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刮越大,虽然天气晴朗,空中只有几片白云,可珍妮弗还是预感到风暴就要来了。与现在的处境相比,坏天气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他们又回到了村子,珍妮弗不喜欢看到站在村子当中的那只怪物。它像个小天神似的,站起来肯定有十英尺高,身上穿着铜炊具似的东西,它那硕大的头和餐盘般鼓出的耳朵上戴着—顶锤制的金属头盔,长鼻子的顶端垂下一个片状的东西,嘴唇黑乎乎的,牙齿—颗颗往外凸着,看上去很像鳄鱼的牙齿,宽阔的前胸罩着一块很重的金属,后背上却什么也没穿。在铜片下面,也就是在它的短粗胳膊能轻易够着的地方,悬挂着两把很粗的木制大头短棍,短棍的缝隙中粘有血迹,头上有几颗黑曜石大钉子。这只怪物的腿像树干一样粗,尾巴用皮带绑着,还装饰着一块块未加工过的矿石。
更为可怕的是这只凶神般的怪物脚下躺着两具尸体。一具尸体是只翼手龙,看上去像只鸢,大小跟人差不多,它的尸体扭曲着,细脖子折断了向后弯着,巨大的翅膀被撕碎了。
另一具尸体是一个人。这个人的皮肤和老橡树桌子的颜色差不多,身上裹着一块宽松的白色棉腰布,溅到上面的血现在还是湿的。他脖子上戴着一枚大胸章,用皮带系着,看上去是用一块扁平的淡绿色石头雕刻而成。上面刻着一张方脸,边上还刻着些复杂的小符号,珍妮弗觉得那张方脸在斜眼看着她。他的头发乌黑发亮,乱莲蓬的,束着发带,发带上也雕着相同的图案,只不过小了些。这个死人脸宽宽的,看上去很平静,他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注视着太阳。珍妮弗突然看到他的头盖骨有一边像是被重重地击碎了。
那只怪物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它说话非常急促,就像从远处传来的轰轰隆隆的暴风雨声似的,它显得很不耐烦。珍妮弗虽然知道它同马塔塔们说同样的话,但它的话生硬刺耳,很难听懂。除了欧克利的名字外珍妮弗什么也没听懂,就觉得它是在一个劲儿地抱怨。
这只怪物是个盖尔克。它大声说话时,珍妮弗凝视着那个死人。
“他是从哪儿来的?”她低声问彼得和埃克尔斯。
“肯定不是日本武士,”彼得说,“看上去像是美洲印第安人。”
埃克尔斯什么也没说。珍妮弗瞟了他一眼,他的头发在清新的空气中飘动,瘦削的脸庞苍白而又憔悴。他不肯看那个死人。
“埃克尔斯,怎么啦?你知道点儿什么吗?”
埃克尔斯摇摇头,然后又耸了耸肩说:“不……哦,也许,山谷下面有整整一个城市这样的怪物。我看到过它们跟一些人打仗,它们挥动着凶猛的棒子像发了疯似地嚎叫……”
埃克尔斯闭上了嘴。
这个盖尔克像架灵敏的屠杀机器似的转过身,把头转向他们,用那双小眼睛冷冷的盯着他们。它的金属头盗在太阳下闪着红光,它露出钟乳石般尖利的牙齿,厉声说了个什么词,它呼出的气就像是从坟里冒出来似的冲他们扑面而来。
珍妮弗、彼得和埃克尔斯顿时觉得真是碰上了死神,感到万分恐惧。可他们被绑着,不能逃跑;他们手无寸铁,无法反抗。它会用锋利的牙齿撕咬他们,用可怕的尾巴撞击他们。这个盖尔克的恶臭气味包围着他们,风越刮越大,但也吹不走这种气味。它板着脸残酷地盯着他们,他们不知所措,也许只有坐以待毙。
它把头扭向一边,他们三个都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屏住了呼吸。它断断续续吼叫着发出命令,弗拉基喷着鼻息,跺着脚表示不能服从。
这个盖尔克像疯了似的转过身,它那条装着铠甲的结实的尾巴像牛鞭子一样在弗拉基面前挥动着,离弗拉基的鼻子尖只有一英寸远,可弗拉基还是一动不动。盖尔克又尖声发出了命令,将武器径直指向彼得。
珍妮弗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个盖尔克想要他们中间的一个或三个都要。珍妮弗觉得虽然弗拉基拒绝了它的要求,但这个盖尔克的举动与斯特拉在草地上出乎意料地想对她献出生命相比也真是太无礼了。珍妮弗虽然被绳子捆着,但还是一个劲儿向前走,她将弗拉基挤到身后,站到弗拉基和这个盖尔克中间。
“不,不服从,”她冲着盖尔克说,似乎今天一整天她都在说这个词,“这不会发生的。”
突然刮起一阵异常猛烈的狂风,珍妮弗后退几步站稳了脚。盖尔克用贪婪的目光盯着她,好像她是五星级饭店里一道太阳鱼佳肴似的。它撅起乌黑的嘴唇把凸出的尖牙包住了,珍妮弗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也会被这只食肉动物杀死,像那只鸢和印第安人一样倒在它的脚下。
她一点也不在乎,她用手指着盖尔克,准备大声向它挑战。
还没等她开口,头顶晴朗的天空上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这道霹雳仿佛是珍妮弗用手指发出来似的。她吃了一惊,眨眨眼想看个究竟。她揉揉眼,惊叫了一声。
盖尔克像棵枯树似的倒在地上,更确切地说是它的一半身体倒下了,这个怪物连同它身上的铠甲和其他东西从上到下被齐刷刷地劈成了两半。一半身体血肉模糊倒在了地上,内脏热气腾腾地流了出来;而另一半身体却不见了。刚才它站立的地面也不见了。
在它原来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由雪花堆成的光滑的圆柱,直径约十英尺,有几英寸高,向上掀起一阵暴风雷。
珍妮弗顺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暴风雪向上看,看到顶上乌云滚滚,是一片昏暗的云墙。刚才还天气晴朗,可现在却到处乌云翻滚。她惊呆了。
大家都惊呆了,使劲儿往后退,可彼得却一动不动,他俯下身,伸手去触摸飘动的雪花。
“彼得!”珍妮弗惊叫道。
彼得把手缩了回去。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但根本就没有雷声,闪电像黑夜里燃烧的火焰一样照亮了马塔塔的村庄,扭曲、巨大的阴影迅速掠过各个穹顶。
闪电过后,冬天的景色消失了。
斯特拉在珍妮弗身后惊恐地喷着鼻息。
就在马塔塔村外高高的草丛里,出现了一座建筑物,是座石塔,墙壁非常平整,看上去像是从某个城堡上切下的一角被抛到了这里似的。石塔的防御土墙上出现了一个人,他身穿锁子甲,头戴钢盔,向下冲他们大声叫喊,珍妮弗听出他说的好像是法语。
又划过一道闪电,城堡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出现过。
弗拉基指着珍妮弗的左边,她顺着手势看见就在原来关押他们的地方附近停放着一辆流线型汽车。她看到了车的正面,玻璃顶篷敞开着,一个人正要从驾驶座上爬出来,他的胳膊特别多,身上还有个壳。
闪电过后,幻影消失了。
珍妮弗转身环顾四周,想看看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在她有边五十码远的地方到处都是岩石,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可她突然看到有只背着蓝壳的特大个儿蜗牛从花岗岩石板上滑了过去。
又是一道闪电。风刮起了沙子(是沙子吗?她想),她只好蒙上眼睛。
又是一道闪电。
闪电刚出现,那场怪涎的暴风雪就消失了,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擦过似的又变睛了。他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奇特景象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没有雪,没有沙子,没有塔,没有法国骑士,没有蓝色的蜗牛也没有沙土。
只有那个盖尔克的半具尸体。
大家都注视着珍妮弗。弗拉基说了些什么,珍妮弗本能地冲它转过身,弗拉基向后退着差点儿摔倒。
彼得在她身后笑道:“对,珍妮,给它一下子。”
“彼得——”
“喂,如果它们愚蠢地竟会相信这一切,那就抓住时机吧。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斯特拉和弗拉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它们说得很快,声音又特别低,珍妮弗根本就听不明白。其它的马塔塔从住所里走了出来,盯着那个盖尔克的尸体并围在斯特拉和弗拉基周围注视着它们。
珍妮弗看着弗拉基,想知道它打算干什么。弗拉基盯着珍妮弗,冲斯特拉大声吼叫,然后就走开并消失在那些圆屋顶群里了。斯特拉对他们的态度好像很温和,将他们赶回到关押他们的地方。
珍妮弗注意到斯特拉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她。
尽管欧克利假装平静,可实际上它却很愤怒,斯特拉闻到了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的愤怒的气味。欧克利坐在岩石上,光线从敞开的屋顶照射进来,把岩石晒得很暖和。斯特拉知道正是因为珍妮弗和远方杀手(人类的欧克利)才使欧克利变得喜怒无常。珍妮弗和欧克利也和斯特拉一起被召到了这里。
和其它马塔塔一样,欧克利也对刚才的事情感到心神不安。斯特拉感到自己也不愿靠近珍妮弗,因为她招来了那场幽灵般的时间暴雨,因为她使那个盖尔克莫名其妙而又毫不光彩地死掉了。
欧克利发出的气息中还隐藏着另一种气味,可斯特拉却搞不清这是种什么气味。斯特拉和珍妮弗向它行礼,然而欧克利对他们毫不理会。
弗拉基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它听完欧克利的低语后转过身,手中代言者的权杖不停地颤抖着。斯特拉注意到就连珍妮弗也能从弗拉基的态度中闻到它想要打人的气味。
“欧克利问人类的欧克利,为什么珍妮弗无端杀死了那个盖尔克。”弗拉基厉声说。它气愤地喷着鼻息,挺立在珍妮弗面前,把权杖逼近她的头颅。
珍妮弗毫不畏惧地瞪着它,尽管她根本没散发出任何气味,但斯特拉却为她感到非常骄傲。
珍妮弗根本就没跟埃克尔斯说话,而是径直用她那蹩脚的马塔塔语说道:“珍妮弗问欧克利为什么彼得必须得死。”
即使是斯特拉也对珍妮弗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无礼行为发出了嘶嘶的叫声。欧克利是在问人类最年长的埃克尔斯的,而不是问珍妮弗。她应该履行作为人类欧克利的代言者的职责,而不应该自己回答。相比之下,这还不算什么不敬,更糟的是她用直接疑问句答复欧克利的直接疑问句,这是对欧克利的侮辱。
欧克利的鳞片闪着杂乱的亮光,它猛地抬起头,斜眼看着珍妮弗。
弗拉基大声怒吼,猛地抽回棍子就要打珍妮弗。
远方杀手用自己的语言颤声说了些什么;他闻起来就像是遭到欧迪欧痛骂的小家伙。
斯特拉为埃克尔斯感到耻辱;任何一个欧克利都不会表现得这么差劲。斯特拉意识到珍妮弗是在劫难逃了,不过它不知道欧克利会怎么处置珍妮弗。
珍妮弗举起了手,跟那个盖尔克被击倒时她用的手势一样,弗拉基犹豫了一下,这一耽搁使珍妮弗得以死里逃生。
欧克利大叫:“不!”
棍子猛扫下来,发出了死亡的声响,只差一层蛋壳那么点儿距离就砸着珍妮弗的脑袋了。弗拉基喘着粗气,散发出一股浓烈而难闻的气味,憎恨、失望、狂怒和惊恐交织在一起。它憎恶地说了些什么,极力想排除心中的恐惧,可就是排除不了,大家都还能闻到它那恐惧的气味。
“对不起,欧克利。”
然而欧克利没理它。
“斯特拉!”欧克利叫道。
对于欧克利直接跟自己讲话,斯特拉感到既惊讶又担心,同时也很高兴。
欧克利说:“你去问那个幼崽珍妮弗,是不是它招来了那场杀死那个盖尔克的暴风雪。”
欧克利的声音很微弱,斯特拉知道大声说话会使欧克利感到很痛苦,因为(据谣传)它的嗓子边上长着些可怕的肿瘤,这严重妨害了他的讲话能力。
珍妮弗没听懂欧克利的话,斯特拉尽可能用最简单的词将这个问题又解释了一番。珍妮弗摇摇头,斯特拉觉得人类这一简单的示意动作并不能准确地表达意思。珍妮弗用自己的语言对埃克尔斯说了些什么,远方杀手听了感到心烦意乱,他与珍妮弗争论了一会儿。
埃克尔斯还在说话时珍妮弗就转过身去了,这太奇怪了,珍妮弗怎么会这样呢,斯特拉以前也见到许多次这样的情形,它知道这会使欧克利感到很恼火,因为任何年幼的马塔塔都不敢反对或打断欧克利的话。
珍妮弗冲着欧克利而不是斯特拉说了声“不”,这也有些无礼。她指着弗拉基说:“虽然我吓着了它,但我没招来那场暴风雪。我认为——”
“我就想知道这些,”欧克利根本不看珍妮弗,它声音嘶哑地冲着斯特拉说,“告诉它我对它的想法不感兴趣。留在这儿,斯特拉。我会让其他马塔塔把人类的欧克利和珍妮弗带回去的。”
“彼得呢?”珍妮弗问。
珍妮弗竟敢这么冒犯欧克利,斯特拉听了直跺脚。幸亏欧克利刚才的警告好像把弗拉基吓住了,不然的话弗拉基肯定会找珍妮弗的麻烦。
“珍妮弗,你可以走了,”斯特拉冲珍妮弗嘶嘶地叫道,“请安静。”
“不,决不。”她说。
欧克利不看珍妮弗,而是盯着阳光照射在墙上形成的图案说道:“斯特拉,问问它为什么那个动物的命那么重要而它自己的命又如此毫无价值,为什么它竟毫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呢。”
斯特拉看到珍妮弗在试图弄懂欧克利的意思,它把欧克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珍妮弗的脸变得通红,斯特拉不知道这种颜色表示什么意思。珍妮弗瞟了一眼埃克尔斯,便开口说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了很多话,时不时看一看斯特拉,希望得到它的肯定和帮助。斯特拉渐渐明白她的意思了。
“欧克利,彼得和我都知道浮石是如何形成的,我们还认识一个至少了解浮石是如何工作的人,也许他能告诉你们怎样才能关闭这些通道。如果你想知道这条消息,那就别杀彼得。”
欧克利不愿回答这种侮辱性的话。
“弗拉基。”欧克利嘟囔了一声,弗拉基赶忙走过来听欧克利低语。
不管欧克利说的是什么,弗拉基似乎显得很高兴,它的气味改变了,它的肉冠也垂了下来。它用代言者的权杖冲站在欧克利房间门口的一个马塔塔示意了一下,命令道:“带这些人离开。”
“我要你回答。”珍妮弗执意地说,弗拉基对她毫不理睬。他们被赶了出去,珍妮弗还在抗议着。
斯特拉看着他们走了,冲珍妮弗无奈地摇摇头,想让她理智些或者礼貌些。
珍妮弗的抗议声渐渐远去,然后消失了。
弗拉基说:“人类暴露出了它们的本性,欧克利已经受够了。”
“这是我的过错。”斯特拉道歉道,不过它知道这么说不起任何作用。“对珍妮弗来说我是个不合格的欧迪欧,我没有教好它。。
“太对了。”弗拉基说。
在代言者身后,欧克利缓慢地坐下来,放松了些,用爪子拍打着石头。
斯特拉的心沉了一下,很显然欧克利已经作出了决定,它马上就意识到欧克利的决定是什么了。
“欧克利命令我告诉你,我们拘禁那些人是对欧克利希的侮辱。”
“那就让我放了它们,用它们的浮石把它们送回去。”
“我们要用它们来祭祀,盖尔克的欧克利明天要来观看。”
斯特拉已经料到了,它用气味表示不同意。弗拉基的肉冠稍稍竖了起来,说道;“没有任何一个马塔塔会支持你的,斯特拉。除了你之外,其他任何一个马塔塔都不会说这件事欧克利做错了。欧克利非常清楚那些征兆。既然珍妮弗招来了那个幽灵般的暴风雷,我们就应提高警惕,时刻注意从浮石上来的任何东西。”
“不是它干的,它已经说过了。”
弗拉基轻蔑地说:“当时我也在场,我看到它指了一下,盖尔克的使者便死了。”
“珍妮弗说另一个人知道那些通道是怎么做成的,它也许还能关闭那些通道。要是那样的话,难道就不能恢复欧克利希吗?”
“就像它说那场幽灵般的暴风雷不是它带来的那样,也许它是在撒谎。我们把它们献给祖先之后就能恢复欧克利希了。”
“难道欧克利害怕盖尔克会因为这些幽灵而袭击我们吗?难道——”
“够了,”弗拉基挥着棍子吼道,它憎恶地喷着鼻息,“这些人已经使你传染上了它们那种对待长者毫无礼貌的态度.或者你听你的欧迪欧拉基克对你灌输的话听得时间太长了。离开我们,斯特拉。离开我们,回到你的人类那里去,它们的时间不多了。欧克利对你已经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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