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听懂了,也许没有听懂全部,但已听懂了我是多么多么爱你。你听懂了!这怎么可能呢?谁也没料想到你有如此非凡的聪明才智,尽管你向我们展示了贡达瓦的卓越成就,我们却从来没有想过你们比我们更聪明。我们以为你们的成功是偶然的,以为你们不如我们,因为你们是我们的前人。
  人作为物种随着时间的推进而进化,这种想法,无疑将作为物种的人同作为个体的人无意识地混淆起来了。人首先是孩子,然后才长大成人。我们——现代人一—是成年人,生活在以前的人是孩子。
  但也许该问一问自己了,是否孩提时代就没有完美,是否成年人已不是孩子,正在哀老。

  卢科斯完成了翻译工作。翻译机吞下并消化了佐兰的《论文》,用17种语言对它进行处理。
  卢科斯的代理人,一个叫穆拉德的工程师领着记者们穿过错综复杂的机器,卢科斯本人正在蛋内忙碌,同伊藤一起处理蚀刻文字的摄影图片。胡佛坚持要同记者们一起去,列昂诺娃也陪着他。
  “这台仪器能把图像输入胶卷,”穆拉德说,“一行行的闪光文字就出现在屏幕上,电视摄影机对它们进行分析,转换成电磁信号,再录在胶卷上。你们已看到了,这很简单,就是古老的验磁器系统。较为复杂的是翻译机制造闪光字母的方法。它……”
  穆拉德突然停住了,对胡佛耳语了几句,胡佛打了个手势,表示听不懂。穆拉德拉住胡佛得袖子,给他看电视录像机背部的一样东西,胡佛马上就明白了,但一起在旁观看的记者们却不懂。
  “先生们,”胡佛说,“我需要同穆拉德进行一次私人谈话,因为我们语言不同,因此只能通过翻译机这个媒介来交谈,我不希望你们听到我们的谈话,恳请诸位把耳机给我,离开这个房间。”
  记者们发出一片抗议声。胡佛又说:“我保证,一弄清事情的真相,就立即告诉你们。”
  他们一个个从他跟前走过,交出还带着体温的钮扣般大小的各色耳机。列昂诺娃看着最后一个人走出,关上门,激动而好奇地问胡佛:“怎么?出什么事了?”
  他和穆拉德正眯着眼观察摄像机内部。“摄像机上装了窃听器。”胡佛告诉她,“看到那根电线了吗?那不是验磁器的线,是有人加上去的。”
  这根不合法的电线用胶布粘在验磁器的电线上,很难发觉,同电线一起钻进了金属盒的一个小孔。穆拉德迅速打开四只菲利浦头的螺钉,拔出锃亮的铝合板,以便检查验磁器内部。现在这个异常物件看得很清楚了:它是一只用人造革制成的烟草色中型手提箱,外面的电线接入箱内,另一根从内部沿着墙壁通到天花板的一个缝隙,在那儿消失了,天疑同室外天线巧妙相接。
  “这是什么?”列昂诺娃问道,又因自己如此缺乏技术知识感到羞愧。
  “发报机。”胡佛边说边打开箱子。
  他不得不惊叹它精湛的技艺,把如此复杂的装置浓缩到一个小箱子里。它不用交流电,只用了一只蓄电池和一只变压器供电。但是小体积也限制了它的寿命和发射距离,它不能发射到625英里半径——也就是1000公里之外。
  胡佛检查了发报机电池,发现几乎用完了。毋容置疑,它早己把《论文》的内容发射到南极或离南极不远的一个接收者那儿了。
  这可太荒谬了。为什么几小时后就要公布于众的秘密,他要窃听呢?逻辑提供了一个可怕的答复。
  如果有一些人要将佐兰方程占为已有,他们就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关于宇宙法律的论文》,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他们装了这个发报机,把论文的图片送到某个地方,还会毁掉录制了图片的所有磁带;毁掉摄下蚀刻文字的原带,毁掉刻下的文字;毁掉保存17种译文的翻译机记忆室;杀摔科班。
  “上帝啊?”胡佛叫道,“你把胶卷放在哪里了?”
  穆拉德急速把胡佛和列昂诺娃带到录像室,打开铝制保险箱,一把抓起用作胶带储藏器的、形似双层馅饼锅的容器,穆拉德发现很难打开,弄破了一个手指头,用土耳其语咒骂了一句,又骂了一句,才把它打开,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一团粘平平的东西散发出淡淡的烟雾。
  有人往每个胶卷盒中泼了酸,原带和磁带都成了一堆臭哄哄的糊团,从金属上被酸腐蚀出的洞中渗漏出来。
  翻译机的记忆库是一条长达100英尺的走廊,左面墙壁上嵌有金属栅格,每万分之一平方毫米都装饰着小孔,每个小孔是一个记忆细胞,总共有一亿亿个。
  穆拉德、胡佛和列昂诺娃冲进走廊,发现金属墙上吸埋着四只形如胶卷盒的圆罐——地雷,像保护金球入口处的那四颗。如果有人想把它们撕开,就会把整个翻译机炸得粉碎。
  “天哪,”胡佛说,“你有左轮手枪吗,穆拉德?”工程师说没有,胡佛便转向列昂诺挂:“把你的给他。”
  “不过——”
  “快给他!上帝啊!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争辩的时候吗?”
  列昂诺娃把枪送给穆拉德,胡佛说:“穆拉德,把门关上,到外面守住,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如果有人坚持要进来,就毙了他。”
  “如果地雷爆炸了呢?”
  “那么你同它们一起上西天,你不会一个人上西天的!卢科斯在那儿?”
  “在金蛋里。”
  “来,妹妹!”他拉上列昂诺娃,冲了出去。外面日正中天,但暴风雷却来到了。绿色的云吞没了太阳,密布整个天空。狂风吹走地上的积雪和新降的雪,还吹走了碎石、垃圾、包装箱、油桶、吉普车——把地面吹得一干二净。
  门口的卫兵不让列昂诺娃和胡佛出去。没有任何保护地出门,那是必死无疑。风会吹得他们睁不开眼透不过气,会把他们卷走,最终又会在可怕的茫茫白色中迷路。
  胡佛猛地夺过卫兵的安全帽,套在列昂诺娃头上,又抢了这人的风镜、手套和棉衣,把小姐裹在里面,拉上一辆装满啤酒瓶的电卡车。他用枪对准卫兵:“开门!”
  卫兵吓坏了,急忙按电钮,门开了。狂风卷着一排积雪,扫到了走廊尽头。卡车慢慢开进了暴风雪。
  “可你呢?”列昂诺娃在风中尖叫道? “你没有穿防护衣。”
  胡佛大声喊道:“我有我的肚子!”
  周围一片白茫茫,卡车把鼻子伸近了咆哮的白色海洋。胡佛感到冰凉晶莹的雪片落到脸上,冻住了耳朵和鼻子。金球入口的升降梯就在前方,约100英尺处,而此刻哪怕只走三四英尺,也极可能迷路,并被狂风吞没。但胡佛什么也不想,只是笔直开着卡车,忘记了脸、耳朵和鼻子,他的头发变成了一顶冰帽,帽子下的头皮也开始冻结。风从右面吹来,肯定把他们吹离了正确的方向,他顽强地坚持着。
  仍看不到电梯门。是还没到,还是已经走过头了?
  他突然认定他们走过头了。
  风雪全力吹打着卡车,把它吹离了地面,但啤酒桶的重量和胡佛的肚子把它压了下去。列昂诺娃吓得叫了出来,胡佛搂住她。
  卡车掉转方向,背对着风。风却又一次把它掀翻了,他们被抛入冰雪中。突然他们撞上了一个垂直的红色平面:升降梯的门。
  升降梯里的暖气开始融化衣服里一层层的冰。列昂诺娃暖和过来,脱下手套,胡佛往手上呵着气。他得马上行功,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他伸手去摸手枪,手枪掉到了地上。
  他看着列昂诺娃。
  “把它捡起来,”他说,“我不行了。”
  她的眼睛流露出焦虑和担心:“你的手……”
  “我的手可以等一等。把那家伙捡起来!知道怎么使吗?”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她很自信地摆弄着武器,这是一把职业杀手使用的重型手枪。
  “打开保险扣。”胡佛说。
  “难道你认为——”
  “我很担心……千钧一发啊。”

  希思和另一个人正站在升降梯外面,守卫着地雷。他们惊愕地看着浑身湿透、头发蓬乱的胡佛走进来,双手耷拉着,像两只无用的包裹。列昂诺娃走在他身边,挥舞着黑色的大左轮手枪。
  “怎么了?”希思问。
  “没时间解释了。给我接复活室,快!”
  希思恢复了平静,给复活室挂电话:“胡佛先生和列昂诺娃小姐要进来——”
  “等等!”胡佛叫道。他想夺过电话筒,但他的废手却没抓住。列昂诺娃把它捡起来,给他举着。
  “喂,我是胡佛,你是谁?”
  “莫伊索夫。”一个声音用法语说道。
  “告诉我,科班还活着吗?”
  “是的,还活着。”
  “守着他!监视房间里每一个人!有人想杀科班!”
  “但是——”
  “我甚至不敢相信你。我想同福斯特讲话。”
  胡佛对福斯特,然后对勒博再次重复了这个警告。然后他问道:“金蛋内情况怎么样?”
  “我不知道,”勒博答道:“摄像机坏了。”
  “坏了?天哪!排除地雷,快!”
  列昂诺娃把话筒递给希思,红灯停止闪亮,说明地雷已排除。
  他们走向连接升降机井底和金球入口的楼梯。“我们现在下去,”胡佛说:“希思,你不要让任何别的人进来,懂吗?任何人。”
  胡佛伸开双手,不让疼痛的手碰到任何东西。他走下楼梯,列昂诺娃紧随其后。

  金蛋内,一个人倒在地上,另一个人站着。倒下的人胸口插着一把冰刀,血在地上流成了一个小潭,另一个人戴着焊工头盔,罩住了脸和肩。他双手举着一桶强溶剂,把火焰引向凹凸的墙,路上的金子正在融化,溶液流到地板上。
  列昂诺娃右手举着枪,她怕握得还不够紧,又加上左手,扣动扳机。
  前三枪打得那人扔下了强溶剂,第四枪打中了手腕,几乎将它打断。这一枪吓得他趴在了地上,脚伸进强溶剂火中,他尖叫起来。
  胡佛冲上前,用肘关掉了电流。
  胸口插着刀的男子是伊藤。
  另一个是卢科斯。胡佛踢掉头盔,露出卢科斯汗津津的脸和深陷的眼睛,脚上烧伤的剧痛使卢科斯晕了过去。

  “西蒙,你是他的朋友,你去试试?”
  西蒙去了。他弯腰看着躺在病房里的卢科斯,请求他说出如何排除连接着翻译机记忆库的地雷,是为了谁干这件蠢事的。
  卢科斯没有回答。
  恢复知觉后,他就一刻不停地受到胡佛、埃伏里、亨克尔、希思和列昂诺娃的审问。他明确说,只要一碰,地雷就会爆炸,如果不去碰它,最终也会自动爆炸。他拒绝说出爆炸的时间,不愿回答任何其他问题。西蒙弯腰察看那张聪明瘦削的脸,那双黑黑的眼睛没有畏惧、没有羞愧、也没有蔑视。
  “为什么,卢科斯?你为谁干的?”卢科斯望着他,仍然一言不发。“你不是为了钱,对吧?你不是个狂热分子吧?嗯?”
  卢科斯什么都不说。
  西蒙回忆起卢科斯当时怎样同时间抗争,怎样竭尽全力破译三个能救活埃莉的词,做过那样辛苦、创造性的工作,那样无私的奉献,他怎么可能去谋杀一个人,同人类对抗呢?为什么?为了淮?
  卢科斯看着西蒙,依然一言不发。
  “我们是在浪费时间,”胡佛说,“给他打一针喷妥撤,阳会乖乖地、毫无痛苦地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西蒙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床边,卢科斯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拔出西蒙皮带上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部开了一枪,他脑壳顶部洞开,一半脑浆喷到墙上。

  南极探险站的头目们有些分歧,但仍决定,请求在海上巡逻的国际部队找出、捕获或歼灭任何可能收听到了秘密广播的人。可能有一艘小型潜艇或两栖战斗机溜过了保护网的网眼。
  值勤最高军官罗什富和哈斯顿上将通过无线电交换了意见,哈斯顿命令所有飞机及军舰进入待命状态。但在猛烈的风暴中,飞机无能为力,航空母舰全身披挂着冰。潜艇海王员1号躲在水下,不可能在风暴中行动。哈斯顿极其痛苦地承认,手头唯一能使用的是苏联潜艇小舰队。如果卢科斯是为他们在工作,让他们去搜捕真是天大的玩笑,但如果卢科斯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务,而五角大楼对此又一无所如,让苏联狼狗去搜捕西方和西方文明的保卫者们,这不是太骇人听闻了吗?
  一名军人,不管军阶多高,总能在纪律中找到安慰。哈斯顿不再给自己出难题,他停止思考,按规定执行计划。他叫醒同事——苏联上将伏尔托夫,告诉他形势的最新发展。伏尔托夫没有片刻的犹豫,马上发出紧急命令。23艘原子潜艇和150艘巡逻艇往南进发,逼近海岸,用一组电子检测仪器搜索水下每一寸岩石和冰块。
  狂风仍然在吼叫,但云和雪消失在蓝天深处。海王星1号接到命令,准备行动。它将船头探出滚滚波浪,从底舱推出两架直升飞机,但螺族桨还未发动,就被掀到海中。海王星号指挥官,德国上将文茨,拿出最后的武器——两架隐蔽在管子中的火箭飞机,每架飞机携带一批小型H型炸弹,头部下方装有立体收发摄像机。飞机像子弹一般射入风中。
  海王星1号的所有高级军官都在观察哨所。哈斯顿和伏尔托夫上将也冒着生命危险呆在那儿,还互相监视着。突然,右边屏幕上出现了两道白色的箭光,朝一个点会合,然后一起随图像从屏幕左边移向右边。
  “停!”文茨叫道,“放大到极点。”
  桌上显出一个平面屏幕,他透过立体镜,看到海岸线变得越来越大。海湾尽头一个内倾的小湾内,在清彻冒泡的水下几码处,有一个椭圆体,形状很规则,一动不动,看来不可能是条鱼。

  两个人挤挨在一艘袖珍潜艇内,满是汗和尿的臭味。因为没有卫生设备他们只好憋着。暴风雷把他们逼在20英尺的水下已经12个小时了。要想走出海湾,必须将潜艇升高,越过水下6英尺处的一个暗礁,只要把船露出水面一点点,就能越过去。但在如此狂风中,这太危险了,成功的可能性像让抛起的硬币落下来立住一样小。艇内,录有翻译机秘密谈话的珍贵的电视接收器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他们甚至无法做45度转身。此刻,他们口干舌燥,汗水浸透了衣服,尿刺激着屁股。氧气罐也发出轻轻的咝咝声,氧气只能供应两小时了。他们决定,不惜一切离开这个地方。

  国际部队的船上没有排雷专家。卫星发出呼叫后,惊动了苏联、美国和欧洲部队的专家,他们乘喷气式飞机赶往南极探险站。但飞机太大了,无法在南极站着陆,因此只能停靠在悉尼,转乘小型飞机。但在这么恶劣的气候下,小型飞机困难重重。

  为基地提供电和能的原子反应堆的总工程师叫麦克斯韦尔,他31岁,灰色的头发,身高6英尺,净重152磅,他腰板笔挺,总爱从眼镜的下方上下打量人家,但不带任何蔑视。他不常发表观点,但他的观点却因此更受重视。
  他拜访了希思,希思曾同卢科斯一起去欧洲购置武器。他问了一些不带感情色彩的问题,是关于翻译机上地雷的爆炸强度的问题。希思无可奉行,因为是卢科斯同一个比利时商人做的交易,但卢科斯曾告诉过希思,每颗地雷有3公斤PNK。
  麦克斯韦尔吹了一声口哨。他听说过这种新型美国炸药,比TNT炸弹的强度大1000倍。三颗地雷的总量相当于九吨TNT。如果一个九吨的炸弹在翻译机内部爆炸,对附近的原子堆会有什么影响?从理论上讲,厚厚的水泥层,再加上几十码厚的冰,能使它抵挡住震动,但震波可能影响原子堆的建筑,会造成裂缝,泄漏出放射性液体和气体,还可能导致无法控制的铀反应。
  “二号站和三号站必须撤离,”麦克斯韦尔说道,声音不高也不低,“实际上,最好整个基地都撤离。”
  八分钟后,从未响过的紧急警报响彻三个南极站。喇叭和耳机通知“紧急撤离,准备立即撤离。”

  外面的风暴仍很猖獗。天空晴朗,风速每小时132英里。
  勒博一小时前才离开复活室,刚睡着,亨克尔就冲进来,把他拉进来,告诉他出事了。
  头发蓬松、疲意不堪的勒博给手术室打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莫伊索夫用俄语在骂娘,然后用法语说:“不可能!你完全清楚。你要我干什么?不可能!”
  是的,勒博完全知道,按科班目前的状况,把他带出复活室就象切断他的喉管一样,意味着死亡。
  这时,勒傅和莫伊索夫想到了同一点:可以用输血抢救科班。埃莉的验血结果是肯定的。
  当科班的情况开始好转时,医生们曾决定,除非病情恶化或发生紧急情况,否则不输血。现在出现了紧急情况,如果马上输血。可以在一二小时内转移科班。
  “如果原子堆先爆炸,那怎么办?”莫伊索夫叫道,“地雷随时会爆炸!”
  “让它们爆炸吧!”勒博也喊道,“我要征得这姑娘的同意。”
  他和复活组的其他人员一直住在医院内,离埃莉的房间只有几步路。埃莉的护士正慌乱地收拾东西。

  “这样更好,”西蒙对埃莉说,“把你留在这里太可惜了。现在你终于要了解我们的世界了。我们的时代不是一块冰,我的意思不是说这是一个天堂,但——”
  “天堂?”
  “天堂就是——要解释好长时间,太复杂了。不过,我不是带你去天堂,我是带你去巴黎!他们喜欢说什么,就去说吧,我要带你去巴黎,那样……”
  他没有想到危险,他不相信危险存在,他只知道他要带埃莉远离冰凉的坟墓,进入有生命的世界。他想唱,他用热情洋溢的手势谈着巴黎。
  “它是……你会看到的,它是巴黎!鲜花只有在商店的玻璃后面才能见到,但却有花的帽子,花的衣服,商店就是花园……绚丽多彩的袜子是花,尼龙裤、彩虹鞋、连衣裙是花。对一个女人来说,巴黎是世界上最美的花园,她自己就会变成一朵花——许多花中的一朵,这就是巴黎的神奇,这就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
  “我不懂。”
  “你不必懂,你只要去看。巴黎会治愈你的伤痛,巴黎会让你忘记过去的!”
  这时,勒博到了。
  “你愿意给科班一点血吗?”他问埃莉,“你是唯一可以救他的人。这不太痛。如果你同意,我们在撤离基地时,就可以把他安全地转移。如果你拒绝,他就会死去。献出一点点血对你不会有任何伤害的。”
  西蒙勃然大怒。不行!他不允许!太可怕了!让科班去死吧,不给一滴血、不再逗留一秒钟,埃莉将乘第一班直升飞机离开这儿。她早就该离开了。她再也不愿意到那个升降机井下去了。勒博是个恶魔,他没有心肝,他——
  “我愿意。”埃莉说。

  袖珍潜艇开始浮出水面,但一个浪头就把他们撞到了岩石上,反弹出去,又撞上另一块岩石,船沉入水底。
  碰撞非常厉害,脸朝船尾的那个人下颌的四颗门牙都打掉了,他痛苦地叫着,吐出牙齿和血。另一个人什么也没听到,他正戴着电视眼镜看着这肆无忌惮的恐怖场面。潜艇的喷水管也撞坏了。喷射器掉头向左,吼叫着打转,潜艇也开始旋转,把两人甩在了墙上,潜艇又转了100度,撞到冰墙上,陷进去一码深,冰块哗啦一声砸下来,把它砸得粉碎。狂风和海浪卷走了一片血肉和金属的红色泡沫。
  海王星号派出去的两架火箭飞机的摄像机记录并传送了这些场面。

  基地十分忙碌。科学家、技术员、厨师、护士匆忙地把自己的物品塞入鼓鼓裹裹的箱子,逃离二号和三号站。雪地狗等在室外,把他们带到一号站的入口处。一到达冰山的中心,他们的呼吸又正常了,心跳减慢了,相信自己安全了。
  麦克斯韦尔知道,这里并不安全。即使原子堆不爆炸,但只要它的外壳破裂,致命的毒气和液体泄漏到表层,风就会把它们吹向四面八方,一直吹到冰山前,最后在基地聚集。这儿的风总是从陆地中心吹向海岸,从二号站吹向一号站,躲在一号站的人也会被围困在那儿,无法离开山里的隧道。不久,辐射就会渗透通风管,渗透到他们的躲藏处。
  “很简单,”麦克斯韦尔重复着上一次的话,“我们必须撤离。”
  怎么撤?直升飞机无法起飞,只有雪地狗能冲进风暴。一共只有17条狗,其中3条得留给科班、埃莉和复活小组。
  “最好留4条,尽量多挤些人。”
  “这样更好,能暖和些。”
  “那么还剩13条。”
  “不吉利的数字。”
  “别傻了。”
  “13条——算14条吧——每条拉10人……”
  “装20人”
  “好,20人。20乘14,是……多少?”
  “280。”
  “最糟的己过去了,整个基地有1749人,得跑几趟?1749除以280——”
  “七八趟——算10趟吧。”
  “好,可以。成立一个穿梭护送队,放下乘客,再回来。”
  “放在哪里?最近的是苏格兰基地,离这儿375英里。如果路上不出什么岔子,得跑上两星期。如果把他们放在屋外,他们会冻死,除非风停下来。”
  “那怎么办?”
  “我们只好等待。”
  “等?等到那个家伙爆炸……”
  “你怎么知道会爆炸?卢科斯说道,即使没人碰,地雷也会爆炸,但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说的是实话呢?也许只有受到震动,它们才会爆炸。所以别碰他们!即使真的爆炸了,我们能肯定给原子堆带来破坏吗?你能这么肯定地说吗,麦克斯韦尔?”
  “当然不能,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害怕可能要出事,所以我认为必须撤出去。”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你们那帮家伙,难道不能做些什么吗?比如多加一些保护层、转移铀、切断线路什么的。”
  麦克斯韦尔看着罗什富,似乎这个法国人在问他,坐在椅子上能不能把痰吐到月亮上去。
  “好,好,”罗什富让步了,“你做不到。那么,我们只好等……但如果排雷小组到达……或者风停了……”
  “这些排雷专家究竟在哪里?”
  “最近的一位离这儿还有三小时的路。不过风不停,他怎么着陆?”

  埃莉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浑身上下裹满绷带的人身边。她左臂裸露,男子的一段手臂也露着,准备输血,他烧伤的皮肤正在结痂,呈现出鲜红色。
  复活小组全体人员都在现场——6个专家、助手、护士、技术员和西蒙,没有一人想躲到冰山里去。他们从世界各地赶来,抢救这个男人和女人的生命。他们已经救活了女人,现在正作最后一次尝试。时间有限,也许还有几个小时,也许几分钟,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不能浪费一秒钟,也不能由于过分匆忙而给科班的生命带来危险。
  “埃莉,听我说,”福斯特说道,“放松,我轻轻地给你扎一针,不会痛的。”
  他用酒精浸湿的棉花擦了擦她的肘内侧,然后把空针头推入被止血带鼓起的血管。埃莉没有动。福斯特解开止血带,莫伊索夫开动了输血仪器。埃莉的鲜血流入了塑料管。西蒙战栗了一下,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的腿很疲软,耳朵在轰鸣、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片白色。他拼命控制住自己,站直,不让自己晕倒。
  有线广播噼噼啪啪响了几声,然后用法语说:“我是罗什富,有好消息。风在减弱。测出最新的风力为每小时135英里。你们进展得怎么样?”
  “刚开始,”勒博答道,“几秒钟后科班就能得到第一滴血了。”
  他边说边解开男子脑门上的绑带,轻轻地擦洗烧伤的皮肤。把埃莉的一个金圈放到科班头上,把另一个给西蒙。
  “他的脑子一开始思维,你就会知道,”勒博说,“潜意识在有意识之前觉醒,也许会以记忆形式出现,稍后才是醒来前的梦。一看到图像你就告诉我。”
  西蒙坐到铁椅上。在戴上金圈的面板之前,他看了看埃莉。
  她已睁开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个信息,一丝温暖,一种交流。这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埃莉似乎想安慰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这样看他呢?
  “嗯?”勒博粗暴地问。
  西蒙最后看到的是,埃莉的手正打开手边的食品机,搁在上面。
  “喂?”勒博又问道。
  “还没有。”西蒙说。
  “风力减到每小时114英里。”有线广播说,“如果再减,就开始撤离。你们现在进展如何?”
  莫伊索夫说:“劳驾你别打扰。”
  “还是没有。”西蒙说。
  “心跳?”
  “31次。”
  “体温?”
  “94.1°F①。”
  【① 华氏温标,正常人体温为执98.6°F。】
  “还是没有。”西蒙说。

  第一架飞机离开了,风力减到每小时90英里,有时甚至75英里,与此同时,另一架飞机离开苏格兰基地,半途接南极探险队的飞机。但苏格兰基地只能用作中继站,容纳不了许多人。国际部队所有能设法靠近陆地的人都在赶往陆地。美国航空母舰和海王星号上垂直起飞的飞机飞往南极探险站。三艘装载着直升飞机的俄国货物潜艇浮出水面,离开了苏格兰基地。

  “心跳43。”
  “体温95°F。”
  “还是没有。”西蒙说

  第一批排雷专家在悉尼降落,改换了飞机。这些是最好的专家,是英国人。

  “哦!”西蒙叫道,“图像!”
  他听到莫伊索夫愤怒的回答,另一只耳朵听到翻译机告诉他别叫。同时,一阵沉重的轰呐声、打击声、爆炸声和人语声直接传入了他的脑子。
  他看到的图像是流动的、不稳定的和不停地扭曲着的,就像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水幕。仅是,他看见过这些场景,因此马上就认了出来:掩蔽所,掩蔽所心脏部位,金蛋。他试图描绘他看到的东西。
  “我们不关心你看到了什么?”莫伊索夫斥道,“你要做的就是说‘不清晰’或‘清晰’,然后闭上嘴,直到第二个梦出现。如果图像变得狂乱、激动,变得古怪。记忆不再被动,那就是梦,就在他醒来前出现,到时候报告一下,懂了吗?”
  “懂了。”
  几秒钟后他说道:“清晰。”
  他“晰地看到、听到了,但他听不懂,因为在两个金圈之间没有接上翻译机线路,画面上的两个男子在讲贡达瓦语,但没有必要听懂他们的话。
  在画面的前景中,他看到埃莉裸体躺在垫座上,脸上罩者金色面具,佩肯弯腰望着她,科班拍着佩肯的肩膀,显然是在告诉他该离开了。佩肯转过身,推了他一下,科班退了好几步。然后佩肯又弯下腰,用嘴唇轻挨她的手、手指……他哭了,眼泪落在她洁白的胸上。战争野蛮的吼叫声震碎了掩蔽所周围的土地,又涌进门来淹没了他,但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科班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佩肯身边,对他讲了几句,指指门,佩肯没有理睬。
  科班抓住他的腋窝,把他拉起来,指着几乎盖住蛋顶的太阳武器的图像。战争的声音充斥了金蛋,连绵不断,一寸寸地穿透泥土。应该关上门了,早就该关了。科班开始把佩肯往金色楼梯推去,佩肯甩开胳膊。科班看着他打开钥匙,顺着钥匙边上的枢轴旋动小金字塔。西蒙的脑中出现了打开的戒指的大特写,在戒指底部的长方形小容器内,他看到一个黑色圆球,黑色种子。
  科班又一次将佩肯推向楼梯。药丸掉出戒指,在西蒙的脑子里变得巨大,布满了他全部的内部视觉,然后缩小到几乎看不见,之后消失了。
  被夺走了埃莉,夺走了自己死亡的权利,佩肯绝望到了极点,他怒不可遏,猛地挥起手,像一把斧子击了下去,又用另一只手掌,然后用两只拳头,然后用头。
  科班倒下了。
  战争的声音逼近了。佩肯抬起头,金蛋的门开着,楼梯顶端是金球敞开着的门,火焰在金色的缝隙后跳动。实验室内,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他不得不把掩蔽所关上,为了救埃莉。科班向她解释过掩蔽所的操作方法。金圈使他们两人记住了同样的东西,他知道怎样把金门关上。
  他愤怒地奔向楼梯。当他到达最后几级台阶时,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红色战士,佩肯朝他开了一枪。
  几乎在同时,红色士兵也看见了他,举枪射击,但细微的时间差救了佩肯。
  士兵的武器释放出纯热能,佩肯周围的空气变成白炽。但当士兵扣动扳机时,他的手指同身体已经变成了碎片,同时,热能喷射被扑灭了。
  佩肯的睫毛、眉毛、头发和衣服都烧掉了,再过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他就会烧成灰烬。他没有意识到皮肤的炽痛,关上了门,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金子铺成的9英寸半的通道同时闭上了它1000扇眼睑似的门。

  西蒙听到医生和技术员突然变得十分焦急的声音:
  “心跳40。”
  “体温94.6°F。”
  “动脉血压呢?”
  “83、82、72、61……”
  “天哪,怎么了?他又挺不住了!”
  “还有图像吗,西蒙?”勒博问道。
  “有。”
  “清晰吗?”
  西蒙点点头。
  他清楚地看到佩肯再改走进金蛋,弯腰看着科班,摇了摇他,没反应,又听了听他的心跳。科班死了。西蒙又看到佩肯把科班的尸体拖上楼梯,推出金蛋。西蒙的脑子感到了佩肯烧伤的皮肤的剧痛,看到佩肯又走下楼梯,摇摇晃晃地走到空垫座上,摊开四肢躺下。他看到金蛋内一片绿色的光,门开始慢慢落下,透过透明的地板,可以看到下面悬挂着的戒指。他看到佩肯用尽最后一份力气,把金属面具拉到脸上。
  “埃莉!”西蒙喊道,扯下金圈。
  莫伊索夫用俄语骂他。
  “你怎么了?”勒博恼火地问。
  西蒙没有回答。他想到了埃莉的手,放在食品机上,像花一样美,像鸟儿一样优雅。她戒指上的金字塔落在一边,小小的长方形中已空无一物,她的黑色种子不见了,她随同食品机里的小颗食物把它吞了下去。
  她想用有毒的血液把科班毒死,但毒死的却是佩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