明的东西，但它能够辨认出，那些物体在遭到破坏后都停止了运转，其中只有一些化学反应仍在进行，而那些化学反应又导致了更严重的破坏。
它思索了几毫微秒后，终于明白：附近有一团火，火势正朝着那三个辐射体蔓延。它虽然还不知道那三个辐射体是生命体，但它能够理解，火苗既然能烧毁那些机器，火苗就同群会伤害那三个辐射体，况且其中一个物体的辐射量已经明显地变弱了。
小流浪星正在挖空心思地想着用什么新花招来取乐。它刚刚利用思列斯的躯壳，从一个辐射体上面搬掉了一块非辐射体（那一个辐射体实际上就是豪克）。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它很失望。
它突然想到：如果它把那个辐射体吸收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它怎么会萌生这种欲望？它自己也不明白，它还分辨不清什么是饥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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